前篇:http://elfartworld.com/works/18195/
踏出那家店铺,可以听到店主在后面关门打烊的声音。瑞文轻轻笑了,难得大赚一笔的机会,让这家伙白白丢掉,也算是给了他一点教训。他从怀中掏出一本看起来有些破旧的皮面书本,打开翻阅着,接着在一张残页停下来。
少女仍然站在他身边,好奇地盯着他手中的动作,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从猫头鹰木雕身体里取出来的纸卷突然活动起来,像一条小蛇一样抬头环视四周,接着扑向书本,一列一列地把残页补全,然后用力抖了抖身体,把文字抖落在这空白的一页上。
“……活的?”
少女小声询问,瑞文望向她,她却扭过头去,好像为了让问题听起来像自言自语。
“可以说是活的,书上的文字被人们传颂得越久,生命力就越顽强,更何况是藏身在世界树内部。传说遍布世界的树根除了索取祭品吸收力量,也吸收着人类遗留的一切记录。刚才看到这个木雕,就想这样试一下,结果还挺不错。”
“这是咒文?还是封印?是力量强大的东西吗?”
似乎感到自己的发问太过直接,少女移开目光停顿下来。
“……不对,要先报姓名……我叫做竹青。”
下面该怎么接?少女踌躇了一会儿。似乎看出对面的男人正在强忍笑意,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很美的名字。”
“美……?美丽的名字有什么意义……那,你叫什么?”
“瑞文。”
“姓氏呢?”
“拉修列特。”
“……好难念。”
不知是不是错觉,竹青看到,对方的笑容淡淡隐去,接着轻轻叹了口气。
“以前也被人这么评价过。”
“那,这是什么?纸卷和书上写的是什么?”
“能读出来却不知道吗?”
“回答问题!”
瑞文看着再次皱起眉头的少女,她举手投足都和普通人类无异,但操作冰雾的能力,以及能够轻易读出古卷上的文字,都表明这是个比人类经历过更漫长岁月的生命。然而她周围并没有令人恐惧或敬畏的气氛,只是像个远离人世,自我保护意识过度的孩子。
“书本里是传说、故事和诗。”
似乎是明白了书本上的记录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厉害的东西,也没有攻击性,竹青的肩膀放松下来。
瑞文的手指从书上划过,开始讲述这新加入一页的内容。
“贝奥伦德是古代人类王国乌拉诺尔的英雄,芙蕾雅则是同一时期非人国家卡斯蒂利亚的司祭,两个国家诞生的时代,生命可以从大地上自由汲取力量,远远不用付出像今天这般惨重的代价。但在两国鼎盛时期,世界树开始需求祭品,尚武的乌拉诺尔与拥有强大法术力量的卡斯蒂利亚爆发了冲突。”
“卡斯蒂利亚的领土比乌拉诺尔广阔,起初一直坚持着不战的原则,只是单方面抵御进攻,但统治者由于久病和衰弱陷入对死亡的恐惧,想要消灭敌人换取寿命,人类王国的领土惨遭践踏,贝奥伦德的家乡就在其中。”
“而乌拉诺尔统治者让全体国民陷入了狂热,集结大军用尽一切手段屠戮敌人,制造的恐怖远远超过了反抗所需要的程度,卡斯蒂利亚军开始节节败退,司祭作为使者想要停战议和,却被刺瞎双眼扔进山谷。”
“又过了许多年,战争并没有终结的迹象,贝奥伦德开始对自己的战斗产生怀疑,芙蕾雅的愤怒变成了孤独与哀伤,歌谣中并没有叙述两人如何结识,但巧合让他们走到了一起,这时候两人都为国家与同胞所厌弃,他们决定要终结这场战争。”
“操纵时间的人类与操纵水之力量的妖怪吗?”
“对,他们把最终战场变成了蓝色的琥珀,静止的海洋。据说那片海存在至今,已经变成了大地的一部分,人们行走在上面,可以看到水下的城市和军队。”
“……”
竹青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
“好蠢,这么做,不是什么也得不到吗。”
“为欲望驱使的生命都是盲目的。”
“这里,这里……好多地方不明白。”
“传说毕竟太久远了,真实情况究竟如何已无从知晓。”
“……不过,旋律很好听。”
竹青的目光掠过一行行字,嘴唇翕动着,轻声哼出时而铿锵时而婉转的音调。
瑞文凝视着对方的侧脸,盯着她发上盛开的花饰,润泽的嘴唇,柔软的脖颈。
无法理解,便无法意识到相异之物的价值,人类和妖怪彼此陌生的时候,践踏对方的生命就像踩碎一片枯叶、踏过一朵野花。但假如去观察,去谈话,去领会,他们之间,真的有那么不同吗?
