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为大正,是时局动乱、众生乱象皆隐藏在和洋折衷浪漫之风下的年代。
此为大正年间一段逸话。是某个极为普通、落雪纷飞的深冬,具体年份已不可考,其间所发生的某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本企划为日式恐怖解谜企划 凝津物语的冬季番外篇,目前企划已经完结,企划主页将延长至2月关闭响应。
自问自答当做存档的总集篇 胡言乱语
(字数:6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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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安德鲁和久我淳,两个青年才俊鼻青脸肿地并肩躺在床铺上。
“这还真是很疼……”
“确实如此。果然贸然闯入别人家里是会遭报应的。”
“也不算毫无所获……吧?”安德鲁长舒了一口气:“虽然也没有实质上的进展就是了。”
久我没有出声。
就算被狠狠走了一拳,这位清秀儒雅的少爷依旧帅气风流,不过是会因为脸上的伤引来有心人的心疼惋惜。
安德鲁又想到了那个近日总是在久我前后,直白又热烈地表达爱意的少女。
“神堂小姐看来对您颇有好感,您从她那边知道什么有意义的信息了吗?”跟久我绕弯子总会被他绕进去,不如选择有话直说。如果久我乐于分享,自然会开口,他不想说的,只凭一个安德鲁也撬不开他的嘴。
久我做出思索的表情,却不再多说。见他这个样子,安德鲁索性换了个更舒服些的姿势,权当记录梳理自己的想法:“虽然神堂先生和小姐也许和你说了,或许没有,他们家境到底如何?两人的行事和举动异常古板,对上我这个外来人,至少神堂先生很有兴趣,不过我可不觉得我的样貌对见多识广的华族们有什么好奇怪的。”
久我似乎是点了点头:“神堂先生对于他人看到加奈惠的脸似乎也有所微词。”
“但是神堂先生对于外界也并不是一无所知,他知道宗教,知道火车,似乎也在学习。只是对人情世故,社交礼仪过于古板。我们是否可以大胆设想,他们的家庭给予应有的知识,但又与世隔绝,不参与到日常交际,所以才对事物都有所认知,但又没有尝试,空有理论。”
“很有趣的看法。”
“那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会让这样一对兄妹,从养尊处优的家中出来呢?逃跑?家中变故?完成什么事情?”安德鲁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没法从他们那边获取更多有用的信息,所以如果久我先生有什么发现,请务必告知。”
“如果有了确切信息的话。”久我的语调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让安德鲁很想揪起他来摇晃着询问,难道这几天少女对他的热情,和对于对方的关注,真的只是出于毫无杂念的好感。
但他可是久我家当主。
安德鲁姑且把他的态度理解为还未取得足以说服他自己的信息,故不做太多推测。
“其次是雪男先生,笃磨先生和咲田小姐。”
“他们有什么让人注意的地方吗?”青年适当地插话,表现出让人舒服的礼貌。
“雪男先生的气质很是独特。让我想起传说里的狼孩或是熊孩。不过他又与村民十分亲近,不知是否是村民将他带回家中,好好对待,又教他习字说话一类。但山村偏远,何必又分余粮给一个捡来的孩子?若非村民实在善良,就是雪男先生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么揣摩别人的家底过去,不也有些失礼吗?”
“也许吧。不过仗着不是本地人,别人对我的容忍度总是高些,趁机做点“普通人”无法做到的失礼之事,也是一种便利。”
“安德鲁先生原来是这样的人。”
“我以为您对此早有察觉。”
久我轻轻笑了一声:“请您继续。虽然我们现在也并无证实的手段,长夜漫漫,就当怪谈奇志也不无乐趣。”
“咲田小姐……”安德鲁语气有些迟疑,久我自然是不会错过。
“您与她聊过了吗?”
