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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企划为凝津物语系列企划第7期,目前已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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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6803
*每一日的字数竟然构成了等差数列(四舍五入)
在来到这里的第四天,我们对于研究所的探索终于取得了一点像样的进展。经过了各种各样的惊吓之后,我与永山先生,平形先生,还有小真莉夜一起,终于发现了通往研究所外的大门。
我和永山先生俯下身子,从降下一半的隔离墙底下看去。只是看了一眼,我的眼泪就像决堤一样,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透明的玻璃门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
我跪在地上哭泣,永山先生忍着眼泪,使劲锤了我两下,真的疼死了,可我还是好高兴。我不是什么都做不到,只要能打开这扇门,我们就能逃离这个鬼地方,再也不用面对恐怖的怪物和恶心的尸体,可是残存的理智让我擦干了眼泪,站起身,仔细查看电子锁。
我问平形大三:“谁有权限打开这里的门?”
他满不在乎地回答我,只要是研究员都能开。正当我们打算拜托他把门打开时,平形大三的闹钟响了,他一溜烟地跑回实验室看他的菌落去了。
我跟永山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只好带着真莉夜一起回去休息。
我们走到半路,真莉夜突然说:
“……大哥哥,你的身上有那个阿姨的气味耶。”
永山的脸色变得有点不好看。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真莉夜说的那个“阿姨”,说不定是藤村女士。明明藤村女士看起来年纪不是很大,真莉夜却叫她阿姨,藤村女士听了会不会生气啊?但我肯定不会转告她的,那绝对是在自找麻烦。
永山的身上为什么会有藤村女士的味道?其实从早上开始,就似乎有人注意到了,不过一向迟钝的我从来不会注意到这些,只能从其他人的对话里拼凑出一些事。怎么说呢,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那方面的欲望都是可以理解的,只不过在研究所里还做这种事,神经真的有点太大条了吧?
嗯……不过,神经不大条一些,在这里可能随时都会崩溃。
我在一旁听着永山先生向真莉夜用力过头的辩解,其实内心有点想笑。永山先生也算是我们这些人里比较可靠的一位了,我总觉得他什么都不怕,什么事都敢冲在第一个,经常会在内心感叹“哇这家伙不怕死的吗”,总之我还是很崇拜他这样的人的,毕竟他能做到我做不到的许多事。
这样的永山先生也会因为真莉夜的泫然欲泣而手忙脚乱,真是让人大感意外。总之我们一路回到了三楼的休息室,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纪录片。我心情还是很激动,于是我去找了伊藤先生,跟他分享我们的大发现。
伊藤先生虽然没有表现得特别激动,但看得出他也十分高兴。我们聊了几句,这时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伊藤先生是纹身师吧?我们从这里离开之后,可以请你帮我纹身吗?”
“可以。你想要什么图案,纹在哪里?”伊藤先生问我。
“啊,可以的话,请给我纹在相对不那么痛的地方。”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怕痛就不要来纹身啊,我真怕他这么回答我,不过伊藤先生什么都没说,他想了想:“小臂,肩膀,脚踝相对不会很痛。图案呢?”
“请给我一对翅膀。”我脱口而出。
“可以。我这几天会抽空设计一下图案,等设计好了,会给你看的。”
“那就再感谢不过了!”我点头道谢,跟伊藤先生告别。你一定会很意外吧,我这个一向胆小怕痛的人,怎么会想到要纹身呢?事实上,我也想不到自己这辈子竟然会有纹身的打算,可能是过于糟糕的体验提升了我大脑感到痛苦的阈值,让我的胆子潜移默化地大了起来也说不定。
不要问我为什么是一对翅膀,你知道答案。
其实今天早上发生了很多事,如果不是因为后来有了大发现,我面对伊藤先生肯定要有一丝不自在。早上按惯例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地上躺着两个全裸的男人,身旁还站着一个样子很眼熟的小女孩。我顿时被这充满冲击力的场景吓呆了,下意识地拿出我一直带在身上的急救用品给两人包扎。虽然都是男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但这里可是有好几位女士在,甚至,甚至还有孩子!
等等,这孩子是绫小路良平?我放弃思考了,这个研究所真的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哈哈哈哈,螳螂都能长人脑袋,绫小路良平突然变良子又算得了什么。一番混乱之后,监护人总算把孩子抱走了,我们余下的人继续在研究所里到处乱翻东西,也不管这里的主人乐意不乐意。
反正他们把我们绑架来,也没管我们乐意不乐意,所以我也心安理得地到处乱翻。
今天平形大三先生罕见地出现了,我记得自从我们到这里的那天见过他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了。他对真莉夜的态度明显与对待其他人的态度不一样,不如说……太过明显了,反倒让人不在意都不行。
很显然,平形大三并不懂得怎么去讨女孩子欢心。有好几次永山先生暗示他去做一些事,平形大三依样去做的时候,总能添油加醋地搞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别低头,王冠会掉”这种话,也亏他真说得出来。真莉夜喜欢粘着永山真的不是没有理由的,平形先生您要好好学啊。
虽然在追女孩子这方面很不上道,但平形大三在研究方面颇为专业,一路上也给我们提供了许多帮助,当然,大概是看在真莉夜的面子上。
在平形先生的帮助下,我们发现,有两名研究员在展示区域的屏幕里留下了一些提示。虽然之前有在意,为什么讲解屏上的东西都是跟螺旋相关的,但因为实在没有头绪,就没有仔细去想。平形大三看着我们一群人不得要领,为我们的愚蠢感到焦急万分,感觉下一秒我们再想不出答案,他就要把答案拍到我们脸上。我们好不容易想出螺旋的左右对应的是VR设施里的左右选择,拿出了似乎是有人藏在那里的东西,为了又得到一张卡而高兴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两人在那本书上写下的笔记。
“那我把展示区的顺序也改成对应的了,里面有一个小惊喜。”
小惊喜。
啊,我完全明白了。我低头看着那束已经枯萎的玫瑰花,看着那张英国梨与小苍兰基调的邀请函,想起两人书上的字迹,还有摆放着的情侣合照,被啃食得不像样的两具尸体,我鼻子一酸,差点就要掉下泪来。
最近我对于这种生离死别的场景相当敏感,不用说你也知道为什么。虽然我们被绑架到这里来,这两个人也是利益相关人,但我只是单纯地为这束枯萎的玫瑰花感到难过,为了没能传达到的事而感到难过。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这个世界上没有遗憾。
我心情有些憋闷,在研究所里随便走了走,跟真莉夜一起折了一会儿兔子。虽然整个过程非常让人放松,可是坐在一旁给真莉夜喂糖吃的平形大三是怎么回事?仔细看,那好像不是糖吧?平形大三用“你有意见吗”的眼神看着我,我只能拿着真莉夜给我的纸兔子默默离去。
真莉夜,你受苦了……
我对真莉夜的印象其实也有很大变化。前几天我出现了幻觉,看到她长出了蛇尾巴,又被画了月亮符咒,从此就对她很恐惧。但这几天相处下来,我觉得她其实真的很单纯可爱,她跟绫小路良平真的是同班同学吗?为什么一个像七十岁,一个像七岁?不对,今天绫小路君才是那个像七岁的。
虽然早上的时候我还有些闷闷不乐,但中午令人欣喜的发现让我整个人都振作了起来。我甚至开始跟扇雀小姐搭话,要知道我平时很少有勇气这么做的。但我实在是太开心了,忍不住跟其他人分享自己的这份喜悦。
我光顾着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完全没注意扇雀小姐是什么反应。
“虽然是发现了出口,但门还是锁上的,平形先生说只要是研究员都可以打开,我想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我这样说着,她点点头回应我:“这样啊……谢谢你的告知。大家听到这个消息是不是都很激动?”
“其实,”我挠了挠后脑勺,“还没有告诉很多人……不过知道的人都很高兴,永山先生当场就哭出来了。”我没说我自己哭得更厉害,感觉自己有点奸诈。扇雀小姐忍不住笑了出来:“永山先生居然哭了?”
我这才意识到,我刚刚忘记说了一个词,那个词可能会改变刚刚那句话所有的意思。永山先生不是哭出来了,他是“差点儿”哭出来了。啊,永山先生,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但现在改正已经太晚了。
“不过总算能见到家人朋友们了,激动也是在所难免的吧!”扇雀小姐也对此表示理解,永山先生你就原谅我吧。
“不过,我也有点担心,”我还是说了一点自己的顾虑,“因为看到外面都是森林,感觉就算是出去了,也不太容易离开吧。”
“确实……只能先出去看看,再做打算了。”
扇雀小姐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又问我:“你也有想马上见到的家人朋友吧,如果能见到他们,你会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如果能出去的话,我一定要抱抱我的妈妈,她肯定担心坏了……”
这么久了,妈妈肯定会给我打电话的,可我一个都没接到,她是不是已经着急得要哭出来了?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扇雀小姐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会出去的,你一定会见到家人的。”
她又问我,我还打算做些什么。我一下子就想到伊藤先生,便说:“啊,对了,我还要去找伊藤先生,请他帮我纹身。”
“原来伊藤先生是纹身师吗?纹身会不会很痛呀?”
