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数:19623
(吐魂.gif
本章小结:
梵塔西娅:我就是歧视兽人和兽人语,有什么问题吗?
奥菲莉亚:没有,你有freestyle吗?
梵塔西娅:对不起,民族唱法才是最好的唱法。
捷特:(冷漠.jpg)
洛尔迦:?(天真,可爱,又好骗.jpg)
————————————————————————————————
或许是过了一个小时,又或许是过了一个世纪,王宫区域之内的骚动才终于平静下来。
走廊上兽人活动的声音最终消失的时候,从破损蒙尘的窗边投射下来的阳光已经是昏黄的了。外来的冒险者们沉默着从藏身的房间之中离开,而王宫一楼的部分又变成他们刚刚摸进来时的那种空无一人的状态,似乎兽人们笃定了胆大包天的入侵者已经从不知名的缝隙里溜出了这座建筑物。
在这不知道是一个小时,还是一个世纪的时间里,房间里的人几乎没有相互进行交谈——他们之中,哪怕是作为“将军的亲信”的海勒姆,也不能在“一墙之隔的周围都是兽人的呼号声”这种状态下心平气和地交流,何况他们还刚刚还敲定了一笔在这个环境之中可以说是胆大包天的交易。冒险者们理所当然地为这个出格的计划感到兴奋与担忧,而那位身着长袍的人类男性则看不出在想什么:大体上来讲,在这个灰尘四处乱飞,门外就是随时可能会充进来的杀身之祸的具象化的房间里,他还是显得悠然自得的,只是会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他会露出一霎显得狰狞的表情。
冒险者之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不如说注意到的只有奥菲莉亚一个,但惯于独善其身的雪精灵诗人对此保持缄默。双方保持着“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的关系简单地在骚动结束之后分道扬镳,或许在提供完必要的信息之后就陷入沉默的海勒姆本人心里也认为,他们之间无需存在任何在这之上的更多联结了。
离开王宫,重新回到街道上的冒险者们显得比之前更谨慎了些,但这态度的改变却让他们在人流中显得更醒目了。很奇异的,城市之中的气氛与早上相比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大部分的兽人、小部分的精灵或者人类以同样的速度走在铁柱林立的同样的街上,巡逻队的数目也没有增加。即便是距离王宫最近的街区,气氛也非常安稳,丝毫看不出“有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外来者闯进了王宫之中”的迹象。
“这不合常理。”习惯于在行踪暴露之后立刻进入遮遮掩掩的“游荡者模式”的捷特皱着眉,说。
这声感叹换来了奥菲莉亚的一声哂笑:“你不能用你的常理去揣度兽人的常理。”
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一个可以用常理来揣度的城市之中的话,那么现在等待着冒险者的,就是被制成画像,全城通缉,街上密布着全副武装的警备队,城中的居民被勒令立刻回到自己家中去闭门不出,视情况而定,可能还会有宵禁。而兽人的城市不会这样——原因不明,但总之,就冒险者们眼睛看到的景象而论,不是这样:别试图去猜测到底是为什么,那恐怕会让你变得和兽人智力的平均水平一样笨。
不去思考为什么的话,现在的情况对于几位外来者而言显然是有利的。梵塔西娅(被迫)用一块自杂物堆中翻出来的破布尽力遮掩了自己过于醒目的发色,洛尔迦在斗篷之下的翅膀也被收缩到一个看起来就难受的大小。在两位特征显著的成员大致伪装好自己之后,冒险者们向着远远能见得到的那座高塔进发。
月光塔——就像在进入王宫之前,梵塔西娅所说过的那样,最初是精灵为了他们的造主建立的。热爱美与艺术的精灵们自然在设计这座塔时便挖空了心思,在建造时也不遗余力,但在整座城市被兽人占据了几百年以上的现在,月光塔作为一座八层高、比例纤细的石造建筑,在缺乏修缮与维护的现在仍然能够屹立在原地,就已经证明了当初建造它的精灵们到底在它身上倾注了多少的心血。
做好了简易伪装的冒险者们没费什么力气就成功地来到了月光塔前的广场上——在梵塔西娅的印象中,这里应该是一片绿树掩映,培育了精细灌木景观和显眼花朵的优美广场,但现在,这里不过是一片光秃秃的空地而已。而正因为它变成了一片光秃秃的空地,情势一下子变得不利于冒险者们起来:过于空旷的视野使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不得不暴露在他人毫无障碍的视线之下,想要潜入变成了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广场上显然不是空无一人的:这片光秃秃、乏善可陈的空地上出人意料地聚集着三三两两的兽人,就好像他们觉得秋日里威力不减的太阳还不够热一样。兽人之中零星会有一两个精灵或者人类作陪,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假笑,比例与街上没有什么不同。人群站得不算紧凑,但考虑到广场上的视野实在是太好了,只要稍有能够聚集他人目光的响动,冒险者们显然不会停留在规则范围内的举措就会立刻暴露在许多人的目光之下。
这样看来,守卫在月光塔入口处的那个兽人就显得分外惹人厌:那是个坐在原地,看起来百无聊赖,因此昏昏欲睡的兽人。他似乎应该是穿戴全副武装、随时可以进入战斗的,但由于(对兽人来讲)尚还炎热的气温,他身上的甲胄已经被他自己扒得差不多了,沉重可怖的武器也并没被放在自己手边。这显然谈不上尽忠职守,不过作为“兽人的城市”中心的一座塔的大门守卫,他只要存在,并且醒着,就已经足够起到作用了。
可以想见,如果冒险者们能在此时选择一拥而上的话,不出两个呼吸的时间里,部署在月光塔大门单薄的守卫就会被攻破——然而这也会立刻让他们四个的所作所为全部暴露在广场上的众目睽睽之下。
游荡者们绕着塔楼走了两圈研究了一下,在确认了月光塔的出入口只有这一座大门,而不论从什么角度试图进入这个大门的举动都会引起守卫的注意之后,外来者中间陷入了一小段不知所措的沉默。
然后,奥菲莉亚拿出了自己的小手风琴。
——这的确该是吟游诗人出场的情况了。
不知道是该归结于这本质上是一场梦境,还是梵塔西娅认为雪精灵诗人在这一两天内的表现十分值得表扬,总之在这个东拼西凑的小队组成、并且在精灵贫民窟遭遇了最初的那一场意外之后,兀烈卡卡的牧师就对将小手风琴夺了回去,并且选择亲自保管的奥菲莉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实话,在遇到突发情况的时候,让诗人自己的作案工具处于她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实在是非常方便,但这也会造成一定程度的弊端:比如现在,小手风琴尖锐的声音突然在冒险者们的耳边刺响,把其他三个人全都吓了一跳——捷特和梵塔西娅还好说,只是一个激灵或者倒退了一步而已,洛尔迦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翅膀上的羽毛炸起来。
不过,虽然其他三位同样流落在梦境之中的冒险者们受了点惊吓,倒是没有谁想要阻止诗人接下来的行为:不如说,真去阻止了,突然出现又戛然而止的乐曲声才令整件事情显得突兀。是以,小手风琴尖锐高亢的声音之中流淌出一串音符——曲调足够优美,但由于演奏它的音色,精灵们只觉得这首曲子马上就要被雪精灵掐死了。
这首命悬一线的曲子听起来不算陌生,即便音高快要吊死,梵塔西娅也认得出那一串由简单的三度和弦组成的旋律。或许在德菲卡长大的任何精灵都会认得这个调子,它就是那种描写四季更替的最为脍炙人口那一类儿歌,传唱度不比字母歌低到哪里去——
——奥菲莉亚开口唱起的可不是这样。
那真的能算是在唱歌吗?雪精灵的口中发出不成调,或者说梵塔西娅根本听不出调子的嘶吼声,只有节奏勉强还跟得上她手中小手风琴所奏出音符的音程。兀烈卡卡的牧师忍不住又向旁边蹭了两步,然后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这时,她才意识到一个惊人的事实:雪精灵诗人正在使用兽人语唱诗!
