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罗大陆,圣别纪元后期。
血族女王莉莉安突然失踪,几乎同一时间爆发的怪奇疫病让人类数量逐年锐减,失去管控的血族加上疫病的席卷,让整个社会动荡不安。
将一切扭转的契机在于教会发现血族的血液竟是能治好疫病的良药。
从此,以血液为中心的利益旋涡将整个世界卷入了其中。
【创作交流群:691199519】
终于补完了,到底为什么会字数破万小编也不知道,但希望你们看得出来我为什么滑跪着也要把这章塞进企划tag(。
【大字咆哮:请回来磕磕我cp,不要逼我跪下来……我跪下来了求你们了QAQ!!!】
关联剧情:
· 把接力棒交给费老师www(待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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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积了整个冬天的冰雪随着气温的攀升逐渐开始消融的时候,一些莫名其妙的流言也开始悄悄地蔓延开来。
教会里有阴谋。他们说,从阴影和拐角里,轻声地。他们说那座宏伟的、庄严的、仁慈和公正的教会并不像自己所宣扬的那样,在尽心竭力地维持人类与血族之间微妙的平衡。被教会豢养的圣女——是的,他们说,豢养——也并非出于自愿与宗教的热忱而甘心献出自己年轻的生命。怎么,你不相信?那要怎么解释上个冬天圣女出逃的那档子事?倘若她们未曾受过胁迫,又怎么会需要逃跑呢?何况在她逃跑之后,教会还发布了措辞那样严厉的通缉令。
为什么是通缉令?他们低声地问道。明明一开始说是自愿的不是吗,既然自愿加入,那就应当可以自愿退出才对。可那些自愿退出的女孩们去了哪里?他们互相询问。没有人再见过那些因为“资质不够”而发愿成为隐修女的孩子们,她们真的在哪个偏僻角落的小修道院里虔修吗?还是说因为知晓了一些不应当被外人知道的秘密,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呢?
说到底,这个“资质”指的到底又是什么东西?他们质问。健康的身体?可是教会在挑拣圣女的时候从未避忌过病痛与残疾,那位离经叛道的圣女珍珠在入选的时候甚至完全是盲的。信仰的虔诚?难道教会里已经侍奉神明多年的神父与修女,还不比这些不太懂事的孩子们更适合为了自己的信仰献上身躯吗?她们当中的一些在被带走之前,根本都没有接受过像样的洗礼。
但教会只要女孩儿。只要那些娇弱的、纯洁的、没有反抗之力的少女。你不觉得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大对劲吗?他们悄悄问。圣女的尸血可以成为杀死吸血鬼的致命武器,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还有活着的老人记得没有圣女制度时候的样子,人类对狩猎他们的血族几乎束手无策,是的,但那时也没有铺天盖地的疫病,毫无道理、无迹可寻地将人类卷入朝不保夕的恐惧。
那么疫病又是什么时候来的呢?他们问。几乎和圣女制度一起,仿佛一夜之间教会就得到了什么圣灵的启示:血族的血液是治愈疫病的良药,而圣女的尸血可以杀死血族。完美,而又绝妙的平衡,教会张开双臂的慈悲圣母站在天秤正中心,维系着血族和人类之间脆弱而敏感的关系。你真的觉得这一切都是巧合吗?他们抬高音量说。真的不是因为疫病本身就是一种设计好的灾难,为了让教会以救世主的姿态介入这场争斗,以便从中渔利?
雷涅把手里抱着的一大捧木料重重地掼在了地上。用力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必要,引得靠在墙角窃窃私语的那两个家伙警觉地看了过来。其中的一个朝他抬起下巴,似乎打算发作,他的同伴应该是认得雷涅,息事宁人般地扯扯他的衣袖,拽着他走开了。雷涅瞪着他们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重重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低下头,用靴尖把散落的零星几根木条拨回成一堆。
他从没觉得自己是个虔诚的教徒,很少去参加弥撒,即便去了,也只会选择最后一排的位置,就好像他于这场庄严的仪式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外来者。但他敬重着教会,以及那些将自己的精力与时间奉献给教会的圣职者。他亲眼见他们祈祷、布道、教导蒙昧无知的百姓、安慰病痛中的灵魂,见他们用孱弱的身躯高举起照亮前路的火把,用染血的手掌抚过死难者的眼皮。那是非常高尚的事业,在这样艰难的世道里拯救人们的心灵,同时拯救人们的身体。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该遭受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阴谋论者心怀叵测的污蔑与构陷。
“啊,雷涅。你在这儿。”
他循声抬起头,莱茵在他面前停下来,肩上还拖拽着为纳塔城在建的小教堂运输的大块石料,朝他短暂地微笑了一下,然后笑容就隐没在了有些严肃的表情里。
“方便吗?”他开门见山地问,“有些事想和你聊聊。”
雷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曾经做过神父的猎人坦然地回应他的注视,雷涅点了点头。
“稍等我片刻。”莱茵说,示意他需要将手头的石料送到工地边。雷涅站在原地等他,看着莱茵将材料运到指定的堆放地点。未来的小教堂地基已经初具规模,石匠们正一块一块地将厚重的石头码齐,夯平,结实地筑牢。教会方面派出来的监工是参与了最初和猎人公会谈判的多姆神父,这并不意外;只是那位护送他来到纳塔城的教会猎人安纳托也继续跟了过来,还带了几个教会猎人“帮忙”,搞得好好的工地大白天里也充满着血族那令人不快的气息。
叫人不快的罪魁祸首站在教堂的地基边上,捧着本巨大的册子正在清点材料。莱茵走过去和他说了几句话,安纳托回他一个莞尔,指着册子上的几行给他看,莱茵便凑过去看了眼,也笑着向他点点头,看起来气氛十分融洽。等到莱茵交割完毕,回身朝雷涅走过来,招了招手,示意他稍微避开人流往来的路口,走到墙角来说话。好巧不巧,恰好就是方才那两个被雷涅瞪跑的人待过的位置。
“我相信你最近听说了一些关于教会的事。”
莱茵一如既往地从不浪费时间在拐弯抹角的开场白上。雷涅有些不快地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莱茵看着他,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措辞,“有关湖骸和疫病的来源,或许同教会相关的传闻……”
“相关?”雷涅沉着脸反问,他看起来很不高兴,“你想说什么?你愿意相信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流氓捏造的谎言?”
