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乘坐本次最终列车
你的终点站是天国还是地狱?
让不同时代的死后之人相会,让他们交流自己的故事,甚至成为朋友或恋人,做一个下辈子的约定吧。
每月一主线
需要但不强制打卡,打卡形式不限,内容和主线相关即可
企划个别内容有参考「常暗之厢」与「银河铁道之夜」
赖生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试着活动四肢、伸展手掌,企图找出那诡异感觉的源头。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也想试试就地肩肘倒立或者侧手翻什么的,只可惜他的性格不允许他这么做。
所以,他只是小幅度地按压自己的躯体,从腕到肩、从踝到髋,尽量不引人注目地,一寸一寸排除不相干的因素。
最后他按上自己的胸口。
而那里一片沉寂。
“哎,现在是轮到谁出了啊?”
牌桌的彼端,魏宇的视线扫过没有动作的另外二人,真诚发问。赖生回过神,连忙从手牌里抽出一对六丢下:
“抱歉,稍微发了个呆。”
“呀!太好了!我刚好有一对七。”
打出早已准备好的牌,魏宇这次难得没有在自己的轮次纠结太久,很快一圈结束,又回到了赖生出牌的回合。
“我不要了。”他放下手牌示意魏宇继续。
“那就轮到我………………嗯、嗯…这边打什么好呢……………………”
看来又要考虑很长时间呢。赖生抬手支住下颚,漫无目的地任视线在娱乐室里四处乱转,一转脸却对上了牌桌上另一个玩家的眼。
那是一位长着狐狸脸的男性,光用肉眼判断,赖生认为对方看上去与自己的年纪相仿,言行举止却自带一股可疑的气息。如果是生前的自己,赖生可能不会愿意与这样的人有所接触吧。
“……。”
话虽如此,现在可不是活着的状态呢。很难说清究竟是在与什么做抗争,赖生回望着微生芥,毫不掩饰打量与提防的意图。
「不」「无」「聊」「吗」?
赖生注意到微生芥用口型这样说。他始终维持着脸上的盈盈笑意,这让赖生心中的不悦更甚。
“你指什么?”
不屑使用相同伎俩,赖生直截了当地开口问。这一回微生芥笑得连肩膀都开始抖动,离得稍远一些的魏宇则全然没有察觉到二人的动静。
“我只是在想,你还有一对六要什么时候出?”
被发现了。但赖生也不意外就是了。
“游戏结束得太快才更无聊吧。而且我想,你应该也和我一样不是吗?”
微生芥没有回答。
受常年的习惯影响,赖生在玩纸牌时总是会故意放弃赢的机会。倒不是他牌技好到必须要放水才能和他人一起愉快玩耍——事实上,他自己也是在工作后由于社交需要才慢慢学会玩牌。这单纯只是一种“想要遵从一种潜在的规则”的条件反射罢了。
但微生芥显然和自己不是一类人。从洗牌切牌的手法来看这家伙绝对是老手,斗地主的规则也是微生芥教给自己与魏宇二人的,没理由在作为地主的时候与“划水&菜鸟”的组合打得不分伯仲。赖生不认为他会和自己有相同的心理,当然,他也不好奇。
不过这一盘确实拖得太久了,接下来就正常打吧。赖生正这么盘算着的时候,魏宇终于下定决心,在牌桌上按下一对K——看位置多半是从别的组合里拆出来的吧。紧接着,微生芥丢出最后两张手牌迅速结束游戏。
“啊哈哈,这一局是我们的胜利呢。”
“诶————————”
魏宇哭丧着脸拖出长音,慢慢趴倒在桌上。赖生丢掉剩余的牌,自觉揽过本应属于输家的洗牌发牌的活。
真是让人不愉快啊。他用余光瞥着一旁的微生芥,在心底叹了口气。
最初察觉到异样是在刚上车不久的时候。
“如你所见,这里确实是死后的世界喔。”
说这话的时候,青年支着长柄伞的手正无意识地转动着伞柄,清秀的面容也随着眼睑垂下的动作蒙上一片阴霾。
青年名叫徐陆,有点难发音的名字。几分钟前交换姓名的时候,赖生跟着对方学了几次都没能正确念出xu的音,最后只得放弃。徐陆似乎是一个月前过世的,具体的死因徐陆自己也不太清楚,赖生猜想恐怕他是遭遇到了什么意外吧。
“原来如此……所以我们现在算是,幽灵吗?”
“差不多是那样了。”
赖生点点头,在他酝酿完安抚的话语之前,徐陆率先振作精神,自行从伤感的气氛中抽离。他提起自己的长柄伞:
“然后呢,这个丝带就是车票,听说要随身携带比较好!蓝色的好像是去往天国的凭证,红色则是地狱……啊,这些我都是从一个幽灵奶奶那里听来的!至于是真是假我也很好奇……但我想三个月之后就会知道了吧!”
