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行一个卡#
以及
#为什么我第二轮会被教会赶出去#
以及
#神父把门甩在我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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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拉尔镇,教堂。
神父拎着鞭子挨个询问前来的人,要求人们为神奉献。
当他走到玛丽面前,那女人却反问他:你又奉上了什么呢?
神父诚挚地回复:我每天都会鞭打自己,希望神能够满意我的痛苦。
玛丽:你在被鞭打的时候会感到痛苦吗?
神父道:当然,那很痛。
玛丽笑了笑:对,很痛,但我看你不但不痛苦,反而很享受。
神父从未受到这样的指控,气得脸都红了:你是说我欺骗神?!你是在说我有所保留?!
玛丽道:不,我没有,我相信你是用最可怕的鞭子鞭打自己,而且打得要多痛有多痛。
神父气道:你最好是!你最好是这么想!
玛丽道:当然了,我相信你会反复折磨自己,而且折磨到每天晚上都会放声尖叫,顺便一说,我在其他教堂也听过这样的叫喊。但就算如此,你还是不会停,击打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你被打得皮开肉绽,背上只剩一片烂肉,直到血流得到处都是,直到你既看不到也听不到,一切都飘浮在空中,直到你只能意识到痛楚,整个人全然变成盛装疼痛的容器,你才会停手。
神父没有说话,但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确实每晚如此,他自豪于自己的无私,假如这个镇上缺少他和他的虔诚,神一定会立即降罪给眼前的女人,她本来应该为此感激他,但从那个女人嘴里说出的话却可怕极了。
玛丽摊手道:但我不认为你痛苦,神父。而且我不认为神会满意。
神父气得发笑,附近的人注意到了,他们看向这里窃窃私语,但那女人毫不退缩,仍对他吐出毒液:我们都知道,神想要的是痛苦!痛苦仅仅是疼痛吗?
她大声嗤笑,每个人都听得到:不是!不是!痛苦是经年累月的忍受!痛苦是被强迫被侮辱的信任!痛苦是恐惧,是无助,是面对未知的绝望!
痛苦——
痛苦是一眼看得到头又每时每刻都在体会的可怕将来和当下!
而不是——不仅仅只是肉体的疼痛!
神父!驱使你每天把自己打得遍体鳞伤的不是痛苦!而是爱!你爱祂!所以你非难自己!你这个狡猾的人!你嘴上说你痛苦极了!你把自己的痛苦奉献给神了!
但——
啊哟,我看啊——
你乐意至极!
我看啊——
你在鞭打自己的时候不但不是奉献!反而是索取!
当然了,鞭子打在身上怎么会不痛呢?可是虽然痛,我看你却没有一点点忍受苦难和不情愿的样子!
你闭眼大喊大叫却毫不觉得羞耻,就是因为你知道你很安全!鞭子落在你身上,你就退化成只会释放情绪的婴儿!是不是神父?我的乖乖!你觉得会有妈妈满怀爱意地满足你的所有需求!只要你会哭,你就能得到满足!
就算你死了!你倒在地上!变成冰冷的尸体!那沉睡也不是终结!
而是通往圣地的道路!祂等在那里!你追求祂给予的信赖!安全!
追求祂与你同在的狂喜!
她突然低下头,影子笼罩在他身上,神父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
她笑道:哎呀呀,你怎么会痛苦呢?小婊子,其实你每天都享受极了不是吗?
这话她说得又轻又快,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就接过他手里的鞭子道:你自己对神的侍奉糟糕透顶!却好意思来问我?
来吧,神父,你在何处祷告?