“好像会很痛,所以我打算请他帮我纹在不那么痛的地方,”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要纹身,觉得没有必要在自己身上留下这种永久的印记,但是有些东西值得我这样去纪念……”
“你想纪念什么?这趟不一样的经历吗?”
“也算是其中之一……”
“还有呢?”
她饶有兴趣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嗯……扇雀小姐很想知道吗?”
扇雀点点头,好奇心在她的眼睛里打转。
我本来不打算跟任何人说的。本来,你的事,我不打算跟任何人说的。只是,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发疯了。我想诉说,我想哭泣,我想求救,想让别人安慰我,也许这样的话,我就能真正地接受,你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于是我艰难地开口,对她讲了你的事。
我没办法说出“死亡”,“去世”,这样的字眼,只是语焉不详地说你出了一场车祸。她立刻理解了,对我说了声抱歉。
“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吧,所以你才想永远地记住他……”
她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仿佛被这样的触碰按下了泪腺的开关,眼泪不受控制地在脸上流淌。
扇雀递给我一点纸,我把眼泪擦干,哽咽着继续说:“其实,就算不去做这个纹身,我也不会忘记他。我觉得这对我而言更像是一场告别仪式。虽然并不是没有参加遗体告别仪式,但我感觉自己好像没有好好地与他告别过。也许这样,能让我好好地继续生活……”
你是怎样想的呢?我感觉我好像一直没有与你告别过,你还在我的身边,只是刻意躲着我,或者错过时间遇不到而已。我总觉得,也许明天你就会给我打一通电话,告诉我,无论是车祸还是遗体告别,都是你安排的一场惊天大玩笑,然后你一如往常地,问我要不要去哪里玩。无论是去河边遛狗,还是去游艺厅,甚至你要去蹦极我都答应你,求求你,这样做吧,我保证不生你的气,好吗?
可是,我知道的,如果你还活着的话,怎么会让我等到现在呢。
我想象自己坐在伊藤先生的店里,他认真地低着头,在我的肩膀上工作。可能会感觉又痛又痒,但我会咬紧牙关忍住的,这是我需要付出的代价。伊藤先生一定能想出一个绝妙的设计,你我看了都会赞不绝口。然后我走出店门,带着你给我留下的烙印,就这样放下一切好好地生活下去。
我已经决定这么做了,你一定会支持我的,对吧?
所以,成为我的翅膀吧,翔君。
“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我在扇雀小姐面前大哭了一通,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扇雀小姐并不计较:“我很喜欢听大家的故事,也谢谢你愿意跟我分享。”
我想转换一下话题,便问起扇雀:“刚刚都是我在说,那扇雀小姐要是出去的话,第一件事会想做什么呢?”
“我吗?我大概会去和家人见面吧,就和你们一样,我也想给家人一个拥抱。”
我们趁机聊了聊家里兄弟姐妹的事情,扇雀提起自己的妹妹,笑得眉眼弯弯,很是好看。我则跟她讲了讲我的哥哥,他太过优秀,简直是完美的模板,作为次男的我处处矮他一头,却又无可奈何。但到这里来之后,我反倒是有点想念他那副刻薄的模样了。
“能和家人待在一起,怎样都好吧~”
我感叹道:“普通的生活就已经很好了,可是人总是不知道满足,只有在落到糟糕的境地之后,才开始思念过去的生活。”
“是啊,人总是不知满足,不过也正因如此,故事才变得有趣了起来。没有贪婪的巨龙,也不会有勇者救公主的剧情呢。”扇雀眨了眨眼。
我想起之前几个女同学分享给我看的故事,忍不住说:“不过听说最近女生里比较流行恶龙抓走了王子这样的故事,感觉还挺新潮的。”
扇雀显然吃了一惊:“恶龙……抓走王子?是因为公主没有王子好吃吗?”
我其实也对此一知半解:“大概是厌倦了一成不变的故事套路,开始寻找新的突破了?也有那种想反抗公主既是柔弱的既定印象的人吧?”
扇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又想到,自己还读过另外的一些版本。
“好像还有……龙和王子恋爱这样的故事。”
“龙和王子的恋爱……?龙和王子恋爱时会做些什么呢?”扇雀显得很好奇,用探求的眼神盯着我看。
“我,我也没看过,不是特别清楚,对对对对不起。”我支支吾吾起来。其实我看过的,但,但,这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说他们也跟普通的情侣一样,牵手?接吻?这也太怪了吧!
“原来你没看过呀。”扇雀明显有点失望,但她很快找到了新的问题:“那……你恋爱过吗?你恋爱的时候,会跟恋人做些什么?”
“没有!”我下意识地说,“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你否认得好快啊……总觉得有问题。”
扇雀露出了怀疑的眼神,我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我的确从来没有恋爱过。可是……
你知道的,你全都知道的。
对于恋爱经验为零的我,扇雀小姐毫不掩饰自己恋爱达人的身份,愉快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觉得她真的很喜欢拍别人的肩膀),说道:“以后就会有经验了,你可以跟恋人做你想过的所有事,和恋人一起去海边看日出,走遍大街小巷,在每个角落都拍下照片……”她说了不少情侣之间会做的事,听上去真的非常甜蜜。
“如果要是这样就好了,只是我总觉得,我可能没办法喜欢上谁,也不会再去谈恋爱了……”我这样回答她,但她的反应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你爱的是你那个去世的朋友吗?”她甚至觉得我又要为此落泪,手伸到口袋里去掏纸巾。
“不是!没有,不是你想象的这样,我,我没有……”我结结巴巴地否认,可是却起了反效果,扇雀又拍了拍我,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反而安慰我道:
“其实一个人也挺好的。”
“是,是呢,哈哈哈哈……”
我不想知道她到底误解了什么。我,我只是……普通地……
对不起。虽然知道你不会责怪我,但我还是想要对你说,对不起。
扇雀并不知道我的心理活动,她继续说道:
“只要开始在乎一个人了,你的心就会不自觉地被他牵动,我看的那些故事里,有太多喜怒哀乐太多因爱而起的事端了。一个人的话,只要爱自己就足够了。”
我不禁想起曾经看过的书里的句子:“想要建立羁绊,就要承担流泪的风险……”
“是啊……”扇雀默默叹息。
我无知无觉地与你产生了不可磨灭的羁绊,于是我一生的眼泪都要流干了。那么扇雀呢,她也为谁流过泪吗?
我看向她,她的脸上尽是我捉摸不透的表情。
“谢谢你今天听我说了这么多,在你面前出丑了,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没有什么谢礼可送,那么,扇雀小姐,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去做吗?”
