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架空恋爱企】
【已完结】
昭和初年,电力照明步入人类的生活。就在人们几乎快忘却曾经漫长的黑暗时,百年一遇的影祸之祟如约而至,整个日本陷入一百天的长夜。而沦为传说的萤者也真真正正地出现在人类的视线,一些不再相信神明妖鬼的人类,也不得不承认异类的存在。
然而影祸异变所带来的不仅仅是人类与萤者间关系的变化,被称为破落之神的新种族也随之而生。在长达百日的黑夜中,三者共生且矛盾着,妖异色彩的恋情却也由此萌发……
【场外小组】groups/873
如题,是一个心思坦诚的家伙和一个骗子的故事。
感谢栉的互动,她真的特别可爱w
放一下前置的链接,大家有兴趣可以看一下嘿嘿(要脸
前置: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8010/
序章1: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0366/
序章2: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04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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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开了。
开在庭院的小塘边,抽着细嫩的枝芽,结出雪白的花苞,吐出的花蕊轻轻颤动。
她站在一旁看水。水塘很浅,清澈,能看到砂石。
这是一如往常,安稳平静的一天。
夜明神神色淡淡。似乎并不如何惊喜,却也没有悲伤。她身前还有另一人,看不清面容,听不清声音。
她同对方说了些什么,随着话语的出口,从喉管向内便像针刺般疼痛起来。而对方则露出微笑,他们动作极轻的互相拥抱,她感到双手发烫,彼此像是毫无重量一般依在一起。
那人附身在她耳畔——微微张口——轻声说——
“——”
……
……梦境戛然而止。
*
守回过神时,天幕黑沉,无星无月。远处有点点灯火,耳边是树林因动物的骚动而沙沙作响。
她在黑夜中意识到自己的模样。状似纤弱无力的娇小姐的手、轮廓柔和的面庞,还有从肩头滑落、如瀑如织的黑色长发。她对这副人类的面容并不感到陌生,但也称不上熟悉。
虽在夜明神中算得上年幼,但毕竟也有许多年了。只是人类的皮相,到现在也还留有两分滞涩。
夜明神又望了望天空。
那里已经没有星星了。
守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百年一度的影祸之期伊始,人类陷入长达百日的黑夜之中,而各处有灵性之物也纷纷化形而出,或为寿命短暂之蜉蝣,或为灯具成形之灯九十九,再一类,便是像她这样,天生地养,托名为神,称为夜明神的一族了。
他们被统称为萤者,不论是三者中的哪一类,都是能够发出光芒,天性便与光辉相关的特别的存在。
而不知从何时起,人类之中便有这样一个传言——
据闻,只要吃下萤者血肉,便可长寿平安。
甚至街头巷尾飞窜的流言之中,将萤者比作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之类的无稽之谈也绝不少见。
接下来的发展可想而知。弱小无力的萤者——特别是蜉蝣与灯九十九,在对上人类时毫无优势,当守在几日前自梦境中惊醒,迎合着将到来的长久的黑夜化作人形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知晓了这样的现实。
同时。
她意识到了她必须要做的事情。
她应该——她必须要——保护这些萤者才行。
在成百上千的繁星之中,偶尔会有这样的存在。
为了某个人而诞生,为了守护某个人的幸福而闪耀。
作为某个人的守护星,同地上的那个人呼吸同样的空气,随着她诞生,随着她消亡。
本该如此。
但是当守护星终于生灵,落入那户人家的庭院中,带着欣喜去看那人的面容时,星星守护的人却就此闭上双眼,她鬓发斑白,皱纹满布,神色安详。
那个人再也未醒过来。
夜明神一时茫然。
就像她的名字那样。
守护。保护些什么。
这正是她存在的意义。
为什么她没能同那个人一起逝去呢?此刻她站在这里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
自人类手中救下落单的萤者时,守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
——她存在的意义,一定就是保护所有这些还需要保护的萤者。
不惜一切代价。
*
……话虽如此说,但这到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守最开始很是有些为难。
住所、膳食——这些对于夜明神来说都不是问题,然而说到在城内低调处事,却极不容易。
人类,现在的人类出乎她想象的难缠,大街上汹涌的人潮守很不喜欢,同样厌恶的还有登在小报上脸面僵硬的人物照。对待萤者这样的异族,和善的人类的确是有的。不仅有,还很有不少。然而就算如此,她依然无法说服自己,喜欢上这座风中的熏香气正逐渐被钢筋铁锈味取代的城市。
她的脑海中模糊有这样的印象:
昏暗而安静的老宅中,有木头润湿微微腐坏的气味伴着冬日的黑方香。
那香气沉沉郁郁,染在垂挂下的障子上,浸入在地上摊开好看形状的衣袖中。房中自然是极静的,有女公子咬着点了朱红的唇,面上惶惶,却不执笔,素白双手在同样浸了香的唐纸上轻轻游移。……不知从何处吹进一缕晚风,冲淡了晦暗的香气,沾了露的风儿竟也显出几分清甜来。
她是从哪里看到的景象呢?
