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乘坐本次最终列车
你的终点站是天国还是地狱?
让不同时代的死后之人相会,让他们交流自己的故事,甚至成为朋友或恋人,做一个下辈子的约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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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划个别内容有参考「常暗之厢」与「银河铁道之夜」
*主线和一些日常,都第三章了才发出来哭哭
拉里喜欢与沃格里夫待在一起。这并不是说他有多喜欢沃格里夫,而是因为与沃格里夫待在一起有许多好处。虽然看起来年长自己几岁,但沃格里夫比自己更像一个孩子。虽然尽可能模仿了孩子的言行,但拉里毕竟已经离真正的童年有一段距离,沃格里夫让他得以完善表演的细节,好骗过更多的人。
他当然不打算一直扮演十一岁的自己,毕竟列车上的聪明人不在少数。这对他来说只是游戏,只要觉得无趣随时都可以停下,而目前他还没有觉得无趣。
人们总是对孩子宽容。也许是因为考虑到他们无论是大脑还是身体都没有发育完全,孩子们犯下的错误更容易得到赦免。有许多人容易对孩子心软,即便惹怒了他们,只要装作诚恳道歉的样子,对方也不会太过深究。如果拉上沃格里夫一起,便又多了一重保险——只要把事情推到沃格里夫身上就可以了。并不是想要嫁祸,而是这样太过容易识破的谎言总会让一次责难变成一场闹剧:是谁干的好事,拉里,又是你吧?不,是沃格里夫干的,先生!
这时沃格里夫会摇头,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解释,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一旁看着。
谁又忍心责怪沃格里夫呢?大人们只好把矛头转向拉里:你这小骗子,又想拿沃格里夫当挡箭牌!听到这话,拉里就顺势往沃格里夫身后一躲,可怜兮兮地道歉:对不起嘛,不要生我们的气好不好?明明是他一个人的错,却要用“我们”,就像沃格里夫也参与其中了一样。
等把大人们应付过去,拉里就带着沃格里夫去餐车吃甜品,巧克力总是能让人忘掉许多不愉快,餐车的巧克力喷泉向来广受欢迎,尤其是孩子们的。为了让沃格里夫也参与到自己的恶作剧里,拉里决定把巧克力喷泉作为他的下一个目标。
想不想吃到其他口味的巧克力喷泉?拉里问沃格里夫,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于是他们分头在餐车里搜索材料,又钻到桌子下面去给巧克力喷泉加料。反正倒一点果汁进去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当然,不能少了最关键的东西。拉里拿出一瓶葡萄酒,还没等他打开软木塞,乘务员小姐便神兵天降一般,用那柄长叉子把他从桌子下面勾走了。
搞什么鬼,拉里,又是你?还有沃格里夫,你怎么也跟着拉里胡来了?瞧瞧你们把巧克力喷泉搞成什么样了!雾鸣叉着腰训话,罚他们在车上做义务劳动。生前就够忙碌了,死后还要义务劳动,拉里深感人生不易,决定趁人不注意开溜。
等到他估计着雾鸣走了,才探头探脑地回到餐车。他在洗碗池那里看到围着围裙站在小凳子上刷盘子的沃格里夫,差点笑出声。
“我来帮你刷吧!”他跑过去,踮着脚扒在水池边上,假装热心帮忙的样子,其实早就看到所剩无几的脏盘子。沃格里夫看了他一眼,从凳子上下来,又想把围裙解下来,结果手在身后乱摸一气,也没把绳结给解开。拉里绕到他背后看,只见系在腰上的绳子分明打了个死结。
“怎么系成这样?”
沃格里夫指向一旁的监工魏宇:“他帮我 穿的。”
“手法好烂。”拉里不客气地说。
魏宇早就拿了另一条围裙在手里:“怎么样,拉里小朋友,需要我帮忙吗?”
“才不要呢!”拉里吐舌头。他自己穿好围裙,调整好过于宽大的部分,在身后打了个利落的结。然后他站在那张凳子上,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件事。
他转过头,看向魏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就没有……更高的凳子了吗?”