“那么,天野君,能给我讲一个王子和恶龙的故事吗?”她看着我,微笑着说。
从前有一位王子,他从小在王宫里长大,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大家都很喜欢他。
有一天,小王子外出打猎,在森林里迷路了。他遇到了一个跟他一样大的小孩,小孩好像对森林很熟悉,却从来没有走出过森林,王子对他讲王宫里的事,他都听得津津有味。小孩带着他穿过了森林,要王子经常来这里陪他玩,王子答应了。他们度过了一段不错的时光,可王子将来要成为国王,要学的东西每天都在增加。从某天开始,他再也没有来过森林。
王子渐渐长大,大家都说他将来会是个好国王,可是有一天,王子却突然失踪了。王子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森林中的城堡里,他曾经的朋友对他亮出了獠牙和利爪,还有它浑身鳞片的皮肤和长长的尾巴。很显然,它就是传闻中的恶龙。
“为什么不来找我?”它诘问王子。王子回答,我太忙了,我是一个王子,我有一整个国家等待着我。恶龙很不满,它将王子捆了起来,强迫王子吞下一颗珠子。恶龙说,这是他们龙族的龙珠,谁吃下了它,谁就能变成龙。
“这样,你就不用回去做你的王子,可以跟我一直在一起了。”
王子奋力地挣扎着,竟然真的挣脱了绳索,在恶龙抓住他之前跳下了窗口。
恶龙没有追来,王子回头看它,它又变回了小孩子的样子,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从它脸上划过,他看得到它的嘴唇在动,直到他远远地离开了森林,才意识到它到底在说些什么。
恶龙只是反复地说着:“我好寂寞啊。我好寂寞啊。”
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扇雀小姐对这个故事的评价。因为我不太会讲故事,不知道自己讲得怎么样,之前也并没有准备过,只是完全的即兴发挥。如果扇雀小姐说这个故事真的好烂,我也只能默默地对她道歉。
过了一会儿,扇雀小姐才开口说:
“王子失信了呢……他骗了恶龙。”
我觉得她看起来有些难过,语气也很是惆怅:“感情真的很脆弱呢,就像风筝线一样,轻轻一吹就断了。”
“是啊……我只是觉得,恶龙大概也会很寂寞吧,只是这样想的。”
在扇雀小姐让我讲一个恶龙和王子的故事的时候,我的脑海中出现的,就只有那个不停地说着“我好寂寞,我好寂寞”的恶龙了。
我们又聊了聊故事的情节,扇雀小姐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王子的厌恶,她之前一定受过什么伤害吧,我是这样猜测的,但我感到那样不太礼貌,便没有问下去。
与扇雀小姐告别之后,我又在想你的事了。扇雀小姐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谁都能看出我撒了谎,但她猜得不对,我的确喜欢过什么人,但那并不是你。
我们高一那年的冬天,前田友子转到我们班上来,座位就在我的旁边。她是个喜欢阅读的人,平时很安静,一有空就抱着一些小说阅读。我有时会悄悄看着她读书时低垂下去的睫毛,对我来说,似乎这样就足够心满意足。
不知怎么,你发现了我的心思,从此便有意无意地与我聊起恋爱话题,还总是试图制造机会让我和前田相处。我对你太熟悉了,知道你想让我做什么,可我却偏偏不想那么做。我印象很深刻的一次,是你塞给我两张电影票,说你没有时间,要我去约前田一起看。我当即揭穿了你的谎言,那时我有些生气,你为了赔罪,只得答应跟我一起去看电影。
结果那是一部爱情片,而且是很烂俗的电影。我不是很喜欢这类情节,觉得坐立难安,但又不好立刻离开,只得看完了整场。散场出来之后,天已经黑了,我们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月亮高高挂在我们头顶,安静得像我们两人之间的气氛。我其实已经不太生你的气了,但又不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你先开了口。
一开口,又是老生常谈的恋爱话题。
“我觉得男主角表白的方式太烂了,”你说,“又是‘我爱你’这种烂俗的东西,然后再加上一个吻,这样的故事,早就看腻了。”
“那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说?”我问你,语气并不太好,因为你选电影的品味真的太差了,而且我并不想继续谈论告白的事。
“我吗?”你笑眯眯地看着我,伸手指了指月亮,“夏目漱石不是说过,只要说‘今夜月色真美’就够了吗?我觉得这样很好,万一对方其实并不喜欢我,就可以当做我只是在讲玩笑话,不会把场面搞得太尴尬,之后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听了你的话,总觉得心里有些难过。
“可是,这样的话,如果对方没有听懂你的意思,你难道不会感到寂寞吗?就好像,只有你一个人在对着空荡荡的月亮讲话一样。”
“啊,也许……会有那么一点儿。”
你果真露出有些落寞的表情。于是我走到你身边去,下定决心再也不生你的气了。
我如果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就好了。可是我不能预知,也无法回溯时间,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本该是最好的朋友,也只是最好的朋友,我们从未对朋友说过我爱你,可是,你偏偏对我说了那样的话,你叫我怎么办才好?若我没能听懂也就罢了,可我却偏偏在那一刻,那一瞬间,清楚明白地知道了你想告诉我的事,你要叫我怎么办才好?
我在想,我的故事里的恶龙,因为王子的离开,反复地,反复地讲着,我好寂寞啊,我好寂寞啊。那么,在那一天没有得到回应的你,是否也在反复对我说着这句话呢?
我好寂寞啊,海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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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2226
还没修,之后会有扩充(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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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书》
伊藤林叶写下第一行字
【姐,我回不来了。送信的人是天野海斗,是个爱哭包,和我一个高中。你稍微安慰他吧,让他多来宠物店。遗嘱在、】
他停下来用笔尖敲着桌子,回忆。
伊藤的第一封遗嘱写在高中三年级,清水寺离去的那个夏天。薄薄的一张纸,完成后装了两层信封、写上“伊藤花咲 亲启”塞进原来套漫画用的塑封袋,摆在放着乳牙的高柜顶。老姐知道那里有他攒了好多年的宝物:稀有对战卡片、和朋友的合照、毕业证、特别喜欢的珍藏杂志之类,平时不会随便去碰。但如果他死了,她一定会帮他拿下来,回顾一通他到底是怎么长大,绞尽脑汁去想他为什么早早死掉……这可谓是不用声明也能让她看到的完美放置点。
当时他身边其实没有多少财产要分配,但还是觉得比起遗书,那更应当称作遗嘱,因为里面没有死因、对于世界的看法之类,只是干巴巴地交代了零花藏在哪,附加一句“除了帮我扫墓以外,每年八月二日到六楼那间教室也放枝花,要白色,插在我攒在阳台的空牛奶瓶里,先放20年再说。”
结果一直到阳台放了三箱空瓶,牛奶品牌全线改用纸盒包装,伊藤也没有死。
于是他又写了第二封。
这一封藏在纹身店的工作台,薄薄一页展平着,没有信封,压在老姐觉得很土的软玻璃垫下的台布下,也没有什么位置提示——虽然说纹身店的铺面是他已经买下来直接赠予给老姐,但目前还在分期付款中,没还完的部分要有劳她代为付清,平时被翻出来一定会挨揍——但要是名为伊藤花咲的豌豆公主伏案哭泣,一定能发现有这么张硌手的纸。
不过,话又说回来,回不去的话也就挨不了揍了不是吗?
【在工作台上,你找一下。】
于是伊藤最终还是做了一点提醒。
接着,他写道:
【由于种种原因,手机之类的随身物品都没了,你当我已经埋在祖坟就好。指甲之类就算了,这束头发给你做纪念。】
多亏了从小野田唯鞋柜中发现的信封,伊藤总算有地方放害自己差点秃掉的这些碎发。来到这里后,大概是由于营养和压力方面的原因,没有什么新生的黑发。伊藤试了几次后几乎是把良平送的爪刃按在头皮上操作,才剔下不会和狗毛混在一起的黑色发根。
……小野田唯。
那个女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所知太少,伊藤无法推断这把自己也当作一枚棋子利用、满心想替遭受冤罪的老师讨回公道的孩子,在四年前到底遭遇了什么、又做到了什么。
……应该没有像夏川慧芳一样死于非命,吧?
可大寄美海,那个同样也是小六的学生又怎么样了?会已变成和清都茂久一样的白骨一具吗?她所做错的事情……需要用生命来抵偿吗?
要是小野田唯果真设计杀害他人,这件事理当被公之于众,吧?
可……
伊藤想起一个人。
他提笔,写下的是夏川慧芳、北野澈的事。
【老姐,可以的话去报个警吧?我看见封遗书。】
他将庭月野的遗书与那本日记的纸页塞进信封,写下满是尸体的寺庙池塘、恶贯满盈的僧、尸身不知何处的少年与自刎的少女。
受害者已付出所有能支付的代价,但并非所有为恶者都已受到制裁。
【如果这种邪教不彻底根除,必定还会发生这样的惨剧。】
【也许警方根本不会受理这种只有遗书作为证据的案件,说出来也只是给老姐你多找麻烦。但要我当什么都没看到、到死都烂在肚子里也不可能,拜托啦。】
是的,必定还会发生,如绫小路家一般。
……绫小路良平。
他在扭曲的环境中成长并引以为傲、于歧视之中自我厌恶、并将日益茁壮至自身无法承载的恶意全部转加于他人。
伊藤想着十七岁的绫小路良平——理所当然,他不会再像七岁一样鲜明地表示好恶——那只温和地搭上伊藤手掌的手已经套上一层又一层秩序公德织成的血肉手套,长到和他差不多大小。
伊藤一开始什么都没发现。
纵使良平在他面前曾恶意地笑着、期待着他的失态,他也只把这当成少年叛逆期的恶趣味而已……但不是的。
“我想当第一位。”在捏碎玻璃杯之后的那个早上,绫小路良平安静地捂着他的眼睛,摘下层层叠叠的手套,说,“你要多久才能看到我?只要把碍事的东西都清除就可以了吗,还是说只有在你心里留下更深刻的印象才不会被忘记?”
