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赋予力量,秩序引导众生”。这是珂旭的教义。对于光芒,幼猫应该是非常欢迎的,但当白光将他和薇塔塔包裹着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人们不去直视太阳,不仅是尊敬珂旭,还因为太过明亮的光,会刺瞎双眼。
幼猫垂下眼睑,直到面前的光线恢复正常的时候,才张开了眼睛。
这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一个梦幻般的花园当中,在讲给孩子们的童话故事里,这样的花园通常都居住着美丽的少女,这个……
幼猫看清了坐在花园中央的那个人,只见她的脸上覆盖着一个洁白而精致的面具,只露出一个纤细的下巴和粉嫩的嘴唇。幼猫猜想她应该是长得极美的,但又无法确知她的上半张脸到底长的如何,万一很难看就……
幼猫在心里头唱起了献给珂旭的赞美诗,让自己不至于一直在思考一些对神明不敬的事。虽然对方未必会介意,但这又不是什么应该做的事情,还是尽早停止吧。
一阵茶香飘进了幼猫的鼻子里,他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到了桌上摆放的事物。
一个壶嘴正冒着白烟的茶壶,以及三套精致典雅的茶具。
如果能有些可供果腹的茶点就好了——幼猫的思绪再次发散,做梦的时候,想要控制自己的思想,似乎总会变得比平时更加困难。
“你好。”幼猫往前走了一步,人就已经坐到了哪位戴着面具的女性跟前:“qi请问你是那位?”
那个中年人说,只要拿着那个胸针进入梦神神殿就能回家,他不知道他的家是这样一个地方。
“您好。”戴着面具的女人对幼猫点点头,提起茶壶为他倒了满满一杯红茶,“我叫夏绿书……欢迎来到我的茶话会。”
“夏绿书…夏绿书……”薇塔塔薇塔塔的声音自幼猫的身旁响起:“啊,你是那个研究梦的人…?
“嗯,曾有人这么称我。”夏绿书也给薇塔塔倒了杯茶,“你们想要方糖?还是牛奶?”
“都要,谢谢。”幼猫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牛奶可以多放一些。”
薇塔塔叹了一口气:“方糖,还有,这次的事件到底是何方神圣干的好事?”
幼猫也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便用期待的目光看向了夏绿书。
“你是指什么?”夏绿书夹起了一片方糖,“你们来到梦中的事,还是唤醒我的事?”
“两者我们都想要获得答案。”幼猫把茶杯凑至嘴边,轻轻地用舌头碰了碰——他从来没有喝过这么美味的茶,这样的茶足以令心智最为坚定的珂旭狂信者失去自制力::“如果不麻烦的话……这是什么茶呢?”
“不过我首先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被扯进了这个奇怪的梦里。”薇塔塔说。
幼猫的视线始终离不开夏绿书面具上雕刻着的花纹,一只只经过艺术加工的蝉,堆砌成了一个特殊的图案。
夏绿书微微一笑::“现在的你们是从那个梦里来到了我的花园。这或许……是个对我们双方来说,都不太情愿的结果。”
幼猫闻言,心跳漏跳了一拍:“这对我们会有什么影响吗?难道会使我们无法回去?”
“看起来我们打扰了你的美梦咯。”薇塔塔的手指在空气中描摹着些什么,小女孩总有些小动作稀松平常,幼猫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就把视线挪回夏绿书身上。
“不会,只是没想到有人能唤醒我,所以想请你们喝喝茶而已。”夏绿书的微笑总是那么优雅,令幼猫觉得自己就像是个从山野出来的人类猎户一样粗鲁,“就结果上来说,你们的确是把我吵醒了。但通常来说不会这样,是谁在其中动了手脚呢……”
幼猫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休息过了,下意识就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你的睡眠品质真好,很多人都会羡慕你的这种福气。”
“我是不想搅人清梦啦。”薇塔塔拿着小勺搅拌着杯中快要融化的糖块:“我们顺着唯一的线索,用那只蝉进了好像是梦神的神殿,之后就到这里了。”
夏绿书用三根纤长白净的手指拿起了脖子上的吊坠笑了起来:“我可是很喜欢这种精巧的小装饰呢。”
夏绿书的笑容带着一种魔力,幼猫不由自主就想让她高兴,他说:“有机会的话,我们回去之后可以给你寻找一些。”
幼猫总觉得自己的行动有哪里不对,他早就有未婚妻了(虽然人家似乎还没答应他的求婚,他也仍未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对方,但他们结婚根本就是早晚的事情)),他把思绪从那个不在场的姑娘身上拉了回来,换了个话题:“动了手脚的,是那个奇怪的中年人吗?”
幼猫的言语似乎逗乐了夏绿书:“海勒姆听到你说他是中年人可是会不高兴哦。”
幼猫也跟着笑了起来:“那么,那位小哥哥?”
“我也喜欢这些小玩意,还想着回家以后也试着做一下呢。”薇塔塔放下了刚抿了一口的茶杯,眼睛眯缝了起来:“虽然在那边骂了他一顿,不过那家伙看起来是你的熟人?”