守心想,这是很奇怪的。毕竟自己从未真正见过那样的时代。
或许那时代也早•已•死•去•了。
夜明神游走在城市的街道上,不愿引人注目,总尽量躲避人类的视线。她曾帮助过的小水母同样住在城里,偶尔瞧见她,便会露出笑容,小步跑着来打招呼。
“守小姐!今天也在城里巡逻吗?请您一定要小心……”
蜉蝣的笑容怯生生的,同人说话时总有些不习惯,脸颊微微泛红,身上莹蓝的微光忽明忽暗。
守看到这样的小姑娘,就很想微笑起来。
她伸手轻轻摸摸水母的发顶,虽然沉默,但神色却柔和。
夜明神顿了一顿,还是开了口:
“不要担心。……明日我再来,给你带糖果。”
名叫栉的小姑娘眉宇一亮,立刻显出满脸高兴来。
她是不怀疑对方说的话的,虽然相处不长,但栉已知道,夜明神口中说出的事情都是可信之事,有与之过去相识的萤者甚至告诉她——眼前的夜明神从不说谎。
就有萤者夸赞,说夜明神正直而可靠,真挚又单纯。再说下去,又回到他们自身的话题上来,又有萤者说,“可惜蜉蝣寿命短暂,若是能同夜明神大人一般便好了。”
守极偶尔也能听到这样的话,她面色淡淡,不置一词。
生者要更长的生命,死者呢?却也未必就心甘情愿的死去吧……
她忽然又想起赋予她生命的那人,想起印入自己眼中的老妪,肌肉松弛,仰面躺着,皱纹向两侧垂下。她被死神抱在怀中,嘴角却还带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安安静静留下一身皮囊在此处,魂灵却不知去哪儿了。
前来吊唁的人家中有人说:“藤原家的女儿,的确不同,虽是葬仪,却叫人心情平静,想来这位夫人必是能够成佛的。”
那时隐在一旁的守忍不住又看了棺木中的那人。
叫人平静吗?
……
倒也未必。
……
夜明神放在蜉蝣发顶的手忽的一顿。
她的视线陡然锐利,像是尖刀般刺向远方的某处,手下却又轻轻拍了拍栉——小姑娘被她突如其来的尖利气息吓得一个哆嗦,泪眼汪汪——道一声别,转身便向着方才注视的方向走去。
那里一定有些什么,有某种污秽——让她不喜的——在那一瞬间刺痛了她的皮肤。
守在黑夜中疾走。
那气息就在不远处。却不似方才气盛,只余下单薄的些许,叫她止不住皱眉。夜明神自知自己很该更加谨慎些,与人类不同,在对上那些污浊之物时,身为萤者的她几乎毫无胜算。
放慢了速度,脚步低沉而缓慢,守一点点接近前方照不进一丝光亮的小巷。
走至其中,她忽然间停住了。
在一片黑暗中,的确有某种‘不明确’的东西在活动。
夜明神瞧不清对方的模样,只隐隐约约看出那似是成年男子的身形,缓步越走越近——
待到那人走至微光下,露出苍白的面容、柔和的眉眼,以及温和的笑容,守这才抿起唇角,突兀的起了个寒颤。
是她的错觉吗?