“该怎么说呢……”看安德鲁吞吞吐吐的样子,怕是碰了一鼻子灰。
果不其然,叹了口气之后,他开口了:“咲田小姐性子十分……泼辣。风风火火的,不愧是常年在乡中生存的人。伶牙俐齿,说话得理不饶人。大概是见多了温婉的女性,当初跟她搭话时被吓了一跳,还差点被丢进鱼塘里。”
久我笑了一声。
“不过也是个性情中人,要不就是演得太好,要不就是普通的直肠子真性情。我倒不觉得她有多危险。”
“是这样吗?”久我问了一句。安德鲁听不出只是疑问,还是讽刺。
“比起他们,我还是好奇我们究竟被困在了哪里。”
安德鲁仔细回想短短几天内的所见所闻。
“我们最开始草草探索过这座古宅,看起来是年久失修,已经无人居住了。但一旁的村落还有人烟气。若是说村民们对此地一无所知,我看不太可能,但既不精心保养,也不拆除重建……有些奇怪。”
“真是这样吗?”久我难得地给出了自己的看法:“若是一方华族的宅府,对方不打算居住,闲置在此,也自然不会有人敢动,久而久之渐渐破落,不也说得通?”
“那为什么不直接拆了?”
“留作纪念,一时兴起,甚至是主人家自己都忘记了……可能性多种多样。”
“既然如此……”安德鲁暗自点了点头,不小心拉扯到脸上的伤口,疼得龇起牙来:“村民又如何生存?如果这里不与外界联通,村民生存交易要如何保障。”
安德鲁想到不久前偷偷潜入的杂货铺:“有商店,就有买卖,就得进货和出货。加上今天揍了我们的家伙那里有信件,总是有什么方法可以出去的。不如找个时间,偷偷尾随村民看看有没有方法离开。”
久我点了点头:“这么说来,霍特先生看到信上内容了吗?”
安德鲁愣了一愣:“匆匆看了一眼,并没有读完。我的阅读速度还是比不上本国人。您注意到什么了吗?”
“‘伶香说了她的病情和你们现在的情况’,‘寄来的是我们的一点积蓄’。‘虽然伶香总说好得差不多了,但不在身边总归有些不放心,希望你们能回信’,‘距离上次过了很久,依旧没有收到回信’。霍特先生,您认为是什么呢?”
“无法寄信,或是女人死了……”安德鲁回忆着那个昏暗又混杂着酒臭的房间:“女人确实已经死了,衣物依旧好好存放。只是不知道不会信到底是不敢说,还是不能说。”
“谁知道呢。”
“还有,为什么他揍我们时,说的是‘无法原谅’?”
这个猝不及防的问题让久我也顿了顿。
“一般来说,看到家中有小偷,不应该是‘你们是谁’‘要做什么’,如果书信非常重要,那也应该是‘别碰’吧?我们做了什么‘无法原谅’的事情吗?或者是醉酒中的酒鬼,把我们认成了什么人?”
“譬如?”
“导致他妻子死亡的元凶们?”安德鲁漫无边际地胡扯,把脑子里的想法一股脑儿灌出来:“或许我们该问问对村子有所了解的人,不知道之后能不能找到咲田小姐或是雪男先生。”
“哦?不考虑问问笃磨先生吗?”
“不了。”安德鲁的口气难得地有些生硬。“我觉得我跟那个男人合不来,从本质上的合不来。”
久我眨眨眼睛,不再过问。
安德鲁叹了口气:“总之,我明天去找找他们看看吧。”
屋内再次沉寂下来。浓重的夜色中,连乌鸦的叫声都没有。
“小心雪男先生。”突然地,久我轻轻地这么说了一句。好像是梦中的呓语,与雪落的声音没什么差别。
“您说什么?”
“不要惹他生气。”
“久我先生?”安德鲁坐起来,在黑暗中看着一旁的久我淳。
空荡的房间内只有呼吸传来,好像久我确实是已经睡着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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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和清晨一同到来的,是漫天的暴风雪。
“这样的天气,应该是没法出去了吧。”久我看着窗外:“不知道阿堇昨夜有没有觉得冷。”
“可惜……我还打算借着钓鱼,和咲田小姐聊几句……”安德鲁也对这样的天气颇为无奈:“总之,我们先……”
“嘭!”
门被用力撞开,显然怒气冲冲的雪男破门而入。
“是谁,杀了他?”
本来就高大的男人,手上拿着一条人腿。
“这怎么……”
“是你吗?!”雪男直直地冲安德鲁冲过来,凶神恶煞地逼问。
不要惹他生气。
昨夜的话让安德鲁五脏六腑都绞紧在一起,生物本能的恐惧让他几乎要瘫软在地。
强忍着看到残肢的不适,安德鲁尽量镇定地回答:“不,我根本不知道这是谁。不如您好好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仅凭一条断腿,我连死的是谁都不知道。”
然而雪男并没有理他,转头逮住同屋的鹤田:“还是你?”