等一下,小牧师还没能很好地接受正在发生的现实,她向自己的右边瞥了一眼,从捷特脸上茫然的神情读出了对方实际上和自己一样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说真的,只要想想日常使用那种毫无美感的粗粝语言进行对话,对一个出生在菲薇艾诺的高等精灵来讲就已经不可理喻了,更别提用这种语言唱歌?这种语言是能用来唱歌的吗?梵塔西娅对此报以极大的困惑:奥菲莉亚作为一个合格的诗人,她在使用精灵语或者通用语时,唱诗的实力是不需要质疑的(虽然她常常不将这种实力用在正常的方向),但当她在用这种语言……唱诗(就假定她是在唱诗吧)的时候……
梵塔西娅搜肠刮肚,最后只能说:此情此景实在是令人困惑。她搞不清楚正在发生什么,也没法形容自己所听到的东西。小手风琴正在发出的声音确实是带着旋律的,奥菲莉亚发出的声音的确也有高低和节奏,但小牧师的耳朵就是拒绝将诗人发出的人声和乐器奏出的旋律整合在一起,而最可气的是,因为节奏合得上,她还不能说这两个声部是完全不相干的。
且不论其听感如何,这首难以被定义的曲子显然是有用了:似乎在吟游诗人的口中,不论他们将一首歌唱成什么样子,只要他们心里有那个意思,那首歌都能起到他们所希望的效果。作为首要目标的守卫在这首远谈不上婉约柔和的曲子之中逐渐沉入了梦乡,只是冒险者们若想要大摇大摆地进入月光塔内,在现在的情况下仍旧没有什么可行的办法:奥菲莉亚的歌唱的确放倒了一个兽人,可广场上其他的游人也因为这一阵突如其来的乐音而将自己的注意力投注在了冒险者们的身上。
——该怎么办?梵塔西娅有些惶然。尚还年少的兀烈卡卡牧师此前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情况:身处敌营并且受到瞩目,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而就在她还在不知所措时,经验丰富的奥菲莉亚已经做出了应对。
雪精灵诗人利索地脱下了自己的斗篷,在上边扔了一个破碗(等一下,有谁知道这个破碗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敏捷地调整了自己的面向与姿态,朝着人更多的那一面开始唱歌跳舞——就像是各地都有的江湖艺人那样。
奥菲莉亚动作娴熟,似乎已经将这一套动作完成过千百遍那样,迅速地进入了街头卖艺的状态。这一系列宛如迅雷的情景变换令梵塔西娅目不暇接,捷特也对此哑口无言,最快反应过来的那一个,令人非常意外的,竟然是洛尔迦——或者说,鸮型人少年在离开巴拉姆的这段时间里已经习惯与经受这种超出自己常识的变化的洗礼了。在雪精灵由“外来的冒险者”变成“江湖艺人”的那一瞬间,洛尔迦已经明白了大概是怎么回事,而等到奥菲莉亚开始用兽人语唱起另一首曲子的时候,他甚至还上前去将斗篷上的那个小破碗挪到了布料的中心。
伴随着惊叹和感兴趣的低声絮语,广场上游人的注意力很快集中在了奥菲莉亚一个人身上。梵塔西娅还没能从这一连串的变化当中缓过劲儿来,只是懵懵懂懂地后退了两步,本能地远离了人群,但紧接着,她的衣角被人从隐蔽的方向牵扯了一下:
是捷特。来自沙漠的高等精灵游荡者向着塔楼的方向偏头示意了一下,随后转身,悄然向着月光塔的大门走去。
小牧师看了看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塔内的游荡者,又转回头去,犹豫着看了看被环在人群中间的雪精灵诗人。显然,对另外三维冒险者来说,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广场上的所有人都在看正在演出的奥菲莉亚(看来这个被占领了的菲薇艾诺平时的文娱活动实在是一片乏善可陈的戈壁),没有人会注意三个体型不大的精灵或是遮住了翅膀的鸮型人去了什么地方。可他们要把奥菲莉亚独个扔在这一大群兽人之中吗?如果按诗人一贯的表现来看,梵塔西娅觉得善于诡辩的雪精灵出不了什么事情;但这么做好吗?小牧师作为在绿林故都长大的高等精灵的那一部分拒绝将自己的同胞扔在群敌环伺的情景之中。
总是风风火火地做出决定的精灵少女少见地在原地举棋不定了一会儿,直到蛮横地挤上前来的兽人们彻底将她排除在了人群之外,用力垫脚也没法从墙壁一般的绿皮肤之中看见哪怕奥菲莉亚淡金色的头顶为止。梵塔西娅向四周环顾了一圈,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洛尔迦也不在广场上了,她才终于下定决心,也一步一蹭地躲进了月光塔的大门里。
等到江湖艺人成功地谢幕,收好来自观众的打赏(只有吝啬的几枚铜币),并且躲过逐渐散去的人群混乱的视线,经过沉睡不醒的守卫也进到塔里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又过去了半个小时左右。冒险者们终于再次成功地汇合——这可是好一番折腾,令人不禁想要长叹一口气,但就连体力消耗得最大,而且刚刚才进来的奥菲莉亚也没有这么做:
这里的灰尘实在是太大了。
就像是在兽人的治下疏于修缮,而且逐渐沦为杂物仓库的精灵王宫一样,这座原本用于纪念精灵之神的地标性建筑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地面与朽坏的家具陈设之上落满了灰尘,本来显然不应该出现在它们现在位置的杂物凌乱地堆叠在一起,从地面一直摞到天花板,就连走道与楼梯也因此变得狭窄逼仄。以冒险者们的体型来看,姑且还能算是通行无碍,但若是一个兽人突发奇想,想要在塔中前进攀登,恐怕他不得不颇费一番功夫才行。
月光塔内部的景象与从外侧看起来的样子是相似的:精灵们在建造它的时候耗费了海量的心血,这使得它在缺乏维护与修缮的情况下依旧能够坚持着度过了几百年以上的时光。如此之长的时间不可能没有在它的躯壳上留下印记,由于整座城市都被兽人所占领,而这个物种又显然不怎么懂得欣赏或是珍惜,刻蚀在塔上的痕迹显然就会更加触目惊心一些:建筑内部的墙壁上原有的壁画不仅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斑驳褪色,还因为那些随意地搬进来、然后就丢弃在塔内的杂物受到了剐蹭,从堆积如山的物品之间的缝隙勉强向里边看去,壁画的四处都是难看的刮痕。