“如果我说,这些谎言或许并不全是无稽之谈呢?”
雷涅瞪着莱茵,好像在他面前站着的是什么他无法理解的事物。但莱茵率直地回望他,浅色的眼睛里是一如既往的认真与赤诚,他无法把这当成一个拙劣的玩笑。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雷涅的声音中透着显而易见的警告意味。
“非常清楚。”莱茵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立即回答,坚定得掷地有声。随后他叹了口气:“相信我,雷涅。我和你一样不愿意听到这些污蔑的言辞。其中许多的确只是胡乱编造的谎话,我在圣伯拉大教堂工作过,我清楚事实。然而另外的一些……我不知道,雷涅。我不曾亲眼目睹过证据,但我有一些信源让我很难怀疑它们的真实性。原谅我,我答应了对方不能透露消息来处,可是教会……我觉得教会的确对一些东西有所隐瞒。而那些东西……可能很危险。甚至或许不一定是人力所能控制……”
“你到底想说什么?”雷涅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可能’,‘或许’,你特意来找我说这些拐弯抹角的猜测,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莱茵,我敬重你曾经是一位神父。但你离开教堂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散播这些肮脏的瞎话吗?”
“我……”面对指责,莱茵张了张嘴,似乎想为自己抗辩几句,但他最后只是深深地呼吸了两下,咽下辩解的话语。
“我并不想从你那里得到任何东西。这只是一些友善的提醒。”莱茵平静——或者说尽量平静地解释道,并且在雷涅对“友善”这个词发出冷笑般的短促音节时无视了他的嘲讽,径直往下说完,“我觉得教会藏匿了一些危险的东西。如果你需要更具体的话,对,我说的就是圣伯拉大教堂。那尊圣母像你见过吧——那尊因为偶尔流出黑色眼泪而被视作神迹的圣母像。她流出的黑泪和湖骸身上的黏液有相似之处,这真的只是阴谋论者的恶意联想吗?我无法确认。因为从新年起,圣伯拉大教堂就以修缮重塑的理由谢绝了一切对圣母像的瞻仰。或许这只是一件普通的巧合,我也希望它是,但是当巧合发生得太多的时候只能让人产生疑问,而我的疑问并没有得到更合理的解答。”
“就这么多吗?”雷涅问,他的双眼严厉地凝视着莱茵的眼睛,然而后者只是困惑地抬了抬眉毛。
“什么?”
“只是这么一点捕风捉影的巧合,就足以让你怀疑教会,让你把对神最基础的敬畏之心抛到脑后去了吗?”
“当然不是!”莱茵条件反射地反驳,提高的音量惹得经过的路人投来目光,却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他吐出一口气,“我会自己去确认这些信息。你当然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但是雷涅,我和你说这些只是因为你是露缇娅的朋友,也是露西娅嬷嬷的弟子。如果可能的话……”
他停了下来,似乎对即将出口的话有些疑虑,又或许是不知如何筹划词句。但最终莱茵还是抬起头,直视雷涅尖锐的目光。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想办法让她们离开大教堂。”
“……离开?”雷涅用一种低沉的,充满怒意的声音反问道,“像你这样?还是像贴在圣伯拉大教堂门口的那张通缉令那样?你想让我冲进大教堂,像个罪犯一样绑架走圣女,就为了你那点荒唐可笑的怀疑吗?”
“我没有那个意……”
“你就是那个意思!”高大的猎人几近咆哮地低吼道,扑面而来的威慑力让莱茵下意识地退了半步,“你明明应当清楚她们做出了多大的牺牲,付出了多么珍贵的代价,为了换取那么一丁点人类在吸血鬼面前的筹码。你明明知道,却还要用这样轻浮的言辞来亵渎她们的牺牲。帕拉帝索·莱茵,我看错了你。你不过只是侥幸靠着些巧言善辩混入过圣职者的队伍,谢天谢地,圣伯拉把你清除出了他们的队伍!”