他是那么温和地在说,伊藤即使看不见也嗅的出来,这是只披着人皮的怪物,如今撕开了表象,再平常的装扮也是血肉模糊。
伊藤短暂地逃走了。
他坐在良平身前,睁着眼,说了谎。
画在7岁绫小路手上的幼稚自画像仍有残留,在斑驳伤痕里浅浅地浮现着,叫他不想承认那些极端偏激的偏执与仇恨已鲜血淋漓地裹缠进少年的骨骼。
幸好他的眼睛被遮住了,不然它一定会向良平发问:你为什么还活着?
想要的东西被一样样剥夺,原有的东西被一件件否定,恨到认为除了天上的月光外,所有人都是死了的好。
……就因为渴求一件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得到之后,就会像终于确认了答案、说出一句“bingo”的清水寺一样……
心满意足地死去了吗?
不,绝不能再次无动于衷的如食腐的秃鹫般看着、等着。
伊藤走回去,轻率而傲慢地向这年轻的怪物承诺,“你要是不想待在绫小路先生身边,我那里姑且还有些空间。”
——我要持有那样东西,但不给予。
“……你应该也能明白吧,自己现在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可没有因为“被看管”就停手的打算,也从来不曾因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愧疚……普通的话,不会有人想要把“杀人犯”放在自己的身边哦。”
怪物说着敬语。他的声音奇异地轻,像怕惊醒一个梦境。
伊藤迟钝地眨眨眼,握住他的手,拉开,“有机会去做才会是,不是吗?”
“原来如此,你想饲养怪物。”怪物笑着,变回了绫小路良平的样子。
而伊藤林叶想着,不会有机会的,他不会让他有机会变回怪物了。
……但如果他死了……
伊藤写着要留给姐姐的那些话,在信纸上加了一句。
【如有一位绫小路良平找到我们家,请将他作为我们家的弟弟,告诉他,伊藤林叶想问他要不要改姓。】
*字数3253
*就随便写一点交个死线作业
算上我们被抓来的那天,我在这个到处都透着诡异的研究所里已经待了足足八天了。这八天无疑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八天。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短暂,所以反过来说,是否可以说痛苦的时光就会格外漫长?但我在这八天里感受到的无疑不是痛苦,而是恐惧。它侵入我的骨髓,在那里扎了根,与我融为一体,让我甚至感觉不到恐惧的存在,可是阴影却如影随形。
来到这里之后我逐渐发现,人适应环境的能力真的很强。我一开始看到尸体就要呕吐,现在已经可以强忍着不适去搜索尸体的口袋了。我的脑子大概也变得不正常了,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坏。
为了让日子好过一些,我偶尔会去找人聊聊天。虽然有心跟伊藤先生多说点话,但我不是很会寻找话题,伊藤先生又是那种话少的个性,一般我们说不了几句气氛就会变得尴尬,所以除非是有事找他,我很少跟他闲聊。永山先生倒是很健谈,但最近因为真莉夜的事,他的情绪明显有些不稳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结果思来想去,还是去找扇雀小姐聊天。我本来不太擅长跟女性聊天,觉得会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已经在她面前哭过好几次了,已经把脸丢光了,索性用一种破罐破摔的心态来面对她。都已经这么糟糕了,还能糟糕到哪去?
不过扇雀小姐好像不怎么介意的样子,我们的闲聊基本还算愉快,就是一不留神就会讲到一些简单又复杂的话题,比如爱的定义,自由的定义,诸如此类的东西,说实话我还真是有点招架不住。
扇雀很喜欢提问。她说她不喜欢未知的事物,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有问题就会去搞清楚。有时我觉得她就像是个刚刚来到新世界的孩子,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周遭的一切。为什么会这样呢?她之前过的都是怎样的生活?我想过问她,但不知从何说起,索性也就不问了。我还是不太擅长跟女生聊天,要是对方是个男的,说不定我能好好表达自己的想法吧。
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能与身为男性的扇雀说话。
这个研究所真的有许多古怪。大概是从绫小路良平突然变成七岁的女童开始,稍微隔个一两天,就会有人发生变化。我们都见过了七岁的绫小路贵月,还有一看就是女性的平形大三,正当我思考下一个会是谁的时候,某天早上,我们的面前出现了一位白发的男生。不管怎么看,这都像是我认识的那个“扇雀”。
我惊讶极了,问她,不对,现在应该是“他”:“哇啊,扇雀小姐?是扇雀小姐吗?你的头发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扇雀(♂)还显得有些慌神,“我昨天貌似……不是这个发色?”
她连自己昨天的发色都忘了吗!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但并没有说出来。
“很明显不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我问他。
“好像也没有……?但就是……感觉我昨天也不是这个性别?”
很明显不是啊!我按耐住了吐槽的冲动,试着安抚她:“确,确实……不过前几天不是还有人突然变成小孩子吗,可能,可能在研究所里这是个正常现象……”
“......嗯!所以果然是这个研究所有问题。”扇雀点点头,接受了我的说法。她看起来还是有点发愣,时不时看几眼自己的头发,低语了几句“绫小路”什么的。这也是她不肯告诉我的事,关于她为什么会对绫小路家有着迷一样的执着。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如果她不愿意说,我也不会追根究底。我假装没听到她的话,夸赞她今天非常帅气,她向我道了声谢,又突然感慨道:
“突然变成男性还真是蛮新奇的体验,感觉一下子变高了,视野也跟着开阔了起来。”
我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她看样子的确长高了一点,不过还是没有我高,我暗自松了口气。
“可能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体会不到变成另一个性别的感受,搞不好还挺幸运的?”
“可惜只有一天的有效期,不知道能体验些什么。”
她露出略有遗憾的表情,很快又用那种好奇的目光看向我:“如果天野你也变性了,你会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听她说完这样的话,我的脑子立刻开始想象起来。某一天早上,我从床上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那么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我感觉我的脸瞬间变得滚烫,在扇雀看来,我的脸应该已经红透了。可是那种事怎么好意思讲出口啊?
“这种事不能跟女孩子说……”我嗫嚅着说出这句话,但扇雀根本不打算放过我。
她凑近了一点,大概是想把我的话听得更清楚:“现在我不是女孩子了,你可以说了!”
我慌乱极了,连连摆手:“你只是外表改变了,可是内心却没有变啊,总之,我是不会说的!”
扇雀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确实,内心决定性别,这个说法我很赞同。”我松了口气,但她随即又说:“其实我一直认为自己是男性,只是有着女性的外表,现在内外统一了,你可以对我说了。”
我震惊地看着她。为了听到我的答案,她怎么连这种鬼话都编的出来!我真是毫无办法,只能把头埋得很低,小声地说:“就……揉一揉胸……”
我是希望她没听清,就从此糊弄过去,但她明显听得一清二楚:“其实我早上醒来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揉了揉胸。确实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手。”
我松了口气,至少她没立刻说我是流氓变态之类的。
扇雀小姐明显很适应她的新性别,而且很乐在其中。她又凑近了一点,问我:“既然是好哥们,是不是该聊点男性间的话题,男性在私下聊天的时候一般都会聊些什么?”
“就很普通的,棒球啊,游戏啊,电影啊……”
还有AV。虽然我跟你不是经常聊到这些,但偶尔也听过别的男生讨论。但这个就不要告诉她了。
说起来,最近是不是想到你的频率都变少了?我觉得这算是好事情,你一定也这么觉得。
“这些啊......原来男生间都聊这些吗?感觉跟女孩们聊的话题没太大差别。”
“确实,只是聊自己喜欢的东西,不会有很大差别吧。”除了AV。女孩子应该不会去聊AV的吧。
“那像你们......”扇雀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飞快改口,“不对,像我们这样帅气的男性会做什么特别的事吗?”
我忍着笑思考了一会儿,回答她:“特别的?没什么特别的……吧……那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会做什么特别的事?”
“唔,大概会聊男生私底下会做些什么奇怪的事,聊些什么奇怪的话题吧?”她想了一会儿回答道。
这是什么,俄罗斯套娃吗。我忍不住在套娃外面又套了一层:“那男生也会聊女生之间私下里会做什么奇怪的事。”
扇雀果断地打断了套娃循环,问我:“那你说说你们都有些什么奇怪的猜想?”
