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美国艾灵顿市陷入了一场危机,一颗子弹打破了多年以来黑帮与执法部门的平衡,黑帮头目迪·彼得罗被宣告死亡,暗潮涌动,每个人的选择都可能改变历史的方向。
企划简介:本企划重剧情与互动,是以1950年代的美国黑帮与执法势力制衡为主题的写实向企划。文手画手均可参加。本企划不设对战,以玩家人物“选择”为基础,重在发展自己的人物故事与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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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角色名与编号进群,私信企划主或官博审核人设以获取角色编号)
盲猪酒吧永远不用担心生意,尤其是在夜里。毕竟淤泥才更需要一个藏污纳垢的臭水沟汇流消遣,而亡命之徒最爱混迹其中找乐子。所以即使在经济萧条的混乱时期,这里也是三教九流和杂鱼们的挚爱。
“嗨!小罗宾,再来一个!”闹哄哄的醉汉们挥舞着逗鸟棍试图指挥那只神气活现的鹦鹉。那鸟抖了抖头上顶着的艳丽扁毛,歪着头嚷嚷起来:“禁酒令就是废纸!废纸!”
破铜锣嗓奇迹般盖过了乌烟瘴气和酒精的魅力,满屋子的杂鱼都举着杯子跟着嚎叫起来。
“废纸!狗屎!”
懒洋洋的酒保纡尊降贵的施舍了一个白眼,继续擦那些个永远擦不亮的杯子。
门口摇摇欲坠的招牌震了几震,依旧颤颤巍巍的坚守阵地。
推门而入的金发姑娘显然对眼前的场景习以为常,她避开手舞足蹈的醉汉们,几下蹿到吧台前,叩了叩桌板。
“汤姆,老样子。”
“珍妮特警官,下班了?”
那酒保顶着张永远睡不醒的脸,手脚麻溜地推过玻璃杯和一瓶威士忌。
“托你们的福。”
她一口闷下苦酒。
“还得加班。”
酒保没骨头似的支着桌子,嗤笑一声。
“在我看来,不赊账的都是好家伙,当然,不打架就更好了。”
珍妮特翻了个白眼,指了指楼上。
“那谁又在做骗钱勾当?”
“来了只迷途的黄鼠狼,我们老板总要趁机捞点花头。”
老汤姆笑吟吟地看着楼梯尽头紧闭的大门,仿佛门后是座金矿,而他老板正在挖金子。
正直的女警满脸嫌弃的背过身,试图眼不见为净。老汤姆对这位女警的表里不一早有认识,她嘴上没少嫌弃这里吵闹,却每每往这跑;她见了那位老板从不留口德,心理指不定多喜欢呢——毕竟每回没见着就得问两句。年轻人的事,他不懂。
珍妮特也不在乎这老家伙怎么想,随意的四处打量那些新面孔。乱糟糟的人群露出了点缝隙,她忽然目光一紧,微弓起背,犹如瞧上傻孢子的猎豹。她看似漫不经心的转了个身,隐到灯光的角落,这个位置恰好够她盯梢那人却不惹人注意。
“你在追查牛奶街的抢劫案。”
听到这个声音,女警毫不意外的翻了个白眼,惹来一阵轻笑。
“小猫咪,那可不是你该触碰的人。”
那人吐出口烟圈,姿态曼妙地撩了把头发。老汤姆情不自禁吹了声口哨。
“老板,肥羊走啦?”
这位女士漫不经心的用烟杆指了指在他们不远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彪虎大汉。正直的女警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又翻了个无比标准的白眼。
“早该把你抓起来蹲牢子,伊莲娜·格雷。”
黑发的女士挑了挑眉,露出吃了蜜一般的微笑。
“亲爱的,你才不会抓我呢。”
她没正形的搭上可爱女警的肩,吃吃笑道,“你还想知道他是谁,不是吗?”
珍妮特挥苍蝇似的挥开她的手,吃屎一样闷了口酒,根本不想搭理她。
格雷女士摆着神秘的微笑打发完那千恩万谢的大汉,右手接过厚厚一包信封,转手就准备塞给两眼发光的老汤姆。资本主义的结晶被珍妮特一杯子压在吧台上,她露齿一笑。
“诈骗现行犯,想蹲牢子吗?”