眼前这个‘人类’那双透出淡淡温和的金眸中,只有刚刚的一瞬,仿佛透出了一种叫人浑身发冷,止不住想要后退的光芒。
她忍不住露出两分戒备,冷眼看向对方。
*赶在死线前发了,擅自构思了琉生过去的故事,写比较匆忙大概会有BUG,OOC的地方请死命戳我。
*有些对日本妓女生活的理解和描写参照了樋口一叶《青梅竹马》中的描述。
*虽然很晚但是也算对木下琉生红白歌战《幽灵法则》一曲的应援吧~
*厚着脸皮响应了猫田君,下次一定会好好写的呜呜呜
*来不及检查字句了,蒙不嫌弃看完了的话,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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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这天早晨,四月的京都飘起了细雨,将地面染成一片深沉,就连五颜六色的雨伞似乎都失去了活力,连同天色一样显得灰蒙蒙的。
花镜倚在岛原菊田屋二楼的窗边,瞅着街上屈指可数的行人匆匆而过,往铜制的小碟子里当当磕着长杆烟袋锅里的灰。在这样忧郁的天气下,恐怕等到晚上都不见得会有客人上门哩。她无精打采地想着,一边大口大口吸着烟。虽说繁忙的时日她也常常抱怨个不停,但是一旦清闲了下来,却又觉得无聊得要命。
今天邮差也没有上门。她叹了一口气,心里越发地烦躁起来。
从楼下传来不甚分明打招呼的声音,随即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被一阵紧促的脚步踩得咚咚作响,接着花镜房间的门被人用力地拉开了。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男孩子一边喊着“花姐”,一边亲昵地扑了过来。
看到男孩,花镜的精神为之一振:“哟,原来是琉生你呀。”
叫琉生的男孩嘻嘻笑着,大大咧咧地往榻榻米上一躺,将后脑勺舒服地枕在她蜷着的腿上,惬意地闭上眼睛。
花镜轻轻地拨弄着男孩被雨水沾湿后愈发黑亮的头发,细细打量着他那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五官。这张清秀的脸庞分明还显露着不喑世事的气息,谁能想到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竟也如岛原里的女子一般,做着那些为世人不齿的皮肉生意呢。倘若是女性的话,将来只怕是单凭容貌就能嫁个好人家。可惜偏偏是个男孩子,真是让人忍不住唏嘘。即便如此,以“长者”身份独自生活了一年的琉生仍是不改天真烂漫的天性,时常会像今天这样赖在花镜身边撒娇。
“花姐,花姐,你怎么了。”
听见琉生连声叫她,花镜这才发现自己不知走神多久了。
“没什么啦。”
男孩用清澈的眼神关切地盯着她,猛地缩起眉毛脸一皱:“哈啾!”
花镜跳了起来。
“这几天都下着雨呢,你又跑去哪里玩耍了?伞也不带,要是因为淋湿生病的话,可没有人去照顾你!”
她一边严厉地训斥,一边取出自己的旧衣服,由于琉生体型比同龄人瘦小,尽管现在超过了她当时的年纪,依旧还能够穿得下。
“听说你又对客人无礼了,要知道你现在还不是能对客人挑挑拣拣的时候,如果得罪了金主,仅靠那些读书的白面小生口袋里的零花钱你可是没法活下去的。”
花镜气愤地往琉生头顶重重地拍了一下。
“待我日后被哪位财神老爷给赎身了,才不会管你这个小坏蛋。”
虽然是一句半开玩笑的话,琉生却骨碌一下坐直了身子,瞪大了黑漆漆的圆眼珠子,用一种认真得有些可笑的神态问道:“花姐,你要从良了吗?”
花镜的眼神有些躲闪,推辞道:“才没有这回事哩!”
琉生盯着她转头背过去的身影,用像受委屈的小动物一样的嗓音低声自语:“那些光鲜的废话不用多说,我自然是希望你有个好归宿的。可如果姐姐突然去做了别人家的少奶奶,还是会感觉好寂寞哦……”
花镜一边努力压抑着内心的酸楚与感动,一边掩饰般地高声喊道“哎呀,好像是邮差来了,我去看看有没有信件”,一边逃也似地快步走出了房间。
在大部分居民都建起了自家浴室的日子里,岛原的姑娘们依旧维持着去公共澡堂洗浴的风俗传统。虽然嘴上说的都是“习惯和姐妹们在澡堂快乐地聊天”,实际不过为了向一路上遇见的来来往往的男人们,展示一下新浴后那充满活力的诱人风姿罢了。
这天傍晚,在沿河的柳树下面,琉生嘴里叼着草叶光着腿坐在草地上。当他看见从河岸上经过的一名体态苗条的女子时,立刻一跃而起,朝那名女子喊道:“雪枝姐,等一下!”
手里拿着沐浴工具的女子听见呼唤,回头望见男孩冒冒失失差点绊倒的模样,露出了一丝微笑。
“小心点啊。”她温柔地唤道。
琉生跑到女子身边扯住袖子,恳求地抬起惹人怜惜的小脸。
“听说花姐被某位金主老爷看中了,要娶她回去当太太了吗?”
这位叫做雪枝的女子与男孩口中的“花姐”年纪相仿,旧日里是与花镜一同在琉生母亲身边做过“秃”的。比起花镜那引人注目的妩媚风情,这位倒是显得娴静温和得多。虽算不上什么惊世容颜的天仙,倒也是个经久耐看的美人儿,尤其那落落大方的姿态,不知就里的人恐怕还会以为是哪家大户里的千金小姐哩。唉,或许事实真是这样也说不定。这些可怜女子堕入青楼之前的出身究竟何许,又会有谁会知晓、谁会在乎呢?