“感觉女孩子会在对方家里留宿然后开睡衣party之类的,还会聊大家的理想型?”总之不会讨论AV。
“听起来是男生会有的猜想。”
“那真的会这么做吗?”我好奇地问。
“这几天真莉夜和我聊的都是写吃的穿的和生活上的事?好像不会。”她回答道。
不知为何我还有点失落,原来女生不会开睡衣party的吗……
我们又聊了聊性别差异的话题。感觉扇雀小姐真是个奇妙的人,虽然她似乎对于许多事情都缺乏认知,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没有被这个社会的条条框框所束缚。她真像一阵自由的风。
“天野觉得什么是自由?”她这么问我。
我差点就要长篇大论起来,自由是一个相对的概念,脱离了束缚,自由也就不存在了,绝对的自由只是一场混乱和灾难,但一想到这样展开话题的话,搞不好又会走向什么人类本源的探讨,便赶快刹了车。
“做自己想做的事,应该就算是自由了吧。”最后,我只是这样简短地回答她。
“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确实呢……希望我们都能成为自由的人。”
我觉得有些奇怪。在我看来,扇雀小姐已经是个自由的人了,可她却似乎仍然觉得自己被什么束缚着。于是我问她:“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吗?能看见每天清晨的日出,能记起昨晚的月色,能饱餐一顿,再睡一个好觉,就够了。这就是我的全部追求了。”
也太容易满足了吧,我不禁这样想。
可是,我隐隐约约地有些不知如何证实的猜测。擅长开锁的扇雀,在我面前两眼放光地数钱的扇雀,想要被谁爱着的扇雀……还有一些我不敢仔细去联想的事,真莉夜口中关于逃走的记忆,资料室里找到的那张照片……那个结论太过不妙,让我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扇雀小姐在这之前经历过怎样的生活,才让她有着如此容易满足的心愿?
我不敢去细想。
“天野呢?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她问我。
我仔细想了想,回答她:
“我想要成为勇敢的人,有保护他人的勇气,也能勇敢地面对自己……大概是这样的。”
不再因为害怕而躲在他人身后,不再因为恐惧而躲进自己的回忆里面。我想要拥有面对自己的勇气,还有……面对你的勇气。
时至今日,我仍旧为自己当初的逃避而感到后悔。但就算我再怎么悔恨,你也不可能回来了。我只能带着你留给我的东西继续向前走,即便前方已经再也没有了你的陪伴。
扇雀听到我这么说,拍了拍我的肩膀:“这好像不是那么容易做到,但我想,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做到的。”
“嗯,”我感激地冲她笑了笑,“谢谢你的祝福。”
这一天结束的时候,我后知后觉地想起,就算扇雀变成了男性,她对我的态度也好,我对她的态度也好,都没有什么改变。果然,性别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吗?人的内心才是真正决定一切的东西。
第二天,扇雀果然又恢复原状了,连同头发也一起变回原来的颜色。
我松了口气,对于昨天的话题我事实上还有些心有余悸。“既然变不回来,我们之后就是好哥们儿了”,总觉得她搞不好会这样讲,想想还是挺恐怖的。
我们闲聊了几句,扇雀好像还没有过足当男生的瘾,略有遗憾的样子。她打量了我一下,笑着对我说:
“希望天野有一天也能体验一下当女孩子的快乐。天野好像也挺适合裙装的?”
她的表情甚至有点跃跃欲试,我稍微想像了一下自己穿裙子的样子,顿时感觉汗毛直立,只想缩成一团发抖。
果然,不管是男还是女,我真是应付不来扇雀小姐啊……
*字数:4662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伊藤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在一瞬间将教室里凝固的空气煮沸。教室里的同学三三两两离开座位,寻找自己的同伴结伴去食堂,或者在教室里聚在一起吃便当。
你转过半个身子,笑着问我:“海斗,放学之后要不要去吃拉面?”
“拉面吗?”我从书包里拿出两个便当,顺手把其中的一盒递给你,“哪一家?”
“商业街新开的店,超大号豚骨拉面看起来超好吃的,最近还有八折的优惠耶。”
你两眼放光地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便当盒,发出了赞叹的声音:“是炸猪排啊!”
“你上次说想吃这个。”我也打开我的那一盒,夹了一块猪排吃了起来。
“阿姨做饭还是这么好吃。”你一边吃一边说,声音都有点含糊不清。
我们一边吃,一边聊一些没什么意义的话题。其实我们之间的对话大多数时间都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习惯了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形式。其实就算我们什么都不说,也不会觉得尴尬,因为我跟你就是这样要好的朋友。
我们三言两语就决定了去新开的那家拉面店尝鲜,大概是因为一时间没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我们的对话暂时停了下来,各自埋头吃饭。教室里的人不是很多,隔着一条过道,旁边几个同学的声音清楚地传到我耳朵里。
“我今天见到那个传说中的,三年级的伊藤了。”
“什么?是那个伊藤吗?那个超恐怖的?”
“就是那个啦!真的好恐怖,他光是从我旁边走过我都脊背发寒了!”
“不会真的是被他推下去的吧?”
“不知道,但是他好可怕,要说他真的杀了人,我也不会觉得意外……”
我也听过不少次这样的议论了,并不是很在意,你却好像有点不高兴似的,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止住了他们的谈话。
“这样背后讲别人的事,不太好吧,你们应该也不喜欢这样被别人在背后议论吧,”你只是这样说着,像往常一样微笑着,静静地看着那几个人。气氛凝固了一瞬间,一个男生开口说道:“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不要太当真嘛。”
“哎,抱歉抱歉,”你笑着说,“我也只是随口说说,打扰你们了。”
然后你转头,看向呆滞地举着空筷子的我,因为我的这副样子大笑起来:“真是的,你发什么愣啊!”
我这才缓过神来,把筷子放下,压低了声音说:“你怎么突然……”
这样的流言我们事实上听过很多次了,高三年级的一名同学坠楼之后,围绕着“那个伊藤”的传闻便层出不穷。我也曾经向你提起过这件事,当时的我对于这些传言大感困惑,不知哪一个是可以相信的。你对我说,哪一个都不要相信,我们不该从别人的口中认识一个人,但我总不可能去跟伊藤交朋友吧,这样太奇怪了。我们之后就没再聊过这个话题,在偶然听到别人讨论的时候,我们也只是默不作声地无视他们的对话,这还是你第一次出声阻止别人。
“没什么,”你一脸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只是突然想做点什么。”
“这样啊……”我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我们吃拉面的时候,你又重新提起了伊藤的话题。
“我之前觉得,流言这种事是根本无法被阻止的。即便我表达了我的想法,大家也只会在我面前闭口不言。只要内心的怀疑没有被消除,无论何时他们都会不停地编排那些事情。但现在我觉得,不管伊藤是不是真的有嫌疑,之所以能这么肆无忌惮的讨论,是因为大家根本不在乎伊藤林叶的想法,不在乎他听到自己的传言是什么心情。所以我希望能让大家觉得,伊藤林叶也是会在意的。就算他们不在意伊藤林叶的心情,也会在意我的心情,虽然听起来有点蠢,但我想为伊藤做点什么。”
你说完这些话,仿佛一扫内心阴霾一样,露出了明快的笑容。
我想对你说些什么,却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
“……只有在被流言困扰过后,才会体会到那种心情……”我隐约听到你这样说,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不要,不要,我挣扎着,试图回到你身边的座位上,豚骨拉面还冒着热气,你衬衫的衣襟前有一滴晕开的汤汁,让人忍不住把视线停留在那里,你的眼睛那么明亮,一切都还是闪闪发光,充满希望的——
我还是睁开了眼睛。
结果即便是在这里,也做了有你的梦。这已经是我到达这个奇怪研究所的第三天了,拜昨天我因为口渴而喝掉的那杯咖啡所赐,本来就失眠的我直到凌晨才勉强睡着。即便睡了一觉,我也并没有疲劳恢复了的感觉,在这种地方能够安心入睡的人才不正常吧,但是如果不能保存精力的话,遇到危险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了。大概只有本身就异常的人,才能适应这里的异常,并且生存下去吧。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整理衣服,回忆着昨天遇到的人,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渐渐苏醒,那是梦里的记忆,是你提起过的那个名字。
伊藤林叶。
伊藤林叶!
我总算想起,我同伊藤林叶先生是见过面的。我们读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学校里发生了一起事件,一个高三的学长坠楼了,而伊藤先生似乎也被牵扯进那起事件里,围绕着他一直有不太好的传言。直到他毕业,这些流言也没有因为本人的离去而消散,而是变得模糊和离奇。
你对我说,不可以通过传闻认识一个人,而我现在亲眼见到了伊藤先生,很显然我们短暂的接触并不能让我敢断言什么,但目前来看,我认为伊藤先生并不是一个会杀人的人。
我不想主动回忆起那些有你的时候,可我总会在梦里见到,在那里我忘掉你已经离开的事,一无所知地与你共渡那些快乐的时光。
我不想梦到这些,但我控制不了我的梦。
我之所以会梦到伊藤,也许是因为潜意识的提醒,又或者……是你在提醒我吗?