神秘的灵媒似乎在烦恼的思索,喷了正义女警一脸烟。女警一脸嫌弃的挥开健康的雾状杀手,瞥了眼试图从她手下抽出信封的酒保。
“让我纹只鹰吧,在你的胸口,”格雷女士压低嗓音呢喃道,“双翼正好吻上你的乳房,它的利喙要刺透你的肌肤…”
珍妮特夺过信封,塞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
“老板!”嗜钱如命的老汤姆按捺不住,抢先打断了沉浸在污秽思想不可自拔的格雷女士。
格雷被扫了兴,绿眼睛泛出不善的幽光。她又吐了口烟,懒洋洋的大概指向南方。
“那边的人。”
老汤姆大半个身子和一只脚都已扒拉在了他珍爱多年的吧台上,试图从珍妮特的手里夺回信封…不,是信封里的票子。珍妮特并没有撒手,拉锯战还在继续。老汤姆那绿豆大的眼睛从面皮上的褶子探出,露出哈巴狗一样楚楚可怜的目光攻势。格雷女士抖了抖满身的鸡皮疙瘩,这才悠悠出口,
“去了东码头,就说是盲猪的格雷介绍的。”
女警终于撒了手,裹紧大衣,头也不回的蹿出了泥沼。
格雷毫无诚意的挥手相送,吸了口烟,又幽幽吐出。
艾林顿这周似乎都是阴雨天呢。
注:鹦鹉的梗来自于意外退出企划的Anas,所以用了这位小姐姐所做的人设名:纳迪亚。我们失去了一位珠宝设计师【洗钱老司机】,换来一只欠收拾的扁毛畜生【微笑】。以此纪念这位早夭的可爱小姐姐。
深夜,夏日长街。
狄厄尼索斯酒吧门口,烂醉如泥的酒鬼们都已离开,街头空空荡荡。
没人知道在这座城市里他们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但只要到了明天傍晚,这些活死人又会从安身之所里爬出来,摇摇晃晃跑来饮酒作乐。一天连着一天,比潮汐带上的寄居蟹还准时。
本·肖在街灯下等待,直到再没有人从狄厄尼索斯门里出来,于是他意识到今天又结束了。
对没脱离危险期的菲尔·雷斯来说,今天也结束了。不管盖洛普局长再怎么不喜欢,他也不得不同意本代替菲尔去特别组报道,毕竟对于菲尔警官来说,他得带薪休假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了,除了能动动嘴,什么都干不了。
酒吧门前灯仍亮着,昏黄灯光笼罩台阶,门上标志鲜红欲滴,这场景与传说中德古拉城堡的古典氛围十分相似。本低头描摹那个血色符号,狄厄尼索斯周边整个街区、详细路径、甚至狙击点都被他详细地记在上面,就差画出战壕沟示意图了,只不过两分钱一本的笔记本又破又烂,而且潦草得没什么人能看懂。
或许他走错了路,酒吧和对警局的袭击没有任何关系,鲨鱼尖牙——泰勒——只是个自由掮客,不管是谁的委托对他来说都一样。虽然看起来他是彼得罗生态区里的一部分,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彼得罗擅长使用这种花招。
如今不再是殖民地盛行的时期了,黑帮没必要把一个地盘宣为己有,这会给同行(真够讽刺的,他们最大的威胁居然不是来自警方)树立一个可供攻击的标靶。在势力的顶峰,没错,这会带来一时的风光,但一旦招致打击——会是致命的,不摧毁绝不罢休的。
旗帜鲜明的法西斯完蛋以后,这帮文明人都开始向华尔街学习用钱说话,钱到哪儿,地盘就到哪儿。狄厄尼索斯也好,泰勒也好,彼得罗只要存在一天,他们就会心甘情愿地为它服务一天,事实上他们也是在为自己服务。
他倒是颇为欣赏这种风格,一个趋利的有序管理比混乱的伸张正义要好,不过他绝不会把他的想法透露给其他人。
一日威廉距离这里有接近一小时的路程,但他一点都不着急,他可以抽完最后一支烟,好好地想一想黛娜·怀特的事。
他想不出多少对女人的比喻,一群无所事事的男人们(也不全然是无所事事,但在炮火连天的阵地上还能有什么娱乐项目呢)聚在一起谈论她们,只有想艹和非常想艹两种分级。
黛娜·怀特就在他非常想艹的档次上排名第一——
她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能有多少人能让你看一眼就在晚上做春梦的?