“我们曾经一起喝茶。”夏绿书轻描淡写地说:“他呢,因为看见了太多噩梦,所以有点奇怪吧?”
“那我们现在也是熟人啦。我觉得在这里好像不用自我介绍的样子?”薇塔塔再次拿起了茶杯:“让你这么一说,我竟然有点好奇他看到了什么不可名状的噩梦……”
“可怜的人。”幼猫脑子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起来,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还是什么都不要说比较好:“我会为他祷告。”
虽然幼猫没有把那个问题问出来,但夏绿书却已经主动解答了他的疑问:“所有人的噩梦,现在的,过去的,乃至神祇的噩梦,以至于你们无法想象的种族的梦境。”
珂旭竟然也会做噩梦啊!
原来即使是神,也会做噩梦吗?
幼猫的思绪不由得漂向了自己胸前的尺规圣徽,漂向了天上那颗虚假的太阳,漂向了那位有一长串称号的伟大神祇。
珂旭的噩梦是怎么样的呢?
太阳从天上落下,世界遭到冰封,神祇被困在某处,变得跟个烦人般弱小、可怜,又无助。曾经高高在上的神祇,必须像个失去家园和生计的流浪者一样,将自己的每一份力量都用作维持生存,他们的虔诚信徒也许还能提供一丁点儿的信.仰,帮助他们积蓄力量,伴随着这些聊胜于无的信仰而来的,还有他们的苦苦哀求和抱怨。
人类是擅变且反复无常的,精灵也没比他们好上多少——凡人们所谓的虔诚信仰,又会有多坚定呢?有些人日复一日地祷告,发现这对他们的现状没什么帮助之后,可能就要投向其他神祇的怀抱了,他们选择的对象只可能是造成了大冰期的那一位,以及他的帮手们,此消彼长之下,珂旭那一边的神祇恐怕只会更佳难过。
那些像……
幼猫本来想说那些像他自己一样虔诚的信徒又如何呢?他又觉得这实在是太不谦虚了,于是他换了个对象。
那些像雅丽蒂亚一样深受神祇眷顾,又十分虔诚的信徒又如何呢?想也知道,他们一定是敌方最希望可以清除的对象,加上在那种混乱无序又危机四伏的环境下,一个烦人想要生存下去实在是太难了,虔信者本来就相当稀小,死一个就少一个,死着死着也许就完全没有了——哪怕是珂旭,面对这样严峻的情况,说不定也会沮丧,也会动摇,也会对沃玛兹产生一些不太友好的想法,还会……
不过,他是珂旭,他是光之子,是秩序之主,他永远不会让自己纯洁的心灵染上一点黑暗。他会克制自己,他还会撒费苦心地用光明驱散黑暗,即使这一切都只是徒劳。
幼猫有一种能力,即使脑子里正在开小差,也能听清周围人的说话,甚至还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在场每一个人曾经说过的任何一句话——假装认真地参与交谈自然不在话下。
“如果我的梦都能像这片花园这样,那我也会愿意做梦。”薇塔塔望着手里的白瓷茶杯,叹了口气,幼猫察觉到这个卓尔精灵似乎总在叹气,当他正在思考这是为什么的时候,又听见薇塔塔说:“可是做完梦留下的都是遗憾。”
“所以,因为那些噩梦的缘故,他变得有些奇怪,仔细想想,在我入睡前起就是如此……”叹气似乎就跟感冒一样会传染
,也跟着叹息了一声:“你们说,是他动的手脚?”
“大概算是这样吧,他还摆了我们一道。”薇塔塔放下了茶杯。
幼猫的思绪再一次飘远。
珂旭既然身为神祇,他不会像凡人一样,只关心那些跟自身有关的事。被冰期的怪物追杀,被信任的人背叛等,应该不会令他被噩梦魇着,那他还会在乎什么?
失去力量的神祇们,再也没有余裕给予眷顾。
寒冷、饥饿、混乱和纷争肆虐再库瑞比克的任何一处,缺乏战斗力的幼儿和妇女,要不就成为食物,要不就成为发泄欲望的工具。;本该互帮互助、相亲相爱的兄弟大打出手,只为了争夺一块巴掌大的肉,而这块肉的来处竟是他们的生身之母。已经老迈的父亲无力反抗,甚至有可能已经被疼爱的孩子们打了个半死,就等着成为他们的晚餐了,他可能会望着雾沉沉的天空,发出质问:“光明与秩序的珂旭啊,你为何会允许库瑞比克走到今日这般田地?你是无能为力还是不想在管我们了”
比起其他精灵,幼猫一向不具备太过丰富的想象力,他能想到的可怕的事情,恐怕就只有两次大冰期,以及菲薇艾诺的陷落了。
不过神祇早已见惯了世间百态,何况珂旭还贵为十二位创世神之一,普普通通的梦魇已经不可能动摇得了他的心智。如果当事人不认为这是个噩梦,那个梦就不是噩梦,也就不会被那个号称看过一切生灵的噩梦的家伙看到了。
珂旭的梦魇,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太阳永不落下,整个世界不存在任何一个阳光照耀不到的角落。
所有人做的任何一件事、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会被珂旭所注视。烦有人的言行有所逾矩,就会马上遭到惩罚,无一例外。
一切井然有序,看起来是那么完美,却不真实。
珂宁也许被珂旭本人亲手所杀,也有可能被囚禁在某个珂旭本人从不踏足的所在。当然,珂宁也可能会和兀烈卡卡与沃玛兹联合起来,反抗珂旭的霸权。
幼猫可以想象珂宁痛心疾首的模样,他会拿着他的细剑,指向他的兄长:“你不是很关心优泽的健康吗?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现在没有人犯罪了,她却始终昏迷不醒?我和兀烈卡卡、沃玛兹他们,虽然和你是有争吵,但却总是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建设这个世界,你能不能用你的脑子想想,为什么我们如今都要站在你的对面,用武器指着你?”