“还请稍微冷静。指认杀人犯需要人证和物证,我们屋内是一直没有凶器的。”鹤田冷静地回答,揽住雪男。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子面对这样让人战栗的情况倒是平和得紧。
雪男像动物一样,俯下身子趴在地上挨个闻过还没醒的人,一间间房地破门而入,并不理会旅客们的询问,只是自顾自地寻觅。
“所以这个人到底是……”安德鲁的话还没说完,雪男转身踹开主卧室的门。
“……谁?”神堂清叶下意识护住身后的妹妹,对入侵者吐出信子。
雪男如出一辙地凑近闻了闻神堂的气味,随后推开了他,直直地看着屋中一脸茫然无辜的少女:“是你吗?”
少女一副困惑的样子,好像没有搞懂发生了什么。
也是,突然收到这样的质问,总是会被吓到。安德鲁往前走了几步打算劝劝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一旁的久我也出声想缓和气氛:“不如谈谈赔偿如何?”他温和地说道。
安德鲁忍住想要和他辩论的心思,暗自思索着自己和周围的人是否足以拦下雪男,他又看了一眼可怜的少女,在这种时候受到刺激,如果是祖国那些贵妇人,已经扶着额头夸张地倒下了。
少女只是困惑地,稍微仰起头,看着自己的哥哥,像是在确认他的表情。
安德鲁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感觉转瞬即至,他也没有深究。
近乎粗鲁地嗅了嗅少女后,雪男看起来更愤怒了。他转身快步走出宅子,和来的时候一样突兀且有破坏性。
“原来是你!又是你!!”
最后留下的,只有面面相觑的众人,和他下最后一句话。
暴风雪很快把他的身影吞没,呼啸而过的风声像是嘲笑。
又是你?这个“你”到底是什么?这座山里还有别人吗?
安德鲁看着室外足以遮蔽视线的暴风雪,低头思索着,看漏了身边久我眼底微微闪过的光。
再大的石子激起的波纹也会渐渐消失。
神堂清叶开始催促大家离开自己和妹妹住下的房间,旅客们也识相地三两离开,讨论着无法出门的白日的行程。安德鲁随着人流迈开腿,也并不在乎会被带到哪里去。
风雪,发怒的雪男,人腿,迷惑的少女和他脸色难看的哥哥。
记忆蒙太奇式地在他脑内切换,但也并理不出什么头绪。雪男的出现没有给他更多信息,只是带来成吨的问题。
“……要探索看看吗?”久我发出邀请时他才被惊醒,下意识点了点头。
周围是渐渐变得熟悉的几张脸。神堂清叶依旧在久我附近,不过今天的他似乎对山中老师也很感兴趣。神堂加奈惠则和第一天见面时一样,安静得像一道影子。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温顺地在哥哥身后。
像是终于拼上最后一块拼图,安德鲁理解了看到少女时的异样感从何而来。
雪男手中的无疑是一条人类的大腿,从根部像是被扯下来,有参差不齐的断面,已经被冻得硬邦邦的。这是连自己看到都会觉得吓人的残骸,不由得多想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会如此残忍地对待同类。就连神堂清叶自己,在看到人腿时也吓了一跳。虽然只是小小的一瞬,安德鲁并没有看漏。
而被保护得严严实实,比久我堇更加娇柔的深闺小姐神堂加奈惠,对如此的景象并未露出任何讶异或是恶心,只是看了看哥哥,像是等待着自己如何行动的指示。
好像对这类物品习以为常。
这么一想,包括他在内的人都理所当然地以为雪男离开的话,是排除了神堂小姐之后,锁定了某个人而说的。但如果他是确定了犯人,却不能在此有所作为,而只能愤然离开呢?
安德鲁为自己的想法打了个寒颤。
“原来是你!又是你!!”
那句话还在耳边,清晰可闻。
又是你。
这是以这种方式死亡的第几个人呢?下一个会是谁呢?
神堂加奈惠依旧缓缓跟着众人,步履轻盈,如弱柳扶风。
这样的少女,要怎么从一个男人身上扯下一条腿?