我打开房门,往外面看。走廊很干净,完全看不出几天前这里还到处都是尸体。大家似乎都没有开始行动,我在走廊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发现自己来到了伊藤先生的房门前。
稍微犹豫了一下,我敲了敲他的门。
我对他说,我有些事想要与他讨论,他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示意我进来说。伊藤先生看起来很冷淡,但他无论何时都很冷静。与其他人不同,伊藤先生的冷静是明确意识到自己处境的情况下,依旧能够保持冷静,这是令我非常敬佩的一点。
我说了一些昨天发生的事。对我而言,这是过于漫长的一天,我这辈子的恐怖体验都没有这两天来得多。
早上发生的事还算比较平常,在一楼参观那些产品时,我差点就以为自己是在普通地参观什么科技馆,或者是误入了什么sf里的未来世界。这里的发明都太超前了,令我不禁有些呆滞。虽然对于美容仪,手套,按摩椅这些东西并不了解,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些东西的技术含量相当高,但我还真的或多或少听说过碳纳米管黑体这个名词。我在大学里的研究方向跟碳纳米管稍微有所关联,碳纳米材料是近些年研究的热门,像是石墨烯,碳纳米管之类的材料,因为良好的物理化学特性,在各个领域都有广泛的应用前景。我们实验室的研究是用不上碳纳米管黑体的,那东西大概能用来做太阳能电池板的涂层,不过量产起来太困难了,没有人会用这东西做实验,因此我看到墙上写着研究所实现了碳纳米管黑体的量产的时候,一瞬间有些恍惚。
我的妈呀。可能科学技术一旦抛开人道考量,就能取得飞速发展,拿人来做实验总比用猩猩来得快。我继续参观,听到纳米机器人的时候我的内心已经波澜不惊甚至有些麻木了,感觉自己像个误入未来的古代人。
因为不断地受到各种角度的冲击,我的大脑已经有些不堪重负,甚至开始出现幻觉。在神尾千晶指着狮堂真莉夜大喊大叫的时候,我看到狮堂真莉夜的身后分明有一条摇摆的蛇尾巴,顿时脸色铁青。
我觉得我完了,现在除了幻听,连幻觉都出现了。再这样下去,我早晚要在清醒的时候也看见你了,想到这里,我竟然对幻觉有所期待。只是显然产生幻觉的并不止我一人,我一个人的精神疾患顿时变成了群体幻觉,让我不由得脊背发凉。这时狮堂真莉夜走了过来,在我的手背上画了一个月亮符咒,然后蛇尾巴消失了,真莉夜的手变成了软绵绵的肉垫。
“跟小动物相处诚不欺我!”我竟然有一瞬间这样想。可能是因为我的脑子也变得不正常了。我强忍住揉捏肉垫的欲望,找了个墙角蹲着,免得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狮堂真莉夜到底是何方神圣?那种胡扯一样的月亮符咒真的产生了某种作用,是心理暗示吗?
“除了体重偏轻,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可能有诱因。”伊藤先生说得很简短,表示他不觉得狮堂真莉夜可疑,我不置可否,顺着他的话推测起幻觉的诱因。之前因为口渴我曾经喝过那个什么水龙头里的水,说不定里面有导致幻觉的东西,但好多人都喝了水,也没见他们有事,于是推测在这里就中断了。
我继续说之后遇到的事。在找到食堂,暂时脱离了饿死的风险之后,我跟着一些人在三楼到处转转。期间的一些发现暂且不说,藤村栗栖女士倒是让我颇感意外。虽然总是露出恶作剧一样的神情,什么事都不肯告诉我们,不过还是请我们吃了午饭,又在绫小路先生面前帮我们讲话。说老实话,她初次登场的冲击性虽然只能排在那位彩色OO男之后,但也着实给人非常糟糕的第一印象。不过昨天的事让我对她有些改观,果然人都有多面,不能草率地下判断。
即便如此,我还是提醒自己,这里是进行非法人体实验,犯下绑架监禁罪的研究所,而藤村女士在此处任职,无论如何也与此脱不开干系。虽然暂时没有被进行实验的风险,但之后的事谁说得准呢?我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太坏的结果,试图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好让自己在这里活得久一点。
下午发生的事件就远没有上午那样温和。试图查看体检报告的我们发现了两具尸体,呃,也许是三具,还要加上那只仍然蠕动的巨大甲虫。我一直认为昆虫令人作呕,即便已经死去,身体的基本反射却依旧保留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就像是僵尸一样,可以被称作活着的尸体。而此时此刻,我们之中神经大条的家伙又大显神通,神尾千晶把虫子的心脏直接扯了出来,虽然戴着手套,但我认为她完全可能徒手去抓。
我又想吐了,我再在这里待久一点,一定会成为世界上呕吐次数最多的人。我搞不懂神尾千晶,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她似乎不会害怕,不怕尸体,不怕怪物,不怕眼球,所有事情都冲在前面,对一切都万分积极,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我觉得她完全疯了,但她有时也能说出很有道理的话,让我觉得有问题的其实是我。
所以伊藤先生的存在让我很安心,至少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正常人,而且非常可靠。
我们姑且探讨了一些疑惑,关于尸体是什么时间出现在一楼大厅的,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伊藤先生将神尾和其他人在这种场景下表现出的不合时宜的冷静解读为应激反应,虽然我觉得有点道理,但总觉得不全是这样。
把该交流的情报都交流完毕之后,我犹豫着还是开了口:
“啊,还有一件事。伊藤先生,你可能对我没有什么印象,但我们以前曾经读同一所高中……我也是刚刚才想起的。”
“不是跟我同届的吧。”
伊藤先生没什么表情,搞得我反而有些紧张。我把这件事告诉他,是想让突然找上门来分享情报的自己显得不那么可疑,虽然伊藤先生不像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但我还是觉得这么做比较好。
“不是,我读高一的时候,你已经在读高三了。”我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这样就像强行跟对方套近乎一样。我不太常做这种事,感觉非常不适应。我忍不住想,要是你在就好了,你一定可以应付得来。但你已经不在了,我不该幻想依靠你的力量,因此我硬着头皮,对表情依旧冷淡的伊藤先生说: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在这种环境里莫名地对你有亲切感。”
“不是那么亲切的传闻吧。”伊藤先生开口说。
“啊,那个……”
我本来没有打算提到关于伊藤先生的那些不妙的传言,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但我觉得还是不能从传闻里认识别人。”
伊藤先生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表达同意。我突然就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场面好尴尬,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就不该提什么高中的事。最后还是伊藤先生换了话题,问我接下来的打算。
老实说,我觉得我在这里可能活不了几天。这个研究所里到处都是怪物,研究员也很可疑,大概很快我就会被抓住吃掉了吧。我看到尸体会呕吐,看到幻觉会崩溃,我没有坚强的意志力,没有大条的神经,也没有强健的体魄,在怪物面前像一盘新鲜可口的菜,我要是怪物,也准喜欢吃我这样的人。但我还是打算全力挣扎,这样的话,我才能问心无愧地去见你。
到时候,你一定会拍着我的肩膀说,辛苦了,海斗,可以好好休息了。
我对伊藤先生说了我对那些血腥场景的恐惧,伊藤先生建议我摘掉眼镜,意思是只要看不清楚就不会害怕。
“我会走在前面的。”他这样说。
伊藤先生真的太可靠了。虽然他一直表现得很冷淡,但头脑清醒,又很有勇气,我真的很崇拜他,甚至有点自惭形秽。我连保护自己都很困难,但伊藤先生还在试图保护其他人。我不禁脱口而出:“伊藤先生这样的人,一定能活到最后吧。”
我以为伊藤先生会像之前那样,只是淡淡地点头,但他给了我意想不到的回应。
