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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剧情的时候发现这两个牧师在一起交流实在是太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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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一黑一白的两个牧师沉默地坐在街边,喷着蒸汽的小型“火车”从他们面前驶过,空气被它们烧得很热,屁股下面的硬地却很凉,凉得像薇塔塔的心,拔凉拔凉。
“我们不仅没有钱,而且我们身上的东西恐怕也不值钱。”黑牧师耷拉着眼皮。
“我还是想找一下典当行。”白牧师继续他的固执。
黑牧师双手抱膝:“除非你想拿你全身的家当去当一枚银币出来——你看这些人造出的大怪物,我怕咱俩的全身家当加起来都不够一枚银币。”
“也许我们可以去化缘?”白牧师提出他的想法。
“你让一个高贵的夏……卓尔去沿街乞讨?”黑牧师白了身边的珂旭牧师一眼。
白牧师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摊开手,又收回去,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抓了两下自己的一头秀发,捂住脸,叹了口气,把脸扭到另一边去了。
“那我还能怎么办”几个字就差写在他脸上了。
薇塔塔觉得屁股底下的地砖更凉了。
而街对面的报童还在尴尬的气氛里毫无自觉地吆喝着他的号外。
“梦学会议将于明日在菲薇艾诺召开——!”
报童是个看起来比薇塔塔还矮一截的人类小男孩,斜背着个有半个他自己那么大的邮包,臂下夹着一卷报纸,另一手挥着几张,邮包里依然看起来沉甸甸的像是还有一大捆的模样。
“梦还有学问?”
“白精灵,你听到没有?梦学会议。”卓尔女孩对着街道另一边抬抬下巴,“之前我们不是推断过,这是在梦里吗?说不定有点用。”
“我觉得大家都没什么兴趣。”白牧师左顾右盼。
“要不然,我们去搞张报纸?”黑牧师用大拇指指了指报童,“毕竟我们现在就在梦中。”
薇塔塔兜兜转转溜达到报童身边的时候,小孩已经喊了一阵,正在进行他短暂的休息,看见形迹可疑的黑牧师还警惕地把报纸收了收。
“小姐,看了可得给钱啊。”报童一脸的“不准你们偷看报纸”,孩子气的不满显而易见。
卓尔牧师一眼瞥见报纸上的通用语大字:“梦学会议将于明日在菲薇艾诺召开。”
这小家伙也太不会吊人胃口了。
“哇,真是好小气。”薇塔塔做了个鬼脸,绕到这孩子另一边去——她过去经常用这种技巧让被问话的家伙产生混乱,虽然她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用,“小弟弟,你这么小就出来卖报?在精灵的城市里生活的还好吗?”
我知道这个城市排外排的吓人,最后这句小女孩没说出来。
“只要每个人都买报纸,我就能养活我和妹妹了。”小孩扁扁嘴,“小姐,要不要买一份报纸吧?”
这家伙难道是“全世界每人都给我一枚铜币我就是第一富豪”派的白日梦玩家吗?
薇塔塔咽了口唾沫,把这句话给吞了下去。她揣在斗篷里的手伸进自己衣襟里面,皮质包裹下冰冷的金属给了她些许安心感,借着这股感觉她继续和小男孩搭话。
“诶,你还有妹妹啊。”她从报童看不到的斗篷帽子里盯着他,“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吧?”
“嗯。”小孩一脸疑惑地应了声,算是出现了第一个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表情。
女孩张张嘴,又闭上了。
最后她小小的叹了口气。
“喏,给你这个。”薇塔塔摸出那把被她捂得带了点热气的短刀,摊开手递到报童面前。
“诶?”报童愣了一下。
“这个东西可是很好用的喔?肯定能换到钱的。”她在孩子看不到的地方挑挑眉毛,“用这个可以吗?”
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在她97年的生活中还没尝到过缺钱的滋味。
离开家之前的时候不用说,她的吃穿用度从来不用她自己思索;离开之后也没有多难过,饿肚子和买东西基本不用发愁;就算在雅兰生病的时间里,她参与的那些悬赏任务也足够两人过着相当不错的生活。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缺钱是这么难受,甚至她手上的东西贬值到了这样一把可以作为大部分普通冒险者主武器的东西只能换一张报纸的程度。
卓尔小女孩的自尊心要爆裂了。
薇塔塔赌气一样蹲回原来的地方看报纸的时候,刚才全程默默看着她用刀子换报纸的幼猫也跟过来了,歪着头看她读报。
没见过人看报吗这人!
小女孩没好气地把报纸朝着白牧师那边伸出一半。
“谢谢您。”幼猫·福玻斯居然还笑了,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她动作里的那股脾气。
薇塔塔越来越确定自己对于这个人脑袋是不是多多少少有点问题的猜测了。
——虽然,不如说所有的人在她眼里脑袋都有点问题。
——梦学会议即将在菲薇艾诺召开。
这是她第三次审视这行字了,梦学这种东西她闻所未闻,听起来就像是街边不靠谱的骗钱占卜师声称拉玛给了他启示那样的解梦骗局,也难怪所有人都对这件事无动于衷,只会吆喝头版头条的小男孩也卖不出去报纸。
这么一说,这头版头条怕不是主持人买下来的吧?
她慢慢地往下看,在这些写得相当漂亮的文字中间找到了一个和主讲者这个名词挨在一起的名字,“海勒姆·黑尔斯博士”。
“白精灵,你认识这个人吗?”薇塔塔想都没想,直接把旁边的家伙当成了行走的菲薇艾诺百科全书。
“不认识。不如说,这样古怪的梦,梦里有我们认识的人才会更奇怪吧。”幼猫的声音依然平静而清澈。
“他还是个博士。”薇塔塔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你见过博士吗?”
幼猫没了动静,大概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这句话。
“这上面还写着,他在一些蛮荒之地找到了丰富的文物……蛮荒之地?”小女孩认真地思考蛮荒之地的定义,“比如坎维的沙漠?”
幼猫依然默不作声,不知道他到底在思考什么,但至少应该不是在思考怎么把薇塔塔的脑袋砍下来,然后把她晒成卓尔干。
“我看看这个地方……白精灵,你是菲薇艾诺人来着吧?”薇塔塔抬头看白牧师,指着报纸上所写的地址,“现在还能认清路吗?”
“幸好这个地方没有太大变化。”白牧师左顾右盼了一阵,“你之前有见到过典当行之类的地方吗?”
“啊?你还在想这个问题啊?”卓尔小女孩把眉头拧成了个疙瘩,突然有种想打开他脑壳帮他洗洗脑袋的冲动,“我们现在也不知道他们的社会经济怎么样,什么东西值钱什么东西不值钱,什么东西好卖什么东西没销路,总之我们手上的东西大概有九成都一钱不值——就这样闷着头去干活,会赔到底裤都输掉的哦?”
停了下,她又对幼猫放出了最后一击:“再说了,你才对这里更熟悉吧。”
白牧师被她彻底沉默了。
薇塔塔带着一股胜利的骄傲感把视线放回报纸上,开始寻找有没有什么可以干完工作就结账的地方——她已经开始饿了。
就这么停了几分钟,幼猫·福玻斯开始左顾右盼地往前走。
“等等等等你去哪?”薇塔塔伸手抓住白牧师的衣角——这个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她完全没有思考过这个动作到底含着什么样的意义,但白牧师好像也对此毫不奇怪,就像也曾经有她这样身高的孩子这样拽过他的衣角,而他已经习惯了这份重量。
“我想去会场那边看看。”幼猫走得飞快,好像面前吊着胡萝卜的驴子一样。
“那你这么早去做什么?明天中午才开始的讲座,看刚才大家的反应又不是什么超火爆的高级讲座,绝对不会没位置的啊?”小女孩被他扯得跌跌撞撞,又不敢松手,怕自己一松手就被这个突然上了弦跑得飞快的白精灵给扔在这片她人生地不熟的大街上了。
“我怕他们提前安排了。”他的声音依然平稳缓和,平稳到薇塔塔开始恼火,“如果迟到了,听漏了,总是会怕因为这个而回不去的。”
“我懂了我懂了,所以你就要今晚睡在大街上然后饿到明天中午去听一场还不知有没有用的狗屁骗人演讲吗?”卓尔少女暴怒。
幼猫愣了一下,停下了:“呃……抱歉,我没想到这个问题。”
“我们至少先挣到明天的早饭钱好吗?我已经饿了。”薇塔塔带着怒气挥动手里的报纸。
6.
“您愿意照顾孩子吗?”幼猫·福玻斯皱着眉头。
“你觉得我这张脸不会把孩子吓哭吗?”小姑娘气还没消下去,抬头把斗篷帽子稍微往后一拽,把自己紫色的小脸露给幼猫看。
“我认为孩子会变的特别乖巧。”白牧师一本正经。
“我他妈……”薇塔塔深呼吸,抑制住自己想打人的欲望,“我这么跟你说你能听懂吗?至少我现在,还不知道这里的人,对我这样的卓尔是什么态度——反正我知道我来菲薇艾诺玩的那天你们恨不得把我扒了皮。”
幼猫张了张嘴,好像是想反驳,却又闭嘴换了句话:“卖东西?”
“卖什么?武器吗?”她拎着手里的报纸,“你觉得它们值钱吗?”
“……那,这里招聘夜间的服务员。”幼猫指着报纸的另一处。
“你觉得人家会聘我吗?”薇塔塔叹了口气,这家伙快把她的脾气给硬生生磨下去了,她上下打量打量这个还算高大的森精灵——当然,和零相比,巨人以外的种族都不算大个头——然后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
“我觉得你更合适。”她这么跟白牧师说。
白牧师看起来沉吟了一下,竟然点头同意了:“如果这里还是我知道的那个菲薇艾诺,他们应该不会拒绝一位森精灵。到时候,可否请你帮我看着我的武器呢?”
“你信任我一个卓尔那我就替你看着咯。”小女孩先愣了一下,接着两手一摊,“再不济我们可以去抢上一票……算了,你肯定会阻止我。”
“如果您想付诸行动,就不应该告诉我。珂旭不希望我们因为他人的种族和信仰而对其产生偏见……”
珂旭牧师又开启了他的长篇大论模式,这次薇塔塔接受教训,转身就走。
“在到招工的地方之前,我们再想想之后怎么挣钱吧!”她大声跟森精灵嚷嚷,试图盖过他的说教,“我不知道这里的人对衣服有什么看法,如果他们喜欢设计的话,我倒是可以用设计图去挣钱——别看我这样,我已经开了三年的服装店啦!”
薇塔塔蹲在这家小旅店门口,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从刚才幼猫把一身盔甲和武器卸给她走进那扇逼仄得可怜的“大门”到现在,她已经见到了五对看起来就不是要干什么正经事的男女走进去,甚至还有两组两女一男和一组两男一女的三人行,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些人进去要干什么。虽然早就有了这不是什么正经旅馆的心理准备,还是没想到这旅馆居然是个类似娼馆的地方。
那个珂旭牧师的脸色现在一定很精彩,小女孩自我吐槽,完全忽略了自己刚才也露出了看见奇怪东西的表情,开始百无聊赖地低头去数街边爬过的蚂蚁。
第两千零八十七只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数过了的蚂蚁爬过去时,幼猫·福玻斯带着一脸菜色回到薇塔塔面前来了。
“被人家赶出来啦?”黑牧师一脸嘲讽。
“不,并没有……不如说,虽然工资被克扣了一些,我还是被聘下来了。”白牧师一边摇头一边露出一种“这个事情我没办法跟你解释”的表情。
“那还不快点进去?不然我们可没地方过夜了。”薇塔塔一脸的费解。
“就是,这个地方,我觉得不适合让你进去。”幼猫捏着自己的额角。
“啊?那你是让我睡大街咯?”薇塔塔一脸的“你有病吗”。
“不……,不是那个……我觉得,就是……这种,可怜可悲的堕落之人进行交易的地方……”幼猫尽力露出一种“到底要怎么做我也很困扰”的表情来。
“不就是个妓院?你以为我什么地方没待过啊菜鸟。”薇塔塔翻了个白眼。
虽然她的眼睛本身就是银色的,翻白眼也没人能看出来。
珂旭牧师明显被噎了一下。他又踌躇了两分钟,最后弯腰把薇塔塔身边放着的巨剑和盔甲抱了起来:“那你进去以后就躲在柜台后面,我怕你在外面会出现意外。”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进去睡觉,绝对不给你添麻烦,菜鸟。”小女孩摆着手打呵欠,虽然她很想喊他菜鸡,想了想他其实还不如鸡,至少鸡会啄人。
而他现在这样,看起来真的是只知道跟着老师清除异己。
薇塔塔睡醒的时候,明晃晃的灯光差点晃瞎了她的眼睛。她揉着眼睛爬起来的时候正听到幼猫带着麻木和厌烦的声音。
“我们这里没有那种服务提供。”白牧师带着一种无奈的疲惫跟某个人解释,“我们只负责给各位安排房间。”
然后他背后的某个没有舌头的铃铛响了,他从墙上拿下一个听筒似的东西放在耳边:“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一瓶红酒,对吗?请稍等片刻,这就给您安排。”
然后他把听筒挂回去,对着柜台外面的人发出驱赶宣言:“您看,我们也是很忙的,”
薇塔塔循着他的声音从柜台里侧爬上来,把自己的脸迷迷糊糊放在桌上:“小猫,现在什么时间了?”
“已经凌晨了,我建议你回去睡觉,至少能够保证自己的体力。”珂旭牧师一只手按在她头上,想把她塞回柜台后面。
“这不是有女人吗?”站在柜台外面的人发出嗤笑声。
“她只是个孩子。”幼猫叹气。
“孩子会来这种地方?我嫖过比她看起来还小的,比那些老女人还骚。”男人嘿嘿笑起来,“本来你们精灵就个子小,虽然看起来小,年纪可是比我祖母还大啊。”
“欸——?”薇塔塔拖长了声调,趴在桌上从帽子里男人看不到的地方打量他,“你觉得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呀?这位先生?”
