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男女比例日益不平均的世代,单身主义者越来越多,未婚率与日俱增,在这样一个不得不重视的情况下,某个组织在一个大学里强制进行了一个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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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故事。
慣例用這樣的講述開頭,是因為回憶從來都比正在經歷的現實溫暖,人的大腦會自動濾去不愉快的雜質,只留下圓滿和幸福。
生命是孤獨的,這句話貫穿老頭子的一生,直到他鬱鬱而終咽了最後一口氣。沈無心不知道他說的是否正確,因為老頭子說話行事從來半真半假,就連教他的捉鬼符咒都有大半是不靈的——沈無心當然不承認那是因為他學藝不精。老頭子咽了氣以後他還守著他的尸體過了三天,以為他會像以往數次裝死一樣在他滴了幾滴眼淚以後大笑著跳起來說你哭了羞羞。但是沒有,直到那具肉體在夏日的高溫下發出腐爛的臭味,他才意識到老頭子這次是真的死了。孤獨一生,無兒無女,陪伴身邊的唯有沈無心這個撿來的便宜徒弟而已。
其他人的生命是不是孤獨,沈無心沒有思考過。至少山下那個有五個老婆的胖員外,是絕對沒有時間在老婆們的廝打中思考這樣的問題的。沈無心把老頭子髒了以後突然福至心靈,也許只有他們天師才會過得如此孤獨,他想。
沈無心是老頭子撿回去養大的孤兒,老頭子無名無姓,給小孩子取名字無非為了使喚起來方便。隨手拿了案上一本封皮打皺發黃的書,無心集,唐代沈颯著,好,今天起你就叫沈無心了。
真是不走心。
沈無心跟著老頭子十年,有七年時間都在炒菜做飯洗衣服砍柴買鹽打醬油,長期交流對象只有山下賣雜貨的陳瘸子,養成一個沉默寡言的性子。第八個年頭老頭子自覺不行了,把他喊到床前,鄭重其事的跟他說。
無心啊,師傅我其實是天師世家的人,因為愛上了妖怪才被逐出師門居住在這裡。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雙眼盯著沈無心,似乎在等他反應。
沈無心瞅著老頭子早上沒洗乾淨眼角還粘著眼屎的眼睛,沉默地等他開口。
半晌老頭子尷尬地咳嗽一聲,說你性子沉穩根骨不錯,聽了這樣的消息也能不動聲色,這樣吧我就把我一身道術傳授於你,希望你一定能捉住一隻妖怪…不要辱沒我的師門。
哦。沈無心說。
天師是介於和尚趕尸人道士之外的職業,在三教九流都沒有記載。老頭子教得隨心所欲,沈無心也學得磕磕絆絆。老頭子死的前一週他剛剛能開眼見到鬼怪,死的前一天他才成功把老頭子養給他訓練用的鬼捉住。那鬼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跪下來說大爺你捉住我算了,不要再用那些莫名其妙的咒語來騷擾我就好。
沈無心給老頭子守過了頭七,靈前蠟燭安安靜靜的,說明老頭子安心去投胎了。挺好,沈無心想,老頭子喜歡的那個妖怪據說早被他家族的人煉了丹。老頭子的床頭掛著的那片鱗已經灰敗得不成樣子,沈無心知道那是本體早已湮滅的憑證。
安心去投胎了,說不定還能遇上。他覺得以老頭子的智商,大概不會再往天師世家躥了。
頭七過完了,沈無心就收拾東西下了山。雖然老頭子是個不肖的師傅,但他好歹也養了沈無心這麼些年。既然他的遺願是讓沈無心至少捉住一隻妖怪不要辱沒師門,那麼他就去這麼做好了。
雖然,他也不知道他有什麼師門可以辱沒。
沈無心下了山,來到他經常提著野兔換鹽的小鎮上。這座城鎮東面臨海,他和老頭子居住的山說白了也只是一座高點的小丘。晚上睡覺時候海浪聲清晰入耳,但不像鎮裡連呼吸的空氣都好似浸在深海。
他並不知道自己可以幹什麼,捉鬼嗎,這鎮子處處透著安定祥和的氣息,幾乎可以送去參與比拼年度人鬼和睦先進小鎮。何況沈無心這種說得最熟練的話是老闆來袋鹽或來瓶醬油的傢伙,要他上門用三寸不爛之舌忽悠幾個金主看戲法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沈無心買了一個燒餅叼在嘴裡,從街頭走到街尾,又從街尾晃回街頭,如是几番。街頭那裡有個算命的小攤坐著的瞎子忍不住開口。
這小哥,你在這走來走去多次了,是否在尋找失物?