问题是,他并不在她任何一个人生清单上,甚至都不会在备选范围内。
在这之前他做事或许没有计划性,你不能要求人在一个随时可能死掉的环境里具有计划性,但他很明确地知道要做什么,这不是一个退伍兵的常规路数。
是这样——通常,他们会被送回家,接受政府补贴,在日复一日的应激症或者旧伤中安度余生。倘若同时还能有一些生存技能,那就能再好一点儿。
但如果是一些更为不幸的人,诸如身无恒产、双亲离世或是在回去的同时发现儿子有了另一个爸爸之类的家伙,他们会怎样?会平静地赞美上帝吗,不会。
他们会感到被背叛、抛弃,和所有被扔在战场的伤残士兵一个下场:发疯。就纯字面意义的发疯,失去理智,理性荡然无存,等到一个接一个地失去地位、身份、住所,最后只剩用无本买卖酗酒吸毒一条路。
没错,本·肖也在地下拳场和互助会里厮混,他也没钱、没朋友、没地方可去。可他愿意花每月五分之一津贴的钱租最破的屋子(甚至那栋楼塌了一半)也不愿意屈尊与他过去的伙伴们一起睡大街,这让他招人憎恨,难道艾灵顿的大街会比全是死人、烂泥的壕沟更糟糕吗?
有一段时间,他在地下拳场打拳越发斗狠的主要原因就是那些家伙们总是看他不顺眼:看看!这只阴沟地鼠自以为高人一等!
他独来独往,人缘差到极点,但打探黛娜·怀特底细的行为,让这帮混球突然对他产生了亲切感:不管如何,这个高傲的家伙总归是想睡女人的。
尤其是他想睡的竟然是黛娜·怀特,这让他们更为高兴,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倒大霉。
“这儿有什么让你感兴趣,警官?”
本猛地回头,黛娜·怀特就站在台阶上,她没有带首饰,脸庞泛着象牙般光泽,来了有一会儿了。
“黛娜——”他停顿了一下,突兀地加上了姓氏。
“怀特。”
托菲尔的福,狄厄尼索斯主人的姓名,住址和求学背景统统记录在案。但警局档案里有的只是证件照和干巴巴的记录,他从未听过她说话。
她声音喑哑低沉,尽管不符合大多数男人对美女的期待,但磁性嗓音出乎意料地适合她。
“荣幸之至。”美人的姓名向来算不得隐私,黛娜习以为常。
“你在外面转悠得够久了,先生,我见过你穿制服的同事。”她不赞同地打断他,一步一步走下阶梯,脱离了门前灯铸成的守护圈,从黑暗中向他走来。
“狄厄尼索斯一向遵纪守法、足额缴税,我们禁毒,禁止未成年饮酒,禁止打架斗殴——虽然灯光很暗,但我看得出你多半刚和人打过架,淤青都还在脸上呢。”
“……”他的确刚打过一场,詹姆斯把他揍得够狠,因为泰勒总呆在地下拳场让詹姆斯心烦意乱,还因为他不赞成本自找麻烦。
开局不利。
他没追求过女人,但他至少知道跟踪、暴力、穷警察,不管沾着哪一个词都肯定会出局,更不要说是一手就抓了三张。
“恕我直言,警官,在这儿大家都很友善,我们习惯于互通有无。如果你对酒吧有任何疑问的话,为什么不来直接问我呢?”