——回忆中的人和面前的这个少女。
“就算将来的时代,只是活下来就要拼尽全力,也决不能忘记抬头看看周围,看看前方。”
——哪怕还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也要去尝试,去传达,告诉对方自己的处境,再努力聆听对方的话语。如果是她,一定会这么做吧。
“喂,你在看什么?”
竹青读完了一整页,转身回望陷入沉思的男人。
瑞文摇摇头报以微笑,说很像过去的朋友搞不好又会激怒她。
竹青看起来已经彻底放松下来,她仍然维持着形体和容貌,但不再隐藏身上非人的气息。
“人类真是好奇怪,明明寿命很短,还会花费精力创造和保存这种没用的东西。”
“嗯,正因为短命,才需要把事件和想法像这样记录下来。”
“你……也很奇怪,你是人类没错?”
“……是的。”
“人类不是要扮演妖怪吗?”
瑞文想起自己身上半吊子的伪装,本来是为了迎合祭典的气氛稍稍改变了一下装束,但散步中途就忘记了。他用手分开额发,前额露出小小的尖角。
“什么嘛,你那是……”
竹青笑起来。
下一瞬,披散着长长鬃毛,前额闪着幽蓝光辉的黑色独角兽高高抬起前蹄,再重重踏在地上,石板地上擦出一股火星。
“哦?哈哈哈哈哈!……这,这个,金系的法术也有这种作用吗?还真像啊……”
“见笑了。”
“唔……呵呵……摆着这种面孔说话还真奇怪……”
竹青笑得更厉害了,她看起来非常开心,抚摸着独角兽的脖颈,在四周转了一圈又一圈,摸摸那支角, 又拍拍它的脸颊。
“不过,还是原来的样子好些。”
最后,竹青把手放在独角兽的鼻梁上小声说。
“多谢,维持这个形态很疲劳。”
独角兽衔起地上的衣物搭在背上,准备恢复人形。
“啊,对了,这个……”
竹青指着独角兽左边前蹄上环绕的火焰。
“嗯?”
回应她的已经是恢复原样的青年。
“我的灯笼总是点不起来。”
竹青伸出手,白皙的手腕上挂着一只镶嵌精美的腕饰,下面鸟笼形状的吊坠里,像木炭一样的小小火种闪着忽明忽暗的光。
“这个吗……”
——水系的力量太强大了,抑制到这种程度很不容易吧。
——为了祭典,也挺努力的呢。
瑞文半跪下来,仔细整理那个腕饰,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携带的火种注入竹青的“提灯”。对方的手柔软而冰冷,随着逐渐旺盛的火光变得通透,仿佛连肌肉和骨骼都看得清楚。
“哦……这就好多了!”
竹青开心地勾起了嘴角。
瑞文目送着自顾自跑走的少女,快步跟上去。
——还是笑容更适合你啊。
……
“苹果糖!”
“打地鼠!”
“炒面!烤乌贼!”
“捞金鱼!”
少女兴致勃勃地沿着街道一家一家店铺逛过去,男人则沉默地跟在后面。这光景在旁人看来大概不过是普通情侣或是一同来祭典的家人,恐怕不会有人注意到……
“那种东西,用这些来换就可以了,你手里的药材足够把整间店买下来。”
“喂,不要那么用力!”
“……稍微站远一点,火生不起来了。”
“不要用冰!金鱼会冻死的!”
一边提醒和阻止稍不注意就会出乱子的竹青,一边选择着不会被学生发现的路线,瑞文觉得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还真是捡了一个大麻烦。
——不过,这样就不会沉浸在回忆里了,忘记过去,忘记未来,好好享受祭典,也偶尔这么做一次吧。
瑞文似乎在人群起伏的声浪和音乐声中,隐隐听到了风中传来的话语。
终于,两人到达了集市尽头,那里是宽阔的河滩,夜色下河水显得幽深沉黯,形态各异的美丽河灯在水面上起起伏伏,河对岸,奔向世界树的人群点燃火把,在山坡上形成一条蜿蜒的长蛇。
天空中炸响沉雷般的声音,在山谷和河流之间回荡,绚丽的烟花随即绽开,夜空仿佛一幅织锦,闪烁的金银丝线交织穿梭,再化作光雨从天上落下。
这是避开人群欣赏焰火的好地方,竹青不断用目光追寻着天空中的花朵,似乎想要数清究竟有几种颜色。
瑞文则站在水波荡漾的岸边,看河灯缓缓穿过烟花在河面反射的光芒,因为什么也不说多少有点尴尬,他自言自语一般轻轻讲着。
“人类会因为盛大的烟花终将烟消云散,而感到寂寞并感叹人生无常。”
“哦……”
竹青也以不知是否在听的态度回应。
“以法术制造烟花,是方便而且不会留下痕迹的方式,不过要避免力量的相互干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哦……”
“中心区域和东域河流很多,夏天夜晚放河灯是常见的活动,每个地区都有最流行的形状,附近是莲花,东北是船,西边是天鹅和鹳,南边是兔子。”
“哦……”
“世界树盘踞的山顶建了神庙,平时也有人去那里许愿,但据说只有在祭典上许下的愿望才会实现。”
竹青突然沉默了,她眯细眼睛,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瑞文……你,有想向世界树祈求的东西吗?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的心愿吗?”