珂旭也许把双胞胎弟弟的话听进去了,也有可能根本没有。如果是个噩梦的话,他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对他人的劝诫不屑一顾,甚至变本加厉。
幼猫想起了他自己哪位在瑞图宁教会任职的未婚妻,接着,想起了她所侍奉的女神。温柔的春之女神会如何面对昔日的同伴呢?她可能会和自己的弟弟以及挚友站在一块,也有可能会……
幼猫努力让自己的思绪集中在这次的谈话上,但他的思绪再一次不听使唤,又回到了珂旭的噩梦当中。
珂旭不一定会杀死温柔的春之女神瑞图宁,他也许还会拿出精心准备的戒指,对她说:“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瑞图宁也许会摇头,然后拔出短剑,或许不会,甚至还有可能会接过戒指,笑眯眯地说:“我愿意。”
噩梦有趣的地方就在这里,虽然珂旭顺利地娶到了最美丽的女神,但却只会得到一个悲剧的结局。
瑞图宁面对珂旭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这并不是出于爱,而是恐惧。她当然知道珂旭不可能杀她,但要是珂旭认为世界还不够井然有序,还需要改变的话,不论是凡人还是神祇,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能击倒珂旭的,就只有他内心当中的阴影。
为了阻止这个可能存在的噩梦化为现实,幼猫会和教会当中的弟兄子妹一起,清除掉每一个逾矩得比他人更为严重的人,等珂旭不至于像曾经的沃玛兹一样,感到灰心丧气,继而下定决心要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
——牧师,真是一份充满了挑战的工作。
9091字,故事终于收尾了,不算后日谈全篇4712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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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那是何等盛大的光芒?
薇塔塔·德拉娜经历过许多次白光——面对第五季时,前往其他世界回收碎片时,目视其他神祇的牧师使用他们那刺眼的圣光时,初见那天空中无尽地狱般灼烧的太阳时。
她对裹挟了幼猫·福玻斯和她自己的白光并没有什么反抗,毕竟当一道光想要伤害你的时候,你是无法避免的,如果它没想伤害你,那更没有必要去和它斗个高下。
不像进入星海那般的坠落,这阵光芒像是河流,她仿佛回到母亲的胎内,温暖的、水流般的光芒裹挟着她前进,彩色的光之碎片从她身边掠过,这幅光景卓尔少女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却始终无法回想起来。
最差不过是一部分属于那些被她抛弃掉的过去的记忆罢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最终光芒再次盛大起来,将少女温柔地吞没。
“请坐。”
光芒的尽头是朦胧如烟的花园,围绕着它的光芒明亮而不灼眼,红茶的香味从少女无法分辨的方向飘来,身着淡绿色洋装长裙的女性高等精灵坐在白色的圆桌另一端,用温润且平和的目光看着薇塔塔,伸出戴着与塞西尔如出一辙绿叶手环的左手向着身边四个空位一指。
她戴着挡住上半面孔的面具,洁白的底色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那上面勾勒着蝉形的金色花纹,甚至没有露出她的眼睛,但卓尔少女不知为何就感觉她在看着自己。
薇塔塔不由自主地迈出脚步,一瞬间她感觉整个花园的景色仿佛万花筒那般在自己周围变幻,芬芳馥郁的花香舞蹈般旋转,而这股幻觉褪去之后,她已经坐在了圆桌旁的空椅子上,和戴着面具的精灵相对而视。
“您好。”不知何时珂旭的牧师已经坐在了薇塔塔右侧,自来熟一样向女性的精灵致意,“请问您是哪位?”
“您好。”戴着面具的女人回礼,伸手提起茶壶,将橙红的茶水倾入他面前的杯子,“我叫夏绿书……欢迎来到我的茶话会。”
“夏绿书…夏绿书……”薇塔塔被她胸口的蝉形项链和书形胸枕吸引了目光,只觉得这个名字格外熟悉,“啊,你是那个研究梦的人…?
“嗯,曾有人这么称我。”她同样将茶水倒进卓尔少女的杯子,茶香带着花的甜味在薇塔塔鼻端绕圈,“你们想要方糖?还是牛奶?”
