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血族/狼人主题架空西幻企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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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划完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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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帕维纳城的时候可没料想能看见这番风景,朝周遭看看吧。没有哄抢,没有横尸,没有哪怕一丝肃杀之气,真是奇怪。明明城外已然是惨不忍睹的人间地狱,但眼前的大街上却是一样的歌舞升平。如此反差让前来探索的众人始料未及,想象中的混乱与肃杀之景去哪了?
街旁的商贩们正卖力地吆喝,不有余力地推销铺里的最新产品。街道上巡逻的卫兵无精打采地谈天说地,从血族老爷们华贵的生活,到昨夜的骰子赌局。在世俗的人群中有时还会一闪而过些许长衫的学者同他们手捧卷宗的仆役,在人群中艰难前行时还不忘激烈地争论些什么高深莫测的理论。比起这些顽冥不化的学究,还是街上不时出现的孩童更让洛克斯感到舒心。
毕竟他打心底里喜欢幼崽,这种喜欢是无分种族的。见孩子们纵情奔跑的身姿,他进城后的困惑与紧张便霎时烟消云散。
孩子们跻身人群之中,奋力地挤开无聊的大人们,在街上无忧无虑地嬉戏狂奔。孩子中的某些人的脑袋甚至还碰不到洛克斯的裤头,他们面颊上健康的红润同微笑一起,与昏暗的天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此的活力,如此的积极,洛克斯生来见证的不过是肃杀与绝望的世界,但孩子们乐观的笑容将是毁灭这绝望世界的种子。
倘若不是目睹过外面的光景,谁又会想这样一座能孕育希望的辉煌之城,能有那样的恐惧?饥馑?孩子们路过他时一个个面露惊诧,好奇地围绕着他转起圈来。孩子们的问题是一个接着一个飞来,当然,其中也不乏有些令人难为情的,剩下更多有关于城外的消息。洛克当然斯只能用无可奉告的口吻来搪塞过去,他又怎么忍心告诉孩子们城墙之外满是绝望与混沌呢?如此美好的世界里不应该传播哪怕一丝绝望。突然一个女孩指着他的脸哈哈大笑起来,没等他下意识地摸索自己的脸颊,孩子们就又突然间作鸟兽散跑似地四散而去,幼崽们的行为无论是哪个种族的都会很奇怪。
“你最好检查一下自己的口袋,如果里面有荷包的话就更要这么做了。”
走在洛克斯前的同伴在慢悠悠地说道,洛克斯反应过来赶忙伸手摸向自己的裤袋,先前还兜在里面的饼干连带着包裹它的油纸一起消失不见了。
“欢迎来到【城市】,小子。”
一直走在前边的同伴是南丁,南丁罗伦萨。她身上背着一扇硕大的盾牌,身上挎着箭袋,肩头上扛着她的名片——那杆标志性的重弩。一如她身上着的奇异装束一样抢眼。她是洛克斯这次调查行动中的领队,也是在教团中的前辈,虽说她只大上他一岁,入团也不过是早上几年,但她雷厉风行的态度和作风倒是挺有“前辈范”的……
“接着,即使是小孩,也不能掉以轻心,古语云”人不可貌相“就是这个道理,明白了?”洛克斯接过南丁从前方抛来的一小块粗布包裹,拆开上面的麻油,几粒饼干碎渣边从中抖落出来,洛克斯赶忙拉紧扎绳塞进衣服的内兜。本来这次行动没打算要待多久,所以口粮压根没捎上几袋。虽说能在城内就地补给,但是花销本就不多的盘缠实属下下策。不过即使是这样,走在前面的这个女人身为凡人之躯,身扛两人之间最多的行李和装备,还是不假思索地给出了自己囊中的那一份口粮,不过退一步想,没准她的背包里全是这样的饼干。
无论如何,同她在一起行动总是能让令己安心。洛克斯三步并作两步走,匆匆赶上南丁的步伐,还没来得及道谢,南丁便抬手扑灭了他这个念头。