“恕我无法接受这样过分的指控!”莱茵同样抬高了声音,难得严厉而又肃然地顶了回去。他们已经演变成争执的谈话使得工地附近不少人停驻脚步观望,但无论是两人中的哪一个都没有闲暇分心去关注。莱茵挺直后背,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却灼灼地燃着浓烈的色彩:“你可以质疑我的发言,但我自认无愧于教会给予我的洗礼、坚振,无愧于曾经交付到我手里牧引信众的权柄。我保证我在此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全然出自于神所教导的诚实与虔敬。在质疑我的信仰之前,请你慎重你的言辞。”
“慎重言辞?”雷涅冷笑了一声,“在你大放厥词鼓励圣女逃跑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考虑过这个?应当慎重言辞的是你,装模作样地扮演神父的家伙。”
“我那样说是因为我以为你把露缇娅当做朋友。”莱茵把“朋友”两个字咬得很重,他牵起唇角,眼神中却殊无笑意,“所以呢?你和那些无动于衷的猎人一样,因为只想要她牺牲和奉献的成果,所以并不在意她作为普通女孩的愿望和意志吗?”
“我从没说过她是朋友。”
“更糟了。因为据我所知,露缇娅是真诚地把你当做一位她十分关心的朋友来看待。你就打算用这个来回报她吗?”
雷涅没有回答。他把嘴唇紧抿成一条细线,对着莱茵怒目而视的眼中似乎能喷出实实在在的火焰。
“……滚开。”半晌之后他嘶哑地说,一字一顿。
莱茵张了张嘴,似乎还打算说些什么,但雷涅紧握的拳头砸在了离他的脸只有几公分远的墙面上,沉闷的声响带得那半堵从爆炸中幸存下来的墙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我说,滚开。”
“雷涅。”
他抬起头来,费恩穿着斗篷站在他面前。
三月过去大半,早春的气息已经蓬勃地铺展开来。温暖的雨水取代了冰冷的雪,濡湿正在逐渐恢复人气的街道。风把那些牛毛般细密的雨丝随性地吹向四周,只有在原本属于临街店面的柱廊里,还有小块地面姑且保持着干燥。
雷涅坐在因为爆炸后出现裂缝而不再使用的建筑门廊底下,看着阶梯尽头的费恩摘掉斗篷的兜帽。雨点像过分浓厚的雾气一样亲热地拥过来,沾湿她短短的银色发丝,像是会在日出时分出现的新鲜露珠。
“我要去圣伯拉大教堂调查一些事情,明天早晨就走。你和我一起来吗?”
雷涅怔了怔。
“……为什么?”他问。圣伯拉大教堂,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所有人都在和他提起圣伯拉大教堂。一丝难以名状的烦躁从喉咙里直往上浮,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把它压回去。
“因为我觉得你需要用自己的双眼去看,而不是待在这里等着别人给你结论。”费恩干脆利落地说,她甩了甩头,把一绺被雨滴润湿的额发从眼睛前面拨开,“我听到你和莱茵的争吵了。”
“那你就应该也听见了,他们目前谢绝了一切对圣母像的瞻仰。”
“这只是个借口,雷涅。”她毫不客气地说,冰蓝色的眼睛锐利地凝视他,“你觉得你是待在纳塔城什么都不做,还是跟我去圣伯拉看看情况,要更容易接触到事情的真相?要是你更愿意留在这里,每天找一个不同的人吵你自己也根本没见过的事,你可以当我没跟你说过这些话。”
雷涅没有作声。他垂下眼睛,盯着门廊上拼花的地砖,好像这样就能沉默而又体面地退出这场对话。
“日出的时候,西城门边。”费恩只停顿了他数到第三块红砖的时间,雷涅听见她把兜帽戴回去,“我不会等太久。”
她没有等太久。准确地说,她没有等。
费恩抵达纳塔城的西门时天色微明,云层在天边不太厚重地堆积在一起。这一天的早晨没有雨,鸟儿从城外的树林间发出倦怠的悠长鸣叫,可能是画眉,也可能是别的什么。雷涅靠在门边等她,带着行装,镰刀松松地倚在肘边。她停下来,迎上他注视的目光,勾了勾嘴角,展露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
他们没有交换言语。雷涅只是沉默地拿起武器,跟上了她的脚步。
通往圣伯拉的道路在去年年末因为湖骸入侵而遭到一些破坏,桥塌了两座,部分路面也已经面目全非,往来的人只能被迫绕行一段南面的旧道。雷涅在新年之前刚护送恩斯特神父走过那段路,荒废已久的旧道年久失修,许多地方直接隐没在崎岖的山林之间,现在至少需要花费以前两倍的时间才能抵达目的地。
费恩没有带马,在这种路况条件下是一个明智的选择。银枪的身姿即便被掩盖在深色的斗篷底下也依然显得灵巧而优美,她当先走在雷涅的前面,步履轻盈,银色的短发随着身体的韵律轻轻摇晃,像只精神抖擞的山雀。
她真的很好看。这个念头无端地撞进雷涅的脑子里,又被他像挥走苍蝇一样驱赶出去。好在费恩并不回头审讯她的同行人是否走神,她只是轻快、稳健而从容地迈步向前,仿佛与她素来所习惯的孤身旅行并无什么不同。