似乎是察觉到了安德鲁的视线,神堂加奈惠朝这边看了一眼。在被逮到之前,兼职侦探的铁道设计师及时收回了目光。
久我淳习惯性挂着微笑,走在队伍前列,不时和山中或是神堂清叶聊上一两句。
安德鲁下意识想去掏口袋里的本子和铅笔,想把想法记下来整理,才想起几天之前就已经遗失了。
不远处,神堂加奈惠拉了拉青年的袖子,笑着和他说了句什么。
久我,你知道多少?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久我自然听不到安德鲁心中的想法。他温柔地对加奈惠点了点头,回她的话。
最后一瞥时,大概是因为光线变动,和安德鲁的疑神疑鬼,少女纤细的影子似乎也变得蠢蠢欲动,像是有什么隐藏在其中。
你知道在你身边的这对兄妹,到底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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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在这片与法国隔了一片大洋的土地,听到有人谈论卢梭实在是非常有趣。更何况是在咯吱作响的老宅中。
“您对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中有关几种社会组织的讨论有何看法?”大概是觉得一路走来无聊,神堂对久我发问。
像是即将入学的考生对在校的前辈讨教,神堂的问题本身并无奇特之处。大正烂漫,不同的思想、不同的文化互相冲撞,在这片土地激起巨浪。对于政治和社会的探讨也不失可归为一类雅谈。
安德鲁稍微走近了两人,凝神倾听。
神堂似乎对于宗教的话题很感兴趣,饶了圈子后,似乎还是想探讨卢梭书中的宗教,又或者是与久我探讨宗教?
安德鲁想到第一次与少年的谈话。谈论着火车和设计的自己,无意间提及了当地人对于山川石木的崇拜。“您觉得这种崇拜不对吗?”少年当时是这么发问的。
现在想来,宗教又如何区分对或不对。
比起少年理想中的宗教,安德鲁更好奇他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的意义何在。
身为天主教徒的安德鲁自然不会去思考自己的宗教是否正确,这只是和人需要呼吸一样的既定事实。既然存在,即合理,就接受。如果问他对于其他信仰的话题,如今的时代,也不过是各有所选,各取所需。固有的价值和道德一次次受到质问,明知有更广阔的天地而蒙蔽双眼说到底也只是愚昧。
归根结底,上帝已死。
虽然想要加入到两人的讨论,但对方发问的目标明显不是自己,不必自讨无趣。况且,引人说话之类的事,交给此中专家的久我不是更好?
久我果然优雅地将话题带过,示意他日后再谈。
出人意料地,神堂并没有就此停手。
“那么久我君自己的看法呢?宗教与国家的关系如何维持平衡?社会契约论论中提到的神权政府制度与几年前神道国教化是否存在某种隐性的关联?”
好问题。
安德鲁忍不住在心里为提问的神堂喝彩。
何为君权,何为神权,在日本等同于神明的天皇与万里之外因为神灵而得权的国王是否又有所联系。
虽然神堂决定性地没有尝试,对社会和哲理确实有一定了解。
久我有些犹豫,看来是在斟酌究竟什么才是神堂想要听到的答案。最后也还是泛泛而谈,无关痛痒。神堂倒是很受用的样子,甚至说了下次再谈。
此后,山中也被问到了类似的问题。他显然比谨慎的久我更为健谈,也更敢于表露自己,谈了不少颇有文人气质的理解。
不过比起哲学和社会,安德鲁更想探究的无疑是提出疑问的神堂。不管他提出的问题再深奥,终归也是围绕着宗教。和久我一样,安德鲁也想看出少年到底对此持有什么态度,不过在他一次次的提问中,安德鲁总觉得比起向别人确认自己已有的某个观点,他似乎只是单纯想要提问而已。
好像真的是个学生。
安德鲁仔细回忆当时和神堂说到贴到时,他是否也是这个表情。
或许眼前真的只是个小村望族的孩子,终于得到了机会想要去大学,学到更多东西,在见识到宇宙渺茫之后迫不及待地学习。
安德鲁摇了摇头,几乎是固执地不相信他只是如此单纯。
在古宅昏暗的房间中,其他人借着微弱的光线,探索着还可利用,或是值得注意的线索。他却还是借着手上的动作,移到山中和神堂身边。
“禁锢?”一直安静倾听的神堂对山中话中的一个词起了反应,可惜山中没有深究。
安德鲁不自觉地想到了总是和神堂一起行动的少女,和两人有些扑朔迷离的认知。
禁锢可以是爱的一种表现。宗教也是禁锢,神加在人类身上的,是罪,是爱,也是禁锢。从理解角度的不同,这既可以是神给予的惩罚,也可能是隔绝灾厄的爱。神堂所好奇的又是哪一种呢?