“城外的尸体堆起来都快要能阻断护城河了,这里的人们却好像浑然不觉。照理来说尸臭早该飘进来了才对,这里的守卫也看上去没有半点紧张,城里的粮食供应也好像还算正常……”
“你觉得很古怪?”洛克斯倒是觉着这里的一切都挺自然,有很多事情都可以解释的通,他事实上也并不是完全簇拥勇火教团的仇恨理念与种族洁癖。只是在心里还免不了对血族对号入座的刻板印象。城内城外会是两个世界可能再正常不过了,毕竟在人类的世界里也未尝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有多少座城的城墙外没有臭气熏天的贫民窟?即使那些穷人们的小棚都快要修到护城河上了,城内的贵族老爷也能依旧歌舞升平……
“太自然了,一切都太过于自然了,洛克斯。“南丁侧目瞥了一眼从身边挤过的人群,体会着对方投来的怪异目光,就这样持续了片刻后方才继续缓缓开口“像是有人在读我的脑子,如果那群孩子是想要窃取你口袋里的东西,那就一定会发生。我在脑海里胡思乱想那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会同时摸摸鼻子,他们便在顷刻间去抓了抓自己的鼻尖?”
洛克斯倒是觉得小题大做,南丁的这一串问题一时间让他不知道该作何表现,只得在心里暗自苦笑。那些事情都再正常不过了,更何况南丁那么显眼的打扮和明晃晃的兵器,一般人路过也未免不会有些许微词吧?这般敏感很难让人联想到平日里那个缺乏想象力的南丁,但她确实会习惯性地为同伴多想上几步,做好预案。这也是为什么洛克斯觉得她算得上“可靠”,这样疑神疑鬼的话只能让自己折寿,毕竟这阴谋论也未免有些太神经过敏。
“那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人们不都这样么?被偷东西只能算是我一时疏忽罢了。“
“如果是幻术呢?血族的幻术,别忘了这里可是血族的地盘。“南丁绕了半圈终于把话说明白了,神经过敏?不,是种族歧视者的巨大偏见。
“那些家伙就喜欢玩这种阴谋诡计不是么?更何况这座城属于我们……曾经属于!他们招收我们种族之内的败类与懦夫,做他们的狗腿子,这些人也都可能是他们的细作!”
提到幻术,洛克斯的脑海中倒是浮现过一抹淡紫,但听着南丁慷慨激昂的仇恨演讲又不得不赶忙打消了脑海中有关于他的念头,还是不经遐想连篇。待南丁讲演完,他的心中莫名浮起一股打抱不平的心,紧接着话茬反驳。
“不,如果是幻术的话,恐怕要特别强的魔力来维持这种级别的超巨型幻术。到目前为止恐怕还没有血族能发动这样的幻术,如果城内真有什么细作,恐怕这城里的百姓早已箪食壶浆来迎接死墓军的王师了吧?”
说到这里,南丁停下脚步回过头死死盯着洛克斯,能从镜片里窥见她眼睛里熊熊燃烧的怒火,倒映在洛克斯的身上。要他说,那可比入团试炼时的烈火还要吓人。
“我是说,死墓军的……队伍,不义之师。”
洛克斯赶忙改口,摆了摆手想息事宁人,祸从口出看来果真不是戏言。只见南丁嘟囔了几声之后又转过身去前进,不过伸出一根手指,好似是要赌咒,又好像是在做强调。
“没准是血族自己内部的叛乱罢了!他们不也是搞不清楚状况么!那种邪恶的生物心里充斥着野心。一群权力欲熏心的混蛋罢了……”
这也在人类的世界里不少见啊,南丁。洛克斯在内心里小声抱怨几句,南丁的每一句咒骂没让他联想到血族一点,倒是人类那四国间的尔虞我诈浮上心头。或许是因为他在人类的地界待多了吧,为什么自己下意识会给血族说上几句好话了?手指在披风上揉搓了几下,像是要蹭掉什么东西,倒还是忍不住去想他的笑容和讲解幻术时故作严肃的神情。什么时候自己变成这样了?是遇见了他开始的?不过,自己做的事情就不要怪到别人头上为好。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脑海中给自己换了个话题,这才又快步追上南丁的身旁。
“所以,其实我先前一直都对行进的方向没有一个所以然。不妨再说说行动目标?”