一整晚第一次被对方以名字相称,男人楞了一下。他略为思索,接着肯定地回答。
“有。”
竹青抬起下巴,以不安的表情注视着他。
“想要得到,想要取回的东西,要多少都能数得出来,但我也被托付了别人的期望,或许对我来说,能够完成那个愿望,才是我最想实现的事情。”
“所以……你不会去那里?”
竹青指着闪烁着光芒的山顶。
“是的。”
突然,竹青的语调变得轻快起来。
“我知道还有别的许愿方法。”
“真的吗。”
瑞文饶有兴趣地听着,如果是面前的她,说不定会说出什么古老的秘密。
“在焰火消失的时候许愿,五个里面有三个会实现,加上那么做的话就有十成把握。”
“做什么呢?”
“吻。”
男人瞪大了眼睛,仿佛比听到自己要参加祭典还要惊讶。
“你……说什么?”
少女看起来相当认真。
“不对么?”
“从没听说过……我肯定你弄错了,是谁告诉你的……”
瑞文看见竹青脸上的表情由郑重转为遗憾,由遗憾变为恼火,接着蹙起眉头深深叹了口气,像是因为疏忽而错失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
“啊啊……”
接着,竹青感到肩膀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拥入怀中,她甚至能感受到站在背后的人沉重的心跳,和吹动自己额角发梢的温热呼吸。
——好温暖。
耳边传来温柔的低语。
“许愿吧。”
远道而来的旅行者,
个个神情疲惫,行色匆匆,
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何不坐下,稍事歇息,
听听这首遥远的歌?
你们走街串巷,见多识广,
可曾见过时间尽头,
湛蓝如宝石平滑如镜,
无风无浪的凝固海洋?
当城市还是荒原,
荒原连着山峰,
当树木没学会叹息,
群星睡在人们怀中。
道路相交的地方,
闪烁着两颗明星。
征服者之国乌拉诺尔城墙高耸,
黄金与宝石,盔甲与长剑,
奔驰的骏马迅捷如风。
明达者之国卡斯蒂利亚傲视群雄,
火焰与水流,大地与天空,
双手双唇就将力量操纵。
乌拉诺尔之矛就像丰收的麦浪,
骑士的盔甲闪闪发亮。
卡斯蒂利亚的歌谣比传说还要古老,
非人之物在此不再彷徨。
然而世界之理将星辰束缚,
黄金之国与白银之国也免不了战火。
屋檐下平静生活一朝破碎,
少年擦干泪发下最后的誓言。
复仇,复仇,
多少次也要把敌人逐出家园。
贤帝因恐惧被阴影吞噬,
歌唱真实的少女失去了双眼,
舞蹈,舞蹈,
从此只有哀歌伴随身边。
乌拉诺尔的凶星贝奥伦德,
驱驰时之轮碾碎一切。
卡斯蒂利亚之光芙蕾雅,
海妖的歌声送水手进入永眠。
而当刀剑交鸣,铁蹄踏碎战士的胸膛,
悲歌回响,母亲的眼泪滴在孩子脸上,
黄金骑士抚摸伤痕累累的盔甲,
发现不知何时已将家园遗忘。
当飓风呼啸,寒冬来临,
死亡的寂静中连啜泣声都停息,
大海之女手握枯萎的花朵,
想起过去曾为笑声而歌唱。
比仇恨更沉重的是生命,
比遗忘更持久的是希望。
沉默的骑士和盲眼歌姬牵起了手,
“即使黑暗笼罩大地,
背负背叛者之名为人唾弃。
至少有一条河流会为你唱一首歌,
至少有一把剑会守护你再多一刻。”
水流席卷了宫殿和楼阁,
书卷和长剑沉入海底。
波涛在这一瞬冻结成岩石,
等待时间将一切湮没。
——《金色骑士与青之歌姬》,无名吟游诗人作
那场战斗之后,讨伐青龙的猎人只剩了不到五分之一。他们作为树海的存活者回到了要塞,留守的居民像迎接胜利者一样迎接他们,但所有人对树海中的经历都缄口不言,除了一句“青龙不在那里,不要去送死了。”
这让猎人要塞的住民大失所望,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差一点在某一条时间线葬身火海。
即使只是推迟了这座城市的毁灭,这个结果对初上战场的新人们已经够好了,以一位朋友的离开换取的胜利,在每个人心里多少留下了一分沉重。
就在剩下五人准备离开的时候,白猿再一次出现了。
“各位大人,廿九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白猿看上去很健康,说话也流利了很多,据说它找到了同类,在树海南面的山里安了家,听说讨伐青龙的事情之后,心急如焚地跑来警告大家,但赶到时浩浩荡荡的猎人队伍已经出发,它几次想进入树海,都没敢走到深处。
“真是……对不起各位大人!”