“你也别放弃啊。”伊藤先生这样说,语气很真诚。
我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匆忙回应了一句“我会的”,便赶快离开了。
我稍微有考虑过伊藤先生摘掉眼镜的建议,不过感觉在这种地方看得清楚比看得不清楚好上一些,万一我稀里糊涂地伸手摸了怪物可怎么办啊,那真的就太蠢了。
“但有些事情果然是看不见比较好吧?”神尾千晶这样说。她莫名其妙地拿走了真莉夜的眼镜,害得本来就容易害怕的真莉夜大哭起来,于是用这样的话为自己辩解。
我有点想笑,不知为何神尾的想法会跟伊藤先生不谋而合,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感觉。我试着在人群里寻找伊藤先生,却没能对上视线。
那么下次再跟他说好了,我这样想着,跟着人群一起往食堂走了。
*字数:5369
为了能活得久一些,我尽量麻痹自己的神经,试图让自己遗忘恐怖的现实,把这一切当做一个大型实景恐怖解谜游戏。这么想了之后,我感觉自己好多了,主要是这周围过于超现实的场景与其说是现实世界,不如说是游戏还来得贴切一点。
看看我都见到了什么吧。手机,触屏手机,上锁的手机,电脑,上锁的电脑,蓝屏的电脑,打不开的柜子,解不开的密码,尸体,被粗暴捶打的尸体,被啃到一半的尸体,被啃光的尸体,残骸,废墟,液体怪物,甲虫怪物,人造生物,螳螂——
我隔着钢化玻璃,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只螳螂。
这东西真的能叫螳螂吗?我表示怀疑,但我也没想到能用来代替的词汇。这个生物只有下半身是螳螂,上半身却还保存着人形,一般来说,人们把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的东西叫做人鱼,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马的东西叫做人马,那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螳螂的是不是就叫做人螳螂?我胡思乱想着,所有人都盯着我看,而我冷汗直流,只想大叫:
妈——
我搞不清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原本被盯上的是雾里见花,只要她一试图从钢化玻璃前离开,里面的螳螂怪物就疯狂地用能摧毁整座楼的气势砸玻璃,吓得我们不敢离开,害怕我们一走,螳螂就撞碎玻璃冲出来,把我们挨个剁成肉泥。
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让见花留在这,其他人去继续调查,但她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实在是有些令人不安。我试着用外套阻挡螳螂的视线,结果它偏偏就盯着见花不放。我正犯愁的时候,神尾千晶出现了,把我直接抱了起来。
我当时就傻了。
先暂且不说她为什么有力气把我抱起来吧,拜她所赐,雾里见花逃脱了螳螂的注视,然后那个东西盯着我,咧着一口黄牙开始流口水。我又又又又又想吐了,但我实在是太习惯了,很容易就忍住了,甚至开始对着螳螂呲牙咧嘴,试图让他以为我是大型猛兽。以前读过的儿童读物不是有吗,只要装作自己更凶,就能把捕食者吓跑,我是这样想的。结果螳螂不吃这一套,它明显更想吃我。
我真实地感觉到,我好菜啊。
我之前说什么来着,我在怪物面前就像一盘可口的菜?现在它成真了,我相信如果没有钢化玻璃,下一秒钟我就会被它的前爪撕碎,成为它的营养午餐。我想我一定很有营养,因为之前有喝绫小路先生带来的营养液。
我跟螳螂僵持不下了一段时间,本想着我自己留在这稳住螳螂怪物,让大家去探索,等差不多结束了再跟着他们一起离开这层,但话说出来我就有些底气不足,最后还是跟着大家一起走了。
我一离开,螳螂就在我们身后疯狂地砸着玻璃,天花板都有些摇摇欲坠,我都做好了被它吃掉的心理准备,幸好它没能撞破钢化玻璃。
钢化玻璃,好可靠啊……我内心感叹。钢化玻璃真的很可靠,可靠程度可以跟伊藤先生媲美。
平安逃脱让我松了口气,但我也稍微有点懊恼。本来是想为大家做点什么,结果还是因为害怕自己被留下而临阵脱逃了,我总是做这种事,就算强打精神也没办法克服恐惧,只会不停地逃跑,逃跑。
果然……我还是,很怕死。
我又要说点老生常谈的话了,你不要笑话我。如果你在的话,最近我说这句话太多次了,只是我没办法不想起你,这都是你的错,所以请体谅一下我。如果你在的话,一定会像个英雄一样,努力地保护大家吧,而不是像我这样,不断地临阵脱逃。虽然我知道你不会责怪我,但我会责怪我自己。
这几天随着对这里的探索愈发深入,我感受到越来越多这里的恐怖之处。这个研究所的研究方向真的可以说是多种多样,恐怖的合成生物,难以想象的新材料,不可思议的新技术,连这里的研究员本身也对研究项目有质疑。
不过产生质疑的人都死了。哇,这真的很恐怖。我看过一些科幻类型的电影和小说,一般这种故事里,这样远超出当前时代科技的研究所经常在爆炸里毁灭,然后这里的病毒啊,细菌啊,合成兽啊,实验品啊,就一股脑地从研究所里涌出来,世界末日就这么开始了。
其实想想还挺刺激的,你看,人类文明延续了好几千年,可还没有人曾经有幸亲历世界末日呢,要是这个殊荣落到我们头上,那可真是幸运得不得了。
我得反省自己,我太累了,也太悲观了,你怎么不在这里啊,要是你能对我说上两句鼓励的话,我一定会感到很安慰的。
我还是应该乐观一点。想点好的,至少我们之中还没有人死。
探索了五楼过后,我们算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食堂。扇雀小姐突然的出现把我吓得不轻,完全丧失了继续探索的力气。我一边走,一边思考着那些还没打开的密码和锁,抬头便看到有趣的场景。
绫小路良平满脸嫌恶,低头应付面前的大盘青椒,绫小路贵月站在他身后,样子非常严肃。我内心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原来这个看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很好的优等生也有应付不来的东西,简直就像个小孩子。我以前也不喜欢吃青椒和胡萝卜,不过稍微长大一点之后变得能接受了,虽然还是不爱吃。我真诚地祝福你,绫小路同学,愿你早日能克服青椒这个挑战。
只不过这青椒的数量也太多,就好像什么惩罚游戏。算了,这是别人家的家事,我才懒得管。
伊藤先生端起一盘炒青椒,坐到绫小路良平对面,毫不畏惧地吃了起来。不愧是伊藤先生,我对伊藤先生的崇拜又增加了。一旁的永山先生拿了一盘炒菌菇过来,跟伊藤先生交换着吃,我总觉得绫小路良平看向他们的眼神有点吓人。我也去拿了点吃的,坐在一旁听他们聊天,当然还是刷的藤村女士的卡,今天也感谢食堂天使降临。
“对了,绫小路君,银河铁道之夜,有续集吗?”伊藤先生问。
听到这句话,我的耳朵都竖起来了。我隐约想起伊藤先生前几天好像拿了这本书的样子,看样子是读完了。你知道的,我一直很喜欢银河铁道之夜。
“没有哦,作者已经死了。”绫小路良平一脸轻描淡写地说,让我有点不爽。好歹也应该说“去世了”吧。
“那乔邦尼到底怎么上车的?”伊藤先生又问。
我在旁边一时无语。这就好像是在问“哆啦A梦那么大是怎么从抽屉里出来的”一样。
“到底是怎么上车的……伊藤先生觉得呢?”绫小路良平似笑非笑地问。
“剧情需要……?”伊藤先生若有所思地答道。
“这样讲真的非常不浪漫啊! ”我在一旁差点跳起来。什么剧情需要啊,剧情需要当然可以解释一切,毕竟故事的推动本来就需要各种不可思议的巧合,有时甚至会看起来有些强行或者突兀,但要是把所有说不通的地方都解释成剧情需要,那就是完全放弃了对作品的解读,阅读的乐趣也要大打折扣。
“这是乔邦尼的故事,伊藤先生一定会比我更加清楚。”绫小路良平别有深意地说。我大概能从他们两个的对话里猜测出到底是谁给伊藤先生推荐了银河铁道之夜。老实说,虽然银河铁道之夜是一本非常好的著作,但我觉得伊藤先生没能理解里面的任何部分。我真情实意地在内心替宫泽贤治哭泣。
"难道不是因为想救最好的朋友吗?"一旁的永山先生搭腔了,看来他也看过这本书。
“但他不知道河边发生什么了吧?”伊藤先生又问,我在一旁叹了口气,说:“我想说不定是康内贝拉想要见他最后一面,他才能来到车上。”
"那有可能是朋友强烈的思念把乔凡尼带过去了....毕竟作者没有写得很清楚呢。"永山先生也有自己的猜想。
“这种事情如果说得太清楚,就没有浪漫的感觉了。”我说。宫泽贤治先生本来就在这本书里使用了大量的隐喻,如果他把这些隐喻全都揭示开来,伊藤先生虽然能读懂了,但真的还会有人来买这本书吗?