“不是来等客的还能是做什么的啊?”男人伸手去抓她,“这小子居然还骗我。”
“我只是在这里睡觉而已啊,先生。”薇塔塔往后一退躲开他脏兮兮的手,微微欠身,“您要出多少钱来买我呢?”
这个油头油脑、在薇塔塔眼里肮脏得像是街边一堆流着腐水的垃圾的男人居然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那得看你的表现了……五十个铜币——你在干什么?”
小小的牧师已经单膝跪在柜台上了,她握着短刀的手垂在身体两边,冰冷的金属和一种可笑的怒意已经把她的睡意成功赶走了。
“我都很久没发过火了,这位先生。”卓尔牧师笑眯眯地。
“五十个你还嫌少?”半秃的中年男人指着旁边的幼猫,“这货一晚上连那一半都赚不到!”
在男人说完这句话之前,小小的卓尔已经把刀刃抵在了男人的脖子上,她的脚下没有任何东西,那是只属于他们卓尔的魔法,天赋的飘浮。
“可我不知道您的脑袋值不值五十个铜板啊。”
白色的高跟靴子踩在男人的肚皮上,薇塔塔那张长着卓尔独有紫色皮肤的脸在中年男人面前放大,银色的眼球里充满的只有厌恶和杀意。
“肮脏的垃圾。”
女孩厌恶的情感从她嘴里变成单字吐了出来。
7.
“……你说你去过妓院,你是去干什么的?”幼猫·福玻斯终于憋不住了。
中年油腻秃头男——这是薇塔塔给他的称呼——当场就被他想嫖的黑牧师给吓跑了,也不知是因为刀架到了脖子上还是因为薇塔塔是个卓尔。幼猫得以脱身去给楼上的某个房间送了酒,再下来之后薇塔塔已经重新开始酝酿睡意了。
“我的老师会去那种地方扫除那些不正的产业……我想不到你会为了什么去那种地方。”他坐在椅子上,对着在地上用旅馆的备用被褥铺了个小床的女孩发问。
“我要是说我是去杀人的呢?”女孩侧躺在地铺上打呵欠。
白牧师沉默了一下:“……我可以相信。”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如果你冒过险就知道,总有些东西不适合男人去干的。”她摆摆左手,“不如说在我们的社会里,女性能做的事情还比较多,男人只能干粗活。”
“你们的女性都做什么?”白牧师好像有点好奇。
“什么都做,城市的护卫,神殿的牧师,小到裁缝和厨师,大到城主和将军。”薇塔塔盯着柜台下面的阴影,“尤其是牧师,我们没有男性的牧师——至少我没见过。”
“所以你懂吧?我来到地面上之后发现居然有男性做牧师的时候有多惊讶。”她抬头看白色的精灵,第一次这样坦然又平静。
薇塔塔睡着再醒来的时候,泛白的晨光正从门外照进来,换班的人也已经来了。
幼猫得到了可怜的十个铜板做工资,至少可以让他们俩不饿。
“这什么穷酸鬼工资?老娘以前宰头狼拿的钱都比这个多!”薇塔塔气得表情都扭曲了。
幼猫用这十个铜板的一半在街边换了条黑面包,两人和昨天一样蹲在路边吃饭,薇塔塔吃得眼泪快都出来了——其中有一半是因为她饿急了,另一半是因为这东西实在太难吃了。
“我们不清楚那个会议会否提供茶点和饮料,如果没有,我们就需要把剩下的钱拿去购买晚餐了。”白牧师数着剩下的铜板,“您认为呢?”
“随你便啦……只要不饿着肚子总有办法。”打呵欠,“今天还是要找一下有没有什么可以蹭吃蹭喝的地方……”
“神殿区无法进入,不然就没那么麻烦了。”珂旭牧师叹气。
“不如说那些东西像是在拒绝我们。” 夏德娜牧师也叹气,“谁知道为什么一过去它们就往后跑一样……到底还是在梦里。说起来,如果不找到取水的地方,我们好像连水都要买……”
她打量着路边飞着蚊虫的水沟,那里面的东西显然不可能作为饮用水来用的。
“也许拥有神性的事物,无法在梦境当中变出来吧。”白牧师若有所思。
“哪个家伙干出这种事的,我真的很想把他掐死。”薇塔塔恶狠狠地。
云背后的太阳已经快到正头顶了,幼猫已经在街边的长椅上稍微休息了一阵,不然他今天就不仅仅是无法使用神术的问题,而是很有可能走着路就一头栽倒到刚才薇塔塔看到的那种水沟里去。
“差不多该出发咯。”薇塔塔戳着还在睡醒后迷茫中的幼猫,“讲座快开始了。”
两个精灵到达的地址和幼猫所说的那种带茶水和点心的研讨会一看就不搭边,外面看是栋老旧的建筑物,进到里面也只有排列整齐的椅子和毫无生气的白墙,唯一有点意思的是最前面的一台长相古怪的大机器,从薇塔塔的角度只能看到上面有大量的齿轮,其他东西她一概看不明白。
卓尔小女孩找到一个靠墙的座位坐下了,幼猫紧跟着她坐在她身边,而时间一点点过去,这个房间里人也慢慢多了起来,虽然也并没多了几个。
看起来真的没人对这东西感兴趣,不过会来的人看起来还都蛮有钱的,至少闲到中午会来听这种听起来就像是骗人的会议。
主讲人走上讲台开始准备的时候,随着椅子的呻吟声,有个人坐到他们旁边了。
——什么人会坐到像现在的他们这样打扮的“怪人”身边?
薇塔塔悄悄探头出去看,只看到一只白色的手,上面戴着翡翠似的绿叶手环,在往上看是深色的头发和尖尖的耳朵。
是个高等精灵,还是个女的。
小姑娘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幼猫倒是很自然地跟他的同族打了个招呼。
“你们也会对这种奇怪的演讲有兴趣啊。” 精灵对幼猫点了个头算是回礼,她的视线甚至越过了珂旭牧师看了眼小女孩,薇塔塔没忍住又缩了缩,怕那女的看到她的模样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我们刚到这里不久,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珂旭牧师跟她做解释。
“说得也是。”女性耸耸肩。
说得就像她真的知道我们刚过来一样,薇塔塔腹诽。
“那你呢?”幼猫反问了回去。
“讲梦的会议嘛,总会想来看看的。”她比了比讲台上的人,那家伙戴着圆顶礼帽还穿着件模样奇怪的衣服,尤其是高腰还扎的紧紧的裤子,薇塔塔很怀疑他那条裤子会不会把他勒死,“这个人叫海勒姆·黑尔斯。”
“……看过报纸就会知道吧。”小牧师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吐槽这个女人。
“他虽然是个博士,却因为老是讲古怪的理论被学界排斥。”女人像是没听见薇塔塔的话。
“恕我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看了报纸上的宣传,仍然不太明白这个演讲到底是关于什么的。可是我的朋友看起来很感兴趣的样子……”幼猫摊开手,“上面这个人很有名吗?是因为奇怪的学说而出名?”
你在这儿哪来的朋友?还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薇塔塔差一点就把“你们白精灵真的都是蒙人不用打草稿”给说出来了。
“他啊,多半是因为他自认是夏绿书·奈弗拉的继承人而闻名吧。”高等精灵耸耸肩。
“夏绿书·奈弗拉又是谁?”薇塔塔忍不住探出头。
“以前研究梦的人。”戴着绿叶的白精灵声音很轻,像是在飘浮,“据说她呢,找到了永远留在梦中的方法。”
“原来是这样。”然而幼猫的脸上却写满了“什么东西我怎么听不懂”。
这家伙实在是太不擅长隐瞒自己的想法了。
薇塔塔撇嘴:“……她的现实得是有多不如意才会想永远留在梦里啊。他们研究的是梦中来到奇怪的地方,而且还没有钱包这种事情吗?”
她的话没得到回答。一道白光从那台满是齿轮的机器里射了出来,吓得缩在椅子上的黑牧师一下坐直了。
“那是什么东西”这句话差点就从她嘴里冒出来,如果是三年之前,这句话就已经冒出来了。没关系,冷静,她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可能是魔法,但是魔法也不是谁都能使用的,既然那东西没有攻击自己,那它暂时就是无害的,如此云云。
而讲台上的中年人已经开始了他的学术演讲。
“三年前,在索那尼尔发生了一件事,事情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其中发现了一些现象……”
男人在台上挥着双手,他说过几句之后薇塔塔才发现,白光在墙上画出了一副画,似乎是座城市,也许就是他口中的索那尼尔,而昨天在火车站,薇塔塔也听到了这个地方的名字。
也许这次的事情和那个索那尼尔脱不开联系,她现在越来越倾向于“在梦中来到了另一个莫名其妙的世界”这件事,也许是某位大能的恶作剧了。
“……我们可以得到一个概念,通路,通路是一种门——而门是魔法……”白光切换了墙上的图画,变成了“门”的模样。
“他在说什么?你能听懂吗”薇塔塔小声问幼猫,换来的是轻微的摇头。
“我们通过门通向另一个世界,梦境的通路也是门,所以我们的梦境也是另一个世界……”
男人讲得十分自我陶醉,但他演讲的方式简直就是随口胡说,像是疯子的呓语那么毫无条理和逻辑,甚至比不上街道上随意一个唱歌的吟游诗人,薇塔塔甚至很好奇到底是谁给的他上台演讲的勇气。
硬着头皮听了半场这差劲的演讲,在薇塔塔开始怀疑跟这个人能不能正常交流的时候,她终于听明白一点这个人的意思了:梦境并非想象,而是另外一个世界,而这一切理论的起源都在三年前那个名叫“索那尼尔”的城市发现的、仅仅出现了一瞬的某种通路里。
“和那件事是同一年……如果光论年份的话。”薇塔塔自言自语,她想起自己踏上真正的冒险之路的第一步,还有这个“第五季”正式作为神明被人们认识的时间——她之前问了一些当地人,看起来这里的时间和梦境外面现实世界的年份是一致的。
当然,海勒姆·黑尔斯这种差劲的演讲理所当然地得不到任何好评,已经有人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甚至发出响亮的鼾声。
男人不以为意地继续他的演讲:“能够像这样,打破梦境与现实两个世界的桎梏的,一定是某种伟大的魔法之力,我们……”
“放屁!魔法那种东西早就过时了,只有差分机才是未来!”有个人在台下喊。
“对啊,你自己演讲不也在用着差分机吗?又当又立这种事你可真是擅长的不能行啊这位黑尔斯博士!”有人嘲讽他。
后面的演讲薇塔塔听不清楚了,不少人在喝倒彩,有人在打鼾,有人直接站起来走人了,总之整个会议变得一团糟,而不知什么时候黑尔斯对下面鞠了一躬,看起来是他的演讲结束了。
“管他什么魔法不魔法,我对法师从来都没什么好印象。”薇塔塔捧着下巴,把两只脚放在椅子上。
“抱歉打扰了,他说三年前的那件事,指的是什么呢?”白牧师扭过头去问他身边的精灵。
“你们去问他就好了,他一定会回答的。”戴着绿叶的白精灵依然用那种轻飘飘的语调说着话,“包括你们回去的方法。”
“…………啊?”薇塔塔愣了一瞬间。
她怎么知道我们“回不去”这件事的?她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还是说她就是让我们来到这个回不去的奇怪世界的罪魁祸首之一?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女性已经起身离开了。薇塔塔顾不上对白色精灵本能的厌恶,追着她的背景跑出门去,而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里——菲薇艾诺,精灵之城,街上随处可见那样的白色精灵,而她们在薇塔塔的眼里都是一个模样。
她回去的时候,幼猫已经和海勒姆·黑尔斯攀谈上了。
“那女人是谁?她怎么知道我们是通过梦境到这个地方来的?她就是罪魁祸首?”小女孩对着幼猫气急败坏地嚷嚷。
“慎言,我们不知道她会不会听见。”白牧师一如既往令人恼火地平静。
“她听见又怎么样?我的话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薇塔塔火气超大,她甚至觉得自己脑门上要因为这个事情爆痘痘。
“我们都是神的仆人,除了其他的神,谁还能把我们弄到这里来呢?”他说话的口气仍然淡淡的。
“……你这话我倒无法反驳。”薇塔塔又哑了火,“但是哪个神会这么无聊?不怕其他的神找祂麻烦?”
“您看,显然我们都对您的演讲充满了兴趣。”幼猫扭头回去,继续和那个黑尔斯博士攀谈。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充满兴趣的!
“你们懂吧?这划时代的伟大理论!” 这个人反而表现出极大的兴奋来,手舞足蹈,“这将是一场革命!虽然这些实际应用都还无法预见,我们所有人也应该都对这件事表现出衷心的喜悦才对!这将是一条崭新的道路!”
“对对,崭新的道路。”薇塔塔叹气,抬头去看那台被叫作差分机的大家伙,“虽然这东西和你的理论关系不大……至少这台大机器给我的印象不比那群法师差。”
“小心点,它很精密。”海勒姆听到法师两个字,露出种向往的表情,“呵呵,我可是听说过去的法师轻而易举就能召唤出风暴啊、雷电啊那种东西的,可惜这个时代已经没有那样的人了。”
“关于那个通路,我倒是知道一些东西。”薇塔塔对着海勒姆竖起自己的手指,“如果我说,我们是从梦的另一头来的,你信吗?”
8.
“梦?梦!哈哈!你们做了个古怪的梦,是不是?哈哈哈!”戴礼帽的男人大笑起来。
“可以这么说。”薇塔塔露出她惯用的微笑,“如果您愿意请我们吃顿饭的话,我能告诉您更多东西。”
“如果您对我们梦中的事情感兴趣,我们也可以长谈,希望对您的研究可以有些帮助。”幼猫补充她的话,似乎怕海勒姆把他们当成来骗吃骗喝的家伙。
“吃饭?当然没问题。”
海勒姆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你们知道三年前吗,嗯?”