“这些兽人到底有多少杂物需要堆积啊?”捷特忍不住抱怨——这不是第一次了。复杂的地形或许有利于游荡者一系列技巧的施展,但在这里,高等精灵只觉得随着动作飘飞的尘土十分恼人。
“从预言之年代开始到现在也有五百年了,”在梦境之中显得比平常更为冷静理智的奥菲莉亚回答,“兽人占领此处的时间只会更长。这么长的时间也的确足够让他们生产出如此多的垃圾。”
话音落下之后,诗人转而问起月光塔内部的情况,精灵游荡者耸了耸肩,回答说除了没用的东西和没用的灰尘特别多之外,没什么特别的:就像是王宫的一楼疏于守卫一样,这座塔的内部也没有任何一个兽人正在看守,不排除他们也觉得这里灰尘太大的可能性。
考虑到无处不在的众多杂物,冒险者们不得不排成一列,登上通往塔顶的螺旋楼梯。在梵塔西娅的记忆当中,月光塔一共有八层,而这个处于梦境当中的塔楼也是一样的。就如洛尔迦与捷特先前探索得出的结论一样,他们这一路上完全没有受到任何阻碍(除非你要把横在他们眼前的只剩下三条腿的高背椅之类的东西也算上的话),顺顺当当地来到了第八层的深处。
在走廊的最里面是一扇挂了锁的门,锁头已经锈迹斑斑,锁孔几乎都被锈迹堵死,搞不好几百年前它就已经被锁上去了。梵塔西娅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们在这里停下了脚步,很奇妙的,第一个意识到这一点并且为她做出解释的,依然是不全依靠语言来解读自己周围信息的洛尔迦:
“门后,缝隙,风。”
小牧师了然地点了点头。
有风从这道门的缝隙之中吹过来。虽然梵塔西娅一点感觉都没有,但她懂得,这肯定意味着这道门是通往户外的。就在他们说了这一两句话的当口,捷特已经从自己的背后抽出了一把短刀,准备对付眼前的锁头了:显然不是开锁,两位游荡者甚至升不起哪怕一丁点尝试的念头来。来自沙漠的高等精灵反握着自己的武器,将刀柄当做钝器使用,狠狠地敲在那把因为锈蚀而变得脆弱的锁头上。
“铿”、“铿”,金属撞击的声音在整座塔楼内部四处回荡。游荡者们之前已经确认过整座塔内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其他的活物了,但除开正在“花点力气开锁”的那位成员之外,其他的几个人都忍不住左顾右盼,生怕有谁突然进入塔中,将他们正好抓一个现行。所幸直到捷特撬开了那把锁,这件事都没有发生,他们平安无事地打开了塔楼最高点的那道门。
大门的合页也锈住了,冒险者们推门的时候很是花了一番力气。正如游荡者们所猜想的那样,这道门的后面是一片空旷的顶楼:平坦的一片,除了扑面而来的劲风之外,什么也没有。
在冒险者们原本居住的世界里,这里曾经仿放置着纪念在失落之战中殒命的死者的长明灯;而在这个世界中,据塞西尔女士所说,这里曾经放置过珂宁的眷器“月琴”。可是现在,它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只有从远方奔袭而来的干燥荒芜的风。
大门一打开,奥菲莉亚便立刻迎着风走上前去,四处检视了一圈,并且表示:什么都没有是很好的一件事。他们要在这里升起一团“兀烈卡卡之火”,在此面对着一片什么都没有的空地是第二好的情况,这说明他们要做的事情不过是花些力气在空地上堆积一些燃料(“比如兽人们在楼下堆积的那些杂物,反正他们也不会再去使用了,就让我们发挥一下那些垃圾的余热好了。”)——至于怎么点火,那里不就有一个兀烈卡卡的牧师么?
被视为引火道具的空木桶小姐不太高兴地哼了一声,但没有反驳。考虑到他们此行的目的,一团向兀烈卡卡祈祷而来的天炎的确是最好的火种,小牧师勉为其难地决定不对这个说法进行任何反驳,并且立刻返回到月光塔内部,开始进行搬运燃料的工作。
——而她并不知道,此时的诗人正在思考这之后的退路,或者说得更直白点,该怎么从这儿逃跑。
在小牧师将一把瘸了腿的椅子拖上楼顶之后,看不过让女士独自一人进行体力劳动的捷特终于决定加入进行搬运工作的行列,在两位高等精灵重新向着塔顶攀爬的时候,洛尔迦才从顶上慌慌张张地跑下来。两位游荡者,出于职业习惯使然,做了和奥菲利亚同样的事情:队伍之中除开梵塔西娅之外的三人分头勘察了月光塔顶的环境,然后得出了同样的一个结论——恐怕撤退的时候会很艰难。
月光塔高八层,而且它是精灵的建筑——这些惯于追求美与艺术、进而会在建筑上追求“宏伟、辽阔”观感的生物在多层建筑之中惯用的层高是六到八米,再加上塔顶的装饰之类的附加建筑,冒险者们现在正身处于五十米以上的半空中。从塔楼的顶端环顾四周,可以毫无障碍地看到这个荒芜的菲薇艾诺之中的每一个角落,自这个高度上跳下去的话,除非是法师或者有翼生物,否则必死无疑。
这座塔整体是一座石质建筑,游荡者们分头在楼顶的边缘四处探看了一番:外侧的墙壁上的确有些可供抓握或者落脚的雕刻或是裂隙,但考虑到整座塔的实际年龄和年久失修的实际情况,恐怕不会有任何具备基本常识的正常人想去尝试一下它们是否能够支撑得起一个人的体重。
在游荡者们离开后,雪精灵诗人就一直在塔顶边缘(没有副手,或者护栏,或者任何一切能放置在建筑物顶端的人不慎失足坠地的措施)自得其乐,直到空地上各种杂物以及它们的残骸变成的木柴堆形成了一个小丘时,才发现小队里始终有个人在偷懒的梵塔西娅终于毫不客气地上前去对其进行了训导(物理)。劳动力由三个变成四个,并且满负荷运转之后,工作的进程被显著地加快了。等到所有人一直认为他们堆起了一个足够大的柴堆,并且面对眼前比洛尔迦和梵塔西娅还要高的小山短暂地沉浸在成就感之中时,天色才刚刚擦黑。
“我们真的要在此时此刻点燃这团火吗?”进行了“诗人不应当进行”的高强度体力劳动,现在坐在楼顶的门口,像夏日正午趴在树荫中的大黄狗一般喘着气的奥菲莉亚问,“现在天黑了,”她指着太阳沉下地平线的方向,“火光在黑夜里会变得非常明显,不论是谁都会立刻发觉。”
言下之意:兽人,作为此地的统治者,显然会在第一时间里发现他们绝不会容许的情况正在发生,并立刻对此作出相应的动作,比如前来抓捕他们这些肇事者。
“火光会很明显。”作为兀烈卡卡信徒的捷特赞同了这一点,不过他显然对这一点将会导致的结果有着不同的看法,“兽人的确会很快就发现,但精灵也会。”
作为降罚者的牧师,梵塔西娅立刻站到了自己的高等精灵同伴那边去:“这对我们的目标来说不是正合适的吗?”