当小孩并不全是好事,拉里在魏宇的笑声里咬牙切齿地想。
说老实话,拉里在艾尔芬号上的日子过得不差。不用工作就有吃有喝,随心所欲,想做什么都行,甚至生前做不了的事也可以。用小孩子的身份真是方便行事,虽然作为一个孩子,拉里调皮捣蛋了点,但认真跟孩子过不去的人并不是很多——意思是,还是有那么几个。
“让我躲躲!”
拉里一溜烟钻进王荆的桌子下面,屏息等着夏夕月从他们旁边走过。虽然有点小题大做,不过他觉得自己还是别招惹那个女人为妙。等她走了,拉里从桌子下面探出头来,一屁股坐在王荆对面。
“这是在干什么?”王荆摸不着头脑,拉里摆了摆手,没打算告诉他。“没什么没什么,你在吃什么?分我一点!”
他不由分说地从对方的盘子里拿走一块松饼。王荆并不生气:“你喜欢吃这个吗?喜欢的话我多给你拿一点儿。”
也没有很喜欢吃,只是喜欢抢你的而已。拉里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很得意地想。
王荆这个人,真的很好骗。只是随便编了个故事,他就真的上当了,对自己是不知哪里来的山寨小王子深信不疑。更有意思的是,这人还把他准备的道具玫瑰给搞坏了。假模假式地大哭一场之后,王荆对自己可谓是有求必应,虽然在这里并不是真的有什么要紧事要他帮忙,不过有个人可以供自己差遣还是挺有意思的。
不过时间一久,拉里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正当他准备去找点别的乐子的时候,王荆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一样,找自己兴师问罪来了。
“乘务员说,你根本不是外星人!”
“就算是乘务员,也有不知道的事吧?”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骗我?”
“我没有啊,大哥哥不相信我了吗?”
“你不要再骗我了!”
“明明大哥哥弄坏了我最心爱的东西,事到如今却想抵赖吗?”
王荆说不过拉里,气得把手里的玫瑰又咔嚓一折,抓过拉里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
拉里吓了一大跳。这家伙会咬人!虽然并不怎么疼,但他的手腕上出现了清晰可见的两排牙印,可见王荆恨意之深。
拉里只好委屈巴巴地抓着王荆的衣袖:“大哥哥你别生气嘛,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王荆余怒未消:“哪有你这样开玩笑的!”
他看看手里的玫瑰,又说:“我,我还以为我真的杀人了呢!”
拉里差点就笑出声了。王荆这样的人,怎么会戴上了红色丝带?他甚至怀疑过王荆早就看穿了,只是陪他演戏,但现在看他这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多半是真的相信了他的鬼话。拉里可不想再跟王荆结下什么仇怨,害他在车厢里东躲西藏的人不能再多了。
“那,那我这次不骗你了,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好不好?”
“真的不骗我了?”
“真的。”拉里笃定地说,认真地盯着王荆的眼睛。虽然,肯定,他还是要撒谎的。
他拉着王荆来到车厢最后一节,坐在那棵挂满了丝带的树下。
不管尝试多少次,白色的丝带都会在碰到他的那一刻变成红色,虽然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了,但拉里不免还是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逃不掉。他自嘲地想。
“让我想想,要从哪里说起呢?”