南丁再回头看了看自己带的第一个后辈,有些恨铁不成钢似地深叹一口气。从手套中抽出叠得方正的地图。正想要展开指点,却又碍于街道上人来人往,只好拉着洛克斯的袖口将他拉到一旁的小巷。
“你看,我们现在在这个街区。”她单膝跪地,将地图平摊在膝上,用手指在地图纸上画出一道直线。
“这个区域,就是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
“这个区域,就是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
南丁第一时间摸向腰间的佩剑,循声回头朝巷子的深处张望去。见南丁这般阵仗,洛克斯也难免不紧张起来,在阴影里蛰伏的究竟是何方神圣?见阴影那头也陷入沉默,南丁便试探性地继续说完后半段。
“前进到学校,最后再进入市政厅。”
在沉默之中,大家都心知肚明对方一定是探索队的成员,又绝不可能是同一个营帐下的同袍。若要是的话,为什么现在还不现身?双方剑拔弩张,好像战斗随时一触即发,要拼个你死我活,但又私下里心知肚明对方绝无可能有违反条约之心。却还是要装模作样地准备着拔剑,是在心底里都期待着彼此间的厮杀么?
“完全一致。”
先前在阴影之中传来的女声再度响起,打破了沉默。尔后两道人影从阴影中缓缓走出,南丁在心里咒骂了几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领头的是一位华贵的女性,麦色的长发被冠冕上的那丁点冷光映衬,好似一流冷金色的溪水,一直蜿蜒到锁骨之前,同脖颈上的珠宝链饰交相辉映。身着一袭由白绸与纱丝制成的上衣,与其说是衣,倒不如说像是一块拉长的肩披。由左肩一挎斜落到右肩的一挽,仅是包裹住胸口,坦然露出肚脐,彰显出白皙的肌肤同曼妙的身姿。下身也仅是裹上一层长袍,垂下间勾勒出大腿的曲线。但如此穿着却并不让人联想到媚俗,使人联想到童话故事里从幽径中走出的公主,怀揣一股端庄高雅的气节……只是脸上不加以掩饰的厌恶表情是那样的嫌恶,以至于作践她那姣好华丽的面容。不过无论是姣好的面容还是妙美的身材,先入南丁法眼的自然还是她肩上那象征身份的一袭黑羽披肩,以及异于凡人的尖耳。不过更让南丁心烦意乱的是这女人身后还有那么一位,男性,在白色长发下的一副俊生相,还有一副口帘拦在嘴前,半遮欲掩的模样似是渲染神秘,亦或是提醒自身的沉默?紫色的长尖领贴衬在铜色的别样马甲上倒显得修身,在其上还系有一白色领巾,后者系在胸口的扣上还装饰着一只红色骷髅小人,后者形似被绞杀后的曝尸。两臂从紫色似纱帐一般的长袍中露出,现出其上形如椎骨一般拉长的金臂饰,如同在其袖套上笼一对纯金脊椎。刘海下的紫目中折射出的不同前者的厌烦,倒像是有些惊诧。在南丁眼中,不变的是那一身黑羽肩披同那尖耳。
血族,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自己居然会和这两个血族走上同一条道?现在变更路线未免也有些太迟,改变行进路线也只会让这两只血族捷足先登。不过比起想这个不如思索一下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他们倘若没有意愿战斗的话,自己也没有必要在这闹市之中同两只血族大打出手,更何况有条约在先。