“因为这不是一次正式的巡逻,怀特小姐。”
黛娜根本不相信,“怀特小姐是个正式的称呼,先生,况且我不认为你脱掉那层皮,就不再是那个身份了。”
“本,本·肖。”他说,“这才是我的身份。”
她挑剔地打量他,目光停留在他拿着的纸笔上,她的眼眸蓝中带灰,柔和中透出冷峻。
“你的收获看来颇丰。”她怀疑上面列满了来宾姓名,有身份的人被警察盯上可不是件好事,相当多的人愿意付钱了事。
她更不能接受的是,狄厄尼索斯可能遭受的打击:狄厄尼索斯里隐藏着一个同性恋聚会场所。尽管她竭尽所能收买警察、掩盖事实,但突袭检查是免不了的。
如果有额外的麻烦,就意味着额外的风险。
“只是一些写写画画。”
本把本子塞进衬衫的胸前袋,她靠得太近。他不习惯和女人这么贴近,尤其这个女人是黛娜·怀特,在夜里她的魅力更让人无法抵挡,红色发丝在灯下泛着金光,诱人的体香代替她攻陷了他,梦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刺激画面控制不住地轮番在他的脑海里出现。
光是想象就让他激动不已,他悄然换了个站姿。
“所以——”她沉吟,没注意到他的窘迫,“你每天在这里呆上好几个小时,就只为了写写画画。别把女人当蠢货。当然,你做事隐秘,前三天我甚至都没有看到你,但我们这里到处都是眼线,喜欢干私活赚钱的人不只是你一个。”
“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她直视他,本惊讶地发现黛娜只比他矮上一点,当她认真起来气势惊人,不畏惧任何人或事。
“狄厄尼索斯是我父亲的产业,也是我的事业。我努力使它在赚钱的同时保有秩序,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阻力来自方方面面。我欢迎朋友们为此提供帮助,并感谢他们的付出。”
他欣赏这一点,但她并不打算停下来了解他的想法,她继续说,“但常常会有这样的时候,一些意料之外的人突然闯了进来,我们不清楚他们的意图,无从判断是敌人还是朋友。”
“我希望你能明确地知道,如果你威胁到狄厄尼索斯,肖先生,你就是与我为敌——”
“本。”他说。
她挑眉看着他,他坚持,“我是你的朋友,黛娜。”
“朋友会到我的店里喝一杯。”
“我没有钱。”他坦然说,“但我有这个计划,等我领到工资,我会进来喝一杯,找你聊聊。”
他发现她突然安静,睁大眼睛看他,接着仿佛被什么哽住似的低下头,手撑着前额摇摇欲坠,他不得不伸手扶住她,她反手紧紧抓住他胳膊不放。
“你还好吗?”他担忧地问,从手臂上传来的震动意味着她在发抖,并且抖得相当厉害,也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他很快发现她一点儿事都没有,只是在笑。
“噢,我好得很——”
“我好得很。”
她笑得太厉害,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哪位绅士在她面前提过钱的事,甚至直不起腰,不得不拽住他手臂保持平衡。“你是个坦白的好小子,本。”
他暗想,他喜欢这样,黛娜的手放在他身上一整天都没有问题。
随她想放在哪儿,就放在哪——
再想下去就危险了。
他把注意力维持在谈话上,“我确实付不起你的帐。”
“你打听过我的价目表了是吗?它们列在哪个招妓的名单上?普通伴游还是VIP?”
他不确定她是否在开玩笑,“我是说金鹰伏特加——你们不卖谢弗、铁城、波西米亚人、绿死……”
“我买得起的你们都不卖。”
“——你听起来像是在抱怨。”她又笑了,拍拍他的胳膊,感受到他的震动,他肌肉紧绷,散发着高热。
这傻小子看起来是个实诚人,但她必须要非常小心,防患于未然,对黛娜·怀特这个世界永远不够安全。她要担心的事太多,当她初次穿起裙装,她担心和女孩子们一起上厕所会被窥破秘密,她们会尖叫着跑出去叫老师,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个怪胎。
然后她就会被退学。妈妈会自杀。爸爸会伤心。
她把担心告诉了爸爸,爸爸怎么对她说的?