洛尔迦对此已肢体语言表示强烈的反对。人生才刚刚开始没多久的少年绝不会有让自己的生命在此终止的计划,是以这一次,他的动作非常激烈。然而黑皮肤的少年在逐渐笼罩下来的夜幕之中模糊了自己的轮廓,不仔细看的话,其他人只能见到一团白色的斗篷在空气里上下翻飞。
“点火,兽人来,我们,逃不掉!”他这样说。
二对二。冒险者之间再度产生了分歧,并且似乎又要开始新的一轮争执与辩论。这个开头十足经典,在这方面经验丰富的吟游诗人甚至都已经从墙根底下直起身来,集中精神作好了开始另一场口水战的准备,可紧接着,她就通过自己背后墙壁的震动意识到,这份准备大概是不会有用武之地了。
“你们有听到什么吗?”诗人问道,语气有点紧张。
奥菲莉亚很少以这样的语气说话,而第一个因为这一点而察觉不对的竟然是与她最不对盘,但一同旅行得最久的梵塔西娅。小牧师忍了忍,把已经到了嘴边的那句“别转移话题”给咽了回去,顺手拽了拽似乎想说什么的捷特,竖起了自己的耳朵。
“等下,”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之后,她压低自己的声音,“你们听!”
精灵少女几乎是用气声说出的话音刚落,剩下的两人便也立刻听见了那种令人不安的声音:从月光塔的地步传来,在石质的墙壁与堆满空地的杂物之间回荡着的,有什么东西被砰砰地撞开的声响。
——兽人已经进入塔中了,而且从这嘈杂的声音听来,他们可不止一两个。
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他们在广场上的行为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吗?还是说整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海勒姆·黑尔斯本身不过是一个两面三刀的疯子(他本来看起来精神就不太正常),想等冒险者们犯下重罪之后再将他们出卖给自己的兽人主子,以此获取奖赏,或者干脆,不过是为自己平凡而无趣的生活找点乐子?
谁也想不到兽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得到了消息,在这种紧迫的情形下,思考这个问题也没有意义。各种杂物被撞开的声响正在快速地爬升位置,兽人语粗鲁的呼喝声也渐渐清晰了起来。冒险者们相互看了看,同时意识到,他们现在必须要才取些行动了。
——既然兽人已经发现了他们(或者没发现,但他们最终爬到楼顶上来的时候结果总归还是一样的),那么引起小队之中上一个分歧的问题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梵塔西娅这样想,并且采取了她的行动:兀烈卡卡的牧师转身跑向杂物堆,开始向自己所侍奉的神祗祈祷:
“老大。”在这个清醒梦之中,神术的力量遭到了削弱,因此她分外用力地在脑海里想,“抱歉打扰,但小弟我现在非常需要来点火。”
几乎没有牧师在这样“祈祷”时会得到回应,但梵塔西娅就能。精灵少女脑海中的话语穿透了梦境笼罩之下的层层迷雾,向着遥远的神座而去,然后,虽然朦胧而缥缈,小牧师还是准确地接收到了来自兀烈卡卡的回应:
黑沉沉的天幕被红色的光撕裂,一团炽烈的火球自上空落下,坠在冒险者们堆好的柴堆上。橙红的火光“噗”地一声燃起,在塔顶的劲风之中旌旗一般地猎猎作响。
“为什么不把这个用在兽人身上,这样我们或许会有几个会动的火炬。”知晓牧师的神圣能力在一天之内只能使用一次的诗人不满地抱怨,梵塔西娅对此回敬了一个白眼:“可我们登上塔来本就是为了这个!”
燃在柴堆上的火焰很快变成了凡火,天幕上的红色褪去,但火堆的旺盛热度还是一样的。滚滚黑烟自柴堆中升起,火势在狂风之中反而见长。
“行了,吵这些做什么。”将自己贴在门边,以声音和震动判断敌人位置的捷特出言阻止,“他们快上来了,做好准备。”
洛尔迦已经在门楼的顶端蹲好了:在梵塔西娅祈求天炎的同时,鸮型人少年再次环顾了四周,除了多出一个柴堆之外,塔顶的景象还是一如既往的看空旷。没什么遮挡的环境不利于游荡者发挥自己的优势,经过思考之后,少年解开了裹得紧紧的斗篷,扑腾了几下自己缺了飞羽的翅膀,窜上了门楼的顶端,并且在那里安下身来,伺机而动,就看谁是第一个上到楼顶来的倒霉蛋了。
奥菲莉亚似乎很喜欢洛尔迦的做法。雪精灵诗人对着那个方向赞许地哼了一声,随后再次擎出自己的小手风琴,那乐器因为持握者使用了过大的力气而发出了几声不成调的悲鸣。来自北方的精灵有些嫌弃地将梵塔西娅拨到了一边:“让开些,没了火的小牧师,小心伤到了你的细胳膊细腿。”
后者对此的回应是一声冷哼:“你当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用了吗?”