我死掉的时候,距离我十二岁的生日还有几个月。我没想过自己会死,更想不到自己死后会下地狱,但我一点儿也不后悔。
我保证,我只是个普通小孩儿,我不扯谎。我有爸爸,妈妈,不过他们都不跟我在一起。我十岁那年被送到外公家里,跟他一起生活。我外公是个不喜欢说话的怪老头儿,平时总是窝在他的书房里,用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书。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坐在院子里的安乐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报。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溜进他的书房,找一本书来看。我喜欢看童话故事,也喜欢冒险小说,我跟我的朋友们经常扮作故事里的角色冒险,用废弃的房子当我们的秘密基地,那真的很有趣。
我在新学校很快交到了好朋友,跟我最要好的是丹尼尔和海伦,我们常常一起玩。你知道海绵宝宝吗?我们都喜欢那个动画,总是一起扮成里面的角色,在被我们称作比基尼海滩的河边一起玩。丹尼尔总是自称海绵鲍勃,他常常拿着虫网假装自己在抓水母。海伦喜欢松鼠珊迪,她给自己做了个头盔,只要有人想把它摘下来她就会大叫。而我当然是龙虾拉里,虽然我没有肌肉,也不会游泳,但我在脖子上挂了一个哨子,在丹尼尔和海伦表演溺水的时候就吹响它。
我度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时光,直到有一天,我们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仔细想想,一切都是从报纸上的那则新闻开始的。在离我们这里不远的镇上,发生了几起针对儿童的犯罪事件。虽然凶手依然在逃这件事令人很不安,但谁也不觉得他会跑到自己的镇子上来吧?父母们也只是叮嘱自己家里的孩子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家而已,至于我的外公,他一向什么都不在乎,只是埋头读他的书。
大家都快把这件事忘了的时候,我们镇上来了两个外地人。一个是独眼乞丐,看起来有点傻,大家都叫他老约翰。老约翰不太会讲话,平时总能看见他佝偻着身子到处要吃的,有的人家心肠好一些,会给他一点面包,有的就像撵狗一样把他赶出门去。有些小孩喜欢欺负他,往他身上吐口水扔石头,他也只是默默地走开。
另一个外地人是个年轻的男人,他是个流浪艺人,总是穿着鲜艳的衣服走在街上,靠着在街头表演杂耍过活。他会变很多魔术,随时都能从口袋里掏出糖果来。他自称安东尼,我们都叫他安东尼哥哥。我们都很喜欢他,尤其是海伦,她一见到安东尼哥哥就脸红到耳朵根,连话也说不出来,跟平时那个到处跑来跑去,比男生还要会打架的海伦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丹尼尔似乎不太喜欢安东尼哥哥,我当然知道为什么,丹尼尔一直喜欢海伦,所以看到海伦跟安东尼哥哥说话,他就会很生气。但安东尼哥哥给他变魔术的时候,他也会露出一副很雀跃的表情,只不过事后不承认而已。
虽然来了两个外地人,我们的生活也发生没多大变化,我们依旧每天上学,玩耍,回家看动画,直到有一天,米勒叔叔家女儿的尸体被冲到了河岸上。
是不小心失足掉进河里了吧?可是大人们都说那是凶杀案,是在尸体上发现了什么吗?他们都不想让小孩子知道这些,只是一个劲儿地叮嘱我们注意安全。犯人一直没抓到,可是又有孩子莫名其妙地死掉了,这次是个男孩子,我记得他是二年级的,他的尸体被扔在麦田里,就在稻草人的下面。大家都吓坏了,连外公都一反常态地不许我出去玩了。我在家里无所事事,在外公的房间里读各种各样的小说。
我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迷上了侦探小说,大侦探波洛,福尔摩斯,马普尔小姐,这些聪明人真是令人着迷。我注意到,外公的书房里真的有许多侦探小说,比其他的书都多得多,而且这些书都翻得很旧,像是被反复看了许多遍一样。外公一定也是个推理小说迷!我兴冲冲地跟外公说了我的推理。外公推了推他的老花眼镜,对我说,我的推理完全正确。外公头一次用赞许的眼神看着我,我感到高兴极了。
我想当一个侦探,像福尔摩斯那样的,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抓到坏人的大侦探。我意识到,这里不是正好有一个案子等着我来破吗?只要我能抓到杀掉两个孩子的凶手,我就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大侦探啦!
我没花多少时间就锁定了凶手,肯定是那个独眼老约翰做的,他平时看起来并不危险,可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装出来的呢?他的真面目肯定就是那个专杀小孩的杀人魔,前段时间我还看到那个死掉的男生对他吐口水,肯定是因为老约翰对他怀恨在心,才把他杀了的。
我立刻就去了警察局,把我的推理对警察们说了,可他们对我不屑一顾,根本就只把我当小孩子看。丹尼尔也觉得我是在胡说,他说凶手一定是安东尼哥哥,他看起来就不像是好人,我们两个还因此打了一架。安东尼哥哥怎么会杀人呢,他对我们那么好。
可是直到这时,我们两个都没能想到,下一个受害者会是自己的朋友。
海伦死了,是从楼上掉下来摔死的。大人们又说这不是意外,是有人把海伦推了下来,却又不肯告诉我们他们为什么这样认定。我和丹尼尔难过极了,海伦的葬礼过后,丹尼尔找到我,说他想出了抓到凶手的办法了。
“现在小孩子们出门都要大人陪同了,那么只要我成为落单的那一个,凶手就会对我下手吧!”丹尼尔对我大喊,“只要我来当诱饵就好了吧!”