白猿懊恼地抓着头上本来已经很稀疏的毛发。
“好了,我们能见到你就很高兴了。说说好消息吧。”悯洛笑着摸摸它的脑袋。
“对对!世界树中心的祭典要开始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这个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名字离他们太过遥远,听起来根本没有实感。
“先是世界之器,接着是祭典??”唐衍凑近廿九,把小家伙吓得连连后退。
“比起世界之器,这个更不得了啊。”琉叹息道,“该说我们生不逢时还是生逢盛世……”
“廿九没有说谎,各位大人,邀请就在这里!”白猿从腰间的袋子里拿出几片看起来像金色枯叶一样的东西,灵巧地摆弄几下,折成一盏灯笼。
“这个,是邀请?”悯洛好奇地握着像树枝一样的提杆。
灯笼突然冒出了青烟,小小的火苗在灯笼中跳动起来。
“这……不愧是各位大人!”白猿感动地看着灯笼,“居然有长明火种!”
“我完全不知道啊?这是?”悯洛感到困惑。
“这是朱雀的力量吧。从那东西里来的。”琉指指瑞文。
从封闭的异空间里离开时,凉送来了一片朱红色的羽毛。靠这个大家很快恢复了力量,凉修补苍炎面具的愿望也得以完成,最后,导师把它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
“不知是祝福还是诅咒,不过现在看来还不错。”瑞文也很感兴趣地端详着灯笼,“祭典是东方式的?”
“嗯!”文明用力点着头,“家……秋祭,故事,和这个,很像。”
“家父参加过类似的祭典,非常有意思。”唐衍也兴奋地响应。
“对了,想必各位大人听过各种各样关于祭典的传说,不过最重要的只有两条,一是发生冲突绝对不可伤人性命,二是……”
“不使用能力,不让这个离手。”导师重新折叠了灯笼,它变成不到手掌大小,接着被系在了手腕上。
“喂,老师,不用这么小心吧。”
“方便活动而已……”
导师看着唐衍和文明,两人已经开始折叠纸鹤和青蛙,玩得不亦乐乎。
众人满怀兴奋地向中心周边的世界树群出发,一路上,“人”越来越多,还有一些“妖怪”也随之加入。大家仔细观察,才发现那根本是互换角色的变装:人类巫师利用能力生出翅膀和爪子,甚至整个改变形体,而妖怪也模仿人类,力量强的完全与普通人无异,而力量弱的就有点勉为其难了——
“快看!婆婆的尾巴露出来了呢。”
“那算什么,那边高个子的脸还是煎锅……”
“喂喂,头的方向反了哟。”
大家一边大笑着一边前进,盛装的队伍肩并肩涌动着,走向远处那盛开着灿烂花朵的巨大树木。
晴朗夜空下的世界树无愧盛名,在夜晚也微微发光的粉色和紫色花朵,形状柔美,数量惊人,如同瀑布向四面八方流泻,构成了祭典的巨大天蓬,从花朵中飞散出萤火般的微光,忽明忽灭地聚集在人们周围,参加祭典的人走在光流之中,就像在银河之中漫步一样。这种瑰丽奇异的景象,让不少人流下了眼泪,想来那其中不乏在生命之初见过这光流,而在生命行将结束之际,再一次看到这惊人奇景的长寿者吧。
而世界树底是一条条小巷,两边店铺高矮不一,窗口里、门帘后透着橘黄色的灯光,显得出乎意料地温馨朴实,比起多少人一生也无缘得见的奇妙祭典,这地方更让人感受到单纯的快乐——无论是经历过,还是没有经历过和平日子的访客,都沉浸在梦一般的安宁之中。
……
几个孩子蹲在一起,用薄纸捞着大水池里五光十色,看起来像“金鱼”的东西。金鱼在波光闪烁的水池里被纸网围攻,慌乱地摆动裙摆一般的巨大腹鳍和尾鳍,金色、红色、白色和黑色交织在一起,抖动的身体溅起水花,纸网一次次被挣破。终于有个孩子悄悄把纸网伸到一条鱼身体下方——
“成功了!”
正当满脸水珠的男孩撑开袋口去接在薄纸网上摇摇欲坠的鱼儿之时——
金鱼鼓起腮帮,吐出巨大的泡泡,把自己包裹起来,飘到空中去了。
“不是吧——骗人吗??”