梵塔西娅威胁地拍了拍自己腰侧的细剑,但她倒是的确站在了诗人的身后,开始准备自己的下一个神术。
首先响起的是小手风琴的声音,轻快的旋律在乐器高亢的音色中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童真来。
这次的乐曲不需要给无关的兽人听,是以演唱者也没有使用那种不适合唱诗的语言。这首歌梵塔西娅同样也认识:深林城的一首传唱度很广的童谣,歌词简单,但因为曲调本身多次的重复、变奏与回文令演唱时总会有丰富的变化。意图展示自己歌喉的吟游诗人有时也会选择这首歌来演唱,通过添加快节奏、婉转而多变的段落来炫耀自己的技巧。
这一次演奏的目的并不在于炫技,是以雪精灵诗人只用了最为平和朴实的那种唱法,略带雪精灵方言的精灵语童谣欢快悠扬的旋律自狂风、烈焰与兽人杂乱的呼号声之中刺穿出来:
“哦——
雪球花,雪球花,遍地盛放的雪球花;
花园中满是雪球花;
在松荫、鸟鸣与清风之下;
雪球花,雪球花,遍地盛放的雪球花;
花园中满是雪球花;
在春阳、溪水与残雪之下;
雪球花,雪球花……”
歌声不是刀剑,但吟游诗人的歌声却往往比刀剑更加锋利,奥菲莉亚的尤其如此。小手风琴为她起的调子很高,可雪精灵的嗓子毫无障碍地跟上了那种仿佛凌云的高度。尖锥一般的音色轻易地刺穿了杂音的屏障,顺着门楼算不得大的入口进入了石质的塔中,在墙壁之间空旷地回荡着。
诗歌的效果似乎与诗人的选曲或长发都没有关系,在奥菲莉亚仿佛能够洞穿冰雪的歌声之下,冒险者们准确地捕捉到了几声重物倒地的闷响,以及紧随其后的兽人语咒骂。这首歌放倒了几个兽人,但不够多——前来的兽人实在是太多了,这似乎只能暂时拖慢他们的脚步而已。
不过这也很足够了。一曲唱罢,诗人与牧师便相互交换了位置,因为在这期间,梵塔西娅已经准备好了自己的下一个神术。站在门口,兽人们的咒骂声听起来更加清晰:不需要听懂那些与悦耳相去甚远的词句也能够明白,他们在尝试移开队伍最前方,那些不幸中招而倒下、堵住了狭窄道路的同伴们——然后很快的,从兽人队伍的后方,距离楼顶更远的深处传来了一声雷鸣般慑人的咆哮,接着,几息之间,所有站在地上的冒险者们都清晰地感受到了整座塔自地面传来的颤抖,听见了与刚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重物落地的巨响。
那些兽人将自己倒下的同伴丢下了螺旋楼梯的中央,无情地让他们直落到了塔底。
这种残酷的行径令小牧师感到惊讶于愤怒,即便遭受了如此残酷对待的是她的敌人。不过这也让入侵者们得以迅速地清出了一条道路,第一个兽人自黑暗的走廊中现出身影,将他手中缺了口的大剑伸到梵塔西娅眼前时,实际上的时间才过去一分钟不到。
——可对于兀烈卡卡的牧师来讲,这是多么漫长的一分钟啊。
焦灼与愤怒的感情令梵塔西娅觉得,自她站在这狭小的出口前,到那个小山一样巍峨的绿色身影从黑暗中浮现,这之间似乎经过了一百年的时光那样叫人不耐。是以,当大剑挥动时带起的罡风扑到她的面颊上时,兀烈卡卡的牧师反而松了一口气,并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张开了自己原本紧紧交握在胸前的双手:
数道炽热的白光自那双纤细的手掌中电射而出,几乎无声无息地洞穿了第一个咆哮着上前来的兽人的头颅与心口。随后,那柄原本向着小牧师火红的头顶劈下来的长剑失了准,从那只已不再具有生命的大手中脱离开来,在精灵少女的身侧呼啸着落地,因惯性一路前冲,贴着地面旋转着滑进了冒险者背后熊熊熊燃烧的火堆里去。最后,伴着肉体烧焦时发出的轻微滋滋声与难闻的焦糊味儿,在那个兽人身后隧道中传来的吃痛怒骂声里,这一具已经不再能够活动的躯体缓缓倒下。
——但是没能倒在地上。在那之前,这具庞大的躯体被它身后的另一位兽人给架住了。
当然,这不是出于同伴之间惺惺相惜或是唇亡齿寒之类的的感情,战争之主与不和之神在创造自己眷族的时候从来便不曾将这些特质写入他们的心底或是脑海中去。月光塔是精灵的建筑,这门楼在建造时就不是为了让兽人通过的,是以入口的大小对精灵来说正合适,对兽人而言就显得颇为狭小,只能容一人勉强通过:冒险者们本事看中了这一点才敢于守在门口的,因为地形的关系,他们一次只需对付一个敌人就行了,这任务不算困难——但现在,他们遇见了一点小问题:
第一个兽人被梵塔西娅的神术确实地杀死了。灼热光辉造成的伤口非常干净,虽然兽人被击中了心脏与大脑,但因高温顺势将缺损的组织边缘碳化,致使没有什么有碍观瞻的液体流出来。可这具尸体并未倒下,反而被落在后面的兽人作为盾牌支撑了起来,一具兽人的尸体将入口堵得满满当当——这看起来是面相当出色的盾牌。
“我没料到还有这一招。”捷特喃喃地自言自语,“接下来我们的动作必须很快才行。”
“他们把自己同伴的尸体当做什么了!?”即使双方立场敌对,在抽出腰间的细剑准备迎战的同时,梵塔西娅也忍不住怒吼。
奥菲莉亚将自己的小手风琴挂回腰间,压低姿态:“我很怀疑他们有没有同伴这个概念——”
话音未落,终于擎着自己同伴的尸体,前进到能够腾出另一只手攻击的第二位兽人咆哮着提起手中狰狞的狼牙棒横扫起来:首当其冲的是站在侧面的捷特,正如他所说,他的动作必须快——事实上,他也足够快。精灵游荡者的身姿就如同随风起舞的蝴蝶那样,随着钝器挥击带起的劲风飘飞着离开了武器的攻击范围,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紧接着,大棒横扫的路径马上就要途径梵塔西娅——可就在这时,兽人的武器再次失准了。兀烈卡卡的牧师只稍微低了低头,那柄沉重的钝器就从她的头顶上飞掠而过,最后脱手,沿着那道发飘的轨迹划出了一道抛物线,向着塔底落下去了:
洛尔迦的匕首正插在兽人的右臂上。侵略者的右肩上本就有一个小小的黑洞,那恐怕是之前梵塔西娅的灼热光辉在穿透了第一个兽人之后留下的余波。这个伤口再加上从天而降的鸮型人对其右手的突袭,双管齐下,这兽人的武器脱手似乎也情有可原。
“Warrrrrrrrrgh——”
吃痛的兽人愤怒地松开了自己的盾牌,想要用完好的那一只手抓住这个令他受伤的小虫子,但少年的动作比他快得多,也灵巧得多:作为游荡者,洛尔迦深谙该如何刺出匕首才能更方便地将其回收;如何拔出陷入肉体的利刃才更省时省力,此刻他当然也那样做了。匕首刺得很深,但拔出时似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在兽人的那只好手抓过来的时候,留给他自己的只剩下从伤口中喷涌而出的腥臭血液。
兽人抓了个空,但他没能纠正这个致命的错误,甚至连再次发出怒吼的时间都没有了:沿着那条手臂欺身而上的鸮型人少年的匕首已经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喉咙。
这还远不是胜利:兽人的队伍很长,第二个后面自然跟着第三个,而第三个兽人也已经看到了面前发生的一切,并且成功地将自己的一只手臂挤出了狭窄的门框,擎着手中的巨斧,以将自己同胞尸体的头颅一起打烂的气势向洛尔迦发动了攻击——
——然而他的手臂忽地一痛,随之而来的冲击也令斧头偏离了原本预计的轨道:由侧面投出的短刀准确地刺中了兽人伸出的手臂上没有护甲的地方,刀刃陷入肌理,冲力让武器的位置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偏移。他立刻便想要纠正这一点,但很可惜,精灵游荡者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在前一轮攻击中退开的捷特在掷出自己的一把短刀后迅速蹂身而上,寒光在兽人的脖颈间闪过,粘稠的血液立即喷涌而出,而这时,他手中的斧子还悬在空中。