要说起当年岛原的菊田屋,在京都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雪枝和花镜还留着齐耳短发,绑着揽袖干活的时候,就有不少隔了老远的人因耳闻菊田屋花魁娘子的大名前来,只可惜不少人最终无缘一见。
“无论出产神户或是西宫的名酒,我敢打包票的是,不管哪里的酒,都比不上我夕颜手里现在为老爷您斟的这杯好喝。”
尽管口气傲慢自大,有时更是任性得让人头疼,但若是看见她为春花秋月触景伤情,或者像个孩子一样缠着要听故事那天真无邪的模样,顿时连最无理的取闹也变成了惹人怜爱的撒娇。这样一来,无论是客人还是菊田屋上下对她都无不是宽容放纵,宠爱有加。
即便只是敬上自酿的普通酒液,客人也高高兴兴地就着夕颜的手一口干了,摇头叹息感慨道:
“菊田屋的女将可真是不得了。”
望着眼前与当年记忆中如出一辙的容颜,雪枝感觉自己几乎不忍心打破这个孩子的期待。
“很抱歉,关于花镜的事情,我实在一无所知。”她如此说道。可是男孩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我听见别人都说……”
“听别人说?”雪枝打断他的话,“你是亲耳听见她与男人之间的婚誓盟约了,还是亲眼看见她坐上黑漆包车风风光光地离开岛原了?别看我们平日里一个个全是锦衣绸缎、春风满面的,背后所受的苦楚和委屈却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琉生君你本就不是女性,没有必要跟随我们这些可怜的女人踏上通往众合之狱的道路。算来我也是受过夕颜太夫关照,又是看着你长大的,在心里早就视你如自己亲弟弟一般,之前我就不同意你也入烟花柳巷这一行,满心盼望你能寻个长久的谋生之计。还记得以前你和开杂货铺家的孩子打架输了,弄得浑身是泥也没有哭过,改日必定倔强地讨回来。算我求求你,修伞或是卖蔬菜也好,你该奋发要强才是,过着现在这般泄气般的日子可不像你啊。”
“——你不要再说了!”
少年红着眼睛,站在离她六尺远的地方,双手紧握成拳头,两颊鼓得像圆萝卜那么大地瞪着她。
“真遗憾呢。我就是个没出息的人,也不像雪枝姐所说的那么坚强。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想,这儿就是我的家啊。既然你把我当亲弟弟对待,就不该把我从这里赶出去呀!我可不听从你的话,你尽管对我失望透顶、讨厌我吧!”
琉生一口气说完,在泪水即将夺眶而出前,飞快地掉头跑掉了。
雪枝本想追上去,才刚跑了几步,心口上的抽痛又让她不得不戛然止步。
唉,你年纪太小,大概不知道我是多么羡慕男孩子呢!她无不惆怅地想着:不管当工匠手艺人也好,守着一尺三寸店头也好,哪怕是叫我每天汗流满面地拉洋车我也心甘情愿。像现在这般一辈子陷入这片沼泽里,夜夜从火焰车呼啸而至的噩梦中惊醒,或是思念着不知生死的亲人辗转难眠。即使内心如此痛苦,还要带着笑容迎接客人,装作被别人背后指指点点称作‘吃人的白鬼’也无所谓的模样。啊,就连小孩子也敢追在我们身后嘲讽叫骂,每当遇上这种情况,我总是难受得连头都似乎无力抬起来,只好匆匆忙忙地离开。若不是孤苦无依实在没有活路了,谁会甘心过这种被人视为下贱的求生行当呢?
雪枝眼里含着泪,十指像是快要抠入木盆里去了。
干我们这行的,只有把自己当做是个死人了,或许还能多活些日子。什么爱情啊期盼啊,除了使得自己无端烦恼,还能起个什么用呢?
在天边出现第一缕烟紫色晚霞时,她终究还是放下眉头,如往常那般将腰背挺得笔直,迈着从容不迫的脚步地离去了。
中
离花街转角不远处那家杂货铺中的儿子,今年也刚满了十三岁,此刻正穿得整整齐齐地站在店头,得意洋洋的神态俨然把自己当作了一家之主呢!他是猫田家杂货铺第三代老板的长子,祖上到父辈都是勤勤恳恳、沉默少言的老实人,于是他觉得自己也该拿出店铺老板的沉稳架势出来,嘿,那样才神气!