只是关门是不够的,黛娜,你要插上插销。
她抬起头,他的胸膛近在眼前,记事本就插在他前胸的口袋里,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它里面的内容至关重要,黛娜读不出来他脑子里的东西,但写下来的笔记却不会变。
她敏捷地伸手去抽笔记本,但本灵巧地避开了,他左手摁住了口袋,右手揽住她的腰防止她摔倒。与那只坚实的手臂拥有的力量相比,他的举动真是温柔又小心。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间谍,不但没有拿到想要的东西,还把自己投入了敌人的怀里。然而在这一瞬间,她从他急迫的关切、发烫的身体以及眼神里领悟到了真相——
她掌握了主动。
她动摇不了他,但他会自动投降。
“给我。”她命令道。
本真希望另一种情况下她还能这么说。
“你应该试着相信别人,黛娜。”他叹了口气,把她想要的笔记本掏出来,单手搓开展示给她。“我告诉过你只是一些涂鸦,我接近不了你,但至少可以观察你的城堡。”
“这是狄厄尼索斯?”她五岁的时候都能画得比这个好。
他指给她看,那些线条代表什么。
“——喏,前门固如堡垒,没有突破口,连架设机枪的机枪口都没有。虽然有的是位置布置壕沟,但我猜没人愿意在它正面构筑工事。”
“另一面,落地窗口紧靠护城河,这里很容易进入,但陆军一向不爱水战。”
“对面不可能有狙击点,即使没有窗帘布遮挡,也没有太大的危险。它非常好,易守难攻。”他端详那团乱麻样的笔触,肯定地总结,“易守难攻。”
黛娜一晚上笑的次数比一周内还多。“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妄想狂。”
“我朋友都这么说。”
“你想让我内疚?”黛娜说,“你的朋友应该告诉过你,女人从不道歉。”
“你说得对。”他说,“我朋友刚刚这么说过。”
“等你发了工资,你可以来店里。我会给你准备一张新的酒水单。”
黛娜慢慢地靠在他耳边说,“你能买得起。”
那只耳朵迅速变红,她再一次在黑暗里笑了起来。
菲尔·雷斯把本·肖甩到狄厄尼索斯酒吧后绝尘而去。
夏日街头行人稀少,还没有到港口酒吧寻欢作乐的营业时间。酒吧招牌“Dionysos!”支棱在空中晃晃悠悠,显得格外萧索。
本摸索口袋想拿根烟,菲尔不沾烟酒,也严禁他在车内吸烟,他被迫忍了一路。
但烟盒是空的,最后一支他昨天就抽完了。
他低骂一声,使劲嗅了嗅残存的烟味(那几乎淡得什么都闻不到了),把捏扁的烟盒又揣进兜里。
他打量那道略低于街面的门,底部有一道门槛,下雨天的话能够防止雨水倒灌。门本身有些旧了,但仍然十分高大、厚重、牢固,因而显出某种不容置疑、说一不二的气质来。门上涂着一个古怪的红色符号,也或许是图腾,本只能肯定那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种图案。
夏日长街是有名的吃喝玩乐之地,整条街都金碧辉煌、价格不菲,有许多地方都实行严格的会员制,尽管如今西城区更为奢华,但老派一些的人仍愿意到这里来。
狄厄尼索斯能在这里占据一席之地,不管它外观看上去再怎么朴素,里面的价格也肯定会让人肉痛。
说实在的他不想进去,该死的菲尔都没有给他钱,只是告诉他,“进去看看,打听些消息,我们听说那里头有些事。里面有一些——”
菲尔做了个低级手势,“男人喜欢在男孩儿身上寻欢作乐。”
本不明白菲尔的耶稣基督到底有没有教导他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以至于让他一会儿显得像是个虔诚的信徒,一会儿像是个街头流氓。
至少他见过的随军牧师绝不会做这样的手势。
“所以这是个突击侦察任务?”
菲尔不喜欢他的用词,“你就进去、打听消息、出来,如果之后我们得到了确切的命令,自然会突袭检查。”
“但你——别惹事,不要他妈的突然爬到吊灯上去锤胸口,里面的那些裸胸美女可不是菲伊·雷。”他警告说,“还有,不要显摆你的枪,把它在你的裤裆里藏好了!一旦他们有所警觉,会非常、非常糟糕——明天的头条就是警方势力引发枪战,死亡上百人!到那时,局长和我都来不及给你收尸。明白了吗?”
菲尔·雷斯显然对刚领到配枪就拆了重装的本非常不满,尽管本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的枪保养得很好,吃满了油。
他还是保证道,“绝不会有麻烦。”
见鬼的不会——
“一品脱谢弗。”本说。
酒保摇头。
“铁城?”
“……波西米亚人?”
他把他付得起钱的酒名都说了一遍,最后酒保推给他一份拉丁文酒水单,上面一目了然地罗列着价目,但那些奇怪的拼写单词似乎在嘲弄他。更难堪的是,他怀疑所有的价格后面都多打了一个零。
酒保穿着笔挺的西装马甲,对他什么时候点单毫不在意,只是站在实木吧台后面机械地擦拭永远擦不完的酒具。
他只是个无名小卒,没人注意他,但他觉得这比在开阔地里过封锁线还醒目,无数视线像准星一样跟着他移动,他使劲闭了一下眼,糟糕的处境并没有消失。先是手脚冰凉(非常值得称赞的是它们并没发抖),随后血液像流动的火焰一路从指尖蹿进脑子里,灼烧他的神经。
要把点燃的怒火压制下去并不容易,花了他好些时间才平静下来。
他敲着那份酒水单,压低声道:“请给我一杯冰水。”
“我们不提供——”酒保说。
“给他金鹰伏特加,记在我账上。”
陌生人彬彬有礼地向本点头,他眉目轮廓很深,一笑起来露出的牙齿像鲨鱼般尖利。
酒保一声不吭地将酒端给了本。
本喝了一口。
“你就一直那样?”陌生人问,他在本旁边坐了下来。
“哪样?”本看了他一眼,“穷?还是不识字?”