孩子们哭丧着脸,看着装着金鱼的泡泡,像气球一样越飞越远。
“除了纸网,还得用捕虫网,胜负现在才开始呢!”
扎缠头的老板在他们身后大笑起来。
……
“苹果糖,苹果糖哟,新鲜甜蜜的苹果,咬一口一生也忘不掉~”
不远处传来唱歌一样的调子。
不少人立刻围拢过去,人群中间,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一头公鹿昂头挺胸,迈着优雅的步伐,得意地在广场上踱了两圈,蹄子敲击石板地面锵锵有声。它的白色身体如同大理石雕琢而成,在星光下散发着柔光。
树枝一样的七杈大角上,坠着沉甸甸的红艳苹果。
“因为偷吃了神灵宴席上的果实,还喝了苹果酒大发酒疯,不在祭典上卖掉一千只苹果,就解除不了角上一直结苹果的诅咒——帮帮这个可怜的家伙吧。”
人们循着声音仔细寻找,终于在公鹿头顶发现穿着条纹衬衫戴礼帽的——一只老鼠。
老鼠抚抚雪白的胡须,黑亮的小眼睛一闪一闪。
“所以说,是良心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哟!后面也有苹果酒出售~”
游客们吃惊地看着无数穿戴整齐的小东西,翻滚着酒桶,搅拌着糖浆,出现在他们身后。
公鹿怨怼地翻了翻白眼,用力抖了一下鹿角。
苹果落到糖浆桶里,同时无数用来交换的奇特物品,也落进老鼠们撑开的口袋之中。
……
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从拥挤的街道穿过,垂着长耳朵与短尾巴的孩子骑在他脖子上,小口舔着手里的东西,旁边身着美丽和服的女性,正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
人们的目光落在这妖怪一家的身上,而更吸引孩子们的,是那支轻柔蓬松的棉花糖。他们纷纷央求父母长辈,向附近很大的一间店铺走去。
店面装饰略嫌粗糙,屋顶还开了一个大洞。
低头从门帘向里往的人都惊呼起来:房间里是一青一赤两条巨蟒。
看不出表情,也不会说话的巨蟒自顾自地动作着,青色那条用尾巴从水盆里拎起一块大毛巾,赤色那条接过毛巾缠在身上,向一堆微微冒烟的炭火爬去。
大人们拉住孩子一起屏声静气地看着,赤蟒使劲扭动,毛巾嗤嗤冒出了蒸汽。
蒸汽缓缓上升,从屋顶的大洞钻出去,形成了一小团云。
青蟒像弹簧一样弹跳起来,把云缠在竹签上。
第一次看到这种制作棉花糖的方式,不仅是孩子,就连大人也大声欢呼,门前立刻排起了长队。
……
——毕竟不是普通的祭典啊。
不论是人类还是妖怪,都是一副瞪大眼睛,咧开嘴笑个不停的模样。
*琉烁与琉华初次相遇的故事。
琉华觉得自己有点失策。
他不过是遵从了自己作为妖的本能——或者说,作为琉华的本能,可没想到竟惹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此时已是黄昏,天边一张巨大的圆盘正一分分地被海平面吞噬。眼看黑夜将至,琉华在心中暗呼不妙——夜晚,是野生怨灵与妖兽的天堂。
更何况——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琉华抬头循声望去,看见两轮凛冽的黄色满月。
他发力想要起身,无奈却被抵在颈边、泛着寒光的短刀逼得动弹不得。
——更何况,他首先还要对付眼前这个骑在自己身上,随便挥一下刀子便能要了他的命的少女。
……何止是麻烦啊,简直就是灾难。
踌躇几分,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
“我不过是,觉得您的尾巴十分漂亮而已——”
“……”
少女沉默着抬起握刀的手。
然后猛地将带倒刺的尖锐武器往地面的方向戳了下去。
今夜的晚霞,是血红色的。
红色,红色,红色。睁眼所见全是血色,闭眼所见亦全是血色。
每当夜晚临近时,琉烁总是独自在这片鲜艳的赤红中悄悄战栗。残阳吞吐着当日最后的火舌,挣扎着让每一寸云都染上自己的颜色,使人分不清究竟是海洋将要淹没这个巨大的火球,还是天空的王者正将世界纳入囊中。
琉烁面向大海闭上双眼,落日的余晖抚过眼睑,刻上逐渐消弭的温度。她强迫自己去想象太阳被蔚蓝的海水吞没的场景,那样的情形让她感到安心。
——短暂的心安之后,每日都会做的噩梦接踵而至。
从那片红色中蓦地伸出一只人类的手,用仿佛能将人提起来的力气扼住琉烁的咽喉。她想要反抗,却动弹不得。
“记住……这血的颜色……”仿佛有人在耳边喃喃轻语。是那个让她日思夜想的声音,是那个,她再也无法记起的声音——
“不要……”琉烁想要扳开那只手,它却兀自松开了。她捂着脖子咳嗽,似乎要将肺脏也咳出来。可下一秒那只手又凑上前,带着黏腻、猩红的血液。
“别忘了这红色,别忘了这血的味道……不要忘记我啊,烁!”