山林中的空气清新而湿润,早春的气温还很低,但山间的融雪已经汩汩地形成了细小的溪流淌过林地,给本就时断时续的旧道带来更多的阻碍。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年以来走的人变多了,许多松软的地面塌陷下去形成齐膝深的沟谷。费恩轻捷得像只燕子,从仅可容足的落脚点飞踏而过,但雷涅就要沉重许多,被迫只能踩在泥泞的沟底或者拽着新折断的树木枝干攀援过去。
雷涅觉得他们应该可以再往前赶一点路。这条故道曾经穿过的人类村庄有些早就在时光中湮灭,剩下的也没能撑过疫病的洗劫,不过他知道有一两座还没完全被风雨摧毁的屋棚,上一次带着恩斯特神父经过时他们曾在那里歇过脚。两位猎人的体力总比自幼虚弱的恩斯特神父强些,也许他们今晚能够睡在有屋檐的房子里。
但是费恩停下来说,歇一会儿,于是雷涅顺从地在她身旁拣个地方坐了下来。经历过一番活动,血色微微地泛上费恩的脸颊,平素略显苍白的皮肤看起来仿佛多了一丝温暖的活气。可她并不倚靠在身后的树干上,腰背挺得笔直,甚至略微向前倾着身子,紧握长枪的枪杆,好像完全没有打算放松的意思。
似乎是感觉到雷涅在她身上停留的目光,费恩抬起眼睛,扬起了一条眉毛。雷涅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视线从那双直视他的蓝眼睛上挪开,过了片刻,又欲盖弥彰地挪回来,不太自在似的清了清嗓子。
“……你不休息吗?”他问。
费恩看着他。
“我正在休息。”她平静地回答。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握住枪杆的手指全然没有放松,指节处微微发白。
雷涅收回目光,看着地面,然后他从坐着的地方站了起来。
“如果你担心的话,我可以守……”
他说,然后突兀地止住了话头。镰刀落进手里,下一秒他已经绷紧肌肉,飞快朝前迈出一步拦在费恩身前。几乎与此同时他的后腰被她的手肘——也可能是枪杆——敲了一下,温热的呼吸从他后颈根部擦过去,又快速向侧面移开,就好像她差点整个人撞在这堵突然移过来的墙上。
“做什么!”费恩皱着眉低声叱喝,雷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的保护姿态对于这位杰出的猎手来说不仅毫无必要,反而挡住了她的路。
他略带歉意地撤开半步。只这么一个错身的耽搁,发出响动的灌木丛里窸窸窣窣地钻出来一只野猪,明显是近几年变异过的品种,比寻常野猪要大出一圈,周身遍布鼓胀的、丑陋的瘤子,獠牙长而尖锐。它用豆大的眼珠盯住两个人类,只在原地徘徊了两步,便扎煞鬃毛,毫不犹豫地朝着他们的方向冲撞过来。
费恩的枪尖比她本人先一步出手,银亮的星芒准确地刺向野猪双眼之间最为脆弱的部位,却被粗厚的兽皮弹开。经验丰富的猎手连眉毛也没动弹一下,电光火石之间轻抖枪杆,链枪顺着野猪的冲力回收咬合,她双手握紧长枪的枪柄,把枪尾踩向地面。全速撞上来的野猪生生把自己的全副体重掼在了竖起的枪头上,直接被挑飞出去,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重重砸在不远处潮湿的泥土上。
显然被激怒了的野猪从泥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前额上淌着血,发出哼哧哼哧的咆哮,飞快发起第二轮进攻。这次抢到先手的是雷涅,他眼疾手快地抬起镰刀,从侧面拦腰勾住那只野猪,带着弧度的刃尖扎进它脆弱的腹部。野猪痛嚎着意图挣脱,反而使伤口被顺势撕扯得更大,星星点点的血被泼溅在地面上,疼痛令这只野兽发出震天的怒吼,发狂地扭动起来。变异的兽类力气大得惊人,雷涅艰难地与它角力,意图把它撂倒在地面上,几次都没能成功,反而险些叫它甩开武器。野猪示威般地拱着尖锐的獠牙,试图撞向他小腿,雷涅被迫后撤脚步来躲避攻击,手上的力道便相对稍有松动。野猪抓住机会朝前蹿出半个身子,又被站稳脚跟的雷涅压住后半身使劲杵回去,后足跪倒在泥地上,只能凶猛地咆哮着,用力挣动前足想要脱身。
在雷涅即将控制不住这只暴烈的野兽之前,费恩的银枪如绚丽的长虹般呼啸而至。她似乎拣选了一个稍高的落点,借助跳跃的冲力,把枪尖像长矛一样精准而稳健地送入野猪的咽喉。野猪呜咽着发出悲鸣,血顺着枪尖像溪流般汩汩而下,可它却像是浑然不受这致命伤影响似的,负隅顽抗地摆动着短小的四肢,挣开雷涅的镰刀,怒气冲冲地站起来,顶着她的枪头奋力角抵回去。费恩被它撞得连退两步,但依然牢牢握紧了枪杆,在雷涅赶上来用镰刀与靴子重新压制住它的身体之后,她将全身的重量抵在那柄斜插进野猪喉咙的枪上,死死按住枪头,任由垂死挣扎的猛兽不甘心地顶撞、耸动,用蹄子刨踢地面,直到最后断气。
一时间森林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个猎手尚未平复下来的呼吸声。
雷涅把镰刀抬起来,用靴跟磕了磕野猪一动不动的身体,黝黑的野兽没有任何动静。他把刀刃上的血在附近的草叶上随意地擦了擦,回过头去的时候费恩才开始慢吞吞地从尸体上收起枪头。一开始甚至没能马上拔出来,她的手在枪杆上打滑了一下,停顿片刻,才重新伸下去,使了点劲把枪尖往回拽。银亮的枪头脱离野兽的喉咙,犹在滴落着鲜红浓稠的兽血,她没有动,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