我们去那里,我让你看看,我会给神奉上什么,我会叫你和祂都满意的。
不瞒你说,这我可是熟练得很呢。
莱昂戴着兜帽,掩盖住了自己那一头过于显眼的头发,抬头望向眼前这栋高大的建筑——三层的石头城堡,一些装饰还能隐约看得出曾经的独属于贵族老爷们的华丽。
而现在整个庄园都被达拉尔镇的居民们占有了,他们中某些人的祖辈甚至是参与建造这座城堡的工匠,谁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有能住进这里的一天。
莱昂“嘿”了一声,他也没见过贵族老爷的城堡呢,来都来了,不如去见识见识。
一进入到室内,一股阴冷感瞬间袭来,莱昂打了个冷战,看向那个开在高处的狭窄的窗户,难怪这里面又潮湿又阴森,简直像墓地一样,还不如他之间住过的小木屋。
“看来贵族老爷住的地方也不过如此嘛。”莱昂小声嘟囔着,走走停停东张西望,时不时用武器拨弄门挡帘和桌上的瓦罐,像只手欠的猫咪。
首先发现的值得注意的东西是一些纸制书,质感粗糙,上面的文字写得很满。
莱昂拎起书的一角放在眼前看:“……晚上……呃……8……什么的……”
他只认得有限的几个单词,根本拼凑不出具体的语句,只能和这写满“知识”的书籍大眼瞪小眼。在莱昂的认知里,认字的不是贵族就是有钱的商人,而一楼明显不是贵族老爷本人的居所,居然也有人识字,还收藏的这样的书,看来就算是老爷的狗,也是高级狗啊。
一楼应该是储物间,随处可见置物架和大箱子,当然,已经被搜刮一空了。可能达拉尔人也没几个识字的吧,这才把那几本书留到他来发现。
莱昂不抱希望地翻了翻一些堆满杂物的垃圾堆,却还真让他发现了实打实的好东西。他惊喜地把那几枚钱币放进衣服内袋里,然后更卖力地翻找起来。
他现在改变自己的看法了,就算这里现在破破烂烂,但毕竟是子爵住过的地方,只要肯努力,总是会有好东西的——废弃的金山也是金山不是。
哈,像寻宝游戏一样。
在一些陈旧的摆设之间,莱昂发现了几瓶玻璃瓶药剂,由于光线昏暗,他并不能辨认出它们是什么颜色,或许是蓝色,或许是紫色。他晃了晃瓶子,发现瓶底有一些棉花一样的沉淀。瓶底还贴着写了字的标签,那两个单词笔画飞舞,它认识莱昂,莱昂却不认识它。
即便如此,他还是把药剂瓶揣进了怀里。嗯……如果找得到懂行的,就去问问这是什么东西;如果找不到,那就把它们卖给不懂行的!
莱昂这么盘算着,悠哉游哉往二楼走去,视线却捕捉到了走廊尽头的一个人影。莱昂瞳孔一缩,迅速闪身躲进最近的一个房间。
他拉了拉兜帽边缘,回忆刚才看到的画面,那是个穿着全身盔甲的高大的人,比莱昂高,也比他壮。
穿着盔甲,难不成是城堡的骑士?现在还守卫着这里吗,那还真是忠心啊,哈哈。
缓过神来,莱昂才注意到自己倚靠着的墙体中,居然有微弱的呻吟声,像是什么人在求救。
莱昂一下子汗毛倒竖,迅速躲到房间的另一侧,没有了直接接触,也就听不到那个声音了。
他紧紧盯着刚才传出声音的位置,什么东西,鬼魂?
二楼应该是高级一些的人住的地方,听说他们这些贵族的城堡会有密道暗门什么的,为了偷偷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莱昂放轻呼吸走过去,试探性地敲了敲墙,果然是空心的。
墙那边的人听见了他的动静,声音立刻激动起来,结结巴巴地央求他去另一个房间打开密道的门。
连通这个房间的密道,为什么一定要去另一个房间打开暗门,不会是陷阱吧?莱昂疑惑地想,但却摆出了开朗的语调,和里面的人对话,“没人教过你请求别人的时候要先自我介绍吗?或者你不如告诉我救你能得到什么好处,我才要考虑一下!”
墙里的人可能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发音有些含糊,莱昂很费力才听出他说自己曾是这里的仆役,被一帮混球锁在这里。他藏了一把好武器,如果能帮助他离开,他就告诉莱昂武器在哪儿。
或者,也可以替他去三楼找一个叫塔克的守卫求助,那是他的朋友。
听这人的语气,怎么像是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变化似的,他要是饿死在里面的,每一日都在黑暗和灰尘中循环往复,死去活来,那还真是条可怜虫。
虽说莱昂对做善事没什么兴趣,但他想搞明白这到底是不是个圈套或者陷阱,毕竟可疑的密道,可疑的求助,还有可疑的朋友。
他假意答应了对方,真诚地要他等待自己带人来救他,然后一路溜达到了三楼。
通向三楼的楼梯扶手看起来都更考究,楼梯口站着两个身着布甲的人,他们一看见莱昂,立刻喝令你离远点儿。
莱昂露出一个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无害的笑容:“别紧张别紧张,我只是一个路过的好心人而已,你们有人叫塔卡吗,他的朋友似乎被困在了密道里,正在等待他的拯救。”