“不!——”少女紧闭双眼捂住耳朵,可她仍然看见那只手覆上了自己的眼睛、双耳,还有尾巴。
……啊?
察觉到异样的她瞬间清醒,兽的本能让她的每一寸神经紧绷。
她伸出右腿在地面扫过一个弧,扬起足以蒙蔽对手双目的沙尘,并顺势转过身来;拔出的匕首上已有气流聚集,缠绕为成型的锋利刀刃。琉烁没等看清眼前的人,挥手便是一刀劈开空气。原本平静的大海吹来阵阵寒风,似是在空气中藏匿着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尘沙在空中乱舞,沾染了夕阳的颜色有如血雾。
伴随着气流的声音响起的,还有一个稍显稚嫩的尖叫。
琉烁的眼前是一个跌坐在地上、大约十二三岁的白衣男孩,瞪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样子,显然是被她的举动吓到了。
“……切,小孩子吗。”打量男孩半晌,琉烁才确认了他并不会对自己构成危险似的,收敛了杀气。“下次不会再放过你了,小鬼。”威胁般地亮出还未收入鞘中的匕首,她最后瞥了眼地上惊魂未定的孩子便离开了那个地方。
狐尾少女走远了。空气重新变得平静,飞扬的沙土也沉寂下来,除了海对面一直下沉着的太阳外,万物无不恢复如初,仿佛前几分钟的剧变不过是幻象。
……得救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只狐妖的背影,此前始终坐在地上,一句话也没说过的男孩方才闭上眼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当他睁开眼睛,成年人的锋利眼神替代了眼中那原本有如被捕获时的小鹿的惊恐,双眼的蓝色比眼前的海还要冰冷。而他一脸老谋深算的神色,和这副看上去才十岁出头的身体搭配在一起时,反倒显得有些滑稽。
也难怪,因为活了两百多年的妖怪琉华,本就应是另外一副面貌。
琉华站起身来,叹息一声,变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他弯腰拍拍沾在身上的土,庆幸地自语道:“这次真是好险好险,幸亏我平日保持着小孩子的外表,否则碰到这么猛的小姑娘,我怎么可能吃得消——”
他猛然止住话头,因为背对着太阳,他看到地上自己狭长的影子之上突然又叠上了一个更为巨大的影子。
他回过头,将一直藏在衣袖里的小刀攥在手中。眼前空无一物。
在上面。
他将刀举过头顶,先是承受了向下袭来的巨大气流,紧接着接下了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并跳起攻击的少女的一刀。明明同金属质地的刀刃接触的仅仅是聚成刀型的气流,可是却如一刀劈在石头上,砍不下去;自己的刀刃上反而迸出金属碰撞时才会冒出的火花。
“这么重的妖气……你真以为我会把你当成普通小孩子?”琉烁忿忿,“你打算死几次?”
两人僵持不下之时,琉华趁隙暗自调整被对方打乱的气息,一边还不忘嘴贫几句:“姑娘生得如此清丽,这样打打杀杀的要是不小心被毁了容可怎么办呢?”说着便突然加大了力气,将琉烁击出两三米。琉华借力往后跳了一步,转身便向森林跑去。“我可不打女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你!——别想逃!”琉烁在泥地上蹬出两个脚印,箭步冲了上去。她手上的风刃不知何时又增长了一尺半寸,可林中树木密度太大,她挥刀也只能在粗壮的树干上留下几道不浅不深的印子,更是难以伤到琉华几分。眼看琉华越跑越远,而琉烁却被几棵树拖延了脚步,她干脆跳上了树顶。
琉华回头,忽然发现琉烁不见了。“你以为这次我还会中计吗?”他召唤出弓,对着正上方拉满了弦,弓把和弓弦间幻化出三支妖力凝结而成的箭。他对准出现在上方并正在飞速下坠的两轮闪着冷光的黄色满月,松开拉弦的左手,利箭呼啸而出,在空中分裂出两倍,刺穿空气向琉烁袭去。琉烁挥刀将箭击飞,失去动力的箭还未等落回地上便爆炸了,掀起不小的热浪。她交叉双臂护住脸,随即双手握刀举过头顶,似是要依靠向下的冲击力朝着琉华当头砍去。
琉华眼看不妙,赶忙收弓捏了个诀,两人之间凭空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琉烁想要躲开却找不到着力点,只得将刀刺入身边的树干缓冲。“打不起我还躲不起不成,再见了小姑娘!”琉华趁势跳入黑洞并关闭了它。那个黑洞原本就是为了让自己逃脱而准备的,当他洞察到她的敏捷程度后便出此计策,猜准了她定会停下,这才赚得了逃脱的机会。琉华将自己转移到森林外的那片海边,调整急促的呼吸并思考接下来该往哪逃。
——不过琉烁没有给他时间。
可惜琉华这口气再也没缓过来。他既已看出琉烁的速度之快,却没有想到她有这么快。
琉烁在黑洞只剩一条狭长的缝隙时,丝毫不顾自己可能会身首异处的危险,跳了进去,于是在琉华转过身发现异样时,从出口一跃而出,扑向对方将其按倒在地。
琉华觉得自己有点失策。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恶鬼即将引他堕入地狱。
“我不过是,觉得您的尾巴十分漂亮而已——”
少女沉默了。琉华刚觉得自己还有救,可四目相对之时,他感受到了绝望。
她挥刀的那一刻,琉华的内心突然平静了下来,心中有什么东西好像也随着海平面对面逐渐消弭的几丝光线暗了下去,归于黑暗——永久的黑暗。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惧怕的了,反正两百一十年来我始终都是无牵无挂的一个人……妖。纵然今日身死刀下,一百年后我还是一条好汉……“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争气地把魂儿都叫了出来,可一点痛楚也没感觉到。
这就是……死后的感觉?