洛尔迦在离开原位的时候显得有些忙乱,手中的匕首上还带着没来得及甩脱的血,准备接替那个位置的是抽出了腰间细剑的梵塔西娅。兀烈卡卡的牧师面前是刚刚结束了一个敌人生命的捷特的背影,精灵游荡者让出了手斧落地的位置,旋身狠狠给了那一具还在从脖颈间喷涌血液的尸体一脚,让它向着自己的兽人同胞倒下去——与此同时,还干净利落地收回了那柄钉在了敌人手臂上的匕首。
这个举动令第三个和第四个兽人之间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断档。在下一个敌人咆哮着丢掉同伴的尸体、踏出这个小小的门口之前,结束了演奏的奥菲莉亚正巧能够成功地将他们杀死的第一个兽人的尸体连拖带拽地移动到正确的位置,在塔顶的出口前形成了一个绿色的小丘。或许,兽人不会在意做出毁伤自己同胞亡骸的举动,但不论是想要怎样越过这个障碍,他们势必都得用掉比之前多一些的时间——而就是这一点被赚来的时间,会给予冒险者们更多的机会:
就在第四个兽人再一次回到门口时,迎接他的是梵塔西娅的利剑。精灵牧师今日里有攻击作用的神术确实已经告罄,但她花在兀烈卡卡神殿里的四十年时间可并不是仅仅用在学习这些东西上。少女在平稳而迅速地击出这一剑时的姿态比起牧师更像是战士,这一剑所达成的效果也是如此:兽人抬起左手坑坑洼洼的盾牌来抵挡,细剑击在盾牌中心的包铜部件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即便是在体格上更占优势的兽人,也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卸去冲击。而等到他放下遮挡视线的圆盾时,便惊讶而愤怒地发现,狭窄的门口处用兽人的尸体垒砌的掩体再一次升高了:这一次捷特与洛尔迦也来帮忙,将第二个死去的倒霉鬼摞在了第一个的残躯上。
这显然不算什么正派的做法,对敌人的尸体也很不尊重,的确像是奥菲莉亚想得出的主意。不过,鉴于冒险者们正处于生死关头,就连队伍中堪称道德楷模的梵塔西娅也只是嘴上抱怨了两句,没有在具体实施的过程中做出任何实际的阻碍(考虑到小牧师在这一个菲薇艾诺中的所见所闻,说不定她在内心深处还觉得挺痛快)。就在这样一个可耻但有用的战术思想指导下,兽人尸体筑成的掩体随着阵亡敌人数量的增多很快被堆高,到最后,兽人若是想通过门口最顶上仅剩的那一点缝隙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除非他们肯砍掉自己的一只手努力钻过来。在垒起铜墙铁壁一般的防御的同时,冒险者们也几乎没有受伤——这是很可喜的成果,但局面也一时间僵持了起来。兽人们固然无法越过这道防线,可冒险者们也无处可去:除了塔顶上一团巨大的篝火之外,他们什么也没有。
一时间,在血与尸体铸成的墙壁两遍,冒险者们和兽人都同时陷入了短暂的不知所措。不过这个堪称和平的状态并没有维持多久——最多十秒钟,就被塔内传来的一声炸雷似的怒吼给终结了:
“吼——”
即便是最迟钝、最难以理解从声音之中传达出的感情的那些人,也能轻易地从这一声咆哮中听出命令与愤怒的意思。冒险者们因此而屏息凝神,另一面的兽人也在这声巨响之后停止了喧哗,塔顶上一时间只剩下篝火燃烧时发出的猎猎响声。
嘭、嘭。塔楼里传来的沉重声响陡然间变得异常清晰,仿佛就在耳边那样,在紧绷的神经之下,令人分不清这到底是敌人的脚步声,还是冒险者们自己嘈杂的心跳。那声音每响起一次都比前一次更加接近,就好像是昭示灾难降临的倒计时那样令人忌惮。很快,脚步声停在了尸体筑起的高墙前,一双满怀恶意的昏黄色眼睛从没能被彻底堵死的门后的黑暗之中浮现了出来。
“吼——”
这一声短促有力的咆哮更接近于战吼,明显是对着楼顶上那四位胆敢在兽人的城市里胡作非为的外乡人发出的。声浪从门口仅剩的那一点空隙里喷涌而出,震得冒险者们耳膜生疼。然而还没等他们对此作出任何反应,那双浑浊的黄眼睛就从黑暗之中隐去了。紧接着,有什么很大的东西被从那道空隙中丢了过来——
——扑通。
那是个人。
兽人难以通过的缝隙对人类来讲还是宽阔得绰绰有余的,何况是对一个横着被丢出来的人呢。那个灰扑扑的人形越过了冒险者们的头顶,在落了地之后甚至还滚了两圈,就差一丁点儿,就要滚进那一大团熊熊燃烧着的篝火中去了。
——那是海勒姆·黑尔斯。说得更准确些,是鼻青脸肿、遍体鳞伤,几乎奄奄一息的海勒姆·黑尔斯。很显然的,这位人类法师被兽人当做了反叛者的同谋,在惨遭兽人们至少一顿的毒打之后,才被当做“违逆统治者之人的下场”的范本给扔了过来。
“……嗨。”男人的声音气若游丝。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目前为止还活着。
“将军……”海勒姆说。“将军来了——走,快走。”
时间较之前相比并没有流逝多久。奥菲莉亚再次消极怠工了起来,两位游荡者才刚刚合力将被丢出来的男人挪动到一个距离火堆并不那么近的距离,梵塔西娅仍旧紧盯着他们刚刚垒起的掩体。
那双昏黄色的眼睛又在从黑暗中向着外面凝视了。
“实不相瞒,我们也挺想离开这儿的。”捷特无奈地说,“只可惜我们之中没人会飞——哪怕是长了翅膀的那个人,暂时也飞不起来。”
那双眼睛再次退回了黑暗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穿戴着手甲的巨大手掌。
“嘶——”梵塔西娅倒抽了一口冷气,但仍然提起细剑来,试探地向着那只手发动了两次突刺——然而除了“铿、铿”的两声脆响,以及飞溅在空中的一丁点火花之外,她什么也没有得到。全包覆式的金属手甲严丝合缝地保护着那只手,精灵少女的两次攻击没有对它造成任何可见的影响,甚至于,那只手移动的速度都没有改变。
巨大的手掌伸向了被堆砌在门口最顶端的那具尸体。对于冒险者们来说需要合二到三人之力才能勉强托举起来的一个兽人尸体对那只手来讲似乎轻如鸿毛,那只手拽着兽人身上的武装带,立刻便将整个尸体拎了起来,向旁边丢开了去。
——那就是“将军”吗?
单就他们现在看到的信息而论,只论双方力量的差距,就足以让冒险者们感到绝望了。除此之外,从那只比通常的兽人还要巨大的手掌来看,将军的体型也是占据绝对优势的——何况,一个穿戴着严密手甲的人想来不会疏忽自己在其他方面的防御。这下,连最为天不怕地不怕的梵塔西娅一时间都萌生了退意:就算他们四个人一拥而上,恐怕也打不赢。
——可是要逃吗?逃到什么地方去呢?
“你怎么样?”兀烈卡卡的牧师向着海勒姆发问,“还能走吗?”
时间紧迫,他们之前垒起的尸墙在将军面前撑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必须在将军彻底拆掉它之前讨论出一个方法——虽然梵塔西娅并不清楚那该是个什么样的方法:从眼下的情况来看,不论是战或逃,对冒险者们来说恐怕都难以逃出生天。
洛尔迦看起来也非常担心这一位人类反叛者的情况,但显然,并不是他们中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奥菲莉亚施施然地在遍体鳞伤的法师先生身边蹲了下来:“现在,我们已经点燃了你所说的‘一团兀烈卡卡之火’,所以轮到你支付报酬了。”
这令梵塔西娅生气地竖起了耳朵。可在小牧师发表出类似“现在可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之类的言论之前,海勒姆已经发出了声音:
“在……在我的怀里……一个纸包……”
“如果各位肯赏光关注一下现在的情况,”盯着塔顶唯一一个出入口的捷特向着同伴的方向喊道,“就能知道——我们真的没多少时间了!我们必须得离开这儿!”