沈無心站住腳看著瞎子。你怎麼知道?
天機不可洩露,不過若你心誠,我倒能拼一拼替你測算。瞎子高深莫測一笑,手指輕輕拈過鬍鬚,端的是仙風道骨。
不是。沈無心頓了頓走到瞎子攤位前,他還不太擅長說太長的句子。我說你,不是看不見,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來回了多次?
瞎子一愣,頓時老臉一紅,起身扯住沈無心衣袖壓低嗓子。都是明白人,你別這麼大聲說出來啊!
沈無心並不明白瞎子說的什麼明白人。原來你沒有瞎啊,他說。
廢話,真瞎了誰擺攤兒算命啊。瞎子見街道上沒什麼人,索性一包捲了身後神機妙算的旗幡和桌上紙筆。得,今天算我倒霉,明天我換個位置。
瞎子把翻上去的眼珠翻了回來,原來有黑黑的一雙亮眼。故意沙啞的嗓子也還原了,原來是清冽洌一把好聲音。沈無心愣愣地看著不瞎的瞎子收拾東西摸著自己的光頭走開,又摸了摸他留下來的破爛桌凳。
老頭子好像有教過算命吧。
隔天,臨海鎮上的閒人都在奇怪,街頭算命的攤子換了人,從光腦袋的瞎子變成了一個木呆的小哥。
沈無心坐了不瞎的瞎子的攤位,雖然很是引起了小鎮閒人的好奇,但對是不是有人來找他算命並沒有什麼用。須知小鎮真的太小了,小到街頭算命攤的變動都可以成為街頭巷尾的新聞。但一個木訥的算命小哥是沒有辦法維持這個新聞的持續性的,所以甚至那一天還沒結束,鎮上的人已經習慣了沈無心一臉木然的坐在那裡,好像原本小鎮的算命先生就一直是他一樣。
沈無心在那個攤上坐了五天,沒有人前來算命。他每天買三個燒餅,倒是和買燒餅的少年郎認識了。
你那樣又不吆喝又沒表情的,怎麼會有人來找你算命啦。第六天沈無心買燒餅的時候發現身上沒有一個錢了,少年用火鉗夾了一個燒餅給他,像模像樣地勸說道。
那要怎麼做?沈無心接過熱騰騰的燒餅,非常虛心地求教。
少年想了想,指著他的臉。首先你就不能總這樣發呆,臉看起來很蠢啦。
哦…沈無心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說,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臉。
就算你擺不出看起來很厲害的表情,也不要露出這種讓人一看就知道你在發呆的表情。少年對著他的臉指指戳戳,沈無心被他說得暈頭轉向,除了連連點頭什麼都不會。
賣燒餅的少年畢竟孩童心性,憑著好玩擺佈了一會兒沈無心,看他這麼信任自己也有些慚愧,便湊到他耳邊悄聲。你就假裝你一直在思考,如果不知道想什麼就想今晚吃什麼明天吃什麼,保準能唬住別人。
沈無心點點頭嚥下最後一口燒餅,一面思考今晚沒有錢了該怎麼辦一面露出了神遊天外的表情。少年滿意地一拍大腿,對他豎起了拇指。
然而剛剛習得唬人技能的沈無心還沒來得及摩拳擦掌實踐一番,小鎮上就遭了災。
直到很多年以後,沈無心才從當地的縣誌上看到關於那天的記載。寥寥數語概括了一座小鎮從安寧到荒涼的整個過程,沈無心後來見過很多城市的變遷和王朝的更替,但沒有一個是像那座臨海鎮那樣短的。他念完這段話過後,才聽到了手裡的茶杯在地上摔碎的聲音。
背井離鄉的遊子對家鄉總會抱有特殊的情誼,隨時間的沉澱愈加深厚。所以沈無心雖然在東瀛過得很好,還是會不自覺的懷念那個呼吸都好像來自深海的小鎮,不知老頭子的墳上野草又長高了多少。
遇倭襲,無人生還。