如果是平时上学路上遇见同龄的琉生,两人肯定是要痛痛快快地互相嘲弄一番,说不定还要找机会动手打上一架哩。但是今天不知是因为要维持看店的风度,还是因为觉察到对方低落的情绪,所以当看见琉生从自家店门前匆匆经过时,猫田祀九硬是没能将准备好的兴致昂扬的挑衅话说出口。对街有两个小孩看见低着头的琉生,嘻嘻哈哈地指着他嘲笑道:“娘娘腔,穿花衣——”
要搁平日里,琉生早就抓一块石头扔过去了,可是今天他只是沉默不语,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吵什么吵!”祀九猛地大喝一声。那两个孩子看见他凶神恶煞的样子,拔腿跑掉了。
“那家伙没事吧?”他很是担忧地朝琉生离去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个比平时看上去更瘦弱的背影,一下头都没有回。
“就算被金主赎了身,也未必能够当上正房,说不定是个连身份名头都没有的‘金屋藏娇’罢了,一旦被男人厌倦或是被正房发现闹将起来,只怕是连回来岛原的脸面都没有了呢。”
自从琉生懂事以来,便免不了听见人们在背后对母亲如此指指点点,一旦明白了这些流言蜚语的真正含义,对于小孩子来说,对母亲的羞辱便是自己最大的耻辱。因此琉生生平最恨别人提起母亲从良的往事,那些或是嘲讽或是怜悯的言语都是十足的不怀好意。故而无论花镜的从良之心还是雪枝的循循劝说,都让他犹如遭受背叛一样地感到委屈不痛快。等他磨磨蹭蹭回到了自己破旧的小屋前,闷闷不乐地坐在门前不平的石阶上时,天已经快全黑了。月亮早早地挂在东边空荡荡天空上,几颗不太亮的星星寂寥地闪烁着,而人间的万千灯火正在逐渐一盏盏点亮——
“哎呀,可找到你了。”
邮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有你的信件。”
会是谁给自己写信呢?他一边疑惑着,一边在远去的清脆单车铃声中拆开了信封,只见里面用干净的纸张和体面的字迹写着:与君一别,甚是想念。若有意与吾携手远走高飞,两日后午夜子时河边歪脖柳下相见。落款的名字似乎听过,琉生的脑海中顿时回想起一个不十分清晰的男学生的面孔。大约就是那个人了罢。琉生心想,之前在对方怀中仿佛也听到类似的话语——什么喜欢啊,想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过一辈子之类的。反正当时自己也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高兴起来就搭理几句,不高兴就装作睡着了。然而这张羽毛般轻盈的信纸此刻在手里沉甸甸的,心里仿佛突然被什么堵满了似地难受,待要细想却又是空落落的一阵迷惘。他将那张罪魁祸首的信连同信封揉成一团,狠狠地朝一旁杂乱不堪的野草丛里扔去,胸口里的心烦意乱更加严重了。
“樱花啊……樱花啊……”
在琉生还很小的时候,记忆里的母亲是开朗活泼的性子,也曾在明媚的午后给自己的小儿子柔柔地唱着好听的歌儿。
“……暮春三月天空里,如同朝霞如白云……快来呀,快来呀,同去看樱花……”
她一边唱着歌,一边将彩球推向她的孩子,听见那小小的孩童发出咯咯笑声,她便也露出满足的欢颜。
琉生的母亲非常喜欢樱花。
从她还做着菊田屋的花魁夕颜时,她就常常趴在窗口对着院里那颗樱花树痴痴地看。若是遇上花繁似锦的日子更是可以看上一天,就算再尊贵的客人前来也懒得抬下眼皮。好在她的任性也是出了名的,大家私下里埋怨一番,也拿她没有办法。久而久之,菊田屋的花魁为花痴迷的习惯传开了去,反倒成了花街上名噪一时的风雅事儿。而当附近的人都开始流行拈花牵柳时,掀起这股风潮的正主儿却仍然是什么都不知道地,倚在窗前端详着那已经逐渐凋零的樱花树。
当时还是小女孩的花镜总是很好奇地问夕颜在看什么,夕颜便懒懒地弯了眉眼,用睡意朦胧的声音说道:“……我啊,看见一个温柔帅气的富家子弟站在我的身边,他拿着手杖,我提着食盒,手牵手地去看樱花。旁人看见我们俩,没有不羡慕的,都说‘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这话被我的夫君听见了,喏,他正朝着我笑呢,他笑得多么好看啊……”说到这里,她又发起痴病来,不管花镜再怎么问也不搭理了。
根据老鸨那里听来的闲谈,夕颜祖上貌似甚为丰裕,到父亲那一代才败光了家底,不得已只好将女儿送进了妓院。没人料到当年身高不及妓楼所供奉的神龛高的女娃娃,如今竟早已出落得这般娇艳欲滴的色相。与那些脸上的妆容越亮丽,眼里的光芒就越黯淡的青楼女子不同,夕颜无论身上或是脸上总是带着一股小女孩般的纯净气息,仿佛长不大似的瓷娃娃似的。夕颜对待身边年纪小的侍女,更像是她们中间的孩子头,她命令她们做这做那,带着她们给客人表演节目,毫不吝啬地赏给她们各种稀奇古怪的好东西。有时候兴致来了,她甚至会唱歌给这些女孩子们听,所以这些侍女比起拿她当主子,更像是在伺候一位任性的姐姐,对夕颜也讨厌不起来。
在初秋一个明朗的日子里,菊田屋的花魁从良了。前来接她的是一名开着洋气黑轿车的绅士公子,简直跟她曾对花镜描述的那个场景一模一样——他牵着她的手,温柔地对着她笑,让四周的人无不羡慕地称赞道:“多么般配的一对儿啊!”