将军的大手已经移开了第二具尸体,正在伸向第三具——他们的掩体眼看就要被拆除一半了,黑暗中显出将军穿戴的盔甲反射出的金属冷光。
“可是我们往什么地方逃呢?”梵塔西娅问。小牧师打定主意,在最坏的情况里,她是会干脆地从塔顶上跳下去的——她可一点也不想落在这帮兽人 的手里,哪怕就这娅给你跳下去摔死也好。但她并不能确定,她的同伴们也是这么想的。
“——跳下去。”出人意料的,回答她的是躺在地上的海勒姆。 男人的声音有些被闷住了,因为在听了他的上一句话之后,奥菲莉亚就当机立断地俯下身去,丝毫不顾伤员的身体状况,正在动作粗暴地检查他衣服上的每一个口袋。洛尔迦似乎想要阻止,但是没能成功,正在一边急得团团转。受伤者本人倒是似乎没受到什么太大的影响,只是咳嗽了两声,之后继续用被闷住的声音说:“跳下去、咳——这不过,不过是个梦境而已。”
话音刚落,雪精灵诗人便得胜似地高举起自己的一只手,手中擎着一串似乎由几片绿叶连缀成的手环。但紧接着,她就被梵塔西娅毫不留情地挤到了一边。兀烈卡卡的牧师快速地大概检查了一下海勒姆身上的伤势,然后选了一个看起来最安全的地方抓着,将这位比她还高出一个头的人类男性轻而易举地搀扶了起来——在这个动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她还获得了洛尔迦的帮助。
“——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掩体深处的黑暗中传来的咆哮訇然作响,将军的手伸向了第三具尸体。
捷特也向后倒退了两步,与聚集在海勒姆身边的队友们靠得近了一些。他听见少女牧师有些急切地向伤员发问:“你还能走吗?”可惜游荡者并不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他在梵塔西娅的话音落下去之后的那一刹那,便抢在海勒姆回话真之前发问:“可我们能去哪?”
回答他的是人类法师瘆人的笑声:“嘻嘻嘻……这里是梦……”
“听起来很值得一试。”在此处再次久违地显露出一点“疯子”迹象的奥菲莉亚用话家常一般平稳的语气说,“大家都听说过在梦境中是摔不死的——你从高处跳下去,不论一开始的感觉多么真实,最终都会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就像羽毛一样。”
“坎维可没有这种说法。”捷特反驳。
“其实菲薇艾诺也没有。”肩负着海勒姆一半重量的牧师小姐说,“但你难道不觉得,即便是摔死,也比落在那个——”她向着门口的方向摆了摆头示意,兽人将军已经挪开了第四具尸体,整个庞大的身躯在黑暗中隐约可见,“——手里,强得多吗?”
精灵游荡者在自己内心中迅速评估了一番得失,立刻妥协了。
于是,在将军彻底挪开那座尸体垒成的掩体之前的最后几秒钟里,冒险者们拖着负伤的海勒姆(这部分在奥菲莉亚看来是不必要的,但梵塔西娅显然不会认同这个观点)一齐向着塔楼的边缘跑去。在兽人愤怒的咆哮声中,他们自月光塔顶端的半空中一跃而下——
那个说法是真的。
梦境中的人是摔不死的。最开始,当你从高处跳下去时,你可能会有很真实的感受:双脚无处着力、迅速下坠,甚至看见人生的走马灯——但就在接近地面几米高的时候,你会突然变得像一片羽毛一般轻盈,从空中缓慢地落下,平安无事地回到地面上。
——这太神奇了,神奇得就像是羽落术一样。
考虑到海勒姆·黑尔斯先生明显像是法师的穿着打扮,以及他在此前低着头念念有词的举动,这种异象似乎不难理解:一个法师,释放了一个羽落术,这个法术的效果恰好暗合了奥菲莉亚很可能是胡诌出来的所谓“说法”。多少有些相关知识,或者深信“法师无所不能”这个道理的冒险者们只用了一瞬间便理解了现状——但不包括洛尔迦。生长在深林之中的鸮型人少年不属于上述两种人群中的任何一种。
他当真了。
黑皮肤的少年开始尝试咬自己的胳膊,似乎想要以此从梦中醒来——在这个梦里,有一种关于梦的说法是有效的,那么谁又能肯定地说另一种说法是没有效果的呢?但现在可不是站在原地,慢悠悠实验研究的好时候:兽人们从塔顶向下俯瞰,并且确认了他们的存活。追兵很快就会跟上来,他们还没有获得安全。
所以非常快地,少年可以说是立刻失去了进行尝试的余裕:洛尔迦是被海勒姆扯着离开原地的,而海勒姆又是被梵塔西娅扯着离开原地的。他们一同跟随着负责打头阵的捷特,朝着远处废墟与深巷的方向跑去。神术的光短暂地在人类男性的身上亮起又熄灭,在此之后,至少他原本蹩脚的动作变得多少流畅了些。
缀在队伍边缘的雪精灵诗人哼哼唧唧地抱怨着兀烈卡卡的牧师是在浪费神术,不过后者似乎终于学会了在紧急状况之中对奥菲莉亚所发出的杂音保持充耳不闻的态度。冒险者们凭借着曲折复杂的深巷得以暂时甩脱身后的兽人追兵——都到了这个关头,似乎他们依旧对弧顶的废墟保持着讳莫如深的态度,不肯到附近来搜查(或者单纯地觉得这附近太空旷,藏不了什么人?别去试图揣测兽人的思路。),这对冒险者们来讲是非常好的一种状况:至少他们现在可以暂时把海勒姆放下,多少喘口气了。
“……就把我、放在这里吧。”因为获得了一个“治疗轻伤”的神术,比刚刚的情况稍好了一点,但仍旧显得虚弱的海勒姆靠在石壁上勉强坐着,喘匀了那口因为疼痛和体力消耗而急促的呼吸之后,对冒险者们开口。
“把我放在这儿就行。”人类法师说,“我在这儿挺好的。”
奥菲莉亚对此举双手双脚赞同——要她说,他们本来就该把这个人扔在原地,让兽人们自己处理背叛者的问题:这不仅能让他们在逃跑的过程中少一个累赘,这样或许洛尔迦便不用冒着危险断后诱敌了;还很可能能够拖慢兽人们追捕反叛者的进度,毕竟梵的造物不以聪明著称,那些兽人一次能明明白白地处理完摆在他们面前的一件事情就已经值得表扬了。
但基本上是由来自火焰与雷霆一般的精力、过剩的正义感,涉世未深的天真与毫无必要的同情心组成的梵塔西娅并不同意:“不行,你会被兽人撕碎的!”
“你们没法带着我往神殿区去,一个伤员太显眼了。”海勒姆坚持,“而且,兽人不一定会找到我。”
“兽人也不一定不会找到你。”
洛尔迦在一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将军,生气;被抓住、很惨!”