差不多跟之前从其他人那听到的一致呢,那么姑且就接受这样的设定吧。赖生随口附和几句,再抬起头,却见到徐陆的神情里透着几分局促。
“抱歉啊,虽说赖生先生你说要请教我,但我也只知道这些,其他的就……”
“没有的事,你已经告诉我不少了。帮大忙了。”
赖生努力使自己的表情变得柔和一些,从前赖生就时常因为不怎么会笑而被学生在背地里议论,想来刚才也是因为自己太过严肃才让这位年轻的室友紧张起来了吧,明明他只是随便打听一下而已。
“那就好……”
似乎是把赖生的客套话当了真,徐陆略有些害羞地笑了起来。
而这一刻赖生忽然意识到,果然还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和微生芥不同,徐陆长了一张赖生非常喜欢的脸。
这话乍一听有点像是另有所图,不过赖生发誓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作为一个成功隐藏性取向近三十年的健全男性,赖生自认自己的意志力十分出挑,丝带的颜色也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当喜欢的脸在眼前露出可爱得令人心动的表情时,赖生认为,理论上自己的心情应该会受到感染才对。至少,绝不该是与现在相差不多的、类似于“不快”的负面情绪。
这很奇怪,非常奇怪。
为防止上一盘的局面再次出现,这一把拿到明牌后赖生果断地叫了地主。微生芥见状,小声吹了个口哨。
赖生忍住抬眉望去的冲动,装作无事发生一般继续游戏。
“真意外呢。”微生芥轻声感叹。
“你想说什么?”
魏宇茫然地从手牌前抬起脸。微生芥神色不变:
“我想你应该不是不擅长拒绝人的类型吧?如果对打牌没有兴趣,为什么不拒绝呢?在魏宇把你拽来这里的时候、在我向你打招呼的时候……机会很多,你却全部放过了。”
“这和你无关吧。”
“既然在一起玩牌,那还是大家都乐在其中才比较尽兴。我也比较喜欢那样的玩伴……魏宇也这么认为吧?”
最末一句是对着魏宇说的,后者反应过来后连连点头,虽说赖生相当怀疑魏宇究竟有没有听见微生芥压低声音说的前几句就是了。
“到你出牌了。”
赖生平静地试图终结话题。微生芥难得不等魏宇纠结完就抢先伸臂丢下自己的牌,收回时顺势用手背轻轻托住了下巴。
“我听见了喔,你和那个……好像是叫拉里的孩子?说的话。”
在询问徐陆之前、更早一些的时候,赖生是从拉里口中知道丝带的作用的。
“请问……能不能……把您的丝带和我换一下呢?”
金发的幼童抽抽噎噎,只有成年人一半大的手掌紧紧抓着赖生的风衣下摆。
赖生不讨厌礼貌的孩子,但作为曾经的教师,他并不认为盲目顺应哭闹小孩的心意是个恰当的选择。所以,他屈下膝尽量与幼童保持同一高度,然后轻轻握住他的手顺势解放自己的衣摆:
“你说的丝带是?”
“就是……!”拉里抬起手臂,与赖生不同颜色的丝带缠绕在他纤细的小臂上,“红色的丝带会下地狱,我不想去地狱……我明明,和妈妈约好了一定要在天国见面的…………所以、拜托你……”
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蓝色就是天国的门票吗。”赖生说着解下自己的丝带,拿给拉里确认。
“嗯!”拉里重重点头,手掌再一次抓住赖生——这次是袖口。“可不可以……”
也不是不行。赖生想。他不是天主教徒,生前只把死亡当作生命的终点,从未想过死后还能拥有第二次人生,也未曾期待过天国、畏惧过地狱。对自己来说可有可无的东西,如果转让给其他更加需要的人,从整体的角度来说是有益的……
不,还是算了。
“虽然我对你的遭遇非常同情……不过,规则就是这样不是吗?‘某人以某项标准进行判断、并将人类以蓝红标记区分’。这个判断或许是不公正的,然而世界向来如此……很抱歉强行让你在没能长大的时候知晓成人后才需要面对的困境。帮不上你的忙,我同样也感到万分抱歉。”
“——鶇老师,是守序的规则拥护者呢。”
赖生默默清点一遍牌数,抽出一副由4组成的炸丢在桌面上:“如果你想这么认为的话,请便。”
他正想把之前排好的顺子打出,趁势让这一轮过去。微生芥却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腕,这会儿赖生才注意到这家伙的虹膜是不一样的颜色。
赖生手上没有留更大的牌了,主导权再次回到微生芥的手中。
“你对丝带颜色的判定没有异议,‘所以像我们这样遭受了不公正审判的人,哪怕没有罪也活该去地狱’,你是这样认为的吗?那么,在你所认同的规则里,也包括了和被规则淘汰的人打牌需要奉陪到底吗?我相当好奇这一点呢,因为你的表情好像不是那样说的。”
赖生叹了口气。
“你很擅长曲解别人的话。这是你常用的手段?”