“都要,谢谢。”幼猫发出毫无耻感的幼儿发言,“牛奶可以放多一些。”
薇塔塔捧着额头叹了口气:“方糖,还有,这次的事件到底是何方神圣干的好事?”
“你是指什么?”名为夏绿书的精灵用同样白色的小夹子夹起方糖,“你们来到梦中的事,还是唤醒我的事?”
“两者我们都想要获得答案。”珂旭牧师脸上的优越感在他将茶抿进嘴里时消失了,他少见地踌躇了一下,“如果不麻烦的话……这是什么茶呢?”
“不过我首先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被扯进了这个奇怪的梦里。”薇塔塔挑挑眉毛。
夏绿书面具下的脸似乎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幼猫的问题:“现在的你们是从那个梦里来到了我的花园。这或许……是个对我们双方来说,都不太情愿的结果。”
“这对我们会有什么影响吗?难道会使我们无法回去?” 幼猫紧张起来。
“看起来我们打扰了你的美梦咯。”薇塔塔看着夏绿书的面具,用手指在空气中描摹她面具的轮廓和花纹,同时对身边森精灵充满没出息气息的发言嫌弃地撇了撇嘴。
“不会,只是没想到有人能唤醒我,所以想请你们喝喝茶而已。”对于的幼猫担忧夏绿书只是付之一笑,“就结果上来说,你们的确是把我吵醒了。但通常来说不会这样,是谁在其中动了手脚呢……”
“你的睡眠品质真好,很多人都会羡慕你的这种福气。”珂旭牧师发出毫无智力的发言。
“我是不想搅人清梦啦。”薇塔塔用小勺搅着茶里的糖块耸了耸肩,“我们顺着唯一的线索,用那只蝉进了好像是梦神的神殿,之后就到这里了。”
夏绿书提了提自己的吊坠,又笑了起来:“我可是很喜欢这种精巧的小装饰呢。”
“有机会的话,我们回去之后可以给你寻找一些。”幼猫皱着眉伸长了脖子,“动了手脚的,是那个奇怪的中年人吗?”
“海勒姆听到你说他是中年人可是会不高兴哦。”夏绿书似乎反而笑得很开心。
“那么,那位小哥哥?”幼猫看起来几乎要大笑起来了。
薇塔塔对这两个人的对话不置可否,端起还氤氲着方糖化开痕迹的红茶抿了一口,酸甜的茶水入口,少女觉得自己的精神被茶香无声地抚慰了。
“我也喜欢这些小玩意,还想着回家以后也试着做一下呢。”卓尔精灵单手托腮,有点惬意的眯起眼睛,“虽然在那边骂了他一顿,不过那家伙看起来是你的熟人?”
“我们曾经一起喝茶。”夏绿书也端起茶杯,隔着面具看不出她的表情,“他呢,因为看见了太多噩梦,所以有点奇怪吧?”
“那我们现在也是熟人啦。我觉得在这里好像不用自我介绍的样子?”薇塔塔继续小口嘬着茶水,听到噩梦二字忍不住抬抬眉毛,“让你这么一说,我竟然有点好奇他看到了什么不可名状的噩梦……”
“可怜的人。”幼猫顿了一下把嘴里的茶水咽下去,似乎一起咽下去了什么其他的发言,“我会为他祷告。”
“所有人的噩梦,现在的,过去的,乃至神祇的噩梦,以至于你们无法想象的种族的梦境。”夏绿书的语气淡淡的,那是叙述事实的口气,没有任何夸张。
薇塔塔背后有些莫名的起粟:“听起来就……他那颗脑袋怎么能塞进去那么多东西的?”
她连续做了这些时间的噩梦,就已经快把她逼疯了,如果经历了全部灵魂的噩梦,那个名为海勒姆的人类又变成了什么样子呢?
——他是看到了真实,还是迷失在了那些无尽的噩梦里?
“如果我的梦都能像这片花园这样,那我也会愿意做梦。”小女孩看着手里的茶杯叹了口气,“可是做完梦留下的都是遗憾。”
“所以,因为那些噩梦的缘故,他变得有些奇怪,仔细想想,在我入睡前起就是如此……”夏绿书没接薇塔塔的话,只是发出一阵悠长的叹息,薇塔塔觉得她的目光投向了花园之外的朦胧之境,“你们说,是他动的手脚?”
“大概算是这样吧,他还摆了我们一道。”薇塔塔放下喝了一半的红茶,向椅背上一靠。
幼猫重新板起脸来:“当然,这些只是我们的猜测。”
“先不说海勒姆的问题,总之那家伙坑的我们不轻。”薇塔塔摇头,“你什么时候开始‘入睡’的?”
“嗯——很久了,几百年?几千年?大概有吧。”夏绿书用一根手指支住自己的下巴,露出思考的模样来。
珂旭牧师又睁大了眼睛:“这么久了吗?不会想起来走走之类的吗?”
——你在对着一个进入了神明领域的人说什么呢?