海勒姆失笑:“我可是个法师……见到过世界的本质的那一种。”
他可能想表达自己很厉害,但洛尔迦根本没理解上下文之间的关联性,而梵塔西娅对此充耳不闻:
“没错,法师。”兀列卡卡的牧师貌似认同地点了点头,“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法师。我懂。”
男人的笑容渐渐变得尴尬。
可他说得没错:一个伤员太显眼了,而且会妨碍他们的动作。如果要前往位于西花园的神殿区,就意味着要穿过巡逻与防守都更加严密的市区,此时海勒姆的存在对于冒险者们来说是极大的不利因素。队伍中另外两个并没有那么善良的人对此的确持反对意见。
“或许我们可以把他先送到塞西尔小姐那里,由她暂且代为照顾,我们也能再次休整一下。”捷特提出了一个相对折中的建议。这一提案引起了短时间的讨论,不过最终,冒险者们还是放弃了这个听起来不错的提议:最后,他们认为,不应该再继续给这位好心的女士添麻烦了;况且在这个受到兽人支配的城市里,什么可怕的故事都可能会发生在那些被认为有反抗意图的精灵身上。
在至少看起来是个正常人、大脑似乎也正在以正常的方式运作的时候,奥菲莉亚广阔的知识面和丰富的经验还是能够提供相当程度的帮助的。正是雪精灵诗人提出了“就算是在精灵之中也可能有告密者存在,不然你们觉得兽人是怎么找到藏匿在贫民窟里的一只巴掌大的皮可西的?”这样的观点,才抵消掉对这个提案最为意动的梵塔西娅的坚持:他们本来就是梦境的旅者,出现得突然,做的事情也很危险,他们从任何一个角度上都不应该再给塞西尔女士添任何一种麻烦了。
暮色四合,黑暗笼罩住大地,远处隐约传来兽人的喧哗和火把星星点点的光。
“你们真的该走了。”海勒姆说,“这不过是个梦境,我会怎么样又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呢?”
奥菲莉亚四下远眺了一番,确认火把与人流的确在逐渐向他们所在的废墟方向靠拢。
“我们真的该走了。”雪精灵诗人在洛尔迦惶然的目光中重复,“他们终于还是想起要搜查这个方向。”
“好吧。”兀烈卡卡的牧师点了点头,然后以利落的动作再一次将倚靠在石块上的人类法师架了起来。
捷特有点犹豫地看着精灵少女的动作,拿不准是否要站在游荡者的立场劝诫一下对方。而在他开口之前,另一位当事人率先提出了抗议:
“——嘿,”海勒姆说,“我说过,把我放下就行了吧?等你们醒了,这一切就都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没人理他。洛尔迦乐颠颠地跑过来支起了法师先生另一侧的身体,奥菲莉亚长叹了一口气,不过认清了自己长期以来的同行者性格的诗人根本连劝说对方的想法都没有升起来。冒险者们向着西花园的方向迈开脚步之后,梵塔西娅才终于回应对方:
“你也提到了梦境,说明你也知道这里不是现实。”她说,“如果说,前往此前一直抗拒我们接近的那座神殿就能够得到‘怎样能醒来’的线索的话,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去呢?”
海勒姆发出了一声介于觉得有趣和无话可说之间的嗤笑声。
“……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这些横冲直撞的家伙……总是给人预设立场……”法师低声咕哝了一会儿,随后突然没头没尾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们觉得,人为什么会想要做梦?”
想要做梦?做梦不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吗?兀烈卡卡的牧师困惑地想道。从来未曾升起类似想法的精灵少女没有回话,跑在整个队伍一前一后的另外两个精灵根本没有关心法师说了些什么,所以做出回应的只有撑着海勒姆另一部分体重的鸮型人少年:
“可以、见到,现实,已经没有了的、东西。”干脆挥着翅膀,试图为自己提供一些升力从而加快移动速度的洛尔迦这么说。
法师不置可否,只是对这个答案露出了很复杂的表情。
“这回答很精辟。”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之后,队伍中再没有人继续交谈。冒险者们将自己的全副精力都用在考虑躲避兽人的追捕并且继续前进中,兜兜转转,这一行人总算还是成功地带着一个伤员来到了神殿区。
这里也和原本的菲薇艾诺一点也不一样。本来被称为“西花园”的区域,毫不令人意外的,连一棵树、一朵花也没有,光秃秃的大地上仅仅耸立着两座建筑。一座是梵的神殿,以兽人的方式被装饰得很好,形制上带着一种血腥的肃杀;另一座则是之前梵塔西娅所见过的那座放错了地方的仓库一般的“神殿”,墙壁上镶嵌着用于采光的大块透明玻璃,想来造价不菲,但与前者相较之下还是过于普通了些,令人生出些奇特的割裂感。
“你们该去的是那一边。”海勒姆向着那座过于昂贵的仓库示意,“我就留在这儿吧。”
到了这一步,就算用脚趾向,兀烈卡卡的牧师也不可能答应这一点。当然,梵塔西娅立刻强硬地拖动了受伤,并且即便没受伤,可能在力量上也不是她对手的法师:“不,我们一起进去。”
“你们已经做得够多了。”海勒姆苦笑着,但不论是精灵少女,还是紧接着便跟上的鸮型人少年,都对此不为所动。
在奥菲莉亚持有“绿叶”手环的前提下,神殿并没有像梵塔西娅在最开始尝试接近时那样拒绝他们靠近。冒险者们顺利地缩短了和目标处的距离,反之,兽人们却似乎被一堵看不见的墙给挡住了那样,不仅无法接近,连声音也都变得模糊了。
神殿的大门就在眼前,他们很快就能够揭开这个清醒梦境的秘密,找出回到现实的线索。
“劳驾,谁来开个门?”半扶半拖着海勒姆的梵塔西娅向她的同伴们询问。自诩“柔弱的诗人”的奥菲莉亚一如既往地抱着双臂,对一切可能涉及到体力劳动的要求充耳不闻,洛尔迦的处境又与梵塔西娅相似,于是捷特走上了前去。
精灵游荡者站在那道双开的沉重大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放上去,缓缓将它们推开——
——光的洪流倾泻而出。
梵塔西娅的肩上陡然一轻,洛尔迦也是。精灵少女首先惶然地向自己身侧看去,却只是毫无障碍地看见了鸮型人少年同样不知所措的面孔。他们一同回过头去,才发现自己正在被从门里散发出来的白光裹挟着向前,然而海勒姆却仍旧被留在原地,失去了支撑的伤员在平地上趔趄了一下,才再次抬起头来,注视着渐渐消失在光中的旅行者们,面孔上带着艳羡与嫉恨,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兀烈卡卡的牧师向后伸出手,徒劳地想要将这位提供了重要帮助的法师先生也一同拉进白光之中,但在那之前,白光吞没了所有的一切。
你们做得够多的了。
孑然立在神殿前荒芜大地上的海勒姆·黑尔斯,这么想。
月上中天,银白的光洒在这座珂宁不再庇护了的城市上。远处的火把的光星星点点汇成长河,半空中,月光塔顶橙红色的火焰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