“哈哈,还不赖吧?”
“有点差劲。”
“是喔,因为鶇老师的规则我还不太明白嘛~”
新的一回合开始了,微生芥这次只是放下张草花3。赖生直接跟打一张同花色的Ace,完全不顾身为下家的魏宇发出的哀嚎:“诶——————”
“那种东西怎样都好。说到底,也已经是生前留下的后遗症了。我没打算在这里也继续那样做。”
“啊哈哈哈!明明对着十岁小孩讲了那么难懂的话。”
微生芥大笑着让出牌权。赖生被连续轮空两回的魏宇盯得有点发毛,只得择了最小的牌打出。
“毕竟对我来说死亡只是一觉之前的事啊,我还处于相当混乱的状态呢。说不定你现在再问我交换丝带,我会同意也不一定喔?”
“诶真的吗!!那鶇老师要是不打算前往天国,不如考虑一下和我们一起去地狱?到时候也一起打牌一起玩嘛!”
似乎是被赖生的话挑起了兴趣,刚刚出完牌的魏宇来不及窝回椅子就站起,半个身子从牌桌上跨出去,注视着赖生的双眼闪烁。幸而鶇老师有丰富的搪塞学生的经验:
“……果然,感觉还是要再等几天才可能会有同意的心情呢。”
“什么嘛……………………!”
“因为我还,不太能接受现状啊。”
赖生终于明白自己心中的不快源于哪里了。
那是一种交织着愤怒与失落,悲哀与绝望的复杂情感。
如果死亡是灵魂的解放,那现在又算什么呢?心脏不再跳动,呼吸也早已停止。然而他的一言一行却始终受到约束,思虑仍然受制于习惯。自由终究是虚无缥缈之物了,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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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死我了可算赶上了!之前打工太忙了一直没时间写……互动基本上都是我个人的揣测……尤其是拉里的部分完全没有跟中人商量只参考投稿来写的,猜偏也只能说抱歉了(……)!谢谢各位借我角色!</删除线>打牌三人组的名字也真的巧得很绕我写得时候好晕</删除线>
坦白说我以前从没写过40+的男的也不会打扑克规则都是现查的,诸多不足请多包涵!(好难好难人为什么要想不开突然跳出舒适区……
总之感谢你读到这里♪
·玫瑰
嘿,你好。
你知道宇宙里有多少颗星星吗?好多好多,像海滩上的沙子一样多,就算数上一整天,也没办法把它们数清,而我就是从那满天繁星里的一颗中诞生的。我的那颗星星很小,小到只容得下我一个人。也许还要加上我的花和我的小羊,但他们比我还要小,占不了多大的地方。
我从那颗星星上来,现在要回到那里去。
这不是我的幻想。你也许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待,大人们总是轻视小孩子,所以他们才总是忽视那些显而易见的东西,这是大人们常犯的错误。
我为什么要离开我的星星呢?又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让我慢慢解释给你听吧。我居住的那颗星星上,一开始只有我和我的小羊。那时的生活算不上枯燥无味,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乐趣。我和我的小羊就这样无所事事地消磨时光,直到某天,一朵花出现了。
那时她还没有开放,却已经颇为骄傲了。她对我说,“嘿,瞧着吧,世间没有哪一朵花比得上我的美貌!”可我还从未见过别的花呢,我这样告诉她。她听了,便用叶子盖住了花苞,好几天都没有与我说话。
你觉得这似曾相识吗?你在哪里听过类似的故事吗?我知道,地球上有许多书籍,这其中有一本名为《小王子》的书,里面写着小行星,小羊,猴面包树,玫瑰花。与我的故事很相似,对吧?但是,你并不能因我是后来者,就简单地判断我在说谎。小王子为什么只能有一个呢?宇宙中有无数颗星星,自然的,也会有无数个小王子,无数朵玫瑰,无数棵猴面包树……好吧,不要无数的猴面包树,它们让我吃尽了苦头。
我来到地球后,很快便发现了《小王子》。我感到诧异,甚至有些惊恐。曾有人与我经历过相同的人生吗?还是说,我的一生早早地被人写在书中,在一切都发生之前?这是预言吗,是命运吗?我注定要踏入这条河流,然后无可挽回地顺流而下吗?