三个人正式开始聊天的时候,他们已经坐在离演讲地址不远的一家小饭馆里了。不知海勒姆点了什么东西,总之那不会是什么值钱东西,薇塔塔看着服务生的表情这么推测。
“这件事我们正想向您请教。”珂旭牧师秉持着他的彬彬有礼。
“三年前,有人梦见了另一个世界。”海勒姆露出神往的表情,“在那里,菲薇艾诺还绿树成荫,没有蒸汽,也没有差分机。”
“对的对的,他们还在赶尽杀绝我这样的人。”薇塔塔指指她自己,“比起来这边就友善多了。”
珂旭牧师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没有什么然后,被打开的通路被封上了,某个人……或者某个神……回收了所有的碎片吧,呵呵呵。” 海勒姆还是带着一脸疯癫的笑容。
薇塔塔突然很想一拳打在他脸上。
服务生没好气地端来了三人份的黑面包和黑咖啡——暂且不说黑面包,光是看见那能照出人影的黑咖啡她的脸就绿了,她服装店里的熟客都知道这里的老板娘连冷掉的红茶那种苦味都差点不能入口,更不要说咖啡了。好在桌子中间放着免费的牛奶壶和方糖,她一口气加了近四倍的奶和糖才觉得这东西可以入口了。
“对那个世界感兴趣吗?先生。”一口咖啡喝下去,薇塔塔还是被苦得抖了抖眉毛。
“那么,您说的那些做梦的人是怎么回来的呢?”珂旭牧师两眼闪闪的。
“呵……哈哈哈,想知道吗?想回去吗?”男人没回答珂旭牧师的话,只是自顾自地笑得像个疯子。
海勒姆眼睛里有种让薇塔塔害怕的光,小女孩稍微缩了缩,咽了口咖啡味的唾沫:“……又有谁不想回家呢。”
“我就不想,那地方太无聊了。”海勒姆端起杯子,就那么把漆黑的咖啡灌进自己嘴里,“好吧,那就告诉你们吧。你们需要去一个地方。”
“你们看到神殿区里的景象了吧?”海勒姆指了指神殿的方向。
薇塔塔回忆自己看到的神殿区:“如果你说的是那座白色神殿旁边尖尖的奇怪建筑的话。”
“你们从未见过那样的建筑吧?——那里,是梦神的神殿。”
“梦神?还有这种神明?”女孩瞪大眼睛。
海勒姆开始往自己嘴里塞黑面包:“只要去那里,你们就能找到回去的方法。”
“但我们遇到了一个问题,我们无法靠近神殿区。” 幼猫话里少见地带了点焦躁。
“你们需要一个东西,一只金属做的蝉。”男人用黑咖啡将堵在嗓子里的黑面包冲下去,“带着它,你们就能走进神殿。”
薇塔塔一头雾水:“金属做的蝉?那是那个神的圣徽吗?”
“呵呵呵,是不是呢……”海勒姆·黑尔斯坐在椅子上晃动。
“反正不管那个东西是什么,总之我们得得到它,可是我们现在连晚饭都没着落。”薇塔塔小口啃着面包瞅幼猫,这东西啃得她腮帮发酸。
“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获得那个东西呢?”幼猫截断海勒姆的自言自语。
“它在博物馆——博物馆黄昏才会关门,运气好的话,你们或许可以今天就回家哦?呵。”他又笑了一声,笑得薇塔塔毛骨悚然。
“所以,我们需要去博物馆把它偷出来?”幼猫露出“这怎么能行”的表情,那股神气好像是听到了谁让他去杀了自己的邻居一样。
“或许我们可以把它‘借’出来。”薇塔塔眨眨眼睛,把那股不安压进肚子里,试图从海勒姆嘴里得到更多信息,“先生,你想知道更多关于那边的事情吗?不是菲薇艾诺,而是暗月城发生的事情,要说的话那可是法师们大活跃的舞台啊。”
“知不知道呢……哈,知不知道呢。”海勒姆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以梦游一般的姿势走到柜台结了账,之后便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跟踪他一下的冲动。”薇塔塔盯着海勒姆·黑尔斯的背影啃指甲,“我总觉得我们之后还会有用到他的地方……”
“虽然我想要直接去博物馆看看,但你如果觉得这样的话……”白牧师捏着自己额角思考了一下,“我们去跟着他看看吧。”
海勒姆住的地方不算太远,两人跟在他背后五十米左右的距离,左拐右拐没一会便到了他的住地。这家伙虽然吃东西小气到一定境界,但住的地方还挺高级的——透明的大门,门口守着负责开关门的门童,每当有人进去都深鞠躬,透过大门看进去里面的装修也是相当的考究。
不过这家伙进门的时候没给人家孩子小费。
住着这种旅馆,居然请人吃饭还只吃黑面包和黑咖啡,进门还不给人家小费,这人是要有多吝啬?
“这个小气鬼……”薇塔塔扒在转角的墙上小声抱怨。
“说不定他只是花了大部分钱住了个不错的旅店撑牌面,要学会体谅他人。”珂旭牧师又开始了他的谆谆说教。
“闭嘴闭嘴,你好烦。”薇塔塔丧气地叉起腰来。
绕了这么一段路,到达博物馆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
“已经是黄昏了,博物馆还让人进门吗?”珂旭牧师发出疑问。
“先溜进去再说。”薇塔塔拽着他的袖子。
出人意料的,虽然快到闭馆时间了,但他们进门也丝毫没有受到阻碍——如果保安看到卓尔女孩之后微妙的眼神不算的话。
博物馆的大厅里放着头全须全尾的巨大龙类骨骼,大到薇塔塔把头仰了快九十度才看到它的全貌。
“哇,这群人从哪儿搞来的龙骨头……是亚龙吧?”未成年也没见过龙的黑牧师忍不住发出感叹,“真龙简直就是传说了,怎么这群人也不可能搞具真的龙骨过来。”
“不,这是真龙的骨架,这里写着它是从依弗然被发现的。”幼猫看着它旁边的介绍牌。
“……真是好厉害,依弗然又是什么地方……”小女孩目瞪口呆。
“是个非常热的地方,终年都燃烧着火。”珂旭牧师平静地向她解释,“虽然我也没有去过,我的未婚妻曾经去过那边,还在那边种下了一扇门。”
“……你的未婚妻?你还有未婚妻?”薇塔塔一瞬间觉得信息量有点大她接受不过来,“还是个种门的冒险者?她还在暗月城冒过险?”
“是这样的,她十分优秀,是珂旭为我安排的命运之人。”幼猫·福玻斯似乎有些骄傲。
“喂喂,你搞清楚点,问题不是人家是不是你的命定之人,而是你这个菜鸡配不配得上人家。”薇塔塔戳他脊梁骨,“像你说得那样,人家如果有意思,那人家的命定之人能从她家门口排到那边的三道弧顶去。”
“……这是有事实证据的!”幼猫似乎有些尴尬,“总之我们先去找那只蝉,我会慢慢告诉你为什么我会说她是我的命定之……”
他的话没说完,被外面的一声爆炸给截断了。
“我靠?”薇塔塔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这个喜欢叨叨的珂旭牧师身上了,“谁在外面扔了火球术?”
在她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一群白皮肤的精灵带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冲进了这个放着龙骨的大厅。
“我靠??”小个子女孩的震惊又上了个台阶,她甚至忘了自己“白精灵过敏”的的毛病。
接着那群精灵中看起来像是头领的人举起他手里的武器,喊出的话把女孩的匪夷所思推上了顶点。
“这里已经被血脉之理占领了!”
加莉娜清楚自己是在做梦:这地方有什么都不奇怪,长满发光眼睛的钢铁城墙、投下虚幻帷幕的彩色弧顶、油垢腻着烟气熏着的怪异小巷……
可这实在又太奇怪了。在加莉娜尚且年幼又活泼的时候,她的母亲就对她讲过,梦是人的寄予,梦是记忆的整理,梦是心灵的旅行——梦是现实的投射。一个遗都人想不出维斯的刚朵拉,长寿如精灵也不会明白短生种是怎样尽力奔跑、追着永不回头的河流。那么,她是怎样想出眼前这些东西的?这些僵硬冰冷的死东西、钢铁炼熔的寒冷森林?树木笔直向上,将天空啃咬出不连贯的缺口,残存的天空边缘线条曲折,还常撕出一道道细窄缝隙,迷幻的光和规律闪烁的星子就从那裂口往地面窥视。
雪精灵固执地走着,她面朝那个奇形怪状的神殿尖顶,使出她盯着猎物的毅力和忍耐,一刻不停地走。这是什么梦?她问,朝某个不知是否存在的对象:什么样的人会在梦里这样为难自己?追求一个永远到不了的道标?我可不干,不干了!
于是她突兀地停下来,望着远方那许多东西,披着钢铁的壳子,里面不知什么样,还有个顶上全盖着玻璃的东西,肚子里透出黄色的光。加莉娜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又带着点谨慎看看四周,倒还真有个发现:
两个翼族,一个侏儒。
他们穿着同样不合时宜的衣服,身上带着武器,跟她一样往前——也同样停在原地。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这三个赶路人也只能停下脚步,商量接下来的办法,其中,那个侏儒摸摸耳朵,又抬起手扶了下帽檐,接着他无意一瞟,目光恰好和加莉娜对上。
这就是几位梦中旅人相识的过程。
“这里大概是菲薇艾诺。”卡尔说。
他是一个工匠学徒,做首饰的,同时也是信奉珂宁的牧师。卡尔指着天上的弧顶,为身边的队友解释:“东西向的那条是‘拉文·艾佐’,西南向的是‘尤文·坎’,东南向的是‘菲宁·希尔’,也就是黎明、正午、午夜。
“……我们刚刚经过的应该是尤文·艾佐·希尔,也就是商区,我记得这里有家甜点特别好吃……嗯……对,‘门’应该也在附近。”
冒险者们在这莫名的地方走了段时间,没有十分有价值的收获。听着卡尔软绵绵的介绍,加莉娜仰着脖子看天,一点也不在乎这样行走会撞到其他行人,反正他们就算低着头也总能游鱼一样避开自己。这冷硬的城市依然会迎来黄昏,亮白色的光球一齐绽放在路旁竖着的铁杆子上,稳定地将光明洒在近旁;远处闪烁起令人惊叹的光,像彩虹女神手中落下的泉水,也像极北抚过夜空的柔软纱帘。
那是什么?
雪精灵皱着眉头,尽力将今天看见的一切想个明白,她在努力,试图从记忆里扒拉出点能派上用场的灰烬。这几年她一直将精力放在复仇上,对其他事物不大上心,可毕竟,她生在深林城,那是北方精灵联盟的首府,同精灵王城比也不会相差过多,可这里……
“几位旅人,要不要来试试占卜?”
他们循着声音看去,那是个坐在街边的占卜师,宽大的兜帽遮掩她的面容,从声音判断,那应当是位年轻女郎。雪精灵对这类虚无缥缈的活动一向没什么好感,难道她的命运就寄托在那几张薄薄的纸片上?这些人强硬地将不可捉摸的线条收束于点:概括性的几个词。再由点生发出——或者说建构起——对应的画面,内容取材于诸神,连捏造的功夫都略去。过去、现在、未来……口唇里落下的字句轻而滑,话头留在那里,剩下的交由询问命运的人自己补全,这实在是不错的生意。
而我的命运、我的命运……
“那么,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说话的是莉莉·索利达斯,她同尼格勒都是翼族,两人之间也更为亲近,像是之前就认识。很明显的,巡林客是两人中更能有技巧地使用语言的那个,在其他人尚且犹豫时,她回答了。
“代价啊……我想听听你们的故事,如何?”占卜师稍稍抬起头,雪精灵能感受到她视线的停留,接着,她发出轻笑,像想到什么趣事一样,“如今这个时代,一个好故事可比金钱重要。”
加莉娜站在队伍末尾,最外围,她的脾性教她难以融入团体,或是与其他个体发展出稳定友好的关系。此刻,雪精灵睁着眼,面前的对话流水一样过去,没让她留下一点印象。直到不久前,她还一厢情愿地认定眼前的一切都是她那破损的脑子作怪,凭不知哪里听过的只言片语造起梦中的虚构楼阁。现在她倒是明白过来了,可那又怎么?她就得作出应和吗?
……
“至少我本人并不相信占卜的真实性,权当以故事换故事吗,或许不坏。”语言就那样从年轻翼族的口唇中流出,自然又快速,目标明确,“不过,好故事比钱重要,这样的说法倒是……很特别。”
她停顿片刻,说出那句话:“在交换故事之前,不如解释解释所谓神谕,权当展示一下你的诚意如何。”
“行啊。”占卜师说,并没有特别在意之前所说的“酬劳”,满不在乎地答应了。她从面前的桌子左侧扒拉来一个盒子,手指拨开锁扣,从里边拿出一叠牌。占卜师切牌的姿势很漂亮,动作流畅,这副姿态能为她挣来不少东西,至少在顾客看着她,焦急地等着命运的审判、等着天上落下的定数时,这好看的姿势能让占卜师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加分不少。
“抽吧,你们抽到的那张就是你们的现在。”她将牌顺着抹在桌面上,摆出一个好看的弧。
就在加莉娜神游的当儿,对话已经进展到她所能想象的前方。尼格勒和莉莉对视一眼,法师伸出手,干脆地抽走其中一张:
卡片上,一只巨龙正向山下吐着烈焰。
“嗯……”占卜师接过那张卡,随着她的动作,挂在她脖子上的吊坠落在领口外,那是个蝉的样子。
“你们现在正面临着一股无法对抗的力量,正是那股力量将你们留在了这里——仅凭通常的手段,你们无法与它对抗。”
翼族法师听到这话微微皱眉,似乎对占卜师话语中的某些词持不赞同态度,他问:“那么, 不通常手段呢?”