后来人们听说,菊田屋的前任花魁怀孕了。再后来他们听说,她的夫君其实是个结了婚的花花公子。再往后人们便不再知晓那个曾经辉煌一时的青楼女子的消息了,就如同过期的花朵被人们所遗忘那样,夕颜这个名字也终于被记忆的尘埃所埋没了。
那个当初将她从花街带走的男人,从这个眼底永远藏着一片天真的女子生命里彻底消失了。那些软绵绵的绚烂花儿就像是无数个缥缈虚幻的梦一般,纷纷扬扬地开在她那缠绵期盼目光的尽头。
然后花落了。
又开了。
再落。
再开。
……
终于有一天,当初那些殷切的期盼、美好的梦境连同着身为一名母亲应有的慈爱,都在极度的失望和悲痛下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泥泞之中——
“如果不是因为有了你,他又怎么会抛弃我?”
“要没有你这个扫把星我已经好好地从良了!”
“你这个倒霉鬼!祸害精!”
“全部都是你的错!”
“啊啊……要是你从一开始不存在就好了……”
“……没有你……就好了……”
被唤作扫把星、吃白饭的琉生,如果挨了母亲不分青红皂白的打骂,就独自跑到隔壁花街里躲上几天。要是受了附近孩子帮的欺负,哪怕是拼个你死我活,他也一定要将这口气讨回来。雨水冲掉了道旁草丛里白色玉蝉花上的泥斑,却洗不掉那个瘦小身躯上的淋漓伤痕。木下琉生就像一株扭曲而倔强的植物,在母亲的虐待下坚强地活了下来。这种无间地狱般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十一岁那个晚春四月的清晨,这个曾叫做夕颜的女子被人发现溺亡在河道里。菊田屋的老鸨大发善心地出钱雇了几个廉价的脚夫将她的尸体抬了回来。一路上,脚夫们慢慢地走,风儿徐徐地吹,道路两旁的樱花树缓缓地落着粉的、白的花瓣。女人黑色的长发垂了下来,湿漉漉地滴着河水,濡湿的白色衣衫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那曾经鲜活美丽的胸膛上落满了她最喜欢的花儿——然而那颗心脏却已不再为任何事物跳动了。
琉生独自站在破败的小木屋前,远远看着那些面廓模糊的人们朝他走来,耳畔边又响起了某个明媚的午后,容颜俏丽的女子对着她的小儿子柔柔地、轻轻地唱的那首歌儿:“樱花啊……樱花啊……暮春三月天空里,如同朝霞如白云……”
快来啊,快来啊,同去看樱花——
下
秋蝉、蟋蟀和不知名的野虫在房后嘘嘘吱吱地叫个不停,窗外树影在墙上幽魂般地晃动,风在门窗的缝隙间发出细小微弱的呼号。客厅中传来微弱的异响声,大概是有老鼠从厨房溜出来了罢,因为那诡异的声响仅一瞬便消失了。独自睡在偏房里的男孩蜷缩成一团,在黑暗中紧紧地闭上眼睛。不多时,身后的拉门被轻轻推开了,榻榻米上传来窸窣的动静,一个喷着热气的声音贴近他耳边问道:
“木下君,已经睡着了吗?”