沈無心認的字是杉教的,杉是他在東瀛認識的女妖怪,永遠保持少女模樣的天狗。他知道倭是代表東瀛這邊的人類,即使他不明白為何只是隔了一道海洋就要這樣劃分。他吃力地回憶起那天的情形,好像先是起火,橙紅色的火焰卷著黑煙從鎮子口的茶樓一路燒了過來。鎮上的人都開始大喊大叫,像被狼群驅趕的山羊一樣拼命向鎮外奔逃。沈無心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他坐在算命攤上,嘴巴因為驚訝不由自主地張大。突然他的手被賣燒餅的少年一把拉住,那少年本來早已經跑掉了,現在卻折回來尋他。沈無心剛準備向他道謝,一片刀光閃過,少年的頭就掉在了算命攤的小桌子上。腔子裡噴出一道熱乎乎的鮮血,濺了沈無心一臉。
少年的身子歪倒下來,露出一張猙獰的面孔。閃著寒光的刀鋒再一次砍了下來,沈無心猛地往後一縮避開了去。那個舉刀的人似乎很意外,嘴裡喊著沈無心聽不懂的話語,追著他劈砍起來。
這讓當時的沈無心覺得很煩,他看了看地上身首異處的少年,慢慢從背後拔出了老頭子留給他的桃木劍。
少年送了他一個燒餅,又教他怎麼唬人,還回來拉他走,那麼就是他的朋友。這個人殺了少年,那麼就該給他償命。沈無心難得進行這麼條理清晰的思考還迅速得出了結論,這讓他很滿意。
舉刀的男人再一次嗚哩哇啦地衝上來的時候,沈無心畫了一道符,然後一劍刺穿了那個男人的魂魄。
看過野獸捕獵的人都會知道,它們幾乎不會單獨行動。常來海邊城市滋擾的倭人更不會,所以那個男人剛倒在地上,下一個就紅著眼睛向他撲了過來。
杉看到沈無心的時候,後者站在一小堆尸體裡面,手裡握一把桃木劍,幾片紙符像粉蝶在他身邊翻飛。青年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好像在思考誰也不會明白的問題。
賣燒餅少年傳授的唬人技術,實證有效。
杉輕而易舉的把沈無心拐去了東瀛,誘惑的低語不僅狐妖會,天狗也一樣擅長。杉自認為食物是世界上最難以抵抗的誘惑,是以讓沈無心看到的是琳瑯滿目的吃食。
事實上若換了任意一個天師,小天狗這方式獨特的幻術都不會奏效,可正趕上沈無心因為沒有算命生意已經一天水米未進,擺出那樣高深的表情也其實只是在思考一會兒吃什麼。所以天狗的幻術一施展,他立刻就著了道。
我頭一次看到這麼容易被誘惑的天師,真辱沒妳師門。
這是杉事後對沈無心的評價。
我完成了師傅遺願,並沒有辱沒師門。沈無心很淡定。
妳師傅遺願是什麼?杉好奇地湊過去。
有生之年抓住一隻妖怪。沈無心非常老實的交代。
你抓住了?杉有些迷惑,她和沈無心待在一起這麼久,從未見過他殺過一隻妖怪。就連上次差點弄斷她一隻翅膀的鬼車女,沈無心也只是在戰斗中拔了她的牙齒就把她放跑了,說是以前殺過人,不願意再積累殺業。
對啊,你不就是麼?抓住一隻妖怪又不是要殺了它。沈無心十分理所當然地抱著天狗,少有表情的臉上竟然難得地露出鄙夷她智商的表情。
杉震驚地發現她竟然無法反駁他,憤怒之下她用翅膀對著沈無心的臉猛地扇了一記,迅速丟下他飛開。天狗的飛行速度相當驚人,很快就看不到她的蹤影。
沈無心也不著急,從懷裡掏出半隻包好的山雞,燃起一張火符就地烤了起來。
不一會兒,頭頂傳來翅膀拍打的聲音。沈無心一抬頭,就看到杉坐在不遠處的樹枝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手裡開始散發香味的山雞。察覺到他的視線,天狗臉一紅,惡聲惡氣地朝他丟了幾根樹枝。
蠢蛋,烤個山雞也這麼磨磨蹭蹭!