占卜师停顿片刻,通过她的动作,可以推测出她将视线放在尼格勒身上,又在片刻注视后将话题挪开:
“下一张牌是你们的未来。”
莉莉·索利达斯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抽取那张预示未来的卡牌。在这张卡牌上,春之女神瑞图宁手握一根枯枝,枯枝顶端长出了新芽。
即使在不明白神谕卡规则的雪精灵来看,图片的寓意也已十分明显,事情正如她所猜测,那占卜师再次笑起来,解释道:
“这张卡代表,你们一定能够转危为安……无论你们遇到了什么,呵。”
雪精灵还未来得及因占卜师的故弄玄虚发怒,就被对方取出的两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她将一块红宝石呵一个水晶球摆在桌面上,接着做出一个展示的手势:“梦的旅人,你们想要选择哪条道路?”
漫游的神思被某个字点醒,加莉娜问:“你知道这是梦?”
雪精灵的语气因她的急切和弥漫的些许怒气而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好似她握着一把利剑,让剑尖悬在对方眼前。占卜师没有因雪精灵的突然发难而瑟缩后退,她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神色不变,兜帽遮住她的脸,让人没法从她表情的变化中窥视她的内心,但她放松的姿势足以说明她的毫不在意。
“梦和不是梦,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吗?”
也许占卜师是以一个极为轻松的态度问出这句话的,这是面对雪精灵的一个简单回应,不必花费太多心思的说明,没什么意义的一个反问,试图将问题推还。从加莉娜的反应来看,她成功了。雪精灵此刻被身体深处骤然升起的喧嚣控制,那团嘶吼着袭来的风暴是如此激烈,加莉娜甚至没法在短时间内辨清这到底是怎样一种情绪。她不由自主地顺着占卜师的话语往下想象,是的,她向自己承认,梦与非梦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痛苦始终如乌云一般遮住她的头脸,伸出柔软的须枝扒着她,附在她身上,让一切明媚沾上黑灰。
“我讨厌这里。”加莉娜·伊万·涅夫回答,她说完这句,便不再开口。
尼格勒见她不再有继续对话的意向,问:“那这两条路,会引领我们去到哪里?”
“回家的路。”占卜师简略回答。
“至少我做梦还能梦到些美景……这两条道路有什么差别?”莉莉站在尼格勒旁边,打量着摆在桌上的两样物体。
“一条探寻你们自身,一条探寻这个世界。”
终于,一直站在桌边的卡尔提出疑问,他眨着眼看向占卜师,木桌遮挡他的视线,侏儒只能费些劲抬起头:“这个世界?这不只是一场梦吗?”
占卜师没有回答,只是伸出食指敲了敲木桌的桌面,催促这些梦中旅人快些做出自己的选择。
在一阵商量后,这些外乡人的手指向水晶球,得到一个地址:眼珠酒吧。
“这个名字很有遗都风采啊……”尼格勒低声说,他想起将自己领回去的那个半精灵,不知他现在如何。
“所以,占卜师小姐要一起去喝一杯吗?”莉莉还记着之前的那个条件,“你要求的代价到了那里一并付清,如何?”
“这就不必了,小姐。”占卜师回答,“祝您度过一个愉快的旅程。”
顺着对方的指引。他们逐渐偏离宽敞的大路转向延伸向四方的岔路,又在经过几个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的路口后拐进一条并不算大的街道。他们并没有花费很大力气就找到了水晶球预示的眼珠酒吧,它的招牌有些倾斜,在周遭不知用途的成束黑色粗线的遮挡下,经由的路人仍能一眼发现它——招牌上画着的许多眼球正从不同方向望着你。
这时候还是下午,在加莉娜的经验中,这是许多人一天中精力和热情稍稍减退的时刻,清晨的清醒随着时间磨损,午后强烈的阳光又常照得人生出困意……可这时候人们又得忙着将手头上的工作与任务解决,以求早些回到温暖舒适的家。在这样一个冷冰冰的地方说温暖舒适的家有些叫人疑惑,但道理总归是差不多的,只有闲汉无赖才会整天将自己浸泡在酒吧中,反正也没救了,不如来点甜头找点慰藉,寻求此时的快乐。因此,加莉娜认为酒吧中的寂静是符合常理的,可她又感到不快活,一片安静,某种氛围让她警觉,看不见的、被压缩成固体或液体的东西在酒吧门口踱步,审视这些外来者,间或伸出细长灵活的舌头舔舔尖利的白牙。
雪精灵不顾还在观察的队友,走上前推开活动的木门进入酒吧。一种叫人不愉快的湿冷扑上来,翘着尾巴钩住来客的脚踝,酒吧内部相当阴暗,没有“赫鲁晓夫”燃烧整个冬季的火炉,只有一些冷色的光在闪烁。大体上,这里的布置与加莉娜印象中的酒馆很是相似,尽管她只去过那一个酒馆,但这类地方看起来总是差不多的:桌子、椅子、人。
酒吧的客人们都坐在桌边,一根根东西从笼罩顶部的黑暗中垂下,那些在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属光彩的树枝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冷硬,它们甚至可以称得上柔软。这些树枝并不像道路上排列整齐的铁杆子一样笔直地刺出地面,带着一种力道与狠劲,而是以一种生物会有的韵律轻曼地摆下,像舞者做出手势那样,你会觉得那部位是活的,单独活着的。又是这些东西,以与外表不相称的锋利刺入人的脊背,植物的根系从死体上吸取养分或许也是这副样子,显露在外的部分看起来柔软又无辜,底下的却紧抓着培植自己的基体不放,细弱的分支蓬松地充盈,只有将它们拔起来才能看到那副惹人厌恶的贪婪模样。
雪精灵瞪着这副景象,她恍然自己的脑袋被放在黑暗的土壤里,隔着一层松软的沙土,再往下数一层带着点湿气的土层,接着才是她眼前看到的——这些人干嘛让植物的根茎扎在自己脖子后边?顺着这些根系往上,离开这黑暗的空间,这些金属植物会开出怎样的花、结出怎样的果?
她想看看。
巡林客将心中的好奇控制在一个合适的范围内,她没有忘记自己所处的状况。于是她让视线飞快往四周一扫,在确认没有可能存在的危险后,才走向那些金属植物。而在她背后,她的队友们前往房间一角:那里有这里唯一一个活动的人,他正进行一场没有观众的表演。
他们都活着。
这是加莉娜确认的第一件事。她将手从温热的脖颈间收回,雪精灵可以感受到手指下跳动的脉搏,它很稳定,象征眼前的生命健康且平静,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加莉娜又顺着从颈椎摸到脊椎,那些管子正是在这条曲线上扎根,埋入人体。为着自己的方便,雪精灵提起眼前目标的背部衣料,凑上前透过制造出的空隙往里看,她不去在乎礼节与其他东西,只顾满足自己的好奇。加莉娜眯起眼,配合手的动作一点点确认,她发现在第三节颈椎所对应的部位有个小铁片,正正方方的,还有钉子的头部露在空气中,上面垂下的树枝就从这里进入他们的身体。来自深林的雪精灵用手指推了推这闪着银色光辉的小铁片,推不动,用指甲抠,也不动弹,她较上劲了,狠命去掐,倒是撕出一个口子,让铁片周围的皮肤与这薄而平的小玩意儿分隔开。红色的液体流出来,加莉娜皱着眉头拿开手,将之前拎起的衣料放下,按下,血液被不知什么材质的衣物吸收,洇出一片暗红。
不动声色地处理完这些事,雪精灵后退一步,终于忍不住去看这些人的脸……他们难道不会痛吗?
那是非常快乐、美好的表情。
曾经加莉娜也有这样的表情。当她听到母亲的呼唤,提着裙摆穿过树林,轻巧地跃起跳过粗壮的树根;当圆月洒下糖霜般的银粉,鸟儿衔起来吃下,于是唱出甜美婉转的歌;当柴火噼啪作响,母亲陪在身旁,父亲伸出手臂搂住她们,不善言辞的男人看着妻女火光映照下橙色的脸,体内的幸福要堆积不下,只得轻轻叹口气。
——就是这样的表情。
嫉妒的火焰燃烧起来,加莉娜双手抱臂深呼吸几下,她抓着自己的手臂,指甲掐进肉里。做梦多快乐啊,是吧?雪精灵恶毒地诅咒,别起来了,睡下去,看看那些假东西,然后现实里所拥有的就会在不知不觉间溜走,如同水流漏出指缝。
发泄一番后,雪精灵的心情很快好起来,她想起自己的队友,就往之前的角落走。翼族正在和那人交涉,他们身边还围着几个散发柔和光芒的光球,这些圆圆的东西按照各自的速度行进,在空气中划出自己的轨道,如果有人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所有光球都绕着一个中心旋转,它们各自倾斜着经过的路线正巧能练成一个个圆。等加莉娜回过神,吧台里的人已经拿着酒瓶喝起来,那酒似乎是翼族法师从上着锁的柜台里拿出来的。放出光球的法师仰头灌下几口酒,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他的动作很急,像饿了许久的人看到温热饭菜。
“告诉你们一些事吧。”他晃着酒瓶,最初的几口很好地缓解掉他对酒精的渴求,现在他算有闲情逸致去说些别的。
“可不要学他们那样,”他伸出手用大拇指点向其他人,“被那种东西接入,能够去另一个世界——不过,你的脑袋,可是会就此坏掉的。”
“你去过吗?另一个世界。”尼格勒问。
他耸耸肩。
“那些树枝是什么?”不顾队友的提问,雪精灵说,“我在苏利文从没见过这样的植物。”
“那可不是树,那是 的一部分。”
加莉娜没有去探究对方话语中的缺失,那被不知名力量凿掉的浮雕,象征名字与荣誉。雪精灵只以为这是另一次的幻听,她常常这样,在无人处听见呼喊,看见早已消亡的身影。她的注意力很快分散,滑向其他地方,漫无边际地飘荡,那人的声音将她唤回。
“……你们觉得这酒吧里的眼睛,是谁的眼睛呢?”他问,“嘿嘿,说是画在墙上的,搞不好是长在那里的……你们怎么想?”
他动动手指,规律运动的光球四散而去,隐蔽住酒吧的灰暗在光芒下溶解,露出一直存在的真实样貌:眼球,数不尽的眼球,它们覆盖在墙上、柜台上、桌子上,铺天盖地,如同堆积在河底的石子,这些饱满的果实有的半睁,有的阖起,有的滴溜溜在眼眶里打转,成束的茎干埋在掩体下方,四面八方的通路都向上奔,也正是金属树枝垂下的地方。就加莉娜看来,这实在有些像长满树瘤的古木,树皮的纹路将这些突起串连在一起,作为树木的丑陋装饰,那瘤子里面指不定包着什么恶心东西,要是拿锐器戳破,说不定还会滴下浓稠的灰绿色脓液;也可能是被邪恶力量污染的畸形巨蛛产下的卵,有坚韧湿润的膜保护内里,可那东西总能被挤裂,于是未成形的怪物变为死胎落下,柔软的肢体粘在一起,被母体吃掉作为营养的补充。
加莉娜在直视这些东西的时候感到某种莫名的恐惧,这和她跪在焦土上哭泣时不同,这情绪不是由未来的失却带来,而是某种更深刻、更宏伟的……她感到一阵恶心,忍不住后退一步,挪开视线,低下头去盯自己的脚尖。。
“他们是在做梦……呵哈哈,在梦中做梦。”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她听到尼格勒冷静地提问。
“是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在这里碰面有什么意义呢?哈哈哈,塞西尔把麻烦的事推了过来。”
在自顾自笑过一阵后,他说:“你们要找到书,能够打开梦神神殿的书。”
接下来的对话不再能吸引加莉娜的注意,她迈开脚步回到木桌旁,伸出手触碰。树枝是冰凉的,和真正的枝桠不同,这些树枝很齐整,有着相同的宽度,可以想象,如果横着切开它们,所有的断面都会是同样的圆。加莉娜试着去捏手上那根,它稍稍扁一点,显示出一定程度的柔软,巡林客拔出腰后带有肠钩的短刀试图割裂树枝,一股阻力阻止她的动作,她能凭经验判断伤害的造成,但想要割断它们似乎要花更多的力气,如果她强硬地砍上去,金属树枝与她的短刀会两败俱伤。
“……加莉娜?加莉娜!”卡尔从吧台小跑到雪精灵身边,他叫她的名字,没反应,于是侏儒只能抓住雪精灵的衣摆摇晃几下。
“怎么?”加莉娜带着点不耐烦地问。
“我们该走啦!”卡尔没有去在意雪精灵不十分友善的语气,他照旧带着那有点软绵绵的笑容。
“去哪儿?”
“找一本书,嗯……”侏儒好脾气地回答,他好脾气地解释雪精灵因神游而错过的那段信息,“是这个城市里剩下的唯一一本书,好像怎么也毁不掉,要是把它给丢下,说不定还会‘呼啦——’一下飞回来。”
“等找到那本书,进入梦神神殿,我们就能回家啦!”
听到队友的解释,加莉娜总算有些动力,她跟在其他人后头,往酒吧的出入口走。
“去城中央……呼啊……”
被尼格勒搬到椅子上的法师抬起一只手伸出食指胡乱摇晃,他说梦话似地挤出这样几个字,接着又睡过去。
冒险者们在眼珠酒吧里耗去一部分时间,等他们再次走在街道上,天色渐渐暗淡,已接近黄昏。就在钢铁森林的边界变得模糊不清,就快和行人投射在地面游来窜去的影子融为一体时,荧蓝色的光从天上的三道弧顶向四周展开,在几个呼吸之间铺满城市的天空。加莉娜之前没见过这样在浑浊的同时还刺眼的颜色,她抬头看着望不到边际的天幕,想起书中提过的一种水生植物,南方的夏日尤为适合它的生长,据记载,河网联盟的部分河道会因为该植物的繁盛挤满绿叶,船只难以行走。现在本该洁净的天空也被莫名其妙的光芒污染,星辰也无法落脚——谁乐意到这样肮脏的池水中嬉戏?