“兄弟,你可真够友善的。”陌生人抱怨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
詹姆斯有个理论,全世界的酒吧里都有以下三类人:有钱人、妓女和皮条客。
也许狄厄尼索斯里的妓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带着名贵的首饰,穿柔软的裘皮衣服,手里拿着镶钻的手包,但做的也就是皮肉生意罢了。有钱人想要温文尔雅地谈情做爱,妓女也拉不下脸来,把自己从头到尾包个好价钱。
这当口皮条客就是友谊的桥梁,是连接爱情的纽带,两边儿谁也缺不了这帮吸血鬼。
这个殷勤的陌生人西装革履,尾指上带着硕大的方形金戒,竟然愿意从舒适的圈椅上挪动尊臀,赶过来白白地请他喝一杯贵得要死的金鹰伏特加献殷勤,为的当然不是和一个流浪汉称兄道弟。
毕竟保镖、枪手或者替死鬼只要明码标价,也算得上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妓女。
“文森特说根本不用问,就知道哪个是你。”陌生人笑了起来,“我现在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你的确非常符合我们的要求。”
“这么说你原本拿不准主意。”本对酒保说,“再给我一杯,记他账上。”
酒保看了看鲨鱼尖牙,后者点点头。
“还用说什么呢,这活儿一准是你的。”
“那可未必。”
“酬金不可能更高了。”
“你会很惊讶。”本模棱两可地说。
鲨鱼尖牙不赞同地道,“已经是上限,上周也许还能再谈谈。但你得知道,这周形势不同了,碍事的已经少了一个。”酒吧里的某一桌正窥视他们,对他们的谈话表现得很有兴趣。但当本·肖直视他们的时候,两人若无其事地转开了头。
“你再等下去,钱只会越来越少。我要是你,我就会说好,然后干完活儿、开开心心把钱抱回家。”
鲨鱼尖牙发现他寄予厚望的“金发妞儿”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正盯着另一位货真价实的妞儿看,那美人有一头浓密的深红色长发,保养得好极了,发丝无比顺滑。黛娜·怀特是狄厄尼索斯酒馆的老板娘,不过谁是老板可说不准,听说最近的一任正跟她打得火热,还是个颇有前程的条子。
“那是谁?”他的“金发妞儿”问,“如果我干完这次的活儿,我付得起她的钱么。”
“别找麻烦。”他直截了当地警告他。
“但她很美。”
“美杜莎也很美,况且她的头发还会扭来扭去让你爽翻天!听着,完事儿以后,你尽可以去找妓女,艾灵顿的随你挑,想干嘛就干嘛,想干多久就干多久。”他有预感这个高大、易怒又好色的家伙会答应。
“我要狄厄尼索斯的妓女。”
“可以。”他一口应承。
本若有所思地继续道,“红色长发,蓝眼睛。”
“别得寸进尺。”
“如果太难为你,那性别也不用在意。”本笑了笑,“对当兵的来说,有永远比没有好。”
鲨鱼尖牙厌恶地道,“你们这些……”
他的话没说完,他对面的人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强烈的压迫感使鲨鱼尖牙从内心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来。
在这个退伍兵面前他的风度翩翩与优越感统统消失,瞧,在这条街上、甚而东林区,他是最大的掮客,他手上有一本价值连城的笔记,上面写满了东林区无业游民的名字、技能和价钱。只要有这个本子在,他到哪儿都能吃得开。
合适于任务的人并不是唯一,他为什么不可以推荐别人呢?他可以扔下这个令人恶心又害怕的怪物,艾灵顿这种人多得是。
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或许这个才是他要找的人:他会是酒水单上的重磅推荐,会是摆在货柜上的新一代畅销品。他的价码会标得非常昂贵,但顾客会源源不断,他可以卖他不止一次,噢,甚至可以来个拍卖会,价高者得。没有一个有理智的掮客会放他走。
他拼命克制住转身就逃的冲动,想要敲定这笔买卖,“一口价,我会找到你满意为止,并且先付你一半现金——”
“不。”
“今天你就可以开工——不?!”鲨鱼尖牙不可置信地重复,“等等——这是你开的价!你同意的!现在你说不?”