马克思曾经说过宗教不过精神鸦片,是摧毁人意志的毒药。只有懦弱的人才会向无法触碰的东西传递祈祷。这么想来,也许宗教本身,就是对于人的禁锢呢?
安德鲁到不觉得自己有多虔诚,只是顺其自然地受洗,顺其自然地去教堂。但也本能地觉得也许是因为神的庇佑,而成为更好的人。虽然不至于说出“沐浴于神恩”之类的话,倒也不能反驳走至今日没有受过无形的手的扶持。神堂口中的问题,多少也是安德鲁想要获得的答案:自己所见所感就是真实吗?除了习以为常的世界之外,还存在什么其他的可能性吗?
两人提出问题的出发点是否相同,就无法得知了。
“神堂君觉得,宗教是则怒的存在呢?”最后,山中对自己的“学生”如此发问。
“……是无论如何总会存在的东西。” 和自己给出的答案不谋而合,神堂平静地回答。
安德鲁不知为何为两个存在的共通点赶到窃喜,又好好把这一份心思放到心底。
这是从出生起就在信仰宗教的家庭中的孩子会给出的答案。没有必要思考,没有必要辩驳,如同喝水或是呼吸一般自然。不存在善恶,不存在好坏,就像普通的自然天象。
安德鲁只是好奇,他们的家族所信仰的,又会是什么呢?
在屋子里探索一会之后 大家还是决定在这个地方住下来,等雪小下来再做打算。我们同行人中女孩子较少,安排起来也方便。
我自小都是独居,只和初一一起睡过,还没和同龄人一起住宿,感觉有点新奇,等大家都安顿下来之后就在原地摸摸碰碰,对于这一趟倒霉的温泉山庄旅行终于有了一丁点好的感觉。若不是只能睡在这种破败的古宅中,这个好感必定更胜。
我的衣服口袋里还有几颗包扎好的药丸,可能是那群盗贼在搜刮东西的时候觉得不起眼,便没有拿走。
我从小就是有贵族病的,看昨天一天风餐露宿下来也只有我一个人感觉身体不舒服,这是不知道……
我想起来神堂加奈惠,那个跟着少爷的女孩子,可能经常靠着她哥哥的原因,看上去有些病弱。我看着那仅存的一些药丸,思虑再三,还是想着把这些药留给女孩子预备着比较好。若是我生病了,身为医生,总是比女孩子方便一点。
于是我拿着那些药就想着去给神堂小姐,神堂兄妹二人住在同一间屋子,感觉稍有不妥。但是想着初一到现在有的时候还会抱着枕头跑过来,对于别人也不能太双标了,对于他们同住一间也就当做兄妹情深吧。
不过我一个陌生人送药还是感觉过于唐突了,虽说医者仁心,但是感觉神堂先生不会接受我这种说法,毕竟神堂先生对任何接近妹妹的男人都是一种防御的姿态。
可是我明明是对他本人更加感兴趣。
敲了敲门之后,神堂先生还是很有礼貌地给我开了门。看上去的确是对外国人比较好奇的样子,态度虽然并不是非常友好,但也不至于呛得气人,偏过身子就把我放了进来。
我微微弯了下身子:“神堂先生你好,昨天身体不适,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十五,来自中国,是一个医生。”
少爷难得赏了我一个眼神,态度还算和蔼的说着:“你好。”
“神堂先生是带着令妹过来玩的吗?“
说实话,如果不是昨天亲眼看见神堂清叶带着妹妹出现在……那个雪见村门口,我甚至会以为神堂清叶就是这间古宅的主人。毕竟他显得太过于熟门熟路了。不过也可能是大少爷脾气导致的,普天之下皆我家什么的。
神堂先生在短暂的观察我了之后就失去了兴趣。可能是因为我和他同属一个人种,也是黑发黑眸,在外观上不像那些西方友人一样给人感觉奇特。对我说话的语气也开始变得敷衍起来,短短说了一句嗯就算了。
我看了看在后面偷偷往我们这个方向看的神堂小姐,看上去脸色还算可以,也没有感冒发烧的迹象。一个小女孩的体质好像都比我好一些,让我开始怀疑我的身体是不是真的太过于孱弱了一点。
不过……嗯,在日本地理位置比我的家乡更加北一点,肯定是因为这里的人已经习惯了下雪了。虽然我的家乡也会下雪,但是也只是偶尔的小雪或者雨夹雪,不成气候。我一时间从温暖的温室移到这疏风骤雨之地,难免会感觉不适应。
一定是这样的。
想着感觉喉咙里面又是一阵不舒服,连忙用手捂住小声的咳嗽了几声,好歹是缓过了这一波瘙痒,开口解释道:“遇到这种天气,真是运气不太好……我的家乡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