光幕中由远及近走来一个女孩,她看起来像是精灵,可与真正的精灵相比,她的眼睛过大,几乎占去脸部的四分之一,像有人抠下两颗过大的玻璃珠子摁进眼眶。还没等加莉娜从突如其来的厌恶中回过神,那女孩动起来,她轻盈地转了个圈,蓬蓬裙表面的纱也扬起来,本该十分有活力的动作搭配上女孩过长过细的四肢,落在雪精灵眼里就像切掉线的人偶自己摇摆起来,僵硬死板。
“大家晚上好——我是大家的播报员夏绿书❤梦里的各位和清醒的各位,接下来是明天的天气预报——”
加莉娜将视线从不知怎么跑到天上的女孩脸上挪开,继续向前走,就在她低头的时候,那女孩偏偏头,视线交错……
就像她正在注视着他们一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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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7312
由于角色(脑子不太好)的原因,可能一直都是pov了……
4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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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会做那些梦么?”
他这么问。
“偶尔。”
她这么回答。
1.
离那场鏖战仅仅过去一年,暗月城的状况仍然混乱。“花下之女神”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新客,黑色的牧师袍仍然挂在橱窗里,一排七色的围巾钉在墙上的缝隙间,现在连一丝吹动它们的风都不存在。
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仍然经常从噩梦中惊醒,只记得梦中的自己惊惶无措,却不记得那里有些什么。在她第三十二次从躺椅上跳起来的时候,叫作零的大块头也正好小心翼翼捧着她新定制的茶具进到店里来。
“又做了那些梦?”男人一只手托着木盒,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女孩揉揉自己的额头,从门缝吹进来的热风惹得她一阵头晕,“没关系,只是太热了。”
店里的空气沉默了一阵。
“路上,买到了这个。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青年人最终张开另一只手——薇塔塔有意地没去注意那只手上虬结的伤疤。
“镜子?我这里的足够了。”她看着那只手上金色的镜盒,皱皱鼻子。
“是银磨制的,很精致,不太多见……我想。”手固执地把镜盒向女孩面前送,又犹豫似的往回缩了一下。
卓尔牧师叹气,紫色皮肤的小手从泛着古铜色的大手里接过镜盒,来回端详起来:“侏儒的作品?”
男人没应声,算是默认。
“那个假诗人的白精灵以前跟我说过,侏儒的东西最靠不住。”薇塔塔笑了一下,“傻大个,你又上当咯。外面是黄铜,里面是铁,你看到的镜子是一层镀银,你拿起来可能觉得很轻,在我手里感觉像块砖头。”
“……那我拿去退掉。”零为难地挠头,另一只手伸过去拿镜子。
女孩推开他的胳膊:“算了,挺好看的,放桌子上做装饰。”
男人离开的时候,漆黑之月也暗下来了。今年的夏天不像去年那么热闹,还有烟火和浴衣,白色和红色花现在也绽放在她的衣柜里,从那之后她却没再穿过那套衣服。
镜子的质地是黄铜和白银,材质里并没有铁,盒盖上浮雕着精致的齿轮和树叶,大概是有一个侏儒朋友的精灵做出的东西。
说傻大个被骗了,纯粹是她的恶趣味。
薇塔塔愣愣地看着银制镜子里自己的脸,银色模糊了她脸上淡淡的几条伤疤,甚至抹淡了她皮肤的颜色。
吹掉灯之后,少女窝在躺椅上和衣睡了。
——总是要醒来的。
她这样告诉自己。
花下之女神第二天没有开门。
带着钥匙的零打开门的时候,看到的是躺椅上沉睡的卓尔少女,和桌上打开的镜子。
2.
蒸汽。
仿佛将整个月湖煮开了那样多的蒸汽灌注进卓尔少女的梦境,闷热与潮湿蒙住她的视线,三道弧顶将灰色的天空切割成四个部分,黑色的巨兽散布着锈蚀的味道,发出悠长的鸣叫。
少女在惊惧中抬起头,没有焦点的目光穿过灰色的天空。
“……诶?”
薇塔塔抬起手臂,在自己手上咬了一口。
她下嘴不轻,虽然咬不出血,但两排牙印是真真切切地印在了虎口上,疼痛也是真真切切的。
这是梦的话,未免也太真实了。
是幻觉?还是被什么东西下了咒?
她听吟游诗人讲过回到过去的占卜师的故事,而她面前的与其说是过去,不如说是她没有任何概念的另一个世界。
果然还是幻觉的问题,小女孩这么想。
铁锈味道的巨兽鸣叫着离开了,它行走在黑色的钢铁上,穿过蓝色的水幕般的光,消失在她视线的末端。
但不是做梦,这又能是什么?
蒸汽冲进了她的梦境,将她带离那个她想逃离的现实。
“通向暗月城的火车!”
有个声音在薇塔塔头顶炸响,吓得离成年还远的小女孩一哆嗦。
“通向索那尼尔的火车!”
那个声音继续高喊,余波在建筑中撞出一波波的回音。
奇装异服的人们涌入,人潮推搡着卓尔少女,她毫无知觉地被棕色白色和灰色的生物们裹挟着朝不知何处而去,又被从刚刚落脚的地方挤到别处,黑色的巨兽从另一方向进入她的视线,依然带着白色的蒸汽和轰响的鸣叫。
之后人潮被巨兽吞没,在它间杂着透明的腹部,薇塔塔甚至能够看到那些人带着毫无生气的面具向外张望。
大概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明白了“恐惧”的含义。
那只吃人的钢铁野兽是什么?“火车”是什么?这里是哪里?索那尼尔又是哪里?
远处水面似的蓝色光幕她很熟悉,那是“门”,现在在暗月城它的作用就是连通各个不同的世界,她也有幸通过那个东西去过那个名叫菲薇艾诺的精灵——纠正,白精灵之城。
虽然那并不能算作是一次愉快的旅行,甚至可以说那次“事故”直接导致了薇塔塔在接下来的两年里都严正拒绝离开暗月城这件事情。
但是,看在夏德娜女神的份上,剩下的这些东西,都是什么玩意??
有个人没被人潮推走,他站在薇塔塔身边,比起瘦小的卓尔少女而言像个旗杆。薇塔塔扭头只能看到他的上衣,棕色的皮质和灰白的棉布,很没有男子气概地镶着蕾丝花边,一枚挂着金链子的黄铜镜盒塞在他胸前的兜里,露出小半个身子来。
为什么一个男人要装着镜子?
他还把镜子打开看了一下自己的脸??
……他还用很嫌弃的表情看了我一眼???
小女孩觉得自己的脑壳要炸了,不如暂时放弃思考吧。
奇装异服的人潮暂时散去的时候,黑色的巨兽也饕足地离开了。
它几乎吃掉了这个建筑物内所有的人——那些奇装异服的家伙像是被蛊惑了一样排着队,从它遍布全身的嘴里自己走了进去,在它的肚子里也坐在椅子上毫无表情地乖乖待着,难道是在等着自己被消化吗??
最可怕的是,看到不上车的她自己,这群人的表情像是看到什么稀罕东西一样,竟然还带着些轻蔑的怜悯——他们的真的疯了?
然后那个家伙穿过了“门”,是去其他的世界寻找新的猎物了么?
难道库瑞比克完蛋了吗!!
不,还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没被吃掉。
那个人不是奇装异服,他穿的是另外的某个神的牧师袍,但没关系,也许他是这个疯狂的世界里唯一一个还正常的人。
——等等,如果这也是我的幻觉怎么办?
少见的,少女的手在颤抖,她怕这个该死的幻觉世界再给她来点她最受不了的玩意。
她这么想着,直到那个白衣的不知是哪个神的牧师——如果不是他身上闪着什么圣徽,她绝对不会认为他是个牧师,比起来他那身装备更像个骑士——从长椅上站起来,高大的白色精灵慢慢地把脸扭向她这边,金色的头发在灰色的天光下黯淡地闪光。
哦该死,去他妈的。又是个白精灵。虽然能猜到,她待在暗月城这么长时间都没见过几个自己的同族,只有这些像是闲不住的金丝燕一样的白精灵才会满世界乱跑。
但她还是要骂一句,该死的,怎么又是个白精灵。
可能这也是种在血脉里的嫌弃吧。
金发的白精灵用一双深绿色的眼睛打量她,在那双翡翠一样的眸子质问般的扫视下,卓尔女孩开始庆幸自己捂得够严实——虽然在菲薇艾诺出现“事故”的时候她也穿着这身衣服——不会轻易地让人看出来她是个卓尔。
没人比薇塔塔更清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卓尔女孩在那群疯子手中会受到什么样的苛待了,或者说,至少看上去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
“小姐,你也是……从那一边来的人吗?”白精灵牧师开口了。
3.
黑色的巨兽再次长鸣着到来又离开,薇塔塔·德拉娜和幼猫·福玻斯并肩坐在菲薇艾诺火车站的长椅上,看着这个名叫“火车”的玩意来了又走,带走“月台”上的人流,也将那些奇奇怪怪的家伙吐到这块名叫“月台”的高台上。
这些东西都是幼猫来到这里之后问到的,薇塔塔开始觉得自己被吓到头脑都不冷静的行为真的是太丢人了。
“所以那个野兽……不,那个巨大的铁块就叫火车?它的用处是把人带到不同的地方去?”薇塔塔微微侧着头,其实按她的性格她很想直接把脸转过去盯着他使劲问的,毕竟就算是白色的皮肤,这家伙的五官在白精灵里也算是很端正的类型,而她从来不会让自己放过养眼的人不去看——
所以说,该死的白精灵。
“是的,小姐。”白色的牧师彬彬有礼,“刚才我在这里问了他们,他们说,这里叫做火车站,我们坐的地方叫作月台,是用来等待火车并且上车前往各种地方的。简单的说,就和可以坐很多人、跑起来不会累、而且很快的马匹有些像。”
啊,彬彬有礼,讨厌的彬彬有礼。
“唔嗯……真好啊,你怎么问出这么多的呀。”卓尔女孩摇头晃脑。
“嘴就长在鼻子的下面,只要肯开口,一定会有人蒙珂旭神的怜悯回答问题的。”白色牧师依然平静又彬彬有礼。
那只适用于你们白精灵,蠢货。
“这个梦真是太真实了。”少女抬头看那三道弧顶。
“是啊,太真实了。”幼猫·福玻斯目不斜视。
仿佛有冷风在两人背后吹过。
“幼猫牧师,我们要不要离开这里?你刚才说,上‘火车’要买票,我想回暗月城,我觉得到那边我就能醒来了,而我没找到我的钱包。”薇塔塔有点尴尬,“我猜你的也找不到。”
“小姐,你真的很聪明。”白牧师感叹了一句。
两人从“火车站”走出来的时候,灰色的天空裂开了一条不规整的缝隙,不太明朗的阳光洒在森精灵的头发上,薇塔塔忍不住又拉了一下自己的帽子。
——讨厌的白精灵,讨厌的梦,还有讨厌的阳光。
“……小姐,那是你的皮肤吗?”
她听到牧师有些颤抖的声音。
还不到一百岁的卓尔牧师差一秒钟就要拔剑了。
如果这个名叫小猫的牧师只是和普通的牧师一样穿着袍子举着圣徽,没有穿着盔甲背着巨剑的话还好,现在他那身装扮让薇塔塔觉得这家伙简直是那种见到异教教徒之后就会直接用那玩意把人家砍碎的角色。
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反倒是憨憨一样愣在了原地,指着她手臂的手指甚至还在发抖。
“小姐,你,你是……”
幼猫·福玻斯瞪大了那双翡翠色的眼睛,俊秀的脸上露出被谁塞了只苍蝇一样的表情,说不清是吃惊、愤怒、厌恶还是被什么吓到了。
这个表情,一年半之前薇塔塔也见过,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同一张脸上。
“啊!你是!你是那个!”女孩觉得自己眼球都要爆出来了。
耻辱的记忆又一次苏醒了。
4.
卓尔牧师在逃窜。
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觉得自己来菲薇艾诺游玩就是个错误,都怪那个傻大个每次来店里都和她讲他在外面打怪升级还装逼的那些故事,搞得自己这个前冒险者心里也是痒痒的想继续出去玩,女孩已经在心里用拳头暴击了零一万次。
如果没有他每天都在给他讲那些故事,她就不会在这里被两个白精灵追击!
这两个一老一少的白精灵似乎是师徒两个,两个家伙都背着看起来就会跑不动的巨剑,却跑得跟狗一样灵巧又迅速。
——该死的白精灵!!
虽然最后逃脱了他们的追击逃回了暗月城,这件事故还是导致在之后的一年半薇塔塔甚至不肯再离开花下之女神,有好几个月她连食物都喊对门的小兄弟帮自己带外送,无论零再怎么向她保证她的化装完美无缺,她也不肯出去别的地方溜达了。
而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就是那两个家伙里面的年轻精灵,她终于想起来了。
“是你这个家伙!!那时候追着我砍的白家伙!”
少女像只炸毛的小猫一样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好像下一秒就会对着珂旭牧师咬上去似的。
“小姐,我觉得你理解错了什么……”森精灵摇着两只手往后退,“那时候我的老师想要攻击你,我追着她是想要阻止她……珂旭教导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出身和种族就歧视他……德拉娜小姐你别咬我!”