那时我便决定了,我不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可我仍然渴望回家。我思念我的玫瑰,我后悔离开了她。我们那时还太年轻,还不懂得如何去爱……是的,就像书里写的一样。我遇到了狐狸,遇到了飞行员。飞行员把他的护目镜送给了我,你看,就是这个。我喜欢这个礼物,所以一直带在身上。那个“小王子”没有护目镜吧,这样我与他就不同了。
我以为我能与飞行员多相处一段日子,可是蛇出现了。我知道该如何做,舍弃我的身体,我便能回到我的星球上了。可是,我不想继续顺着那条河漂流下去了。我不想成为一段人生的复制品,我的故事应当由我自己来书写!
是的,我拒绝了蛇。
我杀死了蛇。
不,我仍旧没能脱离命运的束缚。它在死前仍旧咬伤了我,而我出现在这里,手上绑着红色的丝带。这就是我的罪,反抗命运,不愿屈服的罪……但无论如何,我想我终于能够回家了,这辆列车会载着我回到我的小行星,我能够见到我的玫瑰,告诉她我有多么想念她……
这时我听到车上的人们谈论起葬礼。我没有葬礼,没有人会为我献上鲜花,可是我的口袋里好像有了什么东西,我把手伸进口袋,把它拿了出来。
那是我的玫瑰。
我看到了我的玫瑰。
世界上有千万朵玫瑰,可我如此确信她就是我的那一朵。她离开了她的土地,找到了我,也因此付出了代价。她再也无法用她那骄傲的语气与我说话了,她动人的美丽凝固在这一瞬间,再也不会改变。这是对我违抗命运的惩罚吗?我不知道,但从现在开始,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拉里双手握着玫瑰,用哀伤的表情注视着它。
“我可以看看这朵玫瑰吗?”坐在他对面的人问道。拉里轻轻点了点头,于是王荆接过那朵玫瑰,仔细端详。突然,两人都听到细微的“喀嚓”一声,玫瑰的花蕾就这样从茎上掉了下来。
拉里瞪大了眼睛,似乎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他在王荆试图说些什么之前哇地一下哭出了声:“你把我的玫瑰弄坏了,你赔我的玫瑰!”
王荆手忙脚乱地试图把玫瑰安回枝干上,但断掉的东西就是断掉了,没有重新长在一起的道理。“对了,胶带!我去给你找胶带!”他说完便急匆匆地跑出了车厢,留下拉里一个人坐在那里。
哭声在王荆出车厢时便戛然而止了。拉里随便擦了擦眼泪,饶有兴趣地看着断成两截的玫瑰花。
这种故事,还真有人信啊……拉里的嘴角轻轻勾起,眼睛闪闪发光——就像是小孩子看到新玩具时露出的表情。
·龙虾
拉里走进房间,关上房门。黑暗张开双手包裹住他,唯有一丝光线从门缝下面溜进来。他借着这点光反锁房门,拉上防盗链,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他适应了这片黑暗,他才摸索着绕过那张单人床,走进了盥洗室。
他凭着记忆打开了浴缸的水龙头,听见不断响起的水流声。水是温热的,他闻到蒸汽的味道。拉里脱下衣服,躺进浴缸,感受到水流渐渐淹没了他的下巴,然后是鼻子,最终没过了他的头顶。
他在水里睁着眼睛看着黑暗。
氧气已经不是必要的了。拉里想。水流叽里咕噜地在他耳边发出意味不明的空泛的低语,反倒让一切显得安静。
拉里在这样的寂静中开始思考。对于已经死去的人来说,无论是呼吸,进食,还是睡眠都已经成了无意义的事,但这车上仍旧存在着食物,床铺,这无疑是为了满足心理上的需要,而并非生理上的。更进一步说,所有物质生活相关的一切在死后都自然而然地失去了意义,这辆列车上的乘客却仍然按照生前的习惯进食和睡眠,应当也同样是出于心理上的需要。
以此类推,现在列车上的友好氛围,大概也是因为乘客们心理上的需求才得以维持。在社会规则全部消失了的死后世界,人们事实上并没有必要再遵守所谓的道德准则。在拉里的预想中,死后的世界应当更加混乱,更加邪恶才对。目前来看,艾尔芬号表现得太和平了……
应当是这辆列车的自规则发挥了作用。拉里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手上的丝带。鼓励,赞美,支持,批判,警示,厌恶……还有监视,这说明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被谁注视,被谁评判,但既然判决已经下达,后续的行为还会影响到它吗……可能有人对此表示怀疑,这必然会约束他的行为,使他更倾向于控制自己。丝带对于维持秩序无疑起到了作用,还有乘务员,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如果做出什么出格行动会被直接扔下车,这也是这辆列车上规则的一部分……
更重要的一点是,在所有人都已经死去的现在,无论是谁都无法对一个人造成实际上的身体损害。所以要是想做些什么,就只能想方设法地影响他的内心。这并不容易,所以现在列车上还保留着较为友好的氛围……
但人总有弱点,总有秘密,如果能准确地找到它,就相当于完全地控制了这个人……拉里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仿佛透过黑暗模糊的水面看到了谁的脸。
随即他又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深入接触,肯定无法了解一个人最隐秘的弱点,但他显然已经让对方有了防备,扮演小孩的伎俩早就不管用了。况且他也没有真正想要毁掉什么人,也并未提前做什么准备。他在车厢里到处闲逛,时而装出小孩的样子,时而搞些恶作剧,编些故事给其他人听,也仅仅是把这些当做有趣的游戏而已。
反正也不会有人因此受伤,不是吗?