后面神堂加奈惠小姐似乎在弄什么东西,发出了细微的响声,神堂先生马上转过头去去查看,语气也变得更加心不在焉,照常是敷衍一句,嗯。
我觉得,如果不是为了维护国际友人的面子的话,怕是现在就会把我轰出去吧。
神堂先生转过头来之后皱着眉头对我说:“若无要事,请让我和妹妹单独呆在一起。”
脾气暴躁又性格冷漠的大少爷……什么的。
我可不想现在就把别人惹恼了,既然被下了逐客令,也没有继续呆下去的必要。便起身再微微弯腰:“那我先告退了,如果有什么紧急的事情……生病之类的,可以来找我,我可以帮忙看着点。”
神堂先生还是屈尊弯了弯他的小腿站起来,维持着礼貌为我打开了房门,就差把快点滚出去写在脸上。可是我在国内也勉强还算是受欢迎,待人和平友善,这次过来也恪守着贵族礼仪,没有说什么失礼的话语,不知道这种敌意从何而来。
可能是日本贵族少爷的通病?
可是同行人中也有一个贵族少爷,并没有表现出这样的症状呀。
我看着砰得在我面前关上的门,摸了摸鼻子想到。
真是不可爱。
两个段子。
《久我淳又在调戏神堂清叶》
《神堂清叶在吃糖》
字数:3567
别问我怎么没有我自己出场。
1.
【视线】
久我淳总在某些无意为之的时刻视线漂移而看见神堂清叶。
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神堂家的兄妹黏得就像年糕与砧板,他要关注加奈惠的动向,就免不了会从余光里觑到神堂清叶的影子。况且,就算他假作不注意,神堂清叶也时时要自立个标靶,跳出来对他的所谓冒犯进行抨击。
他这个人嘛,性情大体是温和的——主要评判方法是自称,但就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见不得同级别的人在面前趾高气昂地叫嚣。人施予久我淳九分的郑重礼遇,他挑挑拣拣去除三分的多疑,四分的假想树敌,也许,会恰当看情况回报两分的善意。但如果见面就竟要凭空甩他脸色,要居高临下地瞥他,他可就控制不住非要虚情假意上扬的唇角了。行将与那道矜持,淡然,挑不出半点错误,只无端降下轻蔑微讽的观感的微笑,共同吐露而出的言语,自然也就不再能担保合乎同级别的礼数。
神堂清叶才在他面前出现片刻,就把他密集的雷点,在一个照面间踩了个齐全。某种意义上真可谓是牵动着久我淳敏感锐利的神经,迫他时时外泄着拿轻慢包装的敌意的天才。
这初来乍到的少年,缄默、冷淡而被动,几乎从不与人主动攀谈,但某些圈养出来的特质,是浸进头发梢儿,磨圆了柔嫩无茧的指腹的,没花多久,久我淳已识别到至少七八种,明示他拥有与久我淳近似的优裕背景的证据。紧绷的,苍白如雪的俊俏脸庞,乌黑柔顺的发,除却不见茧子,关节也匀细清利的手指……不是衣食无虞的人家,可没法将一位大少爷和风顺水地养到这般年纪。
诸如此类不动声色流露在言辞举动之间,只能先天赋予的条件,给了他与久我淳较劲的资格。否则久我淳是看也不屑于多看他一眼的。
“——辛苦了,不过多亏有你在,加奈惠小姐一定以你为豪。”
久我淳靠在门边眯着眼笑。满地狼藉里漏着双醉汉脱力的腿,是神堂清叶刚刚阴着脸信手放倒的。这少年没有看起来那么擅长口舌的纷争,倒是比看起来要强硬——嗯,身强体健多了,无论是早先一脚踹倒古宅门扉的魄力,还是这几日的探索里默不作声就对当面而来的主人施加暴力的气场,
“下次再一起出来,神堂君一定会变得更可靠的。”
“……”神堂清叶轻而易举就被缓和了神色,各种意义上都未免太过好哄了。将他当作未来政商场上的敌手会不会有些自降身价——久我淳偶尔会不做声地感慨,但考虑到目前还得同他共处,话说得太明白终归是不利的。比起翻拣若有似无的友情是否存在,还是性价比三个字更能说服他自己。
“稍微等一下。久我君你刚刚叫我妹妹什么?”神堂清叶点头到一半,才忽然察觉到前文的关键词似的,蓦地警觉而抬起头,两道如利刃般的目光又嗖的射回到久我淳放松的面容上。
“这是加奈惠小姐要求的,说是虽然哥哥吩咐要有礼貌,但她还是希望哥哥能有一个专属的称呼。”久我淳只当他在谋杀空气,与自己又有什么干系,若无其事道。“都叫神堂的话,她可能觉得大家会分不清你们两,对神堂君也不好吧?”