薇塔塔松开嘴,白精灵胳膊上留下了两排牙印。
“扯平了。”她气鼓鼓地把双手往斗篷里一揣,向城里走去了。
这座城市与她印象中的菲薇艾诺相距甚远——她对这座白精灵之城唯一的印象就是绿树成荫,而现在这座城市充满了烟雾和蒸汽,街上走的不是精灵而是什么种族都有的家伙。她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矮人,虽然她见矮人不多,但她可以发誓那绝对是个矮人,没有别的种族有那些粗野的矮子那么多的胡子。
唯一能告诉她这里确实是她来过的那个菲薇艾诺的,大概是城市另一边的神殿区,那片建筑依然是她来过的时候那副样子。
不过就算是这一片地方也给她一种违和感,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为何出现。
幼猫·福玻斯倒是勇往直前,他没有丝毫迷惘也没有丝毫犹豫地朝着神殿区大步流星地走去,虽然薇塔塔觉得他们一直在向前走却一点都没有接近那片区域的意思。旅店、咖啡馆、饭店,建筑物在他们身边陆续后退,那片建筑群却像是在向后躲避他们,连变得清晰一点的征兆都没有。
“我说……你没觉得我们在做无用功吗?”
卓尔女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的神好像不喜欢我们去打扰他诶,幼猫·福玻斯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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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写到最后失去了耐心,草草TBC,不过总之情报全部被塞了进去,而且四个人终于在一个场景里了,就当我们认识了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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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是在做梦吧?”梵塔西娅很少见的,以虚弱、犹豫,而且不确定的语气发问。
“是的。”非常少见的,做出如此清晰、准确,而且态度肯定的回答的,是通常被认为神经不太正常的疯诗人奥菲莉亚。
“我怎么才能醒过来呢?”有着火红发色、理应总是神采奕奕,精力充沛的兀烈卡卡牧师低垂着她的小脑瓜,双手抱膝坐在一段断裂的墙根底下,目光呆滞地发问。
奥菲莉亚在此处表现出了有别于以往的沉着冷静以及善解人意。雪精灵半蹲半跪下来,将一只手放在了高等精灵的肩膀上,做出了一个近似于安慰的动作:“有些梦自然而然会醒,就像当你身处有些梦境时自然而然地知道自己在梦境中。但大多数时候,事情不是这样运作的。”
疯诗人看着兀烈卡卡牧师时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终于误入了同她一样的旅途的可怜人。
梵塔西娅抱着膝盖抬起头,想要忍住已经到了眼角边的泪花。她头顶的天色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湛蓝,但空气之中隐约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味。云朵慢吞吞地飘过,按理来讲,上空总是该有些飞鸟或是虫蝶飞过的,可现在却什么也没有。
天空上什么也没有。没有飞鸟虫蝶,没有成荫的绿树,没有被微风带下的落叶。
——也没有“尤尔·坎”的弧顶。
这里是菲薇艾诺。
确切的说,是再一次遭遇不测,而且被他族(准确地说,兽人)侵占了的菲薇艾诺。三条纤细优美、维持着绝妙平衡的弧顶已经从天空上消失了,地面上只剩下残断的基座无声地哭诉它往日的荣光。原本在城市里无处不在的花草与树木也显然经过了一轮蹂躏,建筑也变得歪歪扭扭,不复从前的整齐美观。更重要的是,原本容颜端庄、轻灵优雅地行走在这城市之中的也不再是精灵了,而是那些蠢笨、粗鲁,而且显然不懂得爱惜环境,只知一味掠夺的兽人。
对于高等精灵梵塔西娅来说,这是个过于可怕的景象——太可怕了,就算是精灵少女做过的最可怕的那种噩梦,也比不过这个。
菲薇艾诺,据传,是由精灵们的造物主,秋之珂宁直接创造并且赠送给精灵们居住的,因此可以说,她是所有精灵及其亚支的故乡。在整个库瑞比克之中,这颗位于德菲卡中心的明珠是所有精灵精神上的故土,而这座优美、端庄的城市,在遭遇兽人的入侵时令所有的精灵都感到痛心疾首,甚至有高等精灵法师愿意放下一直以来的成见与分歧,请求了受到邪神污染之后遁入地底的卓尔精灵的帮助。她在失落之年曾经被兽人毁灭过一次,但在那之后,顽强的精灵们再次成功地夺回了这座城市,并且重建了现在的菲薇艾诺。
——现在的菲薇艾诺。拥有标志性的三道弧顶,以弧顶划分城市,掩映在绿树与花草之中的菲薇艾诺。
——再一次地,只剩下了断壁残垣,由异族在城区中心耀武扬威,而精灵只剩下城市边缘得以姑且栖身的菲薇艾诺。
对奥菲莉亚来讲,这件事可能没什么。疯诗人不正常的精神总是在虚幻与现实之间摇摆徘徊,而这一次她难得地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个梦。能够明确地发现自己面前的一切不过是幻觉,似乎让她变得比平常更加平易近人了些,甚至还对逼迫她与之同行,并且强迫她做出“十件好事”,时不时还对她饱以老拳,只是现在明显情绪低落的梵塔西娅大概地做出了类似于安慰的举动。
这只是一个清醒梦。奥菲莉亚想。仿佛绿林故都再一次被兽人侵占的事实在她的心里没有泛起一丝丝涟漪那样冷静。这只是一个清醒梦,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但对惯于生活在现实世界里的梵塔西娅,这可没有那么简单。那颗火红色的小脑瓜会把她自己眼前的一切就当做是实际发生的事情,菲薇艾诺于她梗不仅仅是所有精灵的故乡这样空泛的概念,因她是实际在这座城市中生长茁壮起来的:这里有她的亲人,她的友人,教导她的师长,她为之付出信仰的兀烈卡卡神殿,她常去消遣的花园,常去看演出的露天剧场,还有她最喜欢的苹果树。而现在,在这个菲薇艾诺里,这一切都毁于一旦了,她无法在突然之间接受如此可怕的景象,哪怕她也知道,自己正在做一场梦——只不过没法醒来而已,这一切不会是真的。
在疯诗人的眼中,这完全算不上什么大事:你怎么能证明你一直以来生活的那个世界不是一场梦境呢?不过,考虑到空木桶小姐一直以来都是漂浮在正常的海面上的,奥菲莉亚愿意分出自己所剩不多的同情心与同理心,陪伴她度过陡然之间下沉时最难捱的那段时刻。
兀烈卡卡的牧师在此之前已经发泄过一轮情绪了,虽然那完全称得上是一场灾难。她们在这奇妙的梦境里甫一睁眼,入目的就是脏乱拥挤的贫民城区和某种巨大的建筑残骸。那时她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身处何方,还对贫民窟之中居住的人都是精灵感到稀奇——直到梵塔西娅意识到,在她面前的那一段裂成数段,但仍旧看着眼熟的巨大石料是“拉文·艾佐”,菲薇艾诺标志性的“黎明”弧顶,为止。
小牧师当时真正地原地跳了起来,跳得很高,就仿佛有火在她脚下烧。紧接着,她就像是疯了一样地抓住其他路过的行人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被她抓住的那些精灵看着她的眼神也确乎是看一个疯子时应有的神态。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使得兀烈卡卡的牧师很快失去了耐心,转过身去向着城市中心的方向奔去——然后,她看见了兽人。
许多许多兽人。走在路上的兽人,相互冲突的兽人,酒气熏天的兽人,高声谈笑的兽人。
还有佩戴着防具和武器,凶狠地将她向着城市外围驱赶的兽人。
重复一遍,那是完全称得上是一场灾难。梵塔西娅已经拔出了剑,甚至准备开始祈求一个神术。奥菲莉亚,作为一个柔弱的诗人,使出了浑身解数,甚至还强夺回自己的小手风琴,来上了几曲穿耳魔音(感谢维斯的海妖,她们的歌声令奥菲莉亚以音乐夺人神志的功力见长),才成功避免了兀烈卡卡的牧师冲动地发起一场绝对不会有胜算的战斗,并且逃出生天。
在那之后,梵塔西娅逐渐冷静了下来,但愤怒造成的激情与冲动褪去之后,露出水面的就是彷徨与悲痛凝结而成的礁石。漆黑冰冷的坚硬石块堵在高等精灵的心口,几乎令她喘不过气。奥菲莉亚带着她从兽人面前跑开,向着人烟稀少的方向躲藏,最终走到了城市边缘,三条弧顶之一残留的基座下方。梵塔西娅倚靠在那段破损的石墙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那样地滑了下去,最后坐在了地上。高等精灵少女自然而然地用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膝盖,蜷缩了起来,有那么一个瞬间,疯诗人几乎以为这个惯于神气活现地炫耀武力的小牧师就要哭出来了。
不过梵塔西娅终究还是没有哭。
高等精灵少女缩在墙根底下,允许自己自由自在地颓丧了一会儿。她问了几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出乎她意料的,奥菲莉亚回答了她,并且态度非常认真。她思考了一会儿在这个环境下显得更加正常些的疯诗人所给出的答案,想要驳斥其中的一部分,却缺乏有力的论据,于是,最终她还是选择默不作声。
默不作声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甚至于,随着这一小段时间的推移,她们逐渐意识到,在这个清醒梦之中,她们所需要面对的问题还有更多。
“……”因为本身精神就不太正常,所以在这个无法醒来的梦境之中显得更加从容的奥菲莉亚首先开了口:
“你觉得饿了吗?”她问,“我饿了。”
不知道虚幻的菲薇艾诺里能不能抓到虚假的兔子。她自顾自盘算着。
洛尔迦在左顾右盼。
按理说,当你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并且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时,首先你应该产生的情绪应该是警惕——但洛尔迦并不是在警惕地左顾右盼的。来自巴拉姆森林深处的鸮型人此前从没有见过规模如此之大的城市,也从没有见过如此多的智慧生物群居在一起的景象,是以他虽然最初是警惕的,但是很快,少年人旺盛的好奇心便压过了惊慌与恐惧的情感,稳稳当当地占据了绝对优势。
洛尔迦在好奇地左顾右盼。
他不知道这座城市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是以也对这座城市现在的样子没有什么怨言。城市外围的贫民窟之中,面黄肌瘦的精灵们聚集在一起。看得出来他们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来让自己看起来端整洁净,但这努力在精灵的标准看来仍旧不太尽如人意。在一个城市的贫民窟之中,生活总是艰难困苦,令人疲于奔命的,即便居住在其中的是精灵也同样。繁重的工作和微薄的回报令他们甚至没有振奋起精神的体力,空气之中散发着愁苦的氛围——出身于深林之中,在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过着小村生活的洛尔迦不懂得为什么,也听不懂周围不时会出现的轻声絮语,但是他至少感觉得出这个。
四周低迷的情绪就像天空上时不时落下的细雨,这没有浇熄洛尔迦心中好奇的火焰,但也的确令他产生了些许不安。年轻的鸮型人轻轻扑打了一下他背后的双翼,轻柔的羽毛掀起了一阵无声的小型旋风,不合常理的气流涌动令附近的几个精灵向他的方向投来了视线。或许是因为他明显不同于精灵的外貌,但也或许是因为生活的重担,所有见到他的路人都以一种避免节外生枝的态度迅速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转过头去,或者离开原地,去忙自己的事情——就连看上去还是幼童的精灵都展现出了远超年龄的成熟,他们只是比自己的家长稍微多看了几眼而已。
他们注意到了自己,却没有人理会自己。这让洛尔迦稍微感到有点挫败,但低落感也不过稍纵即逝。这不是自己的家乡,不是人与人之间全都相互认识的、只有几十人的集落,也不是他在迷离曾经暂且栖身过的村镇,而是一个更大的城市!低矮的房屋延绵不绝,行色匆匆的路人摩肩接踵,除此之外,向着更远的地方眺望的话,鸮型人在明亮的白天依然锐利的目光还能够看见高耸的建筑投下的阴影,以及更加繁华的城区。
对洛尔伽来说,与这些新的东西相比,隐约被周围人所避讳,或者自己其实正在做一个梦之类的事情都可以暂时靠后了。才只有十五岁的少年满心充斥着探索的欲望,甚至连思考自己该如何从这样一个梦境中醒来的事项都被排到了后面——不如说是最后面:即便这是个梦,对他来说也是一段弥足珍贵的经历。鸮型人一边讶异从未见过如此规模城市的自己竟然会做这样的梦,一边愉快地展开翅膀,准备在自己的梦境之中肆无忌惮地探索一番。
于是他展翅升空。在扑翼的过程中,他觉得自己柔软的羽毛应该是碰到了什么人,从而引起了几声小小的惊呼。他回过头去冲着地面道了声歉,但紧接着,觉得既然是在自己的梦境里,似乎没有必要向虚幻的产物道歉,便把这件事丢开去了。兴致勃勃的洛尔迦卖力的扇动自己的翅膀,天生短翼的鸮型人想要让自己升到高处总是要比同族花费更多的力气,不过少年已经习惯了。一团小小的黑点从精灵聚集的贫民窟中渐渐升起,升到了差不多比那些低矮的房屋高出一倍的高度之后,行动轨迹便趋于平缓,洛尔迦转换方向,向着城市中央更加繁华熙攘的方向飞去——然后突然,像断了线又受不住风的风筝那样,陡然间直坠下来。
——闪光。
洛尔迦的黑点划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斜线,打着晃摔在地上,路上的浮尘让他的羽毛也变得灰突突的。
——恐惧。
那是源自血脉,发自内心,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鸮型人本不是纯粹的夜行性生物,或许他们中的大部分不喜欢日光,但不像不经过训练便直视光芒就会被灼伤眼睛的卓尔精灵,普通的闪光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洛尔迦本也不觉得单纯的闪光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地方。但,当他飞在上空,俯瞰城市的中心,看见那团奇特的闪光时,立刻,发源自内部的巨大恐惧便攫住了他。寒冷从骨髓中渗透出来,四肢与双翼变得僵硬不堪,他的思维近乎停滞,而本能在不断地大声对他发出“远离那个地方!回到地面上!”的忠告。