薇塔塔又想敲他脑袋了。
“不会呢。”她似乎露出微笑来。
好在夏绿书脾气很好。
“如果睡眠品质能像你那么好的话,我也……”幼猫·福玻斯又把什么东西咽回了肚子里,“不过遗憾的是,在这个梦里没有我所爱之人。”
“梦呢,是想要什么就能出现什么的……不是吗?”她把脸向着幼猫侧过去微微一笑。
“是的而且不用担心会惹哪位生气。”珂旭牧师发出一串毫无停顿无比流利的回答。
“不过我觉得……你更像是睡到了时间之外一样。”薇塔塔懒得接幼猫的茬,她单手托腮,开始用视线描绘夏绿书的衣服,“那边的世界,是真实的还是幻境?”
“那难道是您的一个梦?”幼猫两手环握,“如果是这样的话,唯愿有个人能把那个梦里的人从血脉之理的魔掌当中解救出来。”
“那是梦,就像你们感觉到的一样。”夏绿书欠身给薇塔塔和幼猫添上茶,薇塔塔点点头算是谢过这里的主人:“你这么说起来,海勒姆也在梦里过了那么多年?”
“他和你们可不一样。”夏绿书又笑了,“你们觉得他是人类?”
薇塔塔愣了一下,她忽然开始发抖,有些记忆在她脑中苏醒过来了。
19.
那个死在不期而至凛冬之中的吟游诗人曾经和薇塔塔聊天,他在夜晚的漆黑之月下笑着对她说,无论情愿与否,人的过去总会在某一时刻追上自己,而那时候不管是谁都无权拒绝。
诗人的过去在漫天的钻石星辰之中追上了他,他接受了那段过去,也付出了早就该付出的代价。
而这一刻,在梦境的花园之中,少女的过去终于追上了她。
薇塔塔觉得喉咙莫名地发干,她几乎颤抖着抓起茶杯,将新添的茶水倒进自己嘴里。
“……那他是什么?”她眼前闪过被她抛弃的过去。“他难道是梦妖?”
“差不多。”夏绿书的声音恬淡安然,薇塔塔耳边却不断传来来自过去的呐喊,“在我来到梦境里时,梦妖和魇灵正在相互敌视……不过,在我入睡前,他们已经恢复了和平。”
薇塔塔不再有余力去关注夏绿书的表情,她仿佛独自一人坐在这片朦胧的花园中,只有那些那些来自过去的声音在她的身边盘旋——神殿中姐姐们的教诲,离开地底世界时同族的惨叫,震破云霄的歌声与金铁交击,抛弃了她与她抛弃的哭声……
那些声音和馥郁的花香一起,从她所不知道的遥远的地方赶来,和她的过去一同呼唤着她。
“接受我们吧”,那些声音汇成这样的一股洪流,如同最深最重的噩梦。
那并不是遗忘,她怎么可能将那些过去遗忘?只是不想回望,不想思考,不想接受。
她说自己将过去抛弃了、打碎了、杀死了,然而一个活着的灵魂又怎么能真正摆脱自己的过去呢。
“他是噩梦的化身。”
夏绿书从面具下看着小小的卓尔精灵,目光悠长。
“诶——”薇塔塔偏过脸去,拖长了音调露出僵硬的笑容,“半梦妖我倒是认识一个,魇灵又是什么?”
实际上她认识两个,但她还不想那么快就承认自己输给了被她抛弃的过去。
“梦妖是美好的梦,魇灵则是糟糕的梦。”夏绿书耐性很好。
“那海勒姆是个魇灵了?”薇塔塔觉得自己开始耳鸣,“怪不得那么恶趣味……”
夏绿书又笑了:“嗯,算是吧。”
从梦妖开始的,薇塔塔和过去截然不同的生活。
即将结束于魇灵的,她费尽心思为自己取得的新生活。
她忽然之间恨透了这帮遨游在他人精神世界之中的多事生灵,虽然她并没有什么立场或是理由去怨恨他们。
“在你们回去前,能帮我个忙吗?”夏绿书交叉起手指,声音里带着些歉意,“不这样做的话,一切没法恢复原样。”
“什么事情?”珂旭牧师把他的茶喝见了底,“原本应该是什么样的?”
“都坐在这里了,就当做一壶好茶的回礼呗。”薇塔塔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要我做什么?”
“希望你们能打他一顿,嘿。”她吐了吐舌头,“准确来说,是希望你们抢走他身上的一件东西。”
“您相信我们能办得到?”幼猫好像暂时失去了喝茶的心情,“它听起来比我们都强大多了。”
“那只是因为你太弱了——在梦里打他一顿的话,我已经打过了。”小女孩挖苦完珂旭牧师,同样用吐舌头作为同意夏绿书的回应,“你要他的什么东西?”
“胸针。”夏绿书指着自己胸口的书形小装饰,“像这个一样。”
“胸针?”薇塔塔摸了摸口袋里的蝉形项链,毫不意外地发现它已经不见了。少女露出“我回不去的话也没办法”的表情来,两手一摊:“那家伙甚至没跟着我们进神殿,在梦中拿到的蝉也回到你那里去了吧。要我回去找他吗?”