“可是那样太危险了,要是你也被杀了怎么办?”我反对他这个鲁莽的计划,可是丹尼尔完全不听我说的话。
“你这个胆小鬼!难道就让我看着海伦白白去死吗?我一定要抓到凶手,让他去下地狱!拉里,你必须帮我!”丹尼尔抓着我的衣领对我大吼,我吓坏了,只能答应他。
隔天,丹尼尔便离家出走了。
他的父母以为丹尼尔也遭到了毒手,直接报了警。警察来了,连丹尼尔的影子都没找到,我告诉他们,丹尼尔可能去邻镇了,但谁也不知道,丹尼尔是跑到山里藏起来了。丹尼尔叮嘱我,如果有其他大人来打听他的下落,就把秘密基地的位置告诉他们。我实在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可我又拗不过他,海伦死了之后,他就像是疯了一样,我很害怕,只想着等真正的凶手被抓起来之后,丹尼尔就会恢复正常了吧。
结果除了警察和丹尼尔的父母,只有一个人来问我丹尼尔的下落。
“好几天没看到丹尼尔了,他去哪了?”
安东尼哥哥笑眯眯地问我。我记得丹尼尔的叮嘱,对他说丹尼尔可能跑去我们的秘密基地了,安东尼哥哥拍拍我的头,递给我一颗糖。
“给好孩子的糖果。”
丹尼尔说,他在秘密基地设了陷阱,只要有人过去就会被陷阱抓住,我们只要叫警察就行了。要是安东尼哥哥被抓了怎么办?想到这里,我又说:“那边……很危险,不要去比较好。”
安东尼哥哥还是笑眯眯的,他拍了拍胸脯,向我保证,他不会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可我还是很不安,那天晚上,我偷偷拿走了外公的小刀,自己一个人去秘密基地那里看看情况。我掀开破旧的地毯,从地板下的活板门走进通道里。我听见有人在呼救,赶快跑了过去,果然是安东尼哥哥!他被绑了起来,嘴里也被人塞了东西,我一边帮他解开绳子,一边问他:“没事吧?”
“丹尼尔这小鬼,我被他给袭击了,”安东尼哥哥揉着手腕,懊恼地说,“他还说要去报警,应该是把我当成杀人犯了。”
“在警察来之前快跑吧,被抓住了就不好了!”我急切地抓着他的手,想带他逃跑。
“拉里,你真是个好孩子,”安东尼哥哥笑着说,“如果你不来的话就好了。”
“什么意思?”我错愕地看着他,突然之间我被他扑倒在地上,他的双腿跨坐在我身上,一只手去解他的裤腰带。
“我没想到,我真被丹尼尔给摆了一道,”他的表情不再像之前那样和善了,而是对我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本想找机会享用他的,没想到是你先送上门来。”
我突然意识到他想对我做什么了。我强忍着恶心,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安东尼哥哥,我不会反抗的,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是,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他眯起眼睛看着我,我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示意他低下头来,我要在他耳边说话。
他果然俯下身来,我靠近他的耳边,假意说话,趁机将手里握着的小刀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胸口。
飞溅的血液让我的眼前一片赤红,我只感觉到
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提起,将我的头狠狠地撞击在地上。在那样的剧痛中,我失去了意识。
安东尼哥哥用他最后的力气杀死了我。我是个如此脆弱的孩子,只是被撞了几下头就死掉了。赶来的丹尼尔只看到我们两个的尸体,他又失去了一个朋友,有好几个星期都一直哭个不停。
那之后,真的就没再发生过孩子死去的事了。
谁能想到那样和善,有趣,又温柔的安东尼哥哥会是这样的人呢?都是因为我没有去怀疑过他,海伦才会死,明明丹尼尔都抓到他了,我却做了多余的事,差点让他跑掉了。
还好我用自己的生命做交换,弥补了我犯下的错误。我杀了安东尼,所以我才得到了这条红丝带,但我不后悔。但还好我救了丹尼尔,救了其他的孩子,所以,就算我要下地狱,我也不会后悔。
拉里讲完,转头去看王荆的表情。他一副深受感动的样子,都快要哭出来了,但这次他明显不再那么毫无保留地信任,而是问:“这次该不会……还是骗我的吧?”