“好吧,他运气真不错……”其中一个似乎是塔卡的人说,“我会去的。”
他旁边的人拍拍他的肩膀,发出一阵笑声。
好怪的态度,那家伙就是被这几个人关进去的吧,啧啧,真可怜呐。
莱昂假装无意地上了几节台阶,张开双手,语调夸张:“啊,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能和你一起去救他吗,我得告诉他是我带你去的,他承诺给我报酬。”
塔卡旁边的人笑得更大声了。
“我会去的,但现在还在执勤。”塔卡说,“你被骗了,他没有能力付给你报酬。”
兜帽的阴影投在莱昂的眼睛上,他冷眼看着,对那个大笑的家伙感到十分不爽。却在下一秒甩掉兜帽,露出了完整的脸,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欸——怎么会这样!真是个不诚实的人,明明承诺了吧,怎么可以做不到呢。”他的表情和说出的话放在一起,简直怪异极了,莱昂又上了几级台阶,现在距离守卫们只剩下了三级台阶,距离的陡然拉近让对方紧张起来,抬起武器对着他摆出了防备的姿态。
莱昂的笑容转向刚刚那个笑个没完的家伙:“这位先生,能告诉我您刚刚是在笑什么吗——”
然后最后一个单词的声音还没落下,他就突然发难,两把弯刀从他背后被抽出来,像两尾银色的游鱼划过,刀刃在那人的脸上带出两道长长的血花。
那人当即发出一声惨叫,随即是一串非常难听的咒骂。周围的其他人也才反应过来,一边向莱昂攻击,一边大声呼叫,喊来了更多持有武器的人——看来守卫们完全占领了这层。
“欸?”莱昂动作一僵,有点傻眼,守卫像蚂蚁一样涌过来,这种情况下再不跑就是傻子!
他立刻调转身形,不再抢攻,转而跳上楼梯扶手,像猴子一样窜走了。
莱昂回头看了看,几个手持长矛的守卫追了下来,但是大部分只把他赶走就不再追击了,简直像是有什么结界把他们困在楼梯口一样。
那个被莱昂偷袭了的家伙还不依不饶地追在他身后,发誓要把他剁成肉酱。
莱昂一边逃跑一边喊:“兄弟!我刚发现你脸上这两道不太对称欸!不如我明天再来给你画两道更好看的吧!”
他一路冲到二楼走道的尽头,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莱昂毫不犹豫地飞起一脚踹开了它。
“骑士老爷!我带朋友来看你了!”
1
“我要选他。”
站在跪伏在地的他前面的是领主的女儿和领主的骑士们,在稚嫩女声的话音落下后整片田间无人做声,而他只是将头紧紧地贴在地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农奴只能弯下他们的脊梁或是低下他们的头颅,他们绝不可直视他们的主人,那是大逆不道。
但是他清晰地听见了骑士老爷们的声音,坚硬沉重的细长物体戳了戳他的肩膀,“抬起头来。”
他十一年的人生中第一次看清了那些尊贵的人,高大的男人们穿着坚硬的铠甲,身披绣着复杂徽章的披风,而站在他们之间的那个女孩——就是领主的女儿。
她身材纤细,有着柔软的银色发丝,看起来像只刚出生的柔弱兔子,但是这只小兔子拥有可以让他的父母弯下他们身躯的力量——她的地位。将来她会代替她的父亲成为他们的主人。
他直起身子,而他的父母们仍跪在地上。
“我要选他。”女孩又说了一遍。
骑士们的眼神中似乎多了些迟疑,他们的视线在女孩看不见的头顶交换着他不明白的信息,但这些让他隐约察觉的女孩的决定让他们十分为难。
这时母亲的声音忽然爆发出来,尽管她仍然低着头。即使他们的声音稍微惊扰了那些贵人们也算是罪过。
“大人们!如果您需要……需要我们的孩子……”
“闭嘴!”他听见父亲的低声呵斥,或许过一会儿母亲会挨一顿毒打,但她没有停下,她甚至也直起身紧紧扶着他的肩膀。
“您看看,这孩子长相不错,也很机灵!不管你们需要他做什么他一定都会去做的!大人们!你们再考虑考虑……”母亲的手在不住地发抖。
女孩水晶般的黑色眼睛眨动,粉色的嘴唇再次张开,这次她的话语终于成为改变他命运的锤音,“我要选他。”
最后骑士们将他带离了父母身边,跟着骑士们的他被女孩紧紧牵着手,他偷偷回头看向那破旧的小屋,父母已然哭作一团。握着他的手的那只柔软的小小手掌握得更紧了些。
这是发生在基兰十一岁那年的事。
2
五年的时间不长不短,但足以让瘦小的农奴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玩伴及护卫。基兰站在窗户下面,当树叶被风吹动,从缝隙间落下的光线也在他的脸上晃动,他微微眯起眼睛,向上方举起双臂。
“安琪!”少女的身影正在二楼的窗台边缘犹豫,茂密的树影掩护了她的动作,“我接着你,下来吧!”