有什么不对劲。琉华睁开先前紧闭的双目,看到了两轮明月强忍着鄙夷与笑意。顺着琉烁握刀的手看下去,发现那把小匕首正精准地插在了自己左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
“哈哈哈哈哈!骗了你一次,我们扯平了。”琉烁终于克制不住笑了出来,收起匕首站起身,留下仍然躺在地上的琉华不明所以。
“姑娘,你……”该不会把智商忘在黑洞另一头了?
“怎么,饶了你还不满意?再怎么说本姑娘也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动手杀人吧?只不过你装神弄鬼的,所以才想着反过来稍稍作弄你一下罢了。”
“你果真确定你这只是稍微捉弄一下……”琉华轻声嘟囔。
“喔?你想来真的试试看吗?”琉烁眯起双眼。琉华全身的毛孔都能感受到空气的异变,于是识相地噤了声。
琉华站起身来,尴尬地干咳一声道:“在、在下琉华,是个常年在四方游历的神……旅人。与姑娘好歹是不打不相识一场,敢问姑娘……?”
少女用异样的眼光看了他一眼。虽然脸上仍是带着“嗬,这是哪来的叫花子”的藐视神色,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叫琉烁。”
“琉烁?真是个呃……特别的名字。”“说人话。”“挺顺口的。”
不觉间,月亮升起来了。孤魂哀嚎,野兽低鸣,海面暗涛汹涌,树林披上诡谲的薄纱。
青年模样的妖怪站在月光下对着眼前的狐妖伸出手:“我看琉烁姑娘你也是一人独行,这荒郊野岭的猛兽颇多,敢问姑娘是否愿和在下结伴同行?”
琉烁盯着他伸向自己的手,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一步,有些怔忡。
半晌,还是笑了。“哼,既然你这般恳求我保护你,那我怎么好意思拒绝呢?”于是拨开琉华原本伸向自己尾巴的手,一拳打在他的肩上,“那么接下来就有劳你了。”
-完-
彼时已是黄昏,血色的残阳逐渐沉入冰冷的海水之中。我仰头望见红霞满天,望见乳鸟归巢,望见将茜色一角撕开的凉薄夜色——将要入夜了。
视线重新凝在岸边的少女身上。她那双浅蓝色的眼眸即使在现在这种晦暗的天色下也能清晰地看见,漂亮得宛如黑暗之中的蓝色猫眼石,仿佛装着星辰大海。
“你就是这一带的水妖?”她的语气里满是憎恶与鄙夷,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二话不说便全然不顾地踏入冰冷的海水里,一步步向我走来,身周腾起肃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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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浪又一次挡开了她回来的藤鞭,我足尖一点,浪花将我送到她所不能及的范围内。
“你为什么攻击我?”我蹙眉,沉下声问道。
这绝非闲暇无事与我过几招不痛不痒的儿戏,藤编看似绵弱无力却招招凶狠,直逼要害。拿鞭上似附了雷霆万钧,一举手一投足都能带起赫赫风雷。
“你可还记得前几日被你抓去的草妖?”她站在齐腰深的海水中,停下了攻击,严重的恨意却越发浓郁地燃烧起来。
我眨了眨眼,好像确曾有过那么一致草妖被我当做祭品祭给了世界树,但我不敢确定那是否是她口中的“队友”。
“不记得了,”我听见从我口中传出的声音冷酷且干脆,像是来自地狱般阴冷无比,“那人对你这么重要么?”