于是他顺从自己的本能,调转方向,从天空上一头栽了下去。落地的姿势不怎么雅观,但现在的鸮型人少年无从关心那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他裹紧了自己的外套,将翅膀紧紧贴在自己身上,缩在一段断墙的底下,尽量缩小体积,让自己变得更加不起眼。过于庞大的恐惧令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个令人生厌的夜晚,他的鼻尖似乎又飘过了那种和青苔生涩的味道混在一起的血腥气。
四周似乎有什么声音,应该是有谁在对他说话,只是使用了洛尔迦无法理解的语言。离开聚落尚还不久的鸮型人在使用通用语上都还有难度,更别说精灵常在使用的更加复杂的语种。少年轻轻分开包裹住自己整个身体的翅膀,从羽毛的缝隙之中警惕地看着对他说话的人的方向,但他并没有看出个所以然。对他说话的人有着在贫民窟中的精灵之中显得平均的体型与平均的穿着,从声音听来是个女性,可她见懵懂的洛尔迦一直没有反应,很快便失去了耐心,转身离开汇入了人群之中,宛如水滴混入了大海,一下子就找不见了。
茫然的洛尔迦怔怔地看着那位出言向他搭话的女性精灵离开的方向,他大约能够感到对方是有好意的,但这好意也十分有限。少年的身体仍然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着,不过与之前相比,回到地面之后已经好了不少。
紧接着,另一个几乎就是在他耳边响起的男性的声音又将他吓了一跳:
“她说:‘收起翅膀,不要飞行。’”这一次,叙述者所用的语言是便于理解的通用语。
洛尔迦一下子从原地窜了起来,即便是短翼,有力的翅膀在辅以惊吓的情况下仍然将少年托起了大概三米的高度。鸮型人少年再次狼狈地落在地面上,向着自己原来所在的方向看去:一个旅者打扮的男性高等精灵正站在那里,正在整理自己刚刚被有翼种族起飞时的气流弄乱的斗篷。
捷特,有别于其他种族对于高等精灵的一贯印象,是出生在沙漠世界坎维之中的。虽然如此,克林菲尔的艳阳与风沙并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什么显眼的痕迹,乍一看上去,他与那些出身于气候湿润和缓的森林中的同族也没什么不同。
但这只是样貌上的相仿而已。实际上,生活在森林左近的居民是不会像捷特一样,穿着轻薄透气的贴身衣物,却用厚重的防风斗篷和风镜将自己包裹起来的。而且,也不会有人比沙漠之中的住民更加在意自己身边所携带的补给品数量了:几乎是刚刚意识到自己在梦中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并且至少短时间内无法醒来之后,捷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转身去寻找自己的包裹——未果,它不见了;紧接着,他翻遍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口袋,因为惯于在沙漠中旅行的人都至少会在斗篷内部的一大堆口袋,或者某些贴身的位置中藏些酒水干粮什么的——这也失败了,他所有的口袋都空空如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背后挂着的两把短刀还好好地留在原位,至少他吃饭的家伙还没丢。只要他身上还带着武器,在有人的地方就总归还能有一口饭吃。
虽然,这口饭的吃法是不是令人舒心就是另一个问题了。信仰兀烈卡卡,因此大概还算是善良阵营的游荡者花了几秒钟思考,最后决定还是等到万不得已时再去烦恼这个问题。
周围簇拥着人群,空气湿润,气温不高也不低,环境可以说令人舒适。捷特带着评估的意图四下打量着。这应该是个丰饶宜居的城市,可人群的生活水平看起来不算怎么样,同时,考虑到在目力所及的地方出现的居民都是精灵,这里的建筑水平也粗陋得可怜。
所以这里是一个什么地方呢?或许向周围的行人询问一番会让自己更快地得到答案,但不苟言笑,且惯于独行的游荡者选择靠自己的力量找出答案。以精灵的标准而论的年轻人迈开脚步,四下里探索了一番。他看见了贫民窟之外那些故意留在那里的弧顶残骸,看见了城区周围显然遭到了蹂躏的森林,也远眺过了城市中心那些歪斜的建筑和愚笨却耀武扬威的兽人。他得出了一个令自己非常吃惊,并且打心底里不想相信的结论,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这里是德菲卡,菲薇艾诺。被兽人占领了的菲薇艾诺。
作为高等精灵,捷特在面对绿林故都再次被兽人占领的景象时不可能没有一点触动,可由于他在沙漠之中出生,对珂宁赠予精灵的这座城市仅有书面上或故事之中的了解,他所感到的震撼终究也有限——而且,虽然感触很真实,但这终究是在做梦,而梦境之中是什么都可能发生的。很快,游荡者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准备寻找能让自己从这梦境之中脱离的方法。
曾有人说,如果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一个不喜欢的梦的话,想法子令自己感到疼痛、从高处跳下去,或者干脆自杀都是能够从梦境中离开,在现实世界里醒来的有效方法。有关疼痛的部分捷特已经试过了,没什么效果。后面的两种手段,其一缺乏可行性(这片贫民区里最高的建筑也很难令一个轻盈的精灵摔断腿),其二……实在是令人有些心理障碍,由其是在这个梦境实在是显得过于真实的情况下。
捷特只是个独行侠,不是那种亡命之徒,是以即便是在梦境之中,他对自杀这种事情也实在是敬谢不敏。高等精灵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决定还是首先摸清楚附近的基本情况再说其他。或许在知道了更多情报之后,能够找到什么其他出路的可能性也还是有的。
但在他决定再向着更远的地方走一走的时候,天空上落下了一个小黑点。
不合常理地被闪光吓到四肢僵硬的洛尔迦就在捷特的眼前落地了。说实话,他着地的姿势实在是不怎么样,只希望这不是常态。生于坎维的高等精灵此前并没有见过这样的有翼种族,谁都具有的好奇心使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看见这位长了翅膀的黑色少年颤抖着将自己挪到墙根底下瑟缩成一团,又看见一位路过的森精灵女性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走上前去以精灵语给出了忠告,但是在发现这位明显是异族的少年听不懂那些词句的意思之后,她很快就失去了继续与之沟通的兴趣,转身离开了。
这不关自己的事情。捷特想。沙漠给予她子民的教诲是明哲保身,因为在那样灼人的烈阳与贫乏的物产之中,想要自己活命就得拼尽全力了。但,鸮型人(虽说那时候捷特尚还不知道这个物种的正式名称叫做鸮型人)少年从翅膀的缝隙之后投出的茫然懵懂的目光令兀烈卡卡的信奉者多少升起了些许恻隐之心,这一点同情心令他走上前去,为显然听不懂精灵语的少年以通用语翻译了那位森精灵女士的话:
“她说:‘收起翅膀,不要飞行。’”捷特凑近那团黑色的羽毛,说。
紧接着发生的事情是游荡者一开始没有预料到的。沙漠里鲜有飞禽,是以捷特从来不是很清楚受惊的鸟儿一飞冲天是怎么样的一种景象——直到这时。那团黑色的羽毛以决然不符合常识的路线一下子凭空垂直上升了三米的高度,然后在最高点向后倾斜了一下,黑色的羽毛团划出了一个落点距离原本的地方稍远的抛物线。
洛尔迦将自己身上的羽毛炸成一团,警惕地瞪着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捷特。对方如此明显的防备态度令高等精灵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
他大可以像刚刚那位森精灵女士那样转身走开的。可就这样放一个显然人生地不熟,而且很大可能和此处语言不通的异族少年在这里吗?捷特扪心自问,他虽然惯于明哲保身,可还没有冷漠无情到这种地步。
“冷静点。”他用通用语说,“我只是想,你大概不懂精灵语。”
鸮型人少年顿了一下,收了收炸的最厉害的那些羽毛,面露为难之色,最后点了点头。
捷特大概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待在原地,与这位明显不属于菲薇艾诺,甚至不是德菲卡居民的黑色少年聊天。想要跟一位学习通用语时日尚浅,还不能很好地运用许多高级词汇,而且对方的母语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的人顺畅交流是一件很花费时间的事情。这半个小时里,高等精灵只和对方交换了名字,然后大概得出了他们都是在转瞬间便置身于这座城市之中,并且都同样觉得现在自己正在做一个清醒梦的结论。
顺便一提,为了让鸮型人理解通用语中“清醒梦”这个词的概念,高等精灵可花了不少力气。
事情在这半个小时之内其实并没有什么进展,但至少,不论是捷特还是洛尔伽,都意识到了无端陷入这奇妙梦境中的人不止他们自己。在艰难的环境之中遇到和自己境况相似的人总是会令人感到慰藉的,这也使他们会不自觉地形成一种互相依靠、近似于同伴的关系。不过在紧接着的半个小时里,在捷特的叙说下知晓了用通常的手段无法离开这梦境的事实令洛尔迦刚刚觉得好一点的心底又产生了些焦虑。
然而,就像高等精灵所说的那样,干坐在这里事情也不会有任何发展变化,试图坐在原地,凭借入睡来离开梦境则更是异想天开——进入梦境之后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他们开始觉得饿了:可众所周知,一般来讲,除非是现实之中的感受影响到了梦境,否则没人会在梦境之中产生饥饿感,正如一般而论不会有人在梦境当中感到疼痛。
可现在,他们不仅具有和往常一样敏锐的痛觉,甚至还会饿。这几乎已经不能说是梦境了。也正是这种分外真实的感触令他们并不敢尝试通过自杀来离开梦境的选项,即便他们都已经对此无计可施。
这就是个醒不过来的清醒梦,而且梦境的内容算不得美好。不管再怎么不愿意,异乡来客们也只得接受这个事实,并且以此为前提开始计划他们下一步的行动。自然而然的,名叫洛尔迦·笑音的鸮型人少年在前后共计长达约一小时的交流之后将捷特视作了自己共同行动的伙伴,而后者虽然惯于独行,在这个多少产生了些责任感的情况下,高等精灵对因自己的一念之差而多出来的同行者表示默许。他们商定一同去寻找能够填饱肚子的方法——不论是谁的口袋里都没有任何的食水或者流通货币,不过万幸,武器还在,他们觉得或许能到城市外围的森林之中碰碰运气,虽然那些干枯萎靡的树木周边看起来也死气沉沉的。
有了明确的目标之后,洛尔迦习惯性地张开双翼,想要起飞——他的确飞不高,但是对于有着翅膀的生物来说,飞行就和任何生活在地面并且有腿有脚的生物走路那样,是他们本能的移动手段——这个举动被捷特以抓住少年一边翅膀上的羽毛阻止了。
“你才刚刚从天上摔下来。”高等精灵说,“而且,这里的居民已经忠告过你了,收起翅膀,待在地面上。”
鸮型人少年不满地挣扎了一下。驱使他做出这动作的倒不是因为不满于对方的提醒,而是羽毛被抓住的感觉令他很不舒服。要知道,翅膀上最外侧的那一圈飞羽对于他和他的族人来讲都是会直接影响到飞行的很重要的一部分,是以鸮型人之间几乎不会这样相互碰触——但你要怎么跟一个没有翅膀的人解释羽毛的重要性呢?尤其是,洛尔迦目前掌握的词汇量显然不能胜任如此艰巨的工作。
于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最后他只能直白地表示自己的态度:“羽毛,不能抓。”
捷特显得很困惑,但在见到鸮型人的羽毛似乎又要生气地炸起来时,就好像触电那样迅速地松开了自己的手,仿佛他这样做了之后刚刚就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
经过这个小插曲之后,事情的结果总归是好的:洛尔迦总算记得要好好待在地面上,而捷特,想来至少短时间内,会记得不要去碰鸮型人的翅膀。
他们在地面上沿着建筑物之间蜿蜒的小路向人烟更加稀少的方向行走,两个并不熟悉本地地形的外乡人只能这样以居民的分布来确定自己是否正向着城市外侧移动。他们经过了一些空屋,一些已经看不出原本相貌的断壁残垣,还有一个看起来是某种宏伟建筑残留下的基座。捷特猜测这曾经是菲薇艾诺标志性的三道弧顶之一所留下的最后绝唱,并且以此推断,他们已经到了城区的边缘。
城区的边缘,“尤尔·坎”留下的基座不远处,有一个浅色头发的精灵女性自得其乐地哼着歌。
这是个与异乡人们之前所见到的,生活在现在的菲薇艾诺中的那些精灵们格格不入的人。常住于此的那些人不会身着旅行用的防风斗篷(虽然都是防风斗篷,可那似乎与捷特的又有些区别),也不会在这个该去忙于生计的时间段里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手舞足蹈。
上述种种特异之处使洛尔迦和捷特忍不住慢下脚步,多看了她两眼。高等精灵很快便失去了兴趣,并且想叫身边的鸮型人收一收自己在这个场景下显得过剩的好奇心,专注于他们接下来想要达成的目标,但为时已晚了。
浅色头发的女性精灵已经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他们。当眼神对上的时候,闯入这位精灵女士“自得其乐”范围之内的两位外来者心里都忍不住打了个突:
——常有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在不去刻意控制的情况下,一个人的情绪与状态总会从眼神之中暴露出些许,而这位精灵女士的眼神带给他们很大的压力。
见过的人终究还是有限的洛尔迦说不清为什么,只是把自己往捷特的斗篷后面团了团,试图让自己变得不那么显眼;但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经常在各地旅行的捷特只需一打眼就能明白,这位女士的精神恐怕不怎么正常。
他们应该收回自己的目光,不去惹事,并且快步离开此地以免节外生枝。然而,在高等精灵将这一系列的动作付出实践之前,那位女士以通用语,而不是这里的精灵们惯常使用的精灵语对他们说话了:
“你们不是这里的人。”她用与自己的外表完全不符合的冷静语气笃定地说。
这准确的判断不仅令洛尔迦好奇地从捷特身后探出头来,捷特本人对此也非常惊讶。他们停下脚步,再一次认真地打量了一番原本在哼歌的那位女性精灵,然后紧接着,在他们决定说点什么之前,那位女士又开了口:
“如果你们是想进入森林里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就别白费力气了。”她现在的心情显然相当好,甚至对两位素味平生的旅者做出了忠告,“我刚刚去看过一圈,这里被糟蹋得连朵蘑菇都没有。”
在捷特震惊于对方疯癫的外表与缜密的思考之间的反差时,因为对方主动搭话而主观将之认定为“好人”的洛尔迦终于肯大大方方地站在这位女士面前了,甚至还敢于发问:
“你、您,在这里,做什么?”