“听着,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罢了,但你如果胆敢耍弄——”
“闭嘴。”本冰冷地说,“我不想听到任何细节。”
“噢?噢——”他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抽气道,“噢!天哪!”
“你不是——”名字含在他喉咙里滚动,硬是没敢让它漏出一点儿来。
“别抖得跟帕金森似的,我老早告诉过你了,这活儿未必归我。”本皱眉道,“我既不知道你想让我干什么,也不关心谁会来干这事儿,你没什么可担心的。”
“或许是错认了人,但你只是结识了个新朋友,和他聊了聊妓女,损失了两杯酒钱。为了在你的商品条目里增加一条记录罢了。”
“不过如果你想讨个公道,旁边盯了很久的那两位大概就会过来检查一下你的进度了。”
这胆大包天的恶徒说得一点儿没错,鲨鱼尖牙紧咬牙关。
本招呼酒保,“给我一包烟,记在他头上。”
酒保这次连看都没看鲨鱼尖牙就把万宝路递给了本,似乎他确定他是不会反对再给他的宝贝儿一包烟的。
“为了让你回去演的戏更足一点儿。我一周有三天会去‘大个儿猫’,你能在那儿找到我。”对方恶劣地笑了起来,从吧台上顺走了打火机,出门的时候连看都没再看他一眼。
“谢谢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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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点儿都不惊讶这可怜虫把警察认错成枪手。”菲尔嘲道,“他只不过和头儿犯了同样的错——不过这么说,那里面确实是有点儿事。”
“或许。”本含混地说。
“他可能来找你,现在还没有多少人知道你是警察。你有很大的机会能打听到消息,但这非常危险。”
“或许。”
“我们要想想下一步怎么做。”
“首先,我要黛娜·怀特的档案。”
“狄厄尼索斯从前是彼得罗的产业之一,但对它的控制一直不怎么严。狄厄尼索斯的红发女郎,我对她没多少印象。你的直觉是先查她吗?”
“不,我说过了,你们为什么都不听人说话?因为她长得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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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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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把西城区浸得透彻,在黑曜石一样的夜空下,街头巷尾只间或有野猫跑过的轻响。老旧的马路积年累月地被行人的鞋子和车辆的轮胎磨得发亮,在月光下几乎能让影子滑倒。有人披着这样的夜撬开了阿尔巴尼街附近一座教堂的大门,趁着云彩遮住月亮,他溜进教堂,又把门在身后虚掩上。
教堂里空无一人,张开双臂的耶稣悬在布道台上,透过彩窗的月光像圣母玛利亚的眼睛,俯瞰着她受苦难的儿子。可他只能低着头,看她映在一排排长椅上的影子。深夜的来客沉默地穿过教堂背后的空地,坐在最后一排椅子上。在夜色里很难看到他流血披面的惨状,他脱了自己黑色的外套,把衬衣从裤腰里抽出来,脱下,用牙齿和手撕成长条,草草擦了擦头上的流血。
在他的眼前是教堂平静的夜色,在他心里却响着一场枪击的回声。不到十分钟以前,他还在阿尔巴尼街20号的三匹骏马酒吧,和一个有权有势的人见面。迪·彼得罗想知道约翰尼·古兹对艾灵顿市的计划,也许还想吓唬他一下,警告他别在自己的地盘里惹事。不用在这里呆多久,约翰尼就察觉得出,艾灵顿甚至比芝加哥还要可怕,她的每一寸土地都有一个不是政府的主人。
安东尼·迪·彼得罗干瘦的身体在约翰尼对面的扶手椅上摊着,那个时候他枯槁的生命也算不上鲜活,但至少血管里还奔涌着血液。可只是一个响指的工夫,有人闯进了酒吧,砰的一声,迪·彼得罗的血管上穿出一个大洞,原本应该按部就班地在管道中前进的液体流出来,染红了那张海绵的扶手椅。枪声很响,甚至穿过房间的墙壁,压倒了大厅里的音乐声。所有人都吓坏了,隔着墙都听得见外面奔跑尖叫的声音,约翰尼下意识地站起来,却在额头上挨了那刺客一枪托,跌倒在地。