“你,你这个……”
“还是说,神堂君有更好的想法?让我叫你清叶君也不是不可以?”久我淳略微睁开眼,将玩味的目光昭彰地投到神堂清叶头顶,自上而下仔仔细细观摩了他一番,当着他面啧啧有声地品赏,如同正在为他的素养打分,看他值不值得这声亲昵的称呼。“我是不介意,不过嘛……这就辜负了加奈惠小姐的一番心意了,加奈惠小姐会不会伤心呢?若神堂君执意如此的话,还请亲自同加奈惠小姐解释吧。毕竟,比起称呼她‘加奈惠’小姐,兄长大人似乎更宁愿我用疏远些的叫法,而管他本人叫‘清叶君’呢?”
“……真是阴险狡诈之人!”
神堂清叶低而沉闷的声线过了片刻才浮出。这期间室内亦是沉静一片,无人说话。
黑发的少年紧咬牙关,是花了极大的努力才绷住如细雪般端方的脸庞,没当场地发作,瞪视久我淳的眸子挣破那层佯装镇定的壳,却竟起了薄淡氤氲的雾,连周围一圈儿的皮肤都遮掩不住地透出羞愤的血色来了。
“……我竟认为你是可信之人。”他咬牙切齿才憋出上文那句,大约已是这辈子说出口过的,最粗放与过分的斥骂了。继而却又更小声地,有些迷茫……或可堪称委屈的,自牙齿紧闭的缝隙里挤出了半句。
哎呀,哎呀……久我淳就快要收敛不住愈加泛滥的笑意了,但他管控表情的技能是千锤百炼过的,不知道比神堂清叶强到哪里去,便是心头有个小人笑得前摇后晃,面上也照旧能作出淡淡平和的笑,好像他是发自真心地茫然不解,而此间诸人当中就属他这罪魁祸首最为无辜。
“……抱歉抱歉,是我说过了?总之今晚还是多亏神堂君,真是太可靠了。”
2.
【金平糖】
神堂清叶品尝食物的状貌是很值得观察与书写的。
这位来历成谜的少年,应是早早习惯了防备并怀疑所有人的处境。故而不常在人前进食,人后究竟吃了多少东西,也难以细究。收到赠礼便狐疑而冷淡地致谢,转身带回房后是全然遗弃了还是姑且曾享用少许,除他本人,和他那位缀在身后的姊妹,谁也没法儿说个明白。
这日翻找民居搜寻物资的途中,意外在货架上发现了惊艳眼目的亮色——话虽如此,也不过是近几日实在已远离了的,来自文明社会的手制点心。金平糖,小豆馅大包,大福,罐装牛奶云云,宁静祥和地码放成排,包装盒柔润的反光里倒映出一行来者汹汹的饥饿的眼。
早已驾轻就熟的众人迅速瓜分战果,七手八脚将货架扫了个空空荡荡。大场臻名体格小,落到后面,只捡了几个糖。染着廉价色素的多角型糖果,被她捏在指腹里,硬硬地硌着皮肤。她细细的,白白的手指同这彩虹色的晕染倒很相衬。她挟了一颗,聊胜于无地往嘴里送,没来得及搁到舌尖尝上味道,就忽地感应到一种森冷的压力。
“……”
回身望去,同她迷惘的表情正对上的是神堂清叶那双漆黑阴沉的眼。
黏在她背后依依不舍收回的目光,只在视线相接的刹那透露出了少许的冷意,发自髓内的疏离抗拒,却裹含了某种近似眷恋的粘滞。
“神堂……”她开口才说个含糊的音节,神堂清叶就猛然一顿,飞速地移开了关注。那种隐秘地渴盼着,而又似乎随时要逃的注目,也便如幻觉般消散在空气里,不再能追究背后暗藏的细密心思。