剧烈的心跳差点让他叫出声来,然而他只是闭紧了双眼,咬着唇不发一声。
被褥微微的颤抖证实了少年依旧醒着的事实,有什么从身后将被褥掀起了一道缝儿并探了进来。男孩抑制不住的颤抖已经无法隐藏内心的恐惧,他刚刚张嘴发出尖叫,便立刻被一只热乎乎带着潮气的大手猛地一把堵住了口鼻,不断挣扎的双腿也被对方用身体的重量压住,方才那个带着恶心气味和猥琐语气的声音再度响起:“嘘、嘘!木下君,奉劝你还是乖乖听话吧,闹出去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仔细想想看,如果我对别人说你在我家里偷东西,就再也没有地方愿意收你当学徒啦!那些一片苦心送你来的人们,你不会舍得让她们失望吧。昨日那个来给你送衣物的女人,虽然用头巾小心地包住了脸,但其实是菊田屋里的窑姐儿吧。唉,长着这么漂亮的脸蛋,根本就是木下君自己的错啊……是啊,全部都是你的错呢……”
男孩颤抖的双腿在被强行分开的瞬间更加激烈地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在对方忙乱之际,他的一只胳膊终于从可怕的禁锢中挣脱出来,胡乱将够得着的东西统统打翻在地,又抓起床柜上的台灯朝敞开的拉门外扔去。只听得砰地一声,灯台重重地砸在拉门上,灯罩从门开着的间隙中飞了出去,也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发出哐当好大一声响动。从二楼传来了惊诧的询问声,紧接着连灯光也亮起了。
乘着店主不知如何是好地僵在原地的时候,男孩急忙从铺盖上爬起身来,连鞋也顾不上穿,冲进厨房打开后门,从这个喊着“有小偷”的魔窟里逃离了去。年仅十岁的他,在秋季寒冷的夜里,穿着单衣,打着赤脚,不敢回家将这事儿告诉易怒易躁的母亲,瑟瑟发抖地在街头徘徊了一夜。直到天边露出粉色朝霞的黎明时分,他才大着胆子从阴暗的巷子里走出来,坐在菊田屋前的石阶上,抱着胳膊等待送客的姐儿们开门的那一刻。
天边还挂着一缕玫紫色晚霞的时候,琉生自人群中缓缓走来,在夜色即将降临的灰蓝色天空下,如同小时候那样,抬首望向屋檐下那早早便被点亮的印着“菊田屋”字样的红灯笼。三弦琴和饮酒欢唱的声音不断从各处传来,正是每家妓楼夜晚生意刚刚起头的时候,按理来说他不该这时候跑来这里。只是收到那封约定私奔的信后,已经过了两天。琉生并未给那个学生送去任何回复,但是离开这里重新开始新生活的念头却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尽管心烦意乱地把自己在那间小破屋里关了整整两天,今夜却必须做出决定了。他坐立不安地踌躇了半天,换上平日常穿的正红色的浴衣,系上一斥染的腰带,离开屋子,顺着河边一直走到花街里,等他停下脚步,便已站在菊田屋的门前了。
他掀起布帘,迈过门槛。店里一楼有几个正在与窑姐儿们喝酒取笑的客人,二楼相对平时要显得冷清许多,琉生见无人注意到自己,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便独自悄悄溜上楼去了。
推开属于花镜的隔间门,却不见其人。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猛一看上去很有些空旷,琉生关上门,也不敢点灯,就坐在平时花镜常倚着抽烟的格子窗旁,出神地盯着窗外鸦青色的天空痴痴地幻想了起来:……要是离开这里的话,花姐和雪枝姐会替我开心吗,还是会很担心地埋怨我瞒着她们做出这种惊人的决定呢?如果是花姐的话,一定会先气恼地重重敲我的头,然后拍着巴掌大笑不止吧。雪枝姐倒是不会打我,可是她只要皱起那好看的眉头,就能让我感觉自己做错了事,而我只要拉住她的衣袖撒撒娇,她便总是心软下来,不再责怪我了。
琉生一个人蜷缩在黑暗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想象着未来的事。
如果我就这么走了,就再也看不到她们啦。她们都是待我极好的人,我却一次次地让她们伤心和失望,唉,我虽然活着,却感觉跟死了一样。求求谁来带走我吧,谁都好,如果那个人能让我体会到活着的快乐,那我就随他去好啦,管他带我去世间哪个角落我也不在乎了。
拉门被推开的动静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直起身来,看着那个背光而立的身影,对方似乎已经认出了他是谁。
“啊呀……”
“雪枝姐?”琉生唤道。
雪枝仿佛手足无措地原地愣了一会儿,方才如梦初醒地将门关上。在灯亮的一瞬间,琉生发现她满脸疲惫,眼睛红肿,似乎是才刚刚哭过。不由得站了起来,拉住她的手急切地问道:“雪枝姐,你怎么了?”