“你真的能接住我?这里好高,基尔……”比安卡坐在窗台边缘,频频四处观望,她眉头微蹙,仿佛骑虎难下,不知如何是好。
“我会接住你的,相信我,安琪。”
忽然少女转头看向身后的房间,她脸上的神色从犹疑变成了惊恐,“基兰……”她的声音也开始发抖,“有人——”
“快跳下来!”
最后比安卡闭上眼睛,身体在窗台边缘倾斜,而后她在基兰金色的眼眸中坠落,他立刻向前迈步,在衣裙掠过的声音中花朵与香料的味道溢满他的怀抱,比安卡投入他的臂膀,他立刻抱住她的身体,轻轻亲吻她的发丝,而后将她小心地放在地面。
“走这边。”他抓住她的手,带着她沿着墙根按先前他已经探清的路线离开随时会被人发现的窗户底下,而就在他们刚刚离开那里后查看情况的卫兵从窗户探出头来四处张望。
在躲过巡逻的护卫时,比安卡油然而生出一种新奇的感觉,她漫步在自家的庭院里,却要躲过那些平日里对她毕恭毕敬的骑士与佣人们,因为她现在正在做一件不能被发现的事。而那些人会将他们看到的一切都告诉她的父亲,这可不行。比安卡觉得自己正在变成那些爱情诗集中为了爱情昏了头的傻女孩,要是哥哥们知道了一定会笑话她的。
她的手被基兰紧紧握住,她记得几年前第一次握住这只手时,这只手要小得多,却已经布满了劳作痕迹,变得伤痕累累。现在这只手几乎完全可以将她的手掌握住,尽管上面仍满是伤痕,但温暖又可靠。
基兰,她自己选择的玩伴,他现在也已经变得高大,十二岁之后他们的身高都猛地成长起来,但当她回过神时基兰几乎已经比她要高出一个头。他就像她的哥哥们一样可以轻易地抱起她,而这几年里他就像他的母亲说得那样——
不管她需要他做什么他都一定会去做。
父亲不止一次地对基兰的出身表达不满,但是他只是看到了他的出身,他不知道基兰对她的感情。或许比安卡自认为不会受到父亲的话语的影响,但有时已经对世事稍加了解的贵族少女还是会思考基兰留在她身边究竟为何。
今天她会知道一切。
基兰可以理解父母曾经的举动与决定,即使只是一个护卫或是宠物一样的玩伴,他的生活也照比农奴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需要卑微地伏在地里耕作土地,期待着永远不会属于自己的收成,也不用一家人可怜地缩在破旧的房屋中用残破的布料御寒。高大宽敞的城堡中会有一张属于他的床铺,上面铺着柔软厚实的垫子和被子,他可以和那些骑士们一起学习骑马,剑术和射箭。有时比安卡还会教他写字和读书,不过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领主是不愿再让他学习识字的。
他和比安卡已经有了许多秘密,那些铺满歪歪扭扭的字体的羊皮纸记录了他们的心照不宣。
但是大部分的时光都在他们的心中,就像今天。布鲁特家族的庄园大到可以容纳下一个小小的山坡,这里过于靠近庄园的边缘,因而无人打理。青青野草在这里肆意生长,随着他们的走动掠过他们的脚边,比安卡时不时地会停下看看路边那些她从未见过的野花。
“你经常来这边吗?这里离训练场还挺近的。”
“是啊,”基兰接过她摘下的粉色花朵别在她的耳边,这让她苍白的发色间多了一点活泼,“以前这里偶尔能看到野兔,后来园丁们想办法把野兔都赶走了。”
“原来你喜欢兔子?”