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微妙地浮上雷涅的心头,但他还没能组织起合适的语言,费恩已经转身准备离开。她倒提长枪,向着道路的方向迈出一步,又一步,然后突然像是垮塌般地跪了下去,左手紧紧按在胸前,仿佛在极力忍耐着痛苦。
“费恩?”雷涅大吃一惊,扑过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凑到近处他才意识到费恩的脸苍白得像张纸,前额和上唇迅速地挂上细密的冷汗。紧紧咬住牙齿让她的下颚线条显得紧绷而僵硬,他手掌底下托住的纤细手肘甚至难以抑制地在轻微颤抖。她仿佛有些喘不太上来气,呼吸短促而急切,像是竭力想从颤抖的间隙中努力地汲取空气。
幸而这样的状态只持续了不长的时间,雷涅看着血色逐渐回到她的嘴唇,颤抖平息下来,她的呼吸也慢慢恢复平缓。费恩缓缓放松绷紧的肩膀,似乎这才觉察到雷涅扶住自己的姿势有些过于亲密,几乎接近半个拥抱。她立刻推开他站起身来,像是在恼怒自己的失态般皱着眉,显然也没有打算要做解释。
“怎么回事?”而雷涅显然也并没有放她蒙混过去的意思。
“我没事。”她生硬地说,翻转手腕看了看枪尖上的血,嫌恶地甩了两下。
“那只野猪根本就没有碰到过你。”雷涅锲而不舍地指出,她身上看起来也完全没有外伤,很难相信让人相信那一下垂死挣扎的冲撞能带来这样严重的后果。
“只是去年冬天的旧伤没有完全痊愈罢了。”她不耐烦地疾走两步,像是要像和他拉开距离似地抛下这个恼人的追问,“没什么大不了的。”
“去年冬天?可是当时你说……”
“雷涅。”她猛地回过头来,“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雷涅在即将追上她的两步之外突兀地停下来,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毫无防备地露出难以置信般的表情,张开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下去,轻轻垂下目光,无声无息地落到地面上,好像指望脚边不起眼的野花可以为她提供问题的答案。
但费恩没有追问答案,她只是转过身,不发一语地回到大路上。直到雷涅可以再度平静地抬起头注视她背影的时候,他发现她不知何时拉起了兜帽,遮住颜色明亮的头发,整个人的轮廓愈发融化进逐渐稠密的山林里。如果不跟紧一些也许轻易就会弄丢她的踪影。
比一开始还要沉默的旅途行进了几个小时,也或许没有,但当雷涅出声希望休息的时候,费恩没有反对。
他们歇在一棵红松底下,地面堆积着的厚实松针散发出浓烈的松脂气味。费恩把枪横搁在膝头,腰背抵在树干上,雷涅站着,从背包里掏出水壶,拧开壶盖,倒上满满一杯清水,然后默不作声地递到她的手边。
费恩抬起头看着他。雷涅棕色的眼睛没有躲避她的视线,他从高处望着她,带点祈和的试探,但更多的是坦率、真诚的关切。她垂下眼睛,把水接过来,小口小口慢慢喝完,递回去的时候雷涅依然在注视着她。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他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比刚才松缓一些,或许可以算得上是半个微笑,没来由地叫她好像也轻轻地放开了什么一直悬吊在心口上的东西。隐约的疼痛并没有完全离开她,像春天的阴云一样持续笼罩在胸口,但她突然觉得这或许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天晚上他们没能睡在有屋檐的房子里,但雷涅主动承担了整晚守夜的任务。费恩没拗过他,便在白天的旅程里坚持要他休整时补足一定量的睡眠。原本就因为道路不畅而延长的旅途被进一步放缓了节奏,然而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都没有对此表示不满。
同样被默契地绝口不提的还有费恩的身体状况。自从那次突然的发作之后她的脸色一直算不上太好,但或许因为没再遭遇需要战斗的场面,基本没有再出现过像上次那样突发的剧烈疼痛。雷涅悄悄地关注着她的步幅和身体的姿态,默不作声地调整前进的速度和休息的间隔。很难说费恩有没有发现他的意图,但至少她没有对此发表意见。雷涅会在休息的时候点燃小堆的篝火,煨暖杯子里的水再塞进她手里,企图让她冰凉的手指稍微回复一点温度。
这天黄昏他们稍微提前了一点扎营休息的时间,因为费恩觉得不舒服。雷涅尽量迅速地生起火来,往常在这个时候她会过来帮忙,或者偶尔聊上一两句彼此熟悉的话题,但今天在他背后响起的只有压抑的呼吸声,沉重,不太规则,呼吸的主人很明显正在忍耐着什么。
“水过一会儿就热好。”他在费恩面前屈膝跪下来,低声说。她几乎半蜷着坐在和火堆还有一段距离的随便一块石头上,石头看起来凸凹不平,不是太适合作为凳子的样子,然而费恩好像并不在意,也可能是没有过多的余力去在意。“你要坐到离火近一点的地方吗?”