也许是被我话语间无甚所谓的语气所激怒,她在已然没过腰的海水中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只能露出一双肩膀与头颅才不甘地罢休。
我踏在海面上却如履平地,居高临下地望着险些被一个浪头湮没的她。
“你杀了他,”她抬起脸看我,此时天早已黑尽了,几绺被海水打湿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白净的脸上狼狈十足,恨意却依然,“放心,我会让你血,债,血,偿。”
说罢她便转身往岸边游——或许是走——回去了。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血债血偿”这四个字的重量,一如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说出这句话时的嘴角含笑,而眼底却冰冷。
贰.
一枚飞镖随着破空声险险掠过我的耳畔,下一秒便带着那方才割下的我的发丝钉死在树干上。我故作冷静地回过头,不出所料,那日那拥有着美丽眼睛的妖怪——姑且将她称作星辰——距离我不过几米远,手中匕首映射出凛凛寒光。我不由战栗,再度后悔竟挑了今天入城,而这入城的唯一通道过于偏僻,竟使我在毫不设防的情况下遇到了星辰。
这一瞬间,我觉得我仿佛明白了那四个字的含义。在死亡降临之际,我第一次意识到,血债血偿的分量之重,远非我所能承担。
一旦有了这样的认识,所有的迟疑便化作了果决。逃不过是天注定,如若逃得过,只将它视为七曜的厚爱倒也未尝不可。
取出符这件事变得如此顺理成章,赤色火焰无风自燃。我有条不紊地把符咒一一掷出,将星辰的去路统统堵死。
“远、祖、神、明——”
壹,贰,叁,肆,伍,五张符咒。随着咒语被一字一句地念出,各自化作一股水流,汇聚成水的利刃,毫不留情地贯穿了她的心脏,也许。
然而就在水之刃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她的身影化作无数烟尘碎片。我惊愕地回头,却发现另一个“星辰”正从树上盯着我。
这是——幻境?我隐隐记得这是金系的招式,此时树枝上又出现了好几个分身。
“不错嘛,连这都看得出来。”星辰们仿佛读出了我的心思,眯起眼冷笑。继而她们纷纷跳到地上完美着陆,在我身旁筑起黑压压的人墙,语气里带了无限嘲讽,“我说过的,我会让你血债血偿。”
我极力抬起头想分辨出所谓的“真身”将它击碎,这样便能逃出幻境了吧。然而20厘米的身高差与无数的分身让我眩晕。不由分说地将符漫天洒出,燃起的火焰照亮了半壁夜空。
“赐予、恩惠——”
雨水自天而降,像尖锐而密集的钢针一般落到地上。接下来是从地底喷涌而出的地下水,不出几分钟便汇聚起一片湖泊。她看出了我的意图,藤鞭毫不留情地挥来。我硬拼着吃下辫梢的余威,掀起几层浪来,向那无数的“星辰”袭去。
猛然间场景一变,我腿脚一软瘫坐在地上。星辰倚在一棵树旁斜着眼看我。使用咒符会大量消耗遣符师的体力,我方才太过忘形,早已将这件事情忘记了。
“这场算我赢,毕竟你没找到我的真身,硬来虽说好使,但你的身体可负担不起。”清冷好听的声音从她口中传出,“加上海里那场,如此一来便是平局了。你实力不错,希望下次能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我喘着粗气望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抬手擦去额上的汗水,心道,谁还要跟你打。
叁.
缘分大概已经不足以形容我跟星辰了。
在向我提供制符材料的古董商先生那里,我又一次看到了星辰。可惜我实在不想在古董店内打架,否则一定好好与她叙旧——尽管我们并没有什么旧可以叙的。
“先生您这里有朱笔吗?”我埋头在被我弄得一团乱的抽屉里翻找着制符的道具,用跟熟人说话的一贯语气喊道。
“你说的朱笔是这个吗?”
古董商先生迟迟没有作答,反而听见了谁的声音。我回过头,只见星辰脸上挂着一贯的冷漠表情,手中握着几支朱笔递向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星辰……?”
“星辰是谁?”
我好不容易发出了声音,却下意识地将她称作星辰。她自然不会知道这是我给她的昵称。
“不好意思。失礼了,我是温安。”
“我叫久念。”
我叫久念。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如同缔结了契约。她的声音那么好听,凉薄得像冰。
然后我们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古董店,星辰——不,是久念——淡淡地突出一个词来:“温安。”
“嗯?”
“……”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般,她沉默了几秒,道,“你是落单的妖对吧?那就赔我一个队友。既然草妖被你祭给了世界树,那只好牺牲你了。来做我队友吧。”
“诶——哦。”
队友是什么概念?意味着什么?一连串的问题掠过我心,我实在是不清楚。但我知道,当她这么邀请我的时候,压下满心的欢喜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竟是这般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