当比安卡忽然凑到基兰面前时,他听见一声巨响从自己的胸腔中传来,甚至盖过了周围的风声,青草与树叶的低语也为之停下,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这原来是他的心跳声。他的擂鼓般的心跳声震耳欲聋,比安卡也会听到吗?银白色长发的少女睁着漆黑的双眸看着他,像一只好奇的小兔。
“嗯,我……喜欢……”他点到即止地回答了主人的问题。这样就可以了,他必须到此为止,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好了,对他来说他必须满足于此。他只能满足于此。
“是吗?我也喜欢,”比安卡收拢裙摆蹲下,基兰跟着单膝跪在她的身旁,顺着她的视线他看见一只睡在花蕊中的甲虫,“不过我也很喜欢小狗,但是爸爸只肯让园丁养那些猎兔犬。我想要属于我自己的小狗,基兰。”
她的意有所指让他的心情再次慌乱起来,基兰不知道应该对此作何反应,他能做的只有撇开眼神,用手指拨弄身旁那支无辜的小花。
“基兰,爸爸总是说我应该和配得上我的身份的人一起玩,但是我只想要你……”
“小姐……”但是不等他说完,忽然他的身体被推动着失去了平衡,当他倒在地上他的视野中只剩下了比安卡——他的主人。他的肩膀被比安卡的手压着,尽管他可以轻易挣脱她的压制,但基兰不想这么做。
“基兰,告诉我,你不会离开我。”
“我……”
“永远。”
他本不应说出的答案,他本不应逾越的鸿沟,现在在她的注视下他已经不想再去想那些了,对他来说永远是一个沉重的词汇,但是如果他的主人想要一个永远,那么他愿意将永远背负在自己的命运上。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比安卡,”他说,“我爱你。”
“我也是,基兰,我爱你。”
当比安卡吻上他的双唇,他将手环上她的腰间让她的身躯贴近自己的胸膛,好像她奋不顾身地投入自己的怀抱。
直到一切结束,他们也不愿与对方轻易分开,如果他们就这样离开便又要回到那被礼教与阶级束缚的城堡中,他们不得不对彼此装作无事发生,对一切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
最后是基兰先牵起比安卡的手,他使得比安卡离开自己的怀抱,像个护卫该做的那样,他拘谨地亲吻她的指尖。
“该回去了,小姐。”
比安卡只是垂着她黑色眼眸,细密的睫毛在她的眼中投下一片阴影遮挡住了里面的光。最后她摘下耳畔的那支小小的野花,娇弱的花瓣落进泥土,很快便无处可寻。她握住基兰的手,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裙摆与头发。
“我们都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看向远处的城堡。
“……是的,”基兰走在比安卡的身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3
只有这片本就无人打理的小山坡一如既往。基兰站在山坡的顶端,白色的小花在他的脚边盛开,但很快被他踩进了泥土。他踏过青草和土地,荒芜的训练场出现在他的面前,失去护理变得锈蚀的铁剑歪歪斜斜地放在架子里,原本平整的训练场的地面现在坑坑洼洼。骑士们都已经失去踪影,野草、昆虫与野鼠占领了这里。
每一处人类的废墟最后的下场。
他对那些生了锈的铁片子半点兴趣没有,于是他径直穿过训练场,绕进花园的小径。花园,现在倒不如说是荆棘的迷宫。没了管理和修剪,蔷薇的枝蔓四处缠绕、攀爬,比爬山虎更具侵略性地占领了这片土地。但这些蔷薇对他来说称不上是什么具有威胁的守卫,基兰拔出短剑轻易地砍断这些干枯的植物。
他再次站在了这座城堡的脚下。带着满身的伤疤。他感到脖子上的伤口隐隐发痒。
自他被比安卡杀死过去了一年左右,布鲁特家族以超出他想像的速度迅速衰落下去,以至于当他终于恢复到可以回来寻仇时,这里已经成了荒无人烟的空城。就连领地里的农奴们也不见踪影。曾经给了他与父母一个庇护之地的小小房屋现在只剩下残垣断壁。
谁都不在了。
脚步声回荡在布鲁特家族城堡空荡荡的回廊中,不间断的回声仿佛在指责他干扰了这里的清静。他对城堡的低语熟视无睹。
没有人做他的向导,也无人告诉他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那么多的人究竟是如何一夜蒸发让这里空空荡荡,那些蒸发的人又究竟去了哪里。不过基兰对这些事也并无兴趣,他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只有一个。
他的记忆是最可靠的指引,他轻车熟路地来到这个房间的门前,一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也是如此站在这里。他推开这扇门,梳妆台,小雕像,床铺……除了蒙上了一层尘埃这里没有任何变化。
不,还有另一个变化。
她也不在了。
比安卡·布鲁特成了杳无音讯的遥远回忆。只有每晚的疼痛与窒息提醒着基兰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做比安卡·布鲁特的人,她是他曾经的爱人,她是夺去他姓名的凶手,她是……给予他痛苦的人。
他金色的眼眸转向下面,地毯上除了尘埃没有任何污迹。蒙尘的痛苦之神默不作声。
基兰关上房间的门。
夜色将至,基兰来到他曾经居住的房间。或许他死了之后这张床被分配给了别人,但一切都无从查证。他掀去被灰尘侵蚀的床单,下面的铺盖仍干干净净。他不在意上面的霉味,能有一张床供他休息已实属不易。
忽然他想起什么,但他的动作却忽然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进行。过了片刻,基兰的手指还是摸到床头垫子下的隔板,上面的缝隙似乎等待已久,他毫不费力地撬开这块木板,里面已经泛黄的纸张出现在他的眼中。
这是他们的秘密,无人知晓,无人发现。甚至在基兰离开后也无人在意这个死去的护卫、宠物究竟同他的主人一起藏着怎样的秘密。
记录着歪歪扭扭的字迹的羊皮纸被撕碎丢进火盆,火石砸在火钢上迸溅出点点火花,落在写在纸片的角落里的名字上。
基兰。比安卡。
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神说,适合躲藏,适合追猎,适合和小镇的居民一起做游戏。
帕梅拉早早地醒来,爷爷准备的早餐是面包和麦粥。在这一天帕梅拉是被允许多吃一些的,因为她需要很多的体力,要和镇上的大家玩一整天!