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容易被抓住的天狗,真是辱沒鞍馬山的聲名。沈無心慢吞吞撕下一隻雞翅擲上枝頭,天狗極其靈敏地撲過去接住了。
不要你管。
故事主角從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也無非喜怒哀樂生老病,沈無心活了很久,杉也是。他們走遍了東瀛,也去了幾次海那邊沈無心的家鄉。那座小鎮後來又繁榮了起來,百姓就像草原上的野草,不管遇到怎樣的磨難,都能在時間的撫平下重新一茬茬地生長起來。沈無心沒有找到賣燒餅少年的墓,他雖然將少年視作了朋友並為了他報仇,但他其實連他叫做什麼都不知道。
你就當這裡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後代就好。察覺到同伴隱藏在面無表情之下的低落,杉手一揮指了指他們正經過的院落裡的一家人。女人背著一個嬰兒正在和面,男人則彎著腰推一個半人高的石磨,磨盤中間時不時有白色的粉末落下來,一個穿著肚兜的男孩子拿著小笤帚和簸箕跟著掃。旁邊的水井裡面,烏龜模樣的傢神正抬頭端詳著門外的客人。
他們的歲月也是和百年前一樣祥和寧靜,可以送去評選傑出人鬼和睦城鎮。
沈無心在街頭買了三個燒餅,自己和杉一人一個,第三個放在了老頭子的墳墓跟前。那墳墓塌方得厲害,哪怕這百多年沈無心來清理過好幾次,野草也幾乎將沈無心當年立下的可憐巴巴的石碑都吞噬掉。每次都是是杉幫忙找到老頭子沉睡的地方,天生對危險敏感的天狗能嗅到天師身上殺過妖的業證。
沈無心並不知道原來他總是笑呵呵老頑童一樣的師傅也殺過妖怪,杉說他只殺死過一隻妖怪,不知為什麼那妖怪的氣息就伴隨了他一生。
沈無心揮了揮手讓杉不要再說,那是他師傅與那個妖怪的故事,如今既然主角已經退場許久,故事也沒有再被刨根究底的必要。
那片灰敗的鱗在老頭子嚥氣的時候就碎了,沈無心把粉末和老頭子髒在了一起。杉曾經用非常惋惜的口吻告訴過他,那片鱗聽他的描述可能來自龍一類的生物。
沒有內丹,你吃了那片鱗,至少也能給你再增加幾百年壽命。
沈無心搖搖頭,輕輕摸了摸杉的臉。他的手掌已經皺得像樹皮,需要倚仗杉的攙扶才能勉強抬起。杉看著他又擺出看起來高深莫測的表情,噙著眼淚笑起來。
今晚吃烤肉哦。
不…沈無心喘了口氣,微笑起來。我其實在思考,投胎以後…要怎麼找到你。
你居然會思考別的,真是難得啊。
這句話只有杉自己聽到,沈無心的手指在她手中毫無生氣地踡起,指尖開始瀰漫死亡特有的灰白。
狡猾的傢伙,留下這句話,不就是為了讓我去找你麼。
……
雕塑作業總算告一段落,沈榭抬起頭揉了揉因為握刀太久酸痛的手腕,有些茫然地望著窗外。
今天食堂吃雞腿。有個清涼涼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
沈榭偏過頭,看到一個抱著一袋零食的女孩。
哦。他說,一起去吃飯嗎?
女孩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