“嗯,我会送你们去找他……”夏绿书明显懂得薇塔塔的意思,“只要拿到了那个胸针,这场梦自然就会结束。你们要吃些什么吗?”
三层的蛋糕圆盘不知何时出现在圆桌中间,松软得像云朵一样的奶油蛋糕和酥脆得像梦一样的曲奇暂时把关于过去的事情从薇塔塔的脑中赶跑了。
“这个曲奇真的好吃,算是我吃过最好的曲奇了。能够有这样的梦境的话我也愿意天天做梦。”她满足地叹气,又一脸嫌弃地看了看珂旭牧师的方向,“还有你,是橘猫吗?吃那么多。”
幼猫·福玻斯的面前已经放了五个蛋糕碟,他手里端着第六个金边的白色瓷盘子,嘴边还沾着蛋糕上的奶油。这家伙用文雅的动作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把蛋糕暴风吸入,虽然在这个梦境中借着夏绿书的力量桌上的甜品在不停地补充,但还是显得这家伙有些没出息了。
“我不胖。”珂旭牧师对薇塔塔的吐槽瓮声瓮气地表达了反驳,之后停了一下,用更加过分的速度解决起他面前的那个镶着红色水果的圆形蛋糕来。
好在梦境的主人只是笑而不语,并没有什么不悦的模样。
“说起来,那个‘钥匙’为什么是蝉?蝴蝶不是更像梦境吗?”薇塔塔用叉子切下一块草莓蛋糕边缘的一小块送进嘴里。
“可是蝉,会在地下做很长很长时间的梦啊。”夏绿书啜了一口茶水。
“可它变成那副样子是梦醒以后的事情呀。”卓尔少女有些迷茫,她始终无法理解这个对梦境痴迷到成为梦境之中一份子的女性为什么要用蝉来作为自己的代表。
夏绿书似乎也愣了一下,之后微微笑了起来:“说得也是啊,哈哈,它醒来的样子可比睡着的样子可爱呢。但我是正好相反的啊……”
“以前我家乡有人趁它睡着拿它做吃的。”薇塔塔突然怀念起家里的油炸金蝉来,眯着眼睛看夏绿书的轮廓,“和它不一样的,好看的人无论睡着醒着都很好看呀。”
“那个能吃?”幼猫终于停下了他的超速吸入,一脸震惊且无法理解地看着薇塔塔,“你们地底居民居然吃那种东西?你就是因为这个逃出来的?”
薇塔塔被噎得差点把嘴里的食物喷出来:“没吃过就不要妄下定论啊!”
就地底世界的食物讨论过一回后,幼猫重新问回关于梦的问题:“请问有没有办法,可以让人做自己想做的梦呢?你看,有人像我一样总是能做美梦,也有人像薇塔塔一样,总是无法如愿。”
小女孩有点不悦地塞了块曲奇进嘴里:“……我只是想睡个好觉,现在让你这么一说感觉我好像被魇灵缠上了一样。”
幼猫好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是特别招他们喜欢吧。”
“随你便啦,我都快习惯了。”薇塔塔终于想起自己的正事来,问了个早就想问的问题:“你到底是如何陷入沉睡的?和海勒姆口中的‘梦神’有关系吗?”
“是呢,我呢……想沉睡,便能够沉睡,就像人类睡着一样。”夏绿书似乎又在把目光投向很远的地方,说完一句之后却不再继续。
“你不是精灵吗?”薇塔塔觉得背后有点发凉,而梦境主人只是笑而不语,小女孩最终摆了摆手放弃了对这件事刨根问底,“算了,对这种半只脚踏进神明大门的事情我还是不问了……”
幼猫接着卓尔精灵的问题打了岔:“如果你做梦的话,就会出现我们之前去的那个世界那样的地方吗?等你醒来,那个世界就会化为虚无?”
“那不是我的梦。”夏绿书摇头,“它只是梦见它的人的梦,梦境不会消失,而是会持续下去。”
“也就是说,每个梦都是一个世界?一个拥有自己的历史、现在和未来的完整世界?” 薇塔塔觉得自己有点傻了,“这些梦境的世界都会留在那里,等下一个人踏足进去?”
“我们的梦,也会变成这么完整的世界吗?”幼猫也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你可以这样理解。”夏绿书表达了默认,“只要你们把海勒姆的胸针拿走,一切就会恢复原样,不会再出现如你们一样陷入梦境的人。”
薇塔塔决定在可能的范围内打破砂锅问到底:“他的胸针连接了什么?拿走之后会出现什么情况?”
夏绿书似乎在叹息:“碎片,它连接着藏在你们带来的挂坠里的碎片,正是那碎片……叫醒了我。”
“……就像暗月石那样的碎片?”薇塔塔瞬间联想到她踏上旅程之后的目标。
“嗯——性质不一样。”夏绿书侧过头去思考了片刻,“除那之外的,或许是吧。”
幼猫一如往常地思考坏事:“如果我们被它杀死了,就永远都醒不来了?”