“为什么火行骑士会跻身在这乱市的阴巷里?这副阴险狼狈的样子可不像骑士之举啊。”
领头的这女人倒是嘴上不饶人,南丁忍着满腔的怒火缓缓起身,将地图收归手套之中,强装自然地转过身来回呛上几句:
“我倒是好奇血族的贵小姐为什么也要同我们这群鄙贱之人一样畏缩在这小巷里,依我的愚见……大抵是这般幽暗写意的乱巷让您不经联想自己的老窝?毕竟我看蝙蝠与寄生虫一类都喜欢这样阴湿的地方。”
面对这样的挖苦,对方只是嘴角稍稍抽动,将脸稍稍仰起侧过,嘴里嘀咕着几声有关庶民之类的羞辱之词。只是保持一贯的优雅,将贵族的优越感溢于言表。既然对方这般易怒易躁,不对其锋芒才是上策,用沉默堆砌的高墙便能抵御南丁的无能狂怒,让她自讨苦吃。但对方也就误算在南丁这易怒易躁,摆出如此傲气的模样,无疑是给本就怒火中烧的南丁火上浇油。
“我说你小子摆出这幅样子是几个意思。”
等众人反应过来,南丁已经抓着对方的脖颈朝一旁的墙上顶去,而对方也不甘示弱地面露凶光,咧出口中尖的尖牙,双手死死抓住南丁的手腕,作出一副随时都能将其撕成碎片的样子。
“够了,南丁。”身后的洛克斯赶忙将架住南丁的双臂将其拉到一旁,却招架不住南丁乱蹬的双腿与渴望战斗的内心。对方也大差不差,若没有她身后的那一抹紫上前按着同伴的肩膀,这位受奇耻大辱的贵族小姐此时此刻估计也顾不上什么礼数。
“差不多就可以了,伊丽希安……”
那人小声同那着白衣的女子耳语些什么,看来伊丽希安便是那女人的名字了。
“你放开我!洛克斯!这是命令!”
“你别假惺惺地压着我,索墨努斯!今天我不教训一下这帮凡夫俗子我誓不罢休!“
由此来看,南丁和伊丽希安作为彼此小组的领队,在战斗意志与仇恨这方面都是当之无愧。只是眼下领导力和理智上都有所欠缺,一方是血海深仇的癫狂,一方是熟不可忍的热忱。只剩下队伍中剩下两名男子彼此默契地抗命,将剑拔弩张的两人拉开相当距离才算作罢。
“要记得【条约】……”
“你也不想再让这种事情发酵成又一场【血战】吧?“
彼此间的心知肚明,血仇间的装腔作势。幸运的是,就如今血族与人类之间微妙的平衡一般,愤怒的一人一鬼最后还是勉强镇静下来,悻悻地挣脱彼此同伴的束缚。局面在富有戏剧性的冲突过后又回归最初的僵持,一人一鬼继续通过双眼朝“敌人们“掷去心底里最深处的鄙视。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那里那里……我们也是惹事在先。”
洛克斯与索墨努斯之间互相道歉的模样有些尴尬生硬,不过倒在剩下两位之间获得了一致的评价——背叛!
南丁诧异地将洛克斯拉到一旁,期间不忘瞟一眼同样拉着索墨努斯的伊丽希安,只见对方用双指冲自己指了指,扭过身去叉着腰,低声教训索墨努斯去了。虽然自己很不想承认,但南丁此时此刻也确实是在对洛克斯做一样的事。
“你干什么,洛克斯。你这是向他们投降!做事那么软弱干什么!“面对南丁咄咄逼人的发问,洛克斯也只能继续摆着手露出一副无辜样子。
“南丁,你冷静一点。我们根本没必要和对方扯上冲突,我们只是来探明情况的不是么?这里不是战场。”
“是他们挑衅在先……!我们怎么可以让勇火的荣誉受辱?还是说我们人类对血族的血海深仇对你们狼人来说,压根没法理解?”