不过,的确把别人给惹恼了。其中之一便是夏夕月,赌坊的主人,即便在死后也履行本职工作,盼着别人倒霉。
估计她现在也盼着我倒霉……拉里想。不过在这辆列车上,还能再死一回不成?他不禁腹诽起这位女士的睚眦必报,这一点她并不如龚子高,毕竟后者并不会如此认真地对一个孩子生气——前提是,拉里是一个真正的孩子。很明显,夏夕月女士看出了这一点。下次如果见到她,让她猜猜我的年龄如何?不过也许下次见面,对方会设法让他踩着骰子仰面滑倒也说不定。
他惹恼的自然不止夏夕月一人。王荆最终还是发现了那朵玫瑰的谎言,他非常生气,把那朵用胶带勉强粘好的玫瑰又折成两截。拉里本想火上浇油几句,说上一句“这么明显的谎言你也信”,但看到王荆的表情之后,他默默地把话咽回肚子里了。
他不是特别想挨打。
“好吧,”他对王荆说,“其实没有小王子,也没有外星球。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孩,普通到十一岁就死去了。父母在我的墓前哭泣,他们送了我这个。”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朵花,那是一朵金灿灿的向日葵。
自然的,他用来安抚王荆的真心话也是谎言,但那朵花不是。他想起他的葬礼,父母与朋友在他的坟墓前哭泣,在他的坟墓前放下一束又一束向日葵。多么美好的金色,就像拉里一样!他们流着泪哀叹他的英年早逝,反复地说着:他是多么像这些花儿啊,热情,美好,又充满阳光!
你觉得我像向日葵吗?他曾经这么问过沃格里夫。
沃格里夫摇头,用他特有的说话方式,说他不像一朵花。但过了一会儿,他磕磕绊绊地说起拉里头发的颜色,大概是从那里找到了共同点。拉里大笑起来,沃格里夫迷茫地看着他,并不知道他为何发笑。拉里笑够了,朝玻璃窗上呵了口气,用手指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拉里,我的名字。”他指着那些字母对沃格里夫说。
“拉里……”沃格里夫仔细地看着字母,好像想把这些符号的排列与面前的人联系在一起。拉里伸出手指,在那几个字母下面画起了画。他松开手的时候,那里多了一朵向日葵,一只猫,一个奇怪的,长着两根细细触角的,像是节肢动物的东西,还有一个像是缠绕着的毛线团一样的东西。拉里指着这些画,依次向沃格里夫介绍:“这是向日葵,这是猫,这是龙虾,还有……这是怪物。”
“你知道我是哪一个吗?”他问。
“你是,拉里。”沃格里夫笃定地说。
“不对!”拉里哈哈笑起来,“是龙虾!龙虾拉里!”他把自己的手变成剪刀,像模像样地表演起龙虾来。沃格里夫不明白他究竟在做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开心,但他最终还是被拉里的笑容感染,脸上渐渐也露出了笑容。
我只是一直龙虾。拉里想。
他被温热的水包裹着,被冰冷的黑暗包裹着。水声一直没有停,它们从浴缸中满溢出来,流进排水口,流到虚空里去。如果拉里愿意,他能在这里一直待下去,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三个月,直到列车到站,有人从水中打捞出赤身裸体的他,把他扔进地狱里去。他转世投胎成为一只无害的龙虾,身体里流着蓝色的血,在海里生活一百年。
只是,那样可太没意思了。他想。
他最终还是浮上了水面。
1.