啊,真不好意思,还是骗你的。拉里的内心毫无波动,用最真诚的眼神看着对方:“当然不是,我可是一点都没有说谎!”
王荆的表情迅速转变为百分百的信赖。
“你真是个好孩子!”他由衷地表扬拉里,“为了自己的朋友牺牲生命,真了不起啊!”
拉里看着他,没来由地冒出这么个念头:这么好骗的人,要是自己活着的时候遇到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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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也请不要剧透我,提前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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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6/18 更新:
实装了梓御的角色,顺便改了名字
因为完全摘除了模组HO的要素可以无视之前的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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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赖生依然记得,第一次与梓御见面是在六岁的新年。那时■■还在,而梓御也不姓鶇之泽。
依照惯例,赖生与■■每年都要随父母拜访伯父——也就是鶇之泽本家,并在陌生人的注视下扮演恪守礼仪、安分懂事的分家子嗣。
赖生就是在那时见到梓御的。
作为教育界的名门,鶇之泽家时常有面生的人出入来往,但年纪这么小的倒还是头一次见,更别说那人还被奶奶用臂圈在怀中。不过赖生向来规矩本分,不该知道的事从不好奇打听。稍微窥探了几眼大人们的脸色,少年便将疑惑压在了心底,转而挂念起刚才从宴会厅瞟到一眼的御节料理。
只是,与赖生不同,■■却是憋不住的性子。
向奶奶道完新年贺词,领到压岁钱的兄弟二人暂时从父母那里获得了自由活动的权利。话虽如此,鶇之泽本家里称得上自由的地方也只有堂哥的卧室而已。
“话说,那个人是谁啊……?”
趁着堂哥向二人展示如何使用游戏机的档口,■■扯扯堂哥的袖子,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堂哥微微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
“哦,你说梓御?他是上个月开始搬来我家住的。”
“哎——他叫梓御啊。”
“嗯,我不太记得到底是什么关系了,好像是已经过世的姨奶奶的儿媳的哥哥还是什么的……家的小孩,现在照顾他的那家人要去海外几个月,所以暂时托给了奶奶。”
赖生一边听一边掰着手指算关系,最后还是因为太难理清而作罢。
只是临时借住在本家的话,不用太过在意也没问题的吧?当时的赖生是这样认为的。
第二次见到梓御……准确说,是事隔多年后赖生听梓御自己提及才知道,原来在■■的葬礼上他们也曾见过。
据梓御所说,那时的自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碍于场合不敢出声,只是不断地抽泣呜咽着,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相当合情合理,赖生并不否认。
不过,被人当面提起不忍回想的陈年往事,赖生到底还是有些不自在。他心中只想着快点带过这个话题、随口敷衍了几句,以至于一时也忘了问:梓御当时又究竟是以怎样的身份出席?
好在赖生不是会轻易被这类琐事困扰的类型,转眼就把错过的提问抛在脑后。那天夜里他睡得十分安稳,隔天精神抖擞地穿着新制服准备参加入学典礼,然后在进校门的时候手一抖险些把牛奶泼在了穿着同款制服的梓御身上。
梓御笑着递出手帕给赖生擦擦手,赖生注意到那上面绣的仍然是梓御的旧姓氏‘如月’。他稍迟了几天才从双亲那里得知,梓御上私校的费用确实是由伯父资助的。
“这么说也不完全对,叔叔也只是暂时借钱给我而已。”
“……借?”