他向费恩伸出手去,后者抬起蓝色的眼睛无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反复掂量应不应当接受帮助。和过去的几次一样,她最终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费恩把手放进雷涅宽厚、温暖的手掌里,让他把自己从那块不适合歇息的岩石上轻轻拉起来。起身的晕眩让她摇晃了一下,但雷涅的手臂稳当地接住了她。费恩闭着眼睛在那个值得信赖的怀抱里待了一会儿,晚风似乎知道太阳正在缓缓沉向被茂盛山林所遮蔽的地平线,急不可耐地掠过叶梢,带来属于夜晚的凉意。她觉得冷。可环绕着她的另一个人的体温舒适而又令人感到安心,甚至连心口的疼痛也显得没那么难耐起来。
“雷涅。”她喃喃地说,“我很累了,我想休息一会儿。”
雷涅用随身的铺盖在落叶最厚实的地方为她铺了张尽量舒适的床,但胸痛让费恩无法平直地躺下。她蜷着小腿坐在那里,雷涅把热水从火边端过来递给她,看着她喝下掺了少量烈酒的温暖液体——他指望这多少能让她暖和点儿。费恩没把喝空的杯子还给他,在他示意地伸出手的时候,她只是自然地——或许太过自然地——挪了挪身子,把重心往后移,让自己的后背舒舒服服地靠在他的胸口上。
她合上了眼睛。
雷涅僵在了当场,第一个念头是希望费恩听不见他擂鼓般的心跳声。
隔着薄薄一层肋骨的剧烈鼓噪在他自己的脑子里震耳欲聋,直到胸口憋得有些发疼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屏着呼吸,像是担心哪怕最轻微的一下移动,都会惊扰到歇在他怀里的那个人。可费恩睡得很安稳。她平缓而又悠长地呼吸,带动胸口轻柔地起伏,似乎分毫没有觉察到脑袋下面枕着的那个胸膛里有什么异状。雷涅隐约地闻到一丝极其浅淡的,柔和、温暖、洁净而又干燥的气味,从银色的发丝间,从她的耳后与脖颈,似有若无地被体温熏蒸出来,甜蜜得叫他发晕。在他的心底里有个声音低语着,高喊着,山呼海啸般吼叫着,要他亲吻她、抱紧她、把她碾碎在自己怀里,直到每一根骨头和每一滴血液都与他融为一体,直到没有任何已知的力量能把他们分离开来。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有做。雷涅缓慢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把她腰背倚靠着的位置稍稍往大腿外侧移动几寸,避开一些因为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叫他觉得尴尬的部位。谢天谢地,她靠过来的方向是那条没有被改造成储血器的左腿,至少他觉得血肉之躯可以让她觉得更舒适一点。他的手无意之间擦过费恩的手背,很冷,那杯温热的水看起来完全没有达到他所期待的效果。雷涅犹豫地张开手指,又攥了回去,最后像下定决心似地伸出去,轻轻抓住了她的手,悄无声息地用掌心包裹住她的手背,试图将一点温暖传递过去。
费恩没有动弹,连眼睫毛也没有翕动一下。雷涅不知道她是睡着了,还是身体的不适让她无暇理睬不重要的琐事,但他确实感觉贴在他胸口的身体在缓慢地,非常缓慢地松弛下来。他在想她是这样纤细,靠在他怀里时甚至抱不满一臂,拢在他掌心里的手那么小、那样柔软,似乎他稍微用力一点就能轻易折断。雷涅知道她是名噪工会的“银枪”费恩,杀死过的吸血鬼数量可能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楚,可他无法控制自己觉得怀里搂着的是一捧清晨的新雪、是从巢穴里摔落的雏鸟、是奔向灯火的飞蛾,是这样脆弱而又美丽的东西。
他想他爱她。他无法再欺骗自己,说那些无法自制地向她投去的眼神,那些担忧与关切,那些悸动的心跳,都不过出于“她是艾德蒙的徒弟”,或者只是些最寻常而普通的好感。但他并不希冀回报。
雷涅守着她直到天色朦胧地亮起来。她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似乎还有些迷糊,盯着雷涅看了好一会儿,雷涅花费了很大的自制力才让自己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今天的云层很厚,空气里有浓重的湿气,过一会儿恐怕又会下雨。
“该出发了。”他说。
+展开
总之先重新复习了下两个男人吵架(?)太顶了,喜欢死了,如果这是一部音乐剧你们俩必须有首吵架歌(?
后半部分看得我不断姨母笑……嘿嘿……嘿嘿……雷涅……(傻笑)很喜欢这篇氛围的渐进变化,从最初和莱茵激烈的矛盾冲突,过渡到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又无法控制地逐渐靠近的雷涅和费恩两人,到最后揭露雷涅心中暗藏的热烈……啊,最后的那一段虽然有对过剧情但真的没想到你会这样写,好惊喜,看得我一边脸红一边疯狂姨母笑,仔细来回品味好几次(?)特别特别喜欢的一点是,雷涅这样一个从前对活着感到疲惫,但还是倔犟地勉强吊着一口气活着的人,前所未有地展现出了这么强烈的、热烈的生命力………磕死我了,真的磕死我了,好喜欢
(心跳声这么大,怎么可能没听到呢!!( ⁎ᵕᴗᵕ⁎ )
两个沉默寡言的人一起旅行有种留白的效果,并没有被对话填满反而能感知到很多言语之外的东西呢……雷涅视角的费恩,真的是开了最大档柔光滤镜哈哈哈,可是这样的雷涅也好可爱啊(?)……而且他真的好温柔,优秀的救援犬(?)……喜欢死了。你真的一如既往地把费写得好到位,而且…好色啊………她的不外现的情感,疏离时的冰冷和琢磨不透,对痛苦的拼命忍耐,都被你写得好好,随着两人靠近开始感受到她作为人类的温度和柔软……真的好好……!!