狼的耳廓隔着那层被子、那层地毯,紧贴在地板上,所以他能听见微生芥走来的动静,男人或许已经放轻了脚步,可对于狼来说那点声音和打雷差不多。可这点雷并不足以让他害怕和起身攻击,所以狼没动,只将睡眼睁开一条缝,对上蹲在他身边的微生芥的目光。
你还没凉啊,睡个觉连鼻息都没有,我以为你咽气了。那只波斯猫说。那你可以继续睡,我出去一下。
回来吗?狼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没阻止的意思和想动的欲望。
不过是家犬走丢,死掉了嘴上还宣称自己本是流浪狗,自己也没想过实际行动根本藏不住他,还在人类脚下蹲坐着摇尾巴,人类走动时眼巴巴的跟上来。微生芥习以为常的扯谎,语气都没波澜一下:不回来了,你霸占了我房间,我没地儿住。
房间 桌子 底下。狼纠正微生的用词,那些他躺了很久才催生的倦意都被微生芥的话语赶跑,被赶得远远的。狼爬起来,还没坐稳,乱草一样的脑袋就挨了微生一记揉。
“这样就对了嘛。”
“车票写着房间号,去找回你自己的狗窝,小狗狗。”
微生芥此时在狼眼里不像狼见过的波斯猫了,他笑眯眯的表情就没卸下来过,活像过去那些趁狼群不在附近来偷袭他的狐狸。还没等狼反咬一口狐狸便收回手去,晃着那条绑有红丝带的白尾巴走了,他还贴心给带上了门,没关房内的灯。
只剩狼坐在那,手里始终握着那张车票,过了半晌他才慢吞吞爬出暗处。
2.
“不用担心!天使肯定已经为所有人办了葬礼!”
“葬礼,是什么?”狼随便找了个乘客,不懂就开口问是劳伦斯给他定的规则,一个叫沈云的蓝丝带男人好心地回答了他这个问题,可能是看在他是小孩的份上,虽说沈云在看见他的红丝带时皱起了眉。狼认为他没必要去攻击那些有着蓝丝带的人,去天堂的人不会难搞到哪儿去,基本上是友善的群体。
“这个很难快速跟你解释详细……简单来说就是你尸体入土的地方,那是墓地;在墓地上会有一块石板或者木板,一般是石板,刻写了死者的名字和已活年份,叫做墓碑。”
沈云在随身的行李箱中拿出笔记本,他在上面写写画画,一个长方形和一条虫子(歪歪扭扭的让狼看上去像虫子)不出一会儿就出自他手,沈云的笔点着那个长方形和那条虫,组织着尽可能简单的语句跟狼解释道:“在你的尸体入土的那天,会有很多人来你的墓地前,他们会看完整个过程才会离开,那就是葬礼……你没去吗?”
没去很严重吗?狼发出一声调高的哼哼表示疑问,虽然狼现在更在意另一件事,他觉得自己身上从站在这听讲开始就有哪儿不对劲……像是身体某个地方变重了一些,很不自在。狼回想了一下,那时候死掉没多久他就上列车了,跳下去之后他才有空闲去那个似乎是他自己的墓地的地方:“去过,但是——”
“我 去的地方 是 我的 墓地吗?”
“我 不知道。”
狼的确不知道那个地方能不能叫做墓地,那儿没有墓碑,有的是自己的尸体和别人的尸体。自己的尸体在哪他知道,怎么死的他也知道。他全都记得。火与烟在某一刻迸发,许多的——是他数不过来的数量——砖块和泥土砸下来,砸在他身上,像是雨,像是雷。
狼谢过沈云,头也不回地前往下一个车厢,手上习惯性握拳把那块小纸片揉皱,似是要揉进肉里。
他便是在那场雷雨的中央闭上了眼。
3.
好吧,好吧,我不怕女的,我不怕。
狼壮着他小小的胆子走上前,对那位自从他进来这节车厢开始就看着他的女性开口道。
“……夫人,您好。”
女性掀起遮挡脸庞的暗色头纱,露出姣好的面容,嗓音和微笑中无一不透露着母性的温柔。“你好,男孩。你看起来需要一些帮助?”
“是、是的我——疼…”他紧张地呛了一下,咬着自己的舌尖,而后在她安抚性的眼神里放慢了语速,说清楚话。“我不认识 文字,车票 写 房间,我 不懂 不知道 哪里,但是 我要 去。”
“车票能给我看看吗?”
狼看看自己的车票,又看看自己的手,手掌干净、不脏,可是车票就有点——他把手里抓得有点皱的车票双手递过去给女性,希望面前这位像是贵族的夫人不嫌弃吧。放在以前,他把本是平整的东西弄得皱巴巴,劳伦斯定是要念他两句的。
而女性没有按狼想象的那样嫌弃他递来的皱巴巴小纸张,甚至狼也嗅不到这位漂亮温柔的女性对他有露出一丁点厌恶厌烦,她慢慢把那张车票展平整了些许,足够看清上面的印刷的程度。
“很近喔,我带你去怎么样?”