“很遗憾,但是的确如此。”夏绿书算是默认了这个委托的危险性。
“我觉得他还没有那个胆子把我留在他的噩梦里,他要是敢把我留在那里,我绝对要让他怀疑谁才是噩梦的化身。”卓尔女孩对白牧师的胆怯表达了不屑,之后将问题抛回给夏绿书,“也就是说,那个碎片全都收集到你的手里之后,我们的世界和梦境的世界联系也就彻底断掉了,是吗?”
夏绿书点点头。
“那也就喝不到这么好的茶了……哎。”薇塔塔看着茶杯感到一阵惋惜,“好吧,当做好茶的回礼,就去揍他一顿吧。”
“虽然的确是有点可惜,我还想过带我的未婚妻到这里来逛逛的,不过我认为这是珂旭会想要看到的结果。”幼猫一如往常地忘不了他的所谓教义,“所以,我们会去。我们离开后,您会再次陷入沉睡吗?”
“也许吧。”夏绿书露出最后的微笑,茶香和花香在她的笑容里渐渐远去。
20.
再次从过于盛大的白光中脱身出来的时候,薇塔塔看到的是古怪的城市和仿佛要坠落下来的天空。那些颜色沉重得仿佛舞台上的幕布,又像是老油画上即将斑驳之前的颜料,深重的红色黑色与绿色白色相交。那些色块似乎是她刚刚离开的菲薇艾诺,却更像是被谁随意涂抹在岩壁上的画像,每一笔画都透露着诡异和不安。
而佝偻的、熟悉的背影,就站在这些色块之中,一如既往地歪斜恍惚,像是喝醉了酒。
“喂,老疯子,又见面了。”卓尔少女隔着一个梦境的距离出声喊他。
披着长袍的魇灵用夸张的动作扭过头来——他几乎把自己的脑袋扭了整整半圈,浑浊无神的眼睛里映出金发的青年和银发的少女。
海勒姆·黑尔斯的表情从呆滞变为疑惑,从疑惑成为慌乱,而慌乱之后是不可思议。
人类模样的魇灵嘶哑着喉咙大叫:“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应该问你才对吧?要不是你在夏绿书的信物上做了手脚,我们怎么用得着回到这里?”薇塔塔感到一丝厌倦,无论海勒姆是魇灵还是人类还是其他什么东西,这种毫无廉耻心的劣根性实在是让她感到恶心。
少女迈开脚步向着魇灵前进,重新浓厚起来的黑雾随她心意凝成厚实的盾牌,将红色的飞弹挡在溅射范围之外。她在这次梦境的旅程中第一次出鞘了她的剑,黑色的粒子跗骨之蛆一般顺从地攀援上去,如同她手臂的延伸。
这两年间,她对于神力的运用越发如臂指使,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和家乡的高阶祭司一战了。
“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的?魇灵法师海勒姆·黑尔斯?”
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用覆盖了黑色神力的细剑远远指着法师的脖子,像是指着她即将去迎接的未来。
闪着刺眼光芒的光耀十字从伏在作为掩体的色块之后的薇塔塔头顶飞过,成功地命中了远处的法师,卓尔少女远远地听到魇灵发出的惨叫。
战斗意外地陷入了暂时的胶着,海勒姆借着他对于地形的熟悉像是跳蚤一样在巨大的色块之间穿梭,时不时用烦人的油腻术和法术箭骚扰着两个牧师,让薇塔塔想起小时候和城市里那两个惹人厌的法师学徒做战斗训练时的光景。
——那兄妹两个的阴损程度可比这个魇灵狠多了。
她抬手让黑色的巨盾挡住数发射向自己的光之箭,那些法术在盾上灼出仿佛被火烧过的痕迹,化作了光的粒子。这个家伙怕是把薇塔塔当成了和那些龟缩在地下而不敢去夺回属于自己土地的同族一样的人,实际上这种规格的光芒还远远到不了瞬间灼伤她视力的地步。
少女冷笑着让黑色的荆棘堵住魇灵的去路:“就这么点能耐?你还没有我们的学徒有能力,小丑。”
海勒姆握着他的法杖回头,开始进行嘶哑的咏唱。
薇塔塔自然没有听过这些奇怪的语言,她也从未在意过这些法师的能力,教导她战斗的嬷嬷只告诉她,对付这些玩杂技的家伙,“只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而事实证明,无论是对付衍冬裔还是面前这个跳梁小丑,这八个字都是最有用的至理名言。
“头上!”幼猫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少女没有向上看,只是巨盾瞬间在头顶成形,接下来就是闪电劈裂盾面上数十枚长枪的巨响。
她怒吼着将巨盾投向还未完全结束咏唱的法师:“你给我吃下去吧!”