打戏也好精彩啊!!笑死你也是几乎每篇都必写打戏的作者了,灾厄使我们变得能打(……)雷涅和变异的猛兽互相角力好喜欢……色死我了……这段真的好有张力,两个猎手战斗时的模样和后面的温柔感情的对比效果也真的很好,呜呜……
还有好多小细节真的也磕死我了,用舌头舔锅底架势来回品味,谢谢好列炖出这么好吃的粮……你太棒了……!!(举起)呜呜等我,等我…!!
从地下回到地面,就好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冬眠中醒来。在外面的世界,时间同样失去意义——天上没有太阳或月亮,只有血色笼罩在天空中,令人不安的红光微弱地照在地面上——教堂残破的建筑,随处可见的血迹和污渍,人或者曾经是人的尸体或碎片。远处是黑暗的神明的身躯,遥远得仿佛在世界的尽头。一切都那么诡异,但又那么鲜明,正好似书籍中描述的末日一样的光景。一切虽然可怖,但并不令他意外。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在熟悉的家园幻化成的炼狱中,就好像在一场熟悉的噩梦中游荡,只是他想不到从这场噩梦中醒来的方法,或者说用什么才能将自己置换出这个梦境。反过来说,噩梦或许是真实世界外壳的剥落后的景象,而生命只是一种偶然现象,运动不过是一种对宇宙的模拟,静止和死亡才是这个世界真正原始的模样。
无论走到哪里,周遭的场景都是重复的延续。几天前,也许在这里还存在着正在战斗或者急着逃离的人,但如今已经都不剩了,除了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之外,不再有别的动静。但他仍然想要找到什么,那种迫切到悲哀的愿望让他继续走着。所有的所有在这一刻已经不重要了,无论是自己的生命还是整个世界的未来,或者是任何理性以及崇高的思考,都已经从他的脑中消失了。于是,只剩下那强烈的念头驱使着这具身躯,移动着,寻找着……
在命运的指引下,又或许是噩梦的安排下,他走到了两个人影前。那两个人像极了尸体,在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动静。过了一会儿后,其中一个人站了起来,但仍伫立在原地,长久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才转身望向同样站立着的自己。此刻只有这两个人站立在这场噩梦中。他的脑内嗡嗡作响,身体沉重得像不是自己的,但他仍然向那人迈出步子,只为了将一切看得更真切。血色的光照在对方银色的头发与苍白的面孔上,同时照亮了上面的血迹与伤痕。那人望着缓缓走来的自己,脸上不再是过去那样冰冷的,也不是严肃的——也许这些伪装也不再具有意义了——她望着恩斯特,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柔和的神情。即使她看起来那么疲惫,眼睛里还是闪着光。她也许是高兴的——相遇总是令人高兴的,但恩斯特的心中没有产生一丝的喜悦。他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这笑容背后意味着什么。
雷涅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在费恩的脚边。过去曾为自己挡下伤害,接下泪水的厚实的胸膛被贯穿,四周都被血浸成红色,然而他的神情无比安详,好像丝毫没有感受到痛苦。这里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告别,但这并不是结束。费恩的情况并不比雷涅好上多少,不如说恩斯特一直以来的不祥的预感全部都在此刻应验。即使在这样的光照下,费恩的面容也看不出一丝血色,而过去那一直挺拔的身躯也随着呼吸微微颤抖着,她身体中仅存的力气好像也正在缓缓地消逝。他还是没能阻止这一切,或者说谁都无法阻止这一切。
就在此刻,他突然意识到一切是真实的,而这种清醒深深地刺痛了他。混杂着血腥味和腐臭的气息被吸入肺中,换来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绝望的心情从他的胸中喷涌而出,弥散在空气中。他没有任何能够说出口的话,语言的作用也已经消散。无力紧紧地包裹着他,也包裹着两个人的命运,以及整个世界,一切都像停滞了一般动弹不得。如果能停在这一刻也好,一瞬间他居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然而时间前进了,费恩向他靠近,将他轻轻地拥入了怀中。
他渴望的并不是这个拥抱,但他意识到这是费恩现在能给到自己最好的东西了。他开始啜泣,他只能接受,而其他的什么都做不到。过去他哭过很多次,有些也是在费恩的面前,那些泪水更像是某种激烈感情的延伸。而此刻,他别无选择地哭泣。为无力的自己哭泣,为温柔的费恩哭泣,为世界给出的答案哭泣。一切都不再有意义,这泪水也像是为曾经存在的意义祭奠一般,为万事万物消亡的命运哀叹一般地落下。而费恩只是抱着恩斯特,任由他像个孩子般哭着,颤抖着,靠在她的肩头。
“我要走了。”熟悉嗓音在恩斯特的耳畔响起。那语气如此轻柔,却又坚决,像是一种意志的宣告,命运的阐述。费恩松开恩斯特,扶住了他的肩膀,注视着他的眼睛。恩斯特也同样望着她,但视线因为泪水而模糊。费恩继续说:“你要挺起胸膛活下去。”并不存在的记忆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自己从未谋面的母亲也应该有这样的一句告别,这一切短暂地重叠在了一起。话音落下,费恩松开了恩斯特的肩膀,拾起地上的长枪,转过身去。