“说来天野和永山也都读过吗。”伊藤先生转向我们。
“读过一点。但其实有点印象模糊了。"永山先生说。
“这可是名作啊,我还去看了电影呢。”
我说到这里,突然心跳漏了一拍似的,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伊藤先生和绫小路似乎在说些什么,但那些声音仿佛隔得很远,我听不清楚。
我只是又想起了你。
银河铁道之夜的电影,是我们一起去看的。
食堂里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绫小路良平却还在对付他的青椒。我趁他旁边没有人的时候,在他面前坐下来:“啊,那个,绫小路君?可以这么称呼你吧,想跟你稍微聊一会儿。”
绫小路良平从青椒里抬起头,很礼貌地回答我:“可以的,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因为刚刚有听你跟伊藤先生银河铁道之夜,是你推荐他去看的吗?”
“是的,怎么了?天野先生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吗?”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不妥!真的太不妥了!说句刻薄的话,让伊藤先生来读这本书,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我尽量委婉地说道:“怎么说呢,感觉他完全没有看懂啊,在旁边听了觉得好心急。”
“不懂也不错,看着无知无觉的当事人也很有乐趣。”
这人完全乐在其中!我只能摇了摇头,说:“感觉伊藤先生跟这样的书不太搭调啊,总觉得他应该更适合推理小说这类的。一本好书不被人理解还真的让人有些失落。啊,因为我很喜欢银河铁道之夜所以……”
“既然如此,不如就由天野先生去为他讲解一下这个故事吧?”绫小路良平笑着说,“明明是个好故事,却无法被理解也太可惜了。”我试着想了想那个画面,忍不住摇了摇头:“我是有这种打算啦,但总觉得他搞不好会问我‘车为什么会在天上飞”这种问题……’”
我是不是太低估伊藤先生了?对不起,伊藤先生,还好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噗……确实会有这种可能性呢,这就要靠天野先生的力量来弥补了。”
“感觉大概率还是白费口舌。有些事情解释得很清楚,反而失去了那种感觉吧,银河铁道之夜里的象征意味很浓,有好多种解读方式,没办法给出一个确定的解啊。”我说。
我一直觉得,如果你看不懂某个故事想要表达什么,那么就说明这个故事不适合你。要是让别人去帮助你解读这个故事,那你就永远丧失了理解这个故事的机会。对故事的理解是相当私人的东西,就算拿出来与他人共享,能够交流的也只有很少一部分。
说不定伊藤先生哪一天就自己明白了呢,我是这样想的。
不过我也有点在意为什么绫小路君想让伊藤先生看懂这个故事,但我没有问,这应该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
绫小路君接受了我的说辞,不再要我去给伊藤先生讲乔班尼的故事了。这下子换到我来问他:“绫小路君觉得这本书如何呢?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觉得是个好故事,孤身一人的乔邦尼回到了现实,约定了要在一起的康贝瑞拉却永远离开了他身边。”绫小路君放下餐具看着我。这说法听起来太糟了,如果要是没看过这本书的人,准会以为银河铁道之夜是彻头彻尾的悲剧故事。
我刚想反驳他几句,只听到绫小路君又说:“他真的能摆脱‘康贝瑞拉’的影响吗?”
“不可能的,”我条件反射般地回答,“他永远都会记得康贝瑞拉。”
“对,这就是我觉得最有意思的地方。”绫小路君点头笑笑,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明明是这么让人悲伤的事……”我不禁喃喃自语道。
“所谓悲剧,就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我觉得这句话说的很对。”
我抬起头来打量他。绫小路良平,明明只有十七岁,却说得出这样与年纪不符的话,这让我着实感觉有些不安。从我们来到研究所,他就表现得与其他人不太一样,过于冷静和游刃有余了。我对他的身份有许多不妙的猜测,基本都与那种科幻故事有些关联,还是别告诉任何人为妙。
我忍不住要反驳他:“但我认为银河铁道之夜并不是什么悲剧,反倒是个很让人温暖的故事。”
绫小路良平点点头:“所以就像天野先生说的那样,每个故事都有很多种解读方式,每个人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故事,没有什么标准答案。”
这是我自己刚刚讲过的话,我无话可说,只能点头:“确实,这也是故事的魅力所在啊。我觉得作者真的很了不起,能写出这样的故事,真厉害啊。”
“是的,我也这么想,作家经历的人生轨迹成就了笔下的故事,故事也能折射出作家真实的内心。”
“听说是因为作者宫泽贤治的妹妹去世了,才使他创造出这样的作品。他的妹妹也许就是他的康贝瑞拉吧。”
听我这样说,绫小路良平缓慢地摇了摇头:“我并不这么想。”
“也有这样的说法,其实乔邦尼的原形正是宫泽贤治自己,而康贝瑞拉则是他的挚友保坂嘉内。而银河铁道之夜是以两人一边攀登岩手山一边沉迷星海时共通的绮想为原型创作的故事。宫泽贤治与保坂嘉内的关系甚为亲密,保坂嘉内一直被宫泽贤治称为“唯一的朋友。”
他露出有些玩味的笑容盯着我看:“……他们在书信交流时措辞情感都相当炽烈亲昵,宛如恋人一般。”
“啊……的确是有这样的说法。朋友……和恋人吗……”我下意识地躲避他的目光,“但他们并不是真的恋人吧……应该只是很好的朋友才对吧?只是因为彼此互相欣赏才……”
绫小路的语气非常疑惑:“天野先生,是会把朋友称作恋人的男人吗?”
“也许只是一种表达情感的方式,就像朋友之间也会讲‘我爱你’这样的话吧?”我有点词穷,干脆开始胡言乱语。我感觉自己的耳朵开始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天野先生的朋友,真的很厉害啊……”绫小路良平感叹,分不清到底是真心还是讽刺。我觉得我作为一个成年人颜面扫地,随便应付了两句就落荒而逃。
全都怪你。
是你让我在他面前颜面扫地。要不是你说了那样的话,我怎么会,怎么会……
我在无人注视的角落里默默抹了把泪。
大概三年前,我跟你一起去看了银河铁道之夜的剧场版。并不是在电影院,而是在天文馆的球幕放映厅。影片不长,只有不到五十分钟,但头顶一幕幕绚烂的光景足以让人目眩神迷。我们两人挨在一起,坐在广袤的星原之下,南十字星,天鹅座,燃烧的天蝎之火,漆黑的煤炭袋,在我们的头顶像呼吸一般跳动。我的心激动不已,就好像我们两人真的搭上了那列星空中行驶的列车,如同乔邦尼和康贝瑞拉一起在星空中翱翔。
直到电影结束,我们走出电影院,我还沉浸在刚刚的气氛里,下意识地哼唱着影片里的歌曲。
“红色眼睛的天蝎,
鹫鹰张开的翅膀,
蓝色眼睛的猎犬,
光之蛇夫的蜷曲……”
“好厉害啊你,只是看了一遍电影就会唱了。”你感叹道。我有点不好意思,就说:“我觉得还挺好学的嘛,旋律很简单,歌词也很好记。而且,这首歌其实蛮常被当做插曲的,许多游戏不是都会用吗?”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呢。你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啊,真好,”你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跳到我面前来,“什么时候我们去看看真正的星空吧,暑假的时候怎么样?”
我被这突然的邀请稍微吓了一跳,不过也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去你的老家那边吗?嗯……应该没问题吧。”
“是啊,天气好的话,还看得到银河。”
“上次去的时候,好像是小时候的事了吧?算算也有五六年了。”
“是啊,爷爷他问过好几次你的事,一直盼着你再来一次呢。”
“那就说定了?”
你笑着对我比了个拇指。我们后来真的在那年夏天乘车回到你乡下的老家,在那里度过了一段无所事事,却又很安静闲适的时光。我到现在也记得那些画面,晴朗的夏季午后,电扇悠悠地转着,我们头对着头躺在榻榻米上,外面是仿佛被水洗过一般的蔚蓝天空。到了夜晚,我们爬上你家的屋顶,一边欣赏夜空里的银河,寻找夏季大三角的踪影,一边手忙脚乱地赶走蚊子。
现在想想,那时的我,是多么幸福啊!可是,那样快乐的时光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只不过是无数个平淡日子里普通的一天而已。我痛恨那时不懂得珍惜的自己,可我难道能料想到它的结束吗?我难道就能料想到这一切是如何结束的吗?
接到你的死讯的时候,我觉得那是一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我颤抖着声音,对着电话那边你的母亲说,不可能吧,明明我们昨天还见过面,我并没有听到我想要的回答,只有压抑的,破碎的啜泣声,在电话的那一头低低地响起。于是我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你对我说的那声再见,竟然是你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我是乔邦尼的话,你就是康贝瑞拉。我以为我们能够永远在一起,直到我们都各自有了家庭,成为大人,变成老爷爷,我都会与你在一起,可是,康贝瑞拉,康贝瑞拉,你怎么忍心这样离开我?
你怎么能就这样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