她能看到同样仿佛油画颜料般泼洒的血液从疯男人身上飞溅出来。
——闪电术,啊,这该死的闪电术。
她这辈子都记得被那两兄妹的闪电术劈中的痛苦,那种无力的麻痹、痛感和屈辱好像穿过数十年的光阴,重新刻进了她的脑海。
她踏在色块的墙壁上朝该死的法师奔去,黑盾出现又消失,被阻挡的法术在黑暗的幕布中开出彩色的花,无光的枪矛向着男人一发又一发地飞驰,最后重新化作黑色的粒子消失在他身周的防护罩外。
“胆小鬼。”再次让荆棘丛挡住法师所有的去路之后,薇塔塔充满轻蔑地对着海勒姆·黑尔斯的脸吐出这句话。少女用脚尖轻巧地站在荆棘的顶端,那些长而尖的棘刺仿佛她的王座,而她就是领域之内的年轻女王。
珂旭的牧师从远处奔向这片战场,满地的荆棘同样是他的阻碍。
她终于看到了海勒姆·黑尔斯的正脸,他的神情惶恐而不知所措,干瘦凹陷的脸上长满了唏嘘的胡茬,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像是玻璃珠一般毫无生气。
“你说你,都这个样子了,还在坚持些什么呢?”少女让黑色的长剑抵着魇灵法师的喉咙,看着他的眼中却满是怜悯和厌恶,“被无数的噩梦逼疯的家伙。”
“也许吧,但我是噩梦的化身……”海勒姆的声音依然嘶哑,说着仿佛不是发自他自身意志的句子。
薇塔塔玩耍一般让修长的黑剑在法师喉咙上切出一道血痕,看着颜料般鲜艳的血色从那里涌出来:“你知道吗?有人在我面前说过她是寒冬的化身,那个姑娘对我说,‘命运的寒冰从不宽恕,永冬的长夜永无尽期。’”
“……你想说什么?”男人抬头,露出无法理解的神情。
卓尔少女在他来得及躲闪之前抛出一枚黑闪电般的短锥,正中海勒姆的左眼,法师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
“嗯,她比你叫得好听。”薇儿塔西瓦微微笑起来,露出满足和玩味的表情,“她呢,死在我的剑下,死得很美,我很满意。那么你呢?”
少女让长枪穿透他的肩膀和手臂,将因为剧痛跪倒在地的法师强行固定在半空中,而男人的脸已经被他自己的血染成了一半鲜红一半苍白的模样,反而像是这一片沉郁色彩中唯一真实的存在。
“别多做挣扎,在女神神力的笼罩范围内,我就是她的代行者——你总不会蠢到要去尝试反抗一位真正神明的神使吧?”她单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琢磨着从这个人身上如何下刀,“我想一想,先一根根切断你的手指脚趾,再一节节将你的手臂和腿分开,之后剖开你的腹部,让我们来看看你们魇灵的肚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最后让我用仁慈的黑暗送你上路,你说好不好?”
海勒姆·黑尔斯没来得及回答。
光耀的巨剑一瞬间夺去了薇塔塔的视力,卓尔少女本能地从荆棘丛上后跳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魇灵法师已经变成了无头的尸体,那颗头发凌乱胡茬唏嘘的脑袋在地上滚了两滚,停止了弹跳,什么东西从那具无头尸体的脖颈断口涌出,海勒姆的尸体就这样化为一团黑光,飞往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真是没有情调的珂旭神使。”她从色块的墙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幼猫·福玻斯,“在这样的地方,你真的以为他会真的死去?”
“他毕竟是一位法师,我愿意让他保住最后的荣誉。”珂旭牧师的话不咸不淡,“如果是这样的情况的话,那就留给珂旭来解决吧,他会主持一切的公义。”
薇塔塔看着年轻的森精灵冷笑:“公义?什么公义,把受了诅咒的同胞赶到地底就是你们这些虚伪的家伙所谓的公义?”
“抛弃你们是珂宁的决定。一切都是神的安排,人是没办法对其置喙的。”幼猫·福玻斯的语调依然平静、稳定而彬彬有礼,和她两天前最初见到他的时候毫无二致。
“一样的,都是一样的,管他是珂旭珂宁瑞图宁还是其他的什么神,都是一样的。”她用银色的细剑指着珂旭牧师的脸,“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这些地上的白精灵,虚伪,恶心,带着那股令人作呕的伪善,打着‘一切都是神的旨意’的旗号——”
薇塔塔睁圆了眼睛,终于说出她早就想对这个无心的白精灵想说的话:“什么神的旨意,实际上不都是你们的所作所为吗!”
幼猫没有回答她。
金发碧眼的森精灵青年只是静静听着她的斥责,然后弯腰去海勒姆留下的长袍上寻找夏绿书安排给他们去回收的书本形胸针。他将那枚精巧的小饰物从地上拾起来的时候,忽然抬头看着薇塔塔,定定地看了数秒。
“卓尔精灵不是被我们抛弃的,而是你们抛弃了神。”
这是薇塔塔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少女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漆黑之月熟悉的亮光从窗外照进来,把高大的男人本就巨大的影子拖得更长。
“睡得好吗,薇塔塔?”做着临时店员的武僧露出笨拙的担心神情,“今天也做噩梦了?”
梦中的世界在少女的眼前掠过。
“没有。”她最后小声地这样回答了,“我梦见了……生锈的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