涌上他心头的第一个感觉是茫然,疼痛接踵而至。约翰尼也非等闲之辈,几秒钟的时间,他已经理清了线索:迪·彼得罗死了,而他偏偏是那个目击的倒霉蛋。他的当务之急是逃,离开这个现场,至少别让什么人找到他。他是个银行劫匪,常年坐镇警察局通缉令的人,如果警察逮到他待在迪·彼得罗的谋杀现场,等待他的可不会只是交叉盘问而已。“叫救护车!”他跳起来,推了迪·彼得罗那个大个子保镖一把,自己则追着刺客从后门跑了出去,确保除了菲利斯没人知道他在这儿。大个子保镖是他的麻烦,但是他眼下无力解决的麻烦,也许他应该离开艾灵顿,在菲利斯向警察出卖他之前远走高飞。
约翰尼追着刺客拐进了一条小巷,酒吧的混乱已经听不见了,环绕他们的唯有寂静和黑暗而已。失血让约哈尼有点眩晕,他与刺客之间隔着正好一条小巷,只在中间有一盏路灯,几只苍蝇围着惨白的灯光嗡嗡飞着。逆光让他看不清对方,而失血又让他浑身发冷,再也追不动了。
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对方竟也在小巷尽头停下了脚步。“你是谁?”隔着一条街,约翰尼问他。对方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要杀迪·彼得罗?”他又问。这次对面有了动静。
“正义。”那个刺客的声音像是女人压着声音,又像是吊着嗓子的男人,总之什么都听不出来。
“正义?更多的人会因为你今晚的所作所为死去!”约翰尼说。他冷笑了一声,也许是真的因冷而发笑的,他已经分不清了。
“但它最终会把这个城市推向更好的方向。”刺客说,“我今晚留你一命,可别辜负了它。”
他是怎么离开的,约翰尼并不知道,他的双膝打着哆嗦,几乎颤抖着要倒在地上了。他头上的那个伤口很深,血一直止不住,也许还有点脑震荡。约翰尼朝自己外套的口袋里摸了一下,他的手帕不知道什么时候遗失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如果有力气,约翰尼会朝地上啐上一口,但是他只是抬起头来,看见了月光下的教堂尖顶。
这是个救星,约翰尼用袖子抹掉地上滴下的血迹,尽量让人无迹可寻,然后自己朝教堂的方向走过去。教堂的门锁对他来说不成问题,他很容易就闯进了这个高大宏伟的建筑物。耶稣的像挂在和大门相对的另一个方向,等待着受洗的信徒。可约翰尼不是信徒,他也永远不会是。他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来,撕碎了自己的上衣。
“谁在那?”
正当约翰尼独自一人躺在教堂的长凳上徘徊在昏迷的边缘时,一个声音给他注入了一丝清醒的力量。他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在黑暗里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影,从教堂后面走出来。他穿着黑色的裤子,上身是一件白衬衣,在月光里有些扎眼。
“我闻到血的味道了,出来吧,亡命之徒。”那人端着把单筒猎枪,不确定地朝约翰尼的方向扫过来,“这是间教堂,你会得到帮助而不是伤害。”
“你端着那个说话,可是让人很难相信的,神父。”基本确定了这个人的身份,约翰尼一手扶着椅背,一手用从自己衬衣上撕下的布条按着头上的伤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个亡命之徒能相信你吗?”
听到他的声音,神父朝约翰尼的方向转过头来,但他转头的幅度有点大,用右耳对着约翰尼。“这里是上帝的地盘,”神父放下枪口,“我不会在这里杀人,这是玷污祂的名。”
“是吗?你会以圣母玛利亚的名义起誓吗?”约翰尼知道自己随时都会倒下,所以他要赶在这之前摸清这位随身带枪的神父的立场。
“那不是我相信的。”神父垂着枪口,一步一步朝约翰尼走过来。亡命之徒有点害怕,但他没有力气逃走了。
“那你相信什么?”
“我相信你该休息一下了。”在他倒下之前,神父伸出手臂接住了他,“而我正好还有点止血药在我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