“可以吗?”
“当然可以,谁会拒绝一个迷路的小孩?”
夫人微笑着应下小孩。
4.
“为什么 夫人 会去地狱?”
“那么你呢,孩子。”他们的红色丝带并没有任何遮掩,在她黑色的服装上很是显眼,野小孩从初见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但他想不通这样一位女性会去地狱,所以他直接提问了。女性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冰凉的手隔着薄薄手套抚上狼的头发,力度轻又柔。“你又为什么会去地狱?”
是被当作谁了吗?是夫人的孩子?狼不太适应被女性这样对待,回想生前身边除了最初养育他的母狼、兄弟姐妹外,他根本没接触过几个女性,能被初见的妇人用如此平静态度对待更让他不适应了。狼缩了缩脖子,歪头离开了夫人抚在他头上冰冰凉凉的指尖,但没有避开她伸过来的邀请,小孩的手乖乖放到大人的掌心里,被她轻轻握住了。
狼丝毫没注意到大人没有给他的问题一个答案,反而是把问题抛回来反问起他。
小孩不自觉紧了紧他们交握的手,他低下头开始咬他的嘴唇,略尖的犬牙在上面留下一个软软的凹陷,重复又重复,这是他想事情的一个无意识小动作。不出一会儿,狼迟疑地开口:“我……不知道、不明白,但是 如果 劳伦斯在这里,肯定 是红绳子,我会 和他一样 是红绳子。”
“劳伦斯 我的 监护人。”
“‘沃格里夫’,我的名字,劳伦斯 给我,我的 东西。”
狼迫切地说出这些他最喜欢的东西,迟疑的语气也逐渐迈向了肯定,磕磕绊绊的吐字因为语速加快差点就要连成完整流畅的一句话,虽然不算完美,但这已经是他近些年里说出算是流畅的长句子了。
“这一定是你最棒的宝物。”
“是的!”
和森林颜色无限相近的眸子睁大了,而后随着话语弯成月牙状,比起森林现在它更像一眼湖泊,源源不断流露出眼睛主人的快乐情绪。
“那么 我能 知道,夫人的 ‘宝物’吗?”
“伊芙。”她慢慢地发音,照顾到小孩的说话习惯。
“伊芙、伊芙……发音 正确?”
“很正确呀。”
5.
车票上所写的房间的确很近,也就一个半车厢的距离,两人聊着天牵着手慢慢走来,很快就走到目的地。
“到啦,这里就是小沃夫的房间。”
狼盯着房间门口右边上边的小牌子,伊芙刚刚告诉他那儿的小牌子都是有写着名字的,方便让他人知道这个房间里住着谁。的确,上面有写着他认识的、少数几个能直接辨认出来的字,写着的名字是——
“上面写着‘沃格里夫’。”
“是这里!”仅仅是几个的字母熟悉排序,沃格里夫也觉得他心里现在像吃到了蜂蜜那样开心,甚至要溢出,但他很快就注意到另一个事情,他急忙合上嘴巴,轻轻晃晃伊芙牵着他的手,小声对她说:“我 大声 吵闹 抱歉伊芙……”
劳伦斯说女性不喜欢很吵的小孩子,不然会被拿扫帚赶出门。沃格里夫悄悄地想呀。他可不能在伊芙面前太过大声吵闹,虽然他不觉得穿着漂亮气质舒服的伊芙,会拿扫帚打他。
“没关系,看起来你真的很喜欢这个名字。”伊芙看着他这副急忙转换但又藏不住高涨心情的模样,不禁地轻笑出来。
“因为 是礼物。”他说。
沃格里夫他不太记得那些正正规规的礼仪动作,劳伦斯不在意、从没教他。所以他只远远看过家族里的男孩女孩模仿的动作,姿势不及那些大人做的那么好看,但似乎结果非常开心……?他握过伊芙的手,握着那柔软的手指,牵到自己面前,俯身在上面轻点了一吻。
“今天 谢谢您,夫人。”
……当然。伊芙被这般举动吓愣了那么一瞬,可她很快收起了惊,因为她看见了小孩儿黑发里露出的耳尖泛起了粉,脸上也害羞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和她对视。
“和您 说话 很 开心,所以。”
沃格里夫说得很慢,胜在发音清晰,森林直接看进了紫罗兰的双眼中。
“祝您,接下来 有 美好的 一天。”
或许沃格里夫这个男孩在伊芙尚还活着的年月里、在伊芙曾经的生活里,他是不能同为上等贵族相比较,然后归到乱用礼仪没有礼貌的那类孩子;也或许和沃格里夫的过去有关,孩子是直率的、纯真的,说话不清的孩子缓慢地念着零碎又直白的字词,对她表达他的感谢。
无论如何,伊芙喜欢孩子,她没法讨厌这样努力表达的孩子。
伊芙微微弯下身,在沃格里夫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
她直起身时用手把小孩的刘海梳理顺了,可小孩脸上的表情过于有趣,她又轻轻捏了捏沃格里夫的脸蛋,才松开手去,恢复那份优雅。“我们下次再会,孩子。”
她离去时还提醒道。
“天使在你的帽子里放了很可爱的礼物,等会儿你回到房间可以看一看。”
6.