“嗯,三年之后如果没有考上他指定的学校,我想我应该是需要归还这笔钱的吧……”
梓御说这话时同时还吮吸着盒装果汁,话语间夹杂着窸窸窣窣的难听声响。明明是在谈论危及人生未来走向的话题,梓御却显得一派轻松,赖生反倒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接话了。于是,他只是淡淡回了句:
“是嘛。”
梓御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赖生当然也无需追问。
严格来说,梓御对于赖生称不上是朋友,论亲戚又遥远到算不过来,充其量只是恰巧分到一个班级的熟人罢了。高中开学的第一个月之后,赖生与梓御找到了各自的社交圈,不再有一同闲聊的机会。又过了一年,赖生在双亲的指示下考入法语班,彻底与留在普通班的梓御分道扬镳。偶尔在走廊上遇到,也仅仅用简短的眼神交流代替打招呼,连客套的寒暄都不曾有过。
自己对梓御来说又是怎样的存在呢?赖生没有细想过。他并不在意这些,事实上四年过去,如果不是偶然从挚友的口中听到“隔壁寝有个男的入学才两星期就五艘跳翻车了,哦那人好像跟我们一个高中的,还跟你一个姓”,他几乎要忘记世上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
赖生并不意外会在大学校园里再次遇见梓御,关于这点他早在高中最后一年里查看年级排名时就早有预感。倒不是赖生刻意留意,只是刚巧梓御的名字总在自己的附近徘徊。他没想到的是,这次见面的时候梓御不仅更换了姓氏,还变成了自己的学弟。
“啊~以前不也说了。叔叔他指定了学校让我考,我就去了,然后过了,然后发现错过我想考的那所学校的校内考了,所以就复读了。”
梓御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佻,仿佛叙述的是小说里的情节梗概,而非自己的过往经历。赖生多少知道自己的学校医学院很出名,也听说梓御的生父就是医生,单从逻辑上判断,赖生理解梓御的所作所为。只是,“有这个必要吗?”
“嗯?”
“多花一年时间,有这个必要吗?伯父也不是死板到只认准一所学校的人吧,理由也很正当合理,明明尝试交涉说不定就能大概率解决了。退一步说,转系或者转学也不是完全困难到不可能的事吧?如果之后选择读研,不也还有一次选择权吗?”
梓御露出一副像是看到长颈鹿出现在JR线车厢内的表情一样,瞪大眼睛笑了起来:“你怎么好意思说的我?”
“……如果触及底线我也是会那么做的。”
“是吗是吗?我倒是很好奇你的底线在哪里呢。”
话音刚落,赖生就感到尾骨莫名被拍了一记。他转过头,刚好看到梓御笑嘻嘻地收回了手。
“真幼稚啊。”
他嗤了一声,脸上没有再多的表情。梓御也不甘示弱:
“真无趣呢。”
“是哦。我一直都是这样无趣的。”
见梓御无意回答自己,赖生草草结束了这个话题。
毕业前夕,赖生所在的学生自治会依照惯例举办交接式兼送别会。小他一届的梓御则是作为某位毕业生的恋人陪同出席的。
赖生对于这种饭局总是不太擅长,全程只和熟络的友人占据一个角落聊着怎样都好的无谓话题,时不时应付几句来打招呼的后辈。酒过三巡,赖生无意抬眼,正好看见会场另一侧的梓御正亲昵地帮显然不是女朋友的同性邻座摘掉脸颊上的食物碎屑。
赖生收回视线,对着自己身侧的友人盯了一会儿,决定当什么也没看到。
……但是在盥洗室被梓御截住是他没想到的。
“呀,可以帮个忙吗?”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梓御向赖生搭话时双眼略有些迷离,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尤为暧昧。赖生凝视着他拍在自己肩上的手:
“你刚洗过手了吗。”
“真失礼啊!居然质疑我会犯这种没素质的错。”
“真亏你在醉酒状态下还能这么有精神呢。”
“啊……不是啦。”梓御抬手摆了摆算是否认,然后顺势掩住下脸打了个哈欠,“我没怎么沾酒……太困了倒是真的。总之,一会儿要不要一起拼个车?我记得你家跟我挺近,当然费用我会平摊的!”
赖生一脸莫名:“我隐隐记得你来的时候有伴。”
“那个是前女友啦,我们一个月前就分手了。不过她说忙着搞毕设来不及找新的,就拜托我来陪她装个样子,不然就把我其中一个男友撬走。”
“真亏你能一盘子的水都端平呢。”
“嗯……稍微是有点辛苦。”
梓御故意露出认真困扰着的神情,这让赖生的挖苦落了空。醉意还未散去,他忍不住多了几句嘴:“不不不,正常来说情侣应该是一对一的吧?你这种‘是个人都可以’的态度也太没节操了,给我意识到啊。”
盥洗室的人多起来了,他们朝外走去。
“没办法嘛,他们都努力对我表达心意了,我怎么狠得下心拒绝。”
“哈啊……”
“干嘛这种反应。作为恋人我可是相当尽职尽责的喔,要跟我告白试试吗?”