爷爷带了匕首和弓箭,帕梅拉选了一把小刀。爷爷说今天不要带捕兽夹,又重又没有收益,帕梅拉点点头,心想这和猎兔子好像也差不多。
那么再检查一下随身物品吧!水壶带好了!干粮带好了!武器带好了!爸爸妈妈给的信带好了!
爷爷沉默了,把信拿了出去,说出去玩不需要带这个。好吧,早知道不给他看了,帕梅拉想着,每次爷爷看到爸爸妈妈的信都会很不高兴。
那么今天去哪里玩呢?爷爷说这次可以交给帕梅拉选择。帕梅拉想了想,最后选择了花园。那里有很多美丽的花,现在的季节还有绿油油的叶子,以前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像迷宫一样,帕梅拉从小就喜欢在这里玩!
那么,玩捉迷藏的秘诀是什么?
找到躲起来的人!和他们热情地打招呼!然后开始下一轮!
爷爷对帕梅拉的回答十分满意。狩猎就是这样,如果一口气把动物都网干净了,以后就没得吃啦!狼和老虎也会因为饥饿闯到院子里,人就变成了猎物,一切都乱套啦!
这次帕梅拉和爷爷要扮演猎人,下次就轮到他们扮演猎物了。帕梅拉喜欢做猎人,但每次做猎物的时候,爷爷总会拿出一些新奇的东西来,帕梅拉同样很期待!
“看,这是什么?”眼尖的帕梅拉立刻发现了一条白色的缎带,那是属于丁香医生的。难道说丁香医生也在附近?帕梅拉思索了一番,爷爷说过,捡到别人的东西要还给失主,“等今天结束,我们还给她吧!”
回答正确!
爷爷肯定地点了点头,二人继续走啊走,迎面遇上了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爷爷认得他们,那是镇上的闲汉。他们看起来有些惊慌,眼睛一直在躲闪,还让帕梅拉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哦,他们一定是肚子饿了吧!
“爷爷,他们是想跟我玩吗?”帕梅拉问。
“好孩子,今天不是做游戏的日子。”爷爷回答,“但我们依然要讲礼貌。”
首先要对他们鞠躬行礼。然后把腰带后面的小刀抽出来。接着保持鞠躬的姿势眼睛向上看。最后,要记得微笑。
哦!他们谦逊有礼貌地跟帕梅拉道别了!原来这就是让大家和谐共处的方式,帕梅拉学会了!
“那这段绳子怎么办呢?”帕梅拉捡起他们掉落的麻绳,抬头问爷爷。
“这是给懂礼貌的帕梅拉的礼物。”爷爷摸了摸帕梅拉的头,“收下吧。”
帕梅拉点点头,收到礼物令她非常开心!
她和爷爷继续向前走,在小花园里遇到了磨坊的玛丽夫人。她可真漂亮啊,一双眼睛就像宝石一样闪亮。
“早上好!夫人!”帕梅拉冲玛丽打招呼,可玛丽却一脸愁容:
“怎么是帕梅拉?唉,他们去哪里了?”
看样子她需要帮助,帕梅拉想。玛丽说在不远处有个可怜的孩子被两名暴徒强暴了丢在那里,她要找的是那对凶手。
“爷爷,什么是强暴?”好学的帕梅拉问爷爷。
而爷爷说帕梅拉还小,捂住了她的耳朵。
爷爷和玛丽也不知道聊了什么,玛丽夫人心满意足地向着他们来的方向走了。临走时她亲了亲帕梅拉的脸颊,说她真是个好孩子。帕梅拉想,或许这就是帮助人的快乐,虽然她好像什么都没做。
“我们回教堂吧。”爷爷看了看天色,对帕梅拉说,“在天黑之前我们要完成礼拜。”
帕梅拉点头,但她还有一个想去的地方。在茂密的灌木丛里,乌鸦一直在盯着他们。但是睡在那里会着凉的,帕梅拉敏捷地爬上树,快乐地和那只乌鸦打招呼:
“下午好!德瓦奥斯!”