礼物是指一帽子的白和粉的小花,大多都是新鲜的,花梗更是还带着汁液,预示着这份礼物才送达没多久。但其中不乏缺水干瘪或枯萎,软趴趴的躺在最底下给鲜花垫底。亚德博特帮狼把他帽子里的花儿全数捧出,花儿下还压着些细长草叶。“……天使会送杂草?”
有一朵漏网之鱼在胸前悄悄飘落,狼伸手接住,认出了这些是什么花。“这是雏菊。”
“可这明明和我在图鉴里见过的杂草丛图片一模一样。”亚德博特好奇地拿起较为新鲜漂亮一朵,凑近了观察,在生前他没法那么近距离看植物的生殖器。“可是好多……天使会给那么多花的吗?”
“可能?”
天使,其实最初那次送礼时狼还能察觉到它们的接近,像鸟、像风,唰的就过去了,就算是野外长大的孩子注意到了,也抓不住那道看不见的身影。
“上次,天使 给我 向日葵。”
没等狼去多加好奇那抹虚无的风,风裹着的太阳和麦穗颜色的花瓣就从头顶倒下,淋了狼一头。可惜的是沃格里夫在那时候忙于寻找他的人类,满心都是他的人类,他并没有为天使的赠送而停下脚步。但那些当时落在他头上的花瓣有那么几片是幸运的,夹在了领子和背心的边缘,藏在了帽子里,直到跳下列车那刻才被风带了出来。
狼没有去抓,他看一眼就知道自己抓不住,早早放弃了。
狼把手里的白色雏菊放回桌上的花堆。
“我的 墓地,那片土地 有 雏菊。”
7.
狼花了一些日子才知道死后的世界不需要进食与睡眠,几项生存必须的快乐在此时此刻此地也化作泥土。跳下列车之后狼回到了上车前的街道上,他在那条熟悉但又非常陌生的街道上游荡、游荡,按着记忆的布匹一点一点找回那些家附近的店铺,他想找回自己的家。
他找到了吗?他没找到,他没法找到。这条街道循环又循环,是咬着自己尾巴的蛇的模样,他第10个10次回到这个巷口,而后在这里停下了脚步。
他有点想哭,眨动的眼睛有点湿,吸气的鼻子有点酸,泣声在嗓子眼里一跳一跳。但沃格里夫只是眨了眨眼睛,然后转身走进这个终点是死路的巷子,像过去的自己做过的那样,轻巧翻过堆砌的木箱,踢倒靠墙的脚手架木板。
他有了睡觉的想法,因为只有睡觉是不用心惊胆跳、不停地去思考的,因为狼会找到令自己安心安稳的地方才能睡下,他会找回那个角落。
沃格里夫钻进在巷子深处、那些倒下的杂物架出的三角空隙里,像过去在森林的八年一样,挨着角落躺下,抱起膝盖,将头埋进去。
巷子里传来微弱的小狗呜咽声。
tbc.
附:
抓了点小孩助长了主线剧情发展,感谢大家让我互动,可是太菜了所以不响应大家。
1.狼说的话中有空格,原因是狼的说话习惯和所接受教育低下的问题,但狼因为已经是死人了所以在此后也不会有什么大增长。
2.和wein讨论设定时说过,狼会在微生芥的房间桌子底下常驻(?),很少回自己的房间,微生在后来也不赶野小孩了。
3.大写的私设:狼上车第一天是在微生的桌底度过的,第二天才出门找房间。狼身上没有口袋,车票一直抓在手里,天使给的花也是放在兜帽里。狼还有睡觉的行为,主要体现在心情低落时,虽然不需要睡眠了。
4.两种花都不是亲人送的花,向日葵是天使给没有去墓地的人送的,雏菊是狼死的那片废墟周围长的野花野草。
5.总会有那么几个打错的字……但名字是没打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