得地春行扯了扯大场榛名的袖口,将她自倏忽凝固的氛围里拽出来,接着是一整罐的冰凉触感,滑滑地陷进掌心。“喏。”得地春行对她笑了一下,有点小时候偷偷摸摸给她塞会弄坏牙的和果子的意思。没血缘关系的便宜兄长,这会儿倒是颇大方的,也许或是分配别人家现成的物资本来就不心疼——她手捏着装了半杯硬糖的玻璃罐,硬邦邦的小颗粒因摇晃而磕碰着瓶壁,叮叮当当如落地的星子般拢在密闭的容器里。她把瓶子举高了观望,屋外漏进来的微微的月光,让这些明艳璀璨的星愈发地鲜活,简直生动起来了。
“……”
得地春行离开了她的身侧,另一道光却还执著地随着她移动,准确来说是紧紧跟踪着她的手,和那被纤细手指包围的玻璃糖罐。
她吞咽着泛到喉咙口的唾沫,再度回过身去,神堂清叶果然站在她后头半远不远的地方,捏了什么闪光的颗粒,应是得地春行顺手塞给他的另一枚糖。他指节洇着用力过度的白,好像战战兢兢握着的乃是什么险峻的,平衡不当就要崩散爆破的火器——是一个随时会从他指缝间燃着发射的子弹。那抬起而盯视着大场榛名的眼,便也被他周身上下肃然凌厉的气质浸染了。他缄默不语时就像正筹谋刺杀,委实很有那种披夜幕而潜行的阴郁气质。本应倒影受害者惶惑面孔的深色眸子,却明明白白浮着片肤浅、艳丽的星空,来源是大场榛名掌心里颤抖的罐子。
“……神堂先生要糖吗?”
大场榛名终于还是耐受不住那渐渐沉重的压迫,又有那么一丁儿奇异的,好像不应允少年拿眼神默默递送的渴望,就反倒是她欺负了谁似的愧疚不安。反正也是自得地春行那儿拿取的不要钱的东西——她也没那么中意乡野间粗鄙的点心糖果,至少绝不至于眼巴巴盯着场间唯一得了糖的人望,攥得一颗在手里却还要发散对其他所有剩余的“财货”的欲想。
——那么,想来神堂清叶是极喜欢糖的了。她仔细衡量,如此断定。
神堂清叶最终还是接过了糖。但也不贪心,谨慎地观察后依旧是用指尖捏起一小撮,择了颗金灿灿的,小太阳一样的糖果,碾在指腹之间来回转动了好几圈,确认这无辜的小玩意确实划不破自己的喉咙,才慢慢儿点在舌尖。他抿成一线的,血色稀薄的唇,为了摄取食物而迅捷地开合了一个瞬间,舌头在空气里蜻蜓点水般一晃而过,留取的残影也是水淋淋的红。
那或许不该叫做“品”,但用“尝”来描述却很适宜。直到没入唇后的前一刹那,都非要拿审视的目光紧密相随,小心翼翼,又带了几分疏离的隐忧。好像竟仍然畏惧着塞入唇齿间的物件,溢出的汁水会辛辣如强酸,迸开的皮壳会猛利如铁屑,进到他的嘴里不是为了取悦他的肠胃,却是要将他开膛破腹,剔得骨肉显露的。
“……”
宽容地允许金平糖进入自己的口腔,又勉强压下了直接吞咽的冲动。神堂清叶起先是紧张地皱着眉,舌头偶尔顶着糖果富有特色的外形,在颊边鼓出一小块,继而适应了扩散开来的,原来应当别冠以“甜”的头衔的滋味,渐渐松开了眉宇,又重新将严格的唇线绷住了。
他没有给出什么评价,只适当的,在礼节容许的最低小限度内道了谢,对余下的糖也好像兴致缺缺。
那双压抑着好奇的暗流的眸,也便转而去搜刮他未尝体会的,别种新鲜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