“你坐下吧,琉生君。”雪枝定了定神,“既然你来了,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楼下传来尖锐刺耳的玩笑声。
“花镜死了。”
耳边仿佛猛然响起一记磕烟灰“当”的金属敲击声,以及夹杂着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咏唱樱花的歌曲声、树荫下的凄凉的凝望以及阳光中的气味。
“那是昨日晚上发生的事情。”雪枝低声说道,“之前花镜有一个相好的男子,两人俨然夫妇一般你恩我爱,只是对方早有妻室,又有一个才七岁的儿子。我虽知道花镜钟情于他,但料想两人至多当一段日子的露水夫妻罢了。直至那日你追问我花镜是不是打算从良,我才疑惑地找她问了这事,她被我逼得不过,这才拿了两人之间的书信给我看。我看过书信,得知这男子约了她昨天夜里远走高飞,一起去别处做个长久夫妻。唉,一旦变成了我们这样的人,除非躺进棺材,岂是想走就可以走得了的。可是花镜铁了心要私奔,不过带了钞票和数件贵重首饰,衣物全数弃了。我劝她不住,又不敢告诉别人,好容易熬了半晚,便推说胸口闷要出去透透气。才走到河边,见前方人头攒动,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心下不安,拨开层层人群挤进去,便看见花镜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浑身是血……”
“是被一个女人扎的,连着扎了三刀。有人看见了,第一刀砍在手上,第二刀砍在肩膀上,最后那刀是直插背窝中心,差点连刀柄都没入了。哎哎,也不知道一个弱女子哪来的这般力气。”
“怕是恨得狠了吧。我听说这家的丈夫迷恋窑姐儿,想要抛妻弃子与她在一起哩!这家孩子好像才七岁,乖巧又懂事,亏得当父亲的能忍得下这个心来。”
“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只怕又是看上了这家的财产罢。那些被窑姐儿的花言巧语骗得倾家荡产再被一脚踹掉的傻瓜蛋天底下还少嘛,有些连自己的人生乃至性命也整个地赔进去了。可那些女人呢?不过是冷冷一笑,又回到潇洒快活的风月场所啦!所以依我看,这姐儿的下场也是她自己活该罢了!”
“血泊里,花镜眼睛半睁着,脸色苍白得像天空中凄惨的月光一般,周围的人纷纷议论着事情的经过,而她只是用空洞的眼神望着这些讨论着她的人。我浑身颤抖地跪在她的旁边,将她虚弱的身子抱在怀里,用手绢徒劳地堵住那仍在缓缓冒血的伤口。不知听见了什么动静,花镜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那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要喊一个已经无力喊出的名字。随即她垂在地上的手指抽搐了几下,从眼角里滑落一滴泪水……无论我如何哭喊着她的名字,也不曾给过一丝回应了。”
雪枝再度呜咽起来 ,压抑的哭声很快便被楼下热闹的莺歌笑语给淹没了。琉生呆然而坐,面无表情,只有一颗一颗的泪珠无声地坠落在榻榻米上。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从雪枝身边冲出门去,差点撞上门外端着盘子的侍者,在一片惊呼声中,他一口气从菊田屋里逃出来,像一只失去方向的飞蛾一头扎入了茫茫人海之中。
夜晚的街道上,每一张脸都像是陌生人,每一张脸又像是曾经见过一般,他感觉那个面貌模糊的学生、那个可怕的店主、浑身是血的花镜以及披着湿淋淋长发的母亲都混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盯着他、盯着他——他慌慌张张地跑了起来,红的、黄的、白的的灯火在街道两边顺着人群流逝,等到他发觉的时候,他已经远离了人群和灯火,爬上了那道长长的石阶来到了神社的鸟居之下。四周一片寂静,尽管是盛夏也依旧散发出阴冷的气息。琉生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隐藏在石阶旁树木的阴影之下,双手紧紧抱住两腿,就像是他一次又一次被发狂的母亲打得浑身青肿后那样。他将下巴塞在双膝间的空隙里,脸上还残留着干涸的泪痕,瘦弱的身躯由于恐惧、悲伤和寒冷不断颤抖着,他拼命咬着嘴唇直至蔓延开的痛感占据整个思绪才算作罢。
白樱一般缠绵的云朵被风吹散了去,月光被乌云遮蔽,雨水代替泪水哗然而至。琉生在雨声中听见好几人的声音——
“这几天都下着雨呢,你又跑去哪里玩耍了?伞也不带,要是因为淋湿生病的话,可没有人去照顾你!”
“别看我们平日里一个个全是锦衣绸缎、春风满面的,背后所受的苦楚和委屈却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
“就算被金主赎了身,也未必能够当上正房,说不定是个连身份名头都没有的‘金屋藏娇’罢了。”
“你这个倒霉鬼!祸害精!”
“根本就是木下君自己的错啊……是啊,全部都是你的错呢……”
“……暮春三月天空里,如同朝霞如白云……”
“……”
许许多多的话语和人影仿佛幽灵一般在他的眼前晃动穿行,附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那一声声“下贱的婊子!”伴随着闪电和雷声炸裂在空中。顿感这天底下的人都是一个德行,一瞬间除了花街里那些身世悲苦的姐姐们,天地间竟再没有可以依靠的了!不断升高的体温和渐渐冷却的意识仿佛两只巨大的手将他的肉体和灵魂生生撕裂,一部分顺着倾盆大雨被彻底冲洗埋葬,另一部分却在空无一物的体内扩散开来直至占据整个身躯。没有一个人知道,在这个寒冷的雨夜里,一个少年正离死亡和坟墓最近的地方,蜕变成世间又一只隐去真情实意的幽灵之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