趴在树上的德瓦奥斯回过头,和帕梅拉正好对上了视线。二人的眼睛对着眨啊眨,半晌,德瓦奥斯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树上摔了下来。
纯朴的农民嘟囔着要换个树趴着,帕梅拉好心提醒他这样会感冒,但德瓦奥斯捡起一枚树枝朝帕梅拉丢了过来。真是好球!但还是爷爷的接球技术更好!
爷爷把树杈折成两半,慈祥地问德瓦奥斯想玩抛接游戏可以找他,帕梅拉还不够高,但德瓦奥斯已经跑远了。
“今天玩得开心吗?”爷爷问帕梅拉。
“嗯!很开心!下次我还想和德瓦奥斯玩接球!下个月我一定会长得更高的!”帕梅拉回答。
“但你还没成年。”爷爷说,“得叫上我,我跟你一起去。”
那当然是最好的!帕梅拉最喜欢和爷爷一起玩了!
他们赶在黄昏前来到了教堂,在一阵闷哼声中,神父正在用铁鞭不断抽打自己裸露的上半身。帕梅拉没见过这种场面,好奇地问爷爷:
“神父是在做什么呀?”
但爷爷在帕梅拉看清之前就把她的眼睛遮住了。教堂中弥漫着诡异的沉默,只有爷爷的自言自语格外响亮:
“该死,也许他们说得没错,这鬼地方对孩子的教育确实不好。”
阿诺德·施特拉德是知名的怪人。
达拉尔的人每每提起他,总会在最后加上一句叹息。达拉尔的老人不多,活到阿诺德这个岁数的更加罕见,好像只有老糊涂的汤姆还记得有关他年轻时的只言片语。
无可否认,老阿诺德的陷阱从不落空,他制革的手艺也是一流。但就像达拉尔居民的那一声叹息:
“他好像永远都不太高兴,我就没见他笑过!”
虽然老阿诺德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脾气,但相比之下,他的孙女帕梅拉可就讨人喜欢的多。周围的商户都喜欢她,被她用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盯着,人总是会情不自禁要给她些小礼物。
人们总说帕梅拉什么都不懂,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羊羔,其实帕梅拉懂的可多呢。一头牛能做四双鞋底、一个包、和两条腰带,这些制品拿出去就又能换一头牛;还有一壶牛奶等于三个鸡蛋、一只母鸡能换一袋小麦粉,但把牛奶和小麦粉混合起来,做成的食物就能换一块咸肉……
那群精明的商户总想着和帕梅拉做生意是最轻松的,但他们不知道,帕梅拉的小脑袋瓜转得比他们还快呢!
但是商户家的孩子们却没有那么喜欢帕梅拉,因为和帕梅拉玩游戏是最没有意思的。让她扮演领主,她下的命令总是让人不知所措;让她扮演骑士,她又总爱刨根究底;至于让她扮演敌人,哦天啊,她的力气可真大,一不小心就会被她的木棍打伤!
老阿诺德是最不屑于管这些事的,向他告状只会被他反问:
“你们在战场上吃了败仗,也要向对方领主的爷爷哭鼻子吗,骑士小子们?”
久而久之,孩子们就再也不愿意和帕梅拉玩了,可帕梅拉也不太在意,因为跟爷爷去打猎可比念台词有趣的多!
帕梅拉在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在阿诺德身边学习如何做一名制革匠。垂垂老矣的工匠总是坚持自己剥皮,他对自己出手的作品有着异乎寻常的挑剔,必须从第一道工序开始掌握,这样他才来得舒心。随着年纪的增长,阿诺德的偏执越发严重了,但或许正是这种偏执,让许多达拉尔之外的商贩都慕名而来向他提交订单。
年幼的小工匠对这门手艺的认知,是从尖刺穿过一只野兔的头开始的。灰色的生命蹬了蹬腿,很快就融化在了红色的浆体中,捧在手里毛茸茸的,搔得手心有些痒。起初它在怀里是滚烫的,但慢慢的,就只剩下恰到好处的重量,好像抱了一条毯子,软软的,很舒服。
这也是帕梅拉第一次直面死亡,她并没有哭闹,也许是这个过程带给她的震撼远远大于恐惧本身。大约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是个十足的施特拉德了。
她问:
“为什么?”