“这就不必……”
“所以说我也不是谁都可以的。”
似乎是早就等在那里了,回过头时 梓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狡黠。赖生只得耸肩认输:“没想到你这么好胜。”
“我倒是不意外你毫无战意呢。我第一次见到你就那样觉得了。”
“是嘛……”
他们路过自治会租用的会场门口,这是一个结束对话的好时机。梓御继续朝前走去,赖生踌躇片刻,还是跟上了。
“第一次是指?”
“大概小学二年级左右吧。你有印象吗?
“有一点点。”
“嗯,因为你基本没怎么看我。不是那种会偷偷打量我而假装的不在意,是真正的完全没有看我,在第一眼过后。”
“你的自我意识太过剩了。”
“是这样吗?哈哈,我更希望你把这个词换成敏锐呢。我是单亲家庭,努力抚养我的父亲也走得早,小的时候我基本一直在亲戚之间辗转,会对于他人的视线非常在意也是无可奈何的。”
“……这我知道。不过当时奶奶看上去很喜欢你。”
梓御大方点头,“是啊。只可惜人是不能仅仅依靠别人的喜欢生活下去的。”
赖生有点意外。他们在一架自动售卖机前停下。
“你喝什么?”
“拿铁吧。”
哐当两声过后,梓御将其中一罐饮料丢给赖生。
“你的表情像是在说,‘这个家伙~嘴上这么说,实际不还是一直在依赖着别人。’你其实一直不太看得起我吧?”
赖生缓慢地眨了眨眼:“是这样没错。”
“哈哈,真让人伤心啊。”
“需要我赔礼道歉吗?”
“不用,你要是真的感到抱歉就不会问我了。而且我多少也能理解你,只是……”
似乎是觉得太冰,梓御捧着易拉罐不断摩挲。他呵着白气,视线越过晃动的指尖飘向更远的一点。
“或许灵魂本是自由的,我们生来都是自由的。得到的越多,眷恋的越多,顾虑也就越多。比如身体就是人一生中最初的枷锁。
“其他的……家人也好,伴侣也罢,所谓的道德、自尊、知识、财富……它们成就我们,同时也囚禁我们……
“如果要一直被拴在笼子里,或许还是我那样比较好——偶尔也会有这种想法呢。”
赖生举起罐子呷了一口:“这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
“怎么会?一般来说我才是那个经常被同情的。正因如此我也知晓同情对于被同情的人来说毫无意义。”
“我无所谓。”赖生打断他,“只是提醒你一句,你也是在笼子里的人。”
“……我知道。”
“我一般不将那些东西当作束缚。硬要说的话,那是必须要背负的职责,没有人可以逃避。”
梓御苦涩地叹了口气,一脸愁容:“有没有人说过你死脑筋。”
“呃……好像有?”
“可能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有选择负重的机会吧。将一切都背在身上太累了。”
赖生迟疑片刻,虽然感到不解,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出口。临别之前,他将咖啡一饮而尽:
“我习惯了。”
就到此为止吧。他心想。他们或许是身处河两岸的人,明明相隔不远,稍一踮脚就能窥探到对方的状况,彼此又朝着相近的方向前行,甚至共享同一片晴雨,但也仅此而已了。由始至终,谁也没有动过踏足对方土地的心思,也不该动。
……应该是这样才对吧?
那几乎是最后一次与梓御交谈。工作以后,无意继续保持联络的二人也不再有从前那样频繁往来的机会,只偶尔在家族聚会上打过照面。赖生早已忘记计量见面的次数,那比点清风中的沙尘更来得毫无意义。他偶尔会回想起毕业前的那个夜晚,但又很快决心遗忘,劝说自己不要纠结已经沉淀的过去。
赖生仰望着漫天流星,打消许下多余愿望的念头,心下释然。
毕竟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