过去他总是凝望着费恩的背影,而他此刻伸出了手,就像一个淘气的孩子扯住大人的衣袖那样,抓住了她的披风。即便在他的孩童时期,遇到任何事情,也没有过任何的不舍和任性,是那么地顺从又不去奢求。但是这一刻,他只想任性地试一试,也许可以真的可以阻止她的离去;又或者,像过去的那些旅途一样,他跟在她的后面,一起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然而费恩握住了恩斯特的手,轻轻地将他紧握的指头掰开。“和之前不一样,现在我可能保护不了你了,你不可以在我身边了。”她淡淡地说,语气只是在陈述一种事实。这些话让他从最后的幻想中醒来。他注视着费恩的身影,渐渐地,渐渐地远去,最终完全消失在了视野中。慢慢地,死寂重新回到世界里,身边的一切也都不再有心跳和温热。他低下头,留在他手心的,只有两枚工会猎人的徽章。他抓着徽章,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胸口。只有徽章上还有血迹和温度,就好像活着一样。
在这样的寂静中,他听到了声音。那声音不是来自耳朵,也不是来自脑海,而是像从很深很深的地方传来的回响,像是动物的叫唤,金属的摩擦,坏掉的乐器,又像是人类语言的某种模仿。那声音在黑暗中杂乱地此起彼伏了一阵,终于完成了共振,汇合成了一句完整的话。他终于听清了那声音。
——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从最开始,就只有那一个……
他终于开口了。用略微有些沙哑的嗓音,毫不犹豫地许下了唯一的心愿。
再次睁开眼,他看见一道微弱的闪光从天际划过。那一瞬间太短,难以分辨是真的还是错觉。它可以是流星,也可以是一颗星的陨落。
***
“所以恩斯特最后许了什么愿?”
“他没有说,谁也不知道吧。”
“那他之后去了哪里呢?”
“也许去找费恩了也说不定。”
“这样啊……”
女孩若有所思地应答道。也许是有些失望,也许是在想别的可能性。她一只手牵着父亲的手,另一只手抱着小熊玩偶。他们一起走在树荫下的小道,通过一些小故事来解除旅途的乏味。
女孩思索了很久似的,突然问道:“爸爸,恩斯特真的存在吗?还是说他只是书里的人?”
“嗯……《圣女传》的作者是恩斯特,那么这个人应该是存在的吧。”
“可是圣女堂只有圣女的画像,没有恩斯特的画像。”女孩眨眨眼。
“那当然是因为他不是圣女了。”
女孩好像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了,于是又转去看路边的花花草草。父亲见她正在看,于是问她:“这些花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花瓣很多……是雏菊。”
“没错!那这个呢?”
“这个串起来的,是铃兰。”
“真厉害!那这个呢?”
“这个紫色的,当然是三色堇。”
“真聪明,不愧是爱尔莉丝,都答对了。”父亲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小女孩高兴地笑了笑,但又有些害羞,用小熊遮住了自己的脸。刚才争论带来的烦闷顿时烟消云散。
他们又这样继续走了一会儿。初夏的微风吹拂在他们的身上,也摇晃着头顶的树叶,细碎的阳光像金子一样从缝隙间不断洒落。
“爸爸,恩斯特和费恩当时一起去纳塔城,也是走在这条路上吗?”女孩又突然开口问。
“也许是的吧,毕竟这是路程最近的路了。不过近几年修得更好了,也不那么危险了。”
“纳塔城有什么?”
“有教堂,有猎人工会,有各式各样的店铺,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女孩望向父亲:“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可多了,我数不过来……对了,可以给小熊挑新衣服。”
“新衣服!”女孩有些激动地抱紧小熊。
“还有很多书,带插画的那种也有,你喜欢的话我们就买回去,看不懂的我来念给你听……到时候我们一家店一家店地看过去,肯定还有很多你意想不到的东西……”
“嗯……!”女孩露出满意的笑容,走路的步子也欢快了起来。“爸爸,我还想听别的故事……”
“那好,接下来我们来讲……”
+展开
自从被转化为血族之后,凯恩的心中一直有一个谜团。到底在他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帕尔默神父没有和别人详细提起,他也无从猜测。唯一知道的事实是神父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成为血族之后名义上的“父亲”。他并没有那么融入血族的家族结构,但他认为可以把神父看作自己的家人。
自他以缩小的身形来到农场求助以来已经过去了两年,科雷塔将一些货物记录的工作交给了凯恩。在力量大不如前的现在,这份工作多少还能发挥凯恩自己的本事。借着这份工作,他得以前往大陆的各个角落,只要是生意到达的地方都会有他的身影。然而跑了这么多地方依然没有听到任何帕尔默神父的音讯。
在一次采购核对工作中,凯恩独自前往了一家新的小型农场。
在深夜的小路上,突然出现的强健小动物死死地拽住了他,害他摔倒在柔软的草地里。
而随后出现的人,让他又惊又喜。然而对方表现出了完全不认识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