而阿诺德答:
“这是我们的工作,也是我们谋生的手段。”
阿诺德没有教她敬畏,但却告诉她要心怀感恩。皮革匠的商品源自于死亡,而她只需要明白:
“我们都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罢了。”
兔子的肉成为了晚餐,而帕梅拉在爷爷的教导下,将它的毛皮做成了一顶小巧的帽子,卖给了一名和她年纪差不多的贵族女孩。时至今日,帕梅拉依然会想起那只兔子,还有阿诺德把她的酬劳放在她的手心时,对她所说的话:
“孩子,我们并不比这些畜牲优越太多。我们本质上都是神的子民,我们……都是动物。”
这番晦涩的话很难说给了帕梅拉什么触动,她还太小,前不久才刚刚换了门牙。但帕梅拉最听爷爷的话,既然爷爷这么说,那一定就是这样。
原来这座城也是一座农场,我们做出来的皮革也是一种牛奶。我们进食,我们生产,我们成长,一茬又一茬。当我们老了,无法再履行自己的职能时,我们就会被分解,而后进入下一个循环。
一套朦胧的概念在帕梅拉尚在成长的头脑中成型,不过帕梅拉自己尚不能理解这种认知。她只感觉在那之后,她看草棚中的牛犊更加亲切了,当爷爷教她如何把皮剥下来展平时,她对这个过程的理解也顺畅了许多。
那爸爸妈妈呢?他们是被卖到了更大的农场吗?帕梅拉问,但阿诺德没有回答,也没有纠正。帕梅拉没见过她的父母,她只是从邻居的只言片语、还有一些写着好看但难懂的字母的纸片中知晓,他们应当存在。
阿诺德很少提到他们,如果一定要说些和他们有关的事,那张麻木的面孔就会皱得更紧。
阿诺德只告诉她:
“幼崽长大了都会离巢的,你也不例外。”
日子就这么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老皮匠的咳嗦越来越严重,甚至一场秋风都会令他卧床不起好一段时间。帕梅拉依旧奔跑在城镇每一条街道上,老阿诺德总是抱怨,她的衣服刚刚做好,很快就又要做新的了。
邻居说,神将奇迹恩赐于达拉尔的子民,只要诚心祈祷,失去的便会回来。
双手交叉握紧,跪在地上,向天空念叨着感恩的词语就可以?帕梅拉有学有样,问神自己掉落的牙齿可不可以一下子就长出来?阿诺德想笑,但这让他咳得更加厉害。到了第二天,帕梅拉的虎牙依旧是个黑洞洞的豁口,汤汁会顺着那里流进嘴里,她便也不再祈祷。
冬天过了,在小麦还没出芽的时候,老阿诺德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大人们说,他死了。帕梅拉并没有哭,因为爷爷教育过她,这是必经的循环,她记着呢。
但是又过了一天,浓汤在帕梅拉醒来前就被煮好了。爷爷回来了,帕梅拉却感觉有些困惑。她们家的院子里最多只能养一头奶牛和一头小牛,如果被分解的作物又回来了,那不出一个月,家里就会全都是牛啦!帕梅拉可养不过来这么的畜牲。
“乱套了。”阿诺德也这么说,“全乱套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小小的家并没有被不断膨胀的牛群占领,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越来越多的人闭门不出,他们看帕梅拉的眼神不再充满怜爱,渐渐地,他们恐惧,最后是憎恶。
他们问:
“神啊,这个孩子难道被魔鬼附身了吗!?”
他们说:
“一定是她招来了这场灾难!”
爷爷说过,如果想捕获雏鸟,就要趁成鸟外出觅食时下上笼子。在阿诺德去打猎的某天,混乱的大人们将帕梅拉丢进了燃烧的柴堆里,渴望以此能够结束这场闹剧。火苗很快融化了皮肤,烤化的油脂冒出了好闻的香气。帕梅拉想到了爷爷做的肉排,也是把食材一整个丢进炉子里,区别只是它们被送上餐桌前要被剥下皮毛。这道菜很奢侈,准备起来需要很久,只有新年才能吃上一次,连生日都不行呢。
然后,她醒了,她躺在冒着青烟的柴堆旁,余烬非常温暖,她好像只是睡着了,做了场噩梦。爷爷的手里拿着一柄斧子,血滴答滴答地顺着边缘淌了下来,大人们被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像极了她吃过的苹果馅饼。
在那之后一切就好起来啦!城上的大家每个月都要举行庆典,以往只有丰收的日子才有呢!游戏总是有输有赢,但帕梅拉玩得很开心,因为素来疏远街坊的爷爷也会陪她一起玩。
但是阿诺德却好像并不开心,他再也没抱怨过帕梅拉的裤脚怎么又短了一截,恰恰相反,他对帕梅拉说:
“你不能永远这样,孩子,你不能永远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