哼着歌的女性精灵以无礼的态度睨了鸮型人一眼,爱答不理地回答:“等一个白费力气的人耗光自己的力气。”随后便转回头去,向着不远处一段断墙的方向眺望,再次哼起不成调的奇特歌曲,就好像身后的两个人不存在那样。
这位女士行事说话的方式都叫捷特感觉不怎么舒服。他认为自己应该离开这儿,但如果去森林之中是白费力气的话,下一步该前往何处又是个问题。高等精灵陷入了短暂的思考,而在此时,产生了好奇心的鸮型人向前蹭了两步,将自己的目光也一同投向了那段断墙。
——几个呼吸之后,一个红色的影子从断墙的背后跑了出来。
那或许就是女性精灵所说的“白费力气的人”,一个给人火红色印象的精灵少女。她从断墙之后转出来,身体上的疲惫几乎肉眼可见。在抬头看见了等在原地的浅发精灵之后,她缓缓停下了脚步,失望之意溢于言表。
疯诗人奥菲莉亚发出嗤笑:“你还要再来第四次吗?”
梵塔西娅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想要前往西花园中瑞图宁神殿旁边的兀烈卡卡神殿,哪怕是遗址也好——但她做不到。兀烈卡卡的牧师尝试了三次,只能远远看到应该是神殿的位置伫立着一栋奇特的建筑,结构简单,不像是精灵的风格,更像是由人类建造并且放错了地方的仓库。她想,或许那是后来的兽人造出的建筑,但任何想要接近它的尝试也都失败了:不论怎么努力地向前跑,她最后都只会回到这一段断墙的后面,然后绕出来,见到等在原地的奥菲莉亚,最后被嘲笑。
小牧师坐在原地,看着雪精灵逐渐靠近过来的身影,隐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奥菲莉亚凑过来:“你听过‘兀烈卡卡与乌龟’的故事*吗?”
梵塔西娅顺手抓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去丢她:“闭嘴,诡辩家!”
==TBC==
*兀列卡卡与乌龟的故事:捏他芝诺悖论,阿喀琉斯与乌龟的故事。
加莉娜·伊万·涅夫睁开眼。
她从噩梦中挣脱,物体烧焦的那股子糊味混着呛人的烟熏笼在雪精灵身上,引出一阵咳嗽。加莉娜咳得很凶,呼吸不畅导致的泪水溢出眼眶,她却只顾着狠命掐自己的脖子,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要用这样大的力气,跟自己有仇似的。过了会儿,她松开手,像个晒干的虾米一样弓着背蜷在床上,她独自居住在深林城往北的苏利文山脉中,四周静悄悄的,小兽一样呜咽的哭声显得尤为清楚。那场夺取她父母生命的火从十年前烧到现在,一刻不停地灼烤加莉娜的心灵,今夜,它又出现在加莉娜的梦里,撕碎她难得的安眠,作为一个叫嚣复仇的幽灵,月光下的巨大影子。
挂在睫毛上的眼泪什么也没留下,被烤干了,加莉娜抬手擦过右眼,瞪着床边的黑暗,剩下的那只眼睛鲜红明亮,像关着火的玻璃球,里头劈里啪啦烧着。
太痛苦了,她想,这样的痛苦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加莉娜想起妈妈温暖的手掌,在她疼痛的时候、哭到力竭的时候、怒火烧尽呆站在角落的时候,那手就会揽过她,抱她在怀里,一遍一遍抚摸她,从瘦弱的肩头沿着脊椎,直到她被突如其来的委屈浸湿,抽抽嗒嗒地睡着。还有爸爸,他不太爱说话,语言与感情都从眼睛里溢出来,他常用含着亲爱感情的眼睛看着加莉娜,他看到她损伤的左眼,看到她还算健康的躯体,于是他呼出一口气,拿出自己用木块雕的小动物摆在她面前,再用手指将那些小玩意推到她面前。那些木雕呆呆木木的,不太好看,但加莉娜很喜欢。
现在这些都没了。
怒火再次降临,它来得总是很没道理,不同于许多人性格中的暴躁易怒,这怒火的燃起甚至不需要火星,更像是突如其来的流星,在撕裂黑暗的同时撒下无数火红的细针,肉眼不可辩的尖锐物体就顺势扎进加莉娜的眼睛,刺得她在满眼泪水的同时爆发出巨大的怒气。加莉娜感到自己被捆在火上炙烤,也像被又冷又硬的壳子往里挤压,某种冲动驱使着她,她却不知怎样排解,让自己稍微好受些。
那就先冷静下来吧。
这是她侍奉瑞图宁的母亲对她说的,“发怒之前,先感受绿叶”,多好啊,绿色,富有生机,年年如此。可轮到秋天,落下的叶子不会回到枝头,再长出的也不是她的那片叶子……更何况那树还死了!
雪精灵向溪流奔去。
她仍住在那片地方,父母选的址,屋后是有水流过,足够她生活,旁边是几颗零散的树木,屋前还有条细窄的小径,多好的环境,像个家。所以在一切被烧掉后,加莉娜试图在原地靠着自己将那屋子建起来,那太难了,深林来的人也没法帮她建起一座一模一样的屋子。“过去的永远回不来”,这事实再一次让脆弱的雪精灵受到打击,她不停质问,是什么将一切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是放火的盗伐者?是父亲与母亲的不退让?是痛苦敏感的自己……还是最开始的那个玩笑,那支刺入眼眶的断箭?
加莉娜跌跌撞撞地跑到水边,她穿得很少,躺在温暖厚实的被褥里本就不需要穿许多,现在她顾不上添衣服,直接跑出来,泥土与落叶沾在棉质衣料的下摆,衣物的所有者却看也不看。雪精灵不去在乎初春夜晚的寒凉,伸手捧起水浇在头上,还嫌不够似的,又干脆将头埋进水里。她刚刚跑得急,有些喘不上气,一个呼吸的氧气根本不够她撑多久。很快,一个个气泡从她的鼻子和嘴里冒出来,破裂在水面。雪精灵用胳膊肘支起自己,接着向旁一歪,倒在地上。
加莉娜又哭了。
日子真难过是不是?
妈妈,好痛苦。
是谁造成的这一切?
好痛苦。
找到那些人……
她心里的声音响起来,带着点循循善诱的味道,一滴水落在湖面,周围泛起涟漪,波纹一圈圈散开。
复仇。
想到这里,加莉娜爬向溪流,用清水将脸上的眼泪鼻涕洗干净,又拍掉衣物上的土壤杂物。某种冷酷强硬的力量支配了她,她拾起薄而锋利的石片,过去快乐的她常用这种平滑的石片打水漂玩乐,现在她将尖利的一端对准自己的指头,快且准地抹过去,一串鲜红温热的珠子砸进水里,周围那些永不回头的东西便急切地拢上来,几下便将加莉娜滴入水中的血撕扯卷走。
她将誓言与流出的血埋在一起。
在这独特的、仅属于她自己的仪式完成后,加莉娜迈着步子走回家。她的心渐渐雀跃,最终她带着快乐的心情躺上床,带着余温的被褥包裹住她,她交叉双臂拢住自己,当做一个温暖的拥抱。
爸爸,妈妈!
雪精灵照例盼望好梦,如果能在梦里见到家人,那该多幸福?她难得怀着安宁入眠,此刻,她表现得正如一个完全的孩童,尽管她的年龄已实在有些大,迈入了少年的行列,她的心灵仍然如童稚一般,时常流露出自然又直接的想法——全绕着她自己。那戳入眼眶的断箭带走她的左眼,也截断她能正常长大、拥有一个健全心灵的可能性。箭头进得有些深,也许伤到她的脑子,从此她的脾气不再由她自己,无法掌控的怒气正是从这时开始。她过去所受的教导告诉她要公正良善,不受控制的那部分却低语“管他们干嘛”,两种算得上完全相反的思想交互争夺,这让雪精灵相当痛苦。
在过去,加莉娜还有父母帮助她,用爱浇灌她让她控制住自己的怒气,现在她放任这过于激烈的情绪,让它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寻找着去往外界的道路。
正如现在。
出现在雪精灵眼前的是一副光怪陆离的图景,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地方:建筑高大坚固如深林用来抵御外敌的白色城墙,它们中的相当一部分有着奇妙的色泽,闪着冷冷的光,单靠外表判断,这些建筑外墙的材质和雪精灵的双刃是一样的;墙上有无数睁得大大的眼睛,一格格一列列排列得整整齐齐,瞳孔是闪烁着的光,眼睛里还有许多人形影子,像爬在巩膜上的血丝;头顶上有东西落下,是三条纤细精巧的弧顶,这些死月亮被拉至横跨城市的长度,投下五颜六色的光。
这实在是很奇怪的感觉。加莉娜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在做梦,她盯着眼前的怪样子看了片刻,又反复握紧又松开拳头。奇怪,她想,梦里总是轻飘飘的,握住火焰也不会有感觉。并且通常来讲,在意识到这是个梦的时候,虚假的轻纱就会被狂风吹散,她会回到空荡荡的屋子,对着眼前的墙壁,再次浸泡在痛苦的羊水中,而现在……雪精灵闪身避开一个行人,那人是个精灵,他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那些布料太短了,露出手臂和小腿,他的鞋子也很罕见,加莉娜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她带着点谨慎的态度观察周围的一切——尽是些穿着奇装异服的人,低着头走路,挂着木然的神色,好像有谁把维斯的木制面具贴在他们脸上不让摘似的,他们跟随不知名不可见的东西排着队,对周围不闻不问,如同跟在艾瑞克身后迈向终点的游魂。
我终于发狂了?
她问自己,试着触摸身边的一个铁箱子,那箱子有半人高,四四方方的,两边枝楞出两条长棍子,顶上悬空盖着个顶,正面还印着绿底白纹的标志,三个折叠的箭头构成一个三角,也许是某个从神的神徽。正当她出神地看着这个铁制物品的时候,一声夸张地尖笑将她惊醒,那是个弓着背的青年,头上的黑发全被编成粗大的辫子,麻花似的,身上的衣服也松松垮垮,颜色鲜亮得刺眼,裤子上还有破洞。
“看啊,这里有个傻子!”年轻人吹了个口哨,抱着肚子大笑。
加莉娜瞟他一眼,皱着眉头,新的环境让她十分不安,在这样的境况下,她克制住自己,尽量不去惹麻烦。哪个巡林客会在不熟悉的森林中乱闯呢?
“哟,还瞪人呢!”
他挥舞双手,作出招呼的动作,他的努力落空了,周围没有一个人看向他们,仿佛这个角落被切离或是隔离,也好像他们用了隐身术,总之,漠不关心。对方似乎也料到这样的发展,他冲雪精灵比出一个粗鲁的手势,抱着扭曲的期待心情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奇怪的小姑娘:快,哭出来,为生活带来点乐子啊!
加莉娜深呼吸几下,她抵抗着那股不知从何而起的狂怒,她想着母亲,想着父亲,想着春天的森林、凉爽的风、秋天的圆月、落在树梢的雪花……然后火焰焚烧一切。
“为什么不呢?”引领她的声音低语。
巡林客抽出双刃,向青年刺去,周围的人发出小声惊呼,却只是绕开他们,绕过礁石的游鱼一样。那青年转身就跑,钻进旁边的昏暗巷子。
这又是另一个梦,加莉娜几乎立刻这样断定。她从冰冷又发着光的铁森林跨进菲诺的领地,蒙着油渍与污垢的招牌没骨头地斜倚在屋顶与店面外,各种语言写就的字符还发着不同颜色的光,底下飘上的雾气朦胧,纱一样遮挡在招牌外,它们看起来比夜枭的眼睛更悚人。青年跑得很快,他敏捷地穿过堆积的杂物和行人,嘴里不停咒骂。加莉娜握着双刃追赶他,擦过身边穿着透明披肩的女人,那应该是件披肩,前面有坚硬的绳子将两片透明且有点硬的布连接起来,女人的短发十分蓬松,她的嘴唇上抹有颜色奇怪的涂料,颈环发着光,女人被眼前的追逐戏码逗笑,她朝加莉娜送出飞吻,接着转过头,继续晃着她洁白笔直的大腿。
他们最终到达一处死角,眼前站着一堵低矮的墙,巡林客跨步上前,右手横在胸前将利刃插向对方背部,她用的力气很大,刀刃切进墙里,那青年人蹬着墙跑了。
尽管失去追逐的目标,加莉娜的情绪却因为这用力的一刺好上许多,她的怒火已然发泄,心情也平静下来。短暂思考一阵后,加莉娜决定向北走,她退出昏暗的窄巷,发现三条弧线中的一条横跨东西,就将其作为方向的指引。
她不停地走,神殿的尖顶已能看见,像个路标。金色与白色构成它,八根细长的柱子从圆形基座上刺向天际并围成一个圆,顶端生出纤细的弧顶将八根立柱练起,立柱中间还横着个平台,螺旋状的楼梯攀附至上,看起来可以站人。
这神殿长得是个什么样子?
加莉娜不停地走,却永远也到不了,那奇形怪状的尖顶安静地竖在那里,没有因为雪精灵的行走有任何靠近。
最后,她停在一座奇怪的建筑前面的大块空地上,放弃前往神殿的想法。雪精灵环顾四周,发现几个穿着同她相似的人,犹豫片刻,加莉娜抬脚向他们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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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3745
神殿建筑参考巴黎圣母院修复方案中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