怎么又扯到种族问题上了……洛克斯心头一绞,你要快快驱赶掉那些苦涩的回忆。看看另一头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也许南丁的阴谋论确实有些道理吧。那一抹淡紫如今就站在几步开外,只将披风和披肩卸下便能垫过去,只是这样一想,却好像比平时都还要再遥远,遥远。他越过南丁的肩膀,也只能见他的索墨努斯正在大放“卡利古拉”之词的伊丽希安,无奈地又是赔罪,又是愁眉苦笑,无意间两者四目相对,洛克斯赶忙别过视线,却恰好对到南丁那目镜的镜片上。
“你脸红什么?”
“不……只是我也是着这身红袍的,你没必要这样对我抱有那样的敌意。“
洛克斯扯开话题,将双手拍在南丁的肩上,故作镇定地盯着那双目镜,将脑海中的杂念抛之脑后。
“他们和我们一样的路径,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们也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谁也不知道这座城里出了什么事。南丁,这是一个机会,就算是我们现在不跟他们凑一起,最后也还是要一齐到那座学校不是么?与其在学校里剑拔弩张,不如就此……”
“你小子想说什么。”
“合作?”
听罢,南丁转过头去打量对面,却与那伊丽希安做了相同打算。四目相对,便又有些恼怒地双手环抱胸前转过身来。
“你莫不是在说笑?”
“不,不,南丁。你冷静一下,现在我们两方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对吧?回到刚刚的这个思路,也就是我们完全没有办法预知眼前会是怎么样的风险,他们那头为什么要思索那么多呢?如果对方想要攻击,在我们进入巷子那一刻就不应该袭击了嘛?死墓军最大的敌人是谁?”
“我们。”
洛克斯将手挪开,打了个响指。
“对吧?那么为什么他们不立刻解决他们的敌人,反而是持续维持我们之间的和平?这说明,此时此刻,帕维纳城内有更大的威胁,对我们来说,或许这威胁也大过了血族。为了真相,合作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可是血族!”
洛克斯又将双手拍在南丁的双肩,郑重其事地深呼一口气,不过实则是故作玄虚。他聚精会神地注视那双目镜,保持视线接触的同时继续语言沟通。
“但你作为领队,作为前辈的职责不就是将所有人都安全带出去嘛?我们不是要用火光驱散全世界的黑暗吗?你想要的那个理想世界,为什么不从这一次合作开始呢?”
洛克斯紧张地看着南丁,而后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好似是失语一般呆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点小小伎俩会不会起作用,见那头的索墨努斯也好像在和自己一样在做相同的努力,便没有理由推辞。他在狡辩时的脑子动得飞快,几乎快把每一块脑细胞榨干,只得从与南丁相处时的那只言片语与梦呓中找寻措辞。
“如果前辈能安全出去,前辈的师傅也会很开心吧?”
“我不准你提她!”南丁尖叫一声猛拽洛克斯的衣领,却又在停滞片刻后松手放开,退后几步。
“就这一次,一次!”
洛克斯咽一口口水,看来这次他赌对了。他看着南丁转过身去,却发现伊丽希安早就站在面前皱着眉头,好像在强忍什么不存在的恶臭,故作镇定地露出了假笑。只见她僵硬地伸出手去,看上去好像是要同南丁握手。
“伊丽希安,身后那位是索墨努斯……”
南丁颤抖的右手极不情愿地握住伊丽希安冰冷的手掌,上下甩动了少许。
“南丁罗伦萨,身后那位是洛克斯……”
“在这段时间内……暂且停火?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情……”
“我同意……”
随后双方几乎是用扯的,迅速离开对方的掌心,南丁不自然地用右手在裤腿上拍来拍去,而伊丽希安也一样地不停用手在袍子上揉搓着什么,像是要将什么脏东西抹去。然而谁也不知道的是,在她们身后的男人们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
学校,朗朗上口的诗朗诵从中飘出,伴随沙沙的翻页声与零星的讲义。学者们捧着卷宗缓步走上台阶,站在学校门前的一人一狼同两鬼似乎并没有被任何人关注——无人关心他们的到来,比起死墓军同勇火教团站在一起,似乎还是面前的经卷典籍更加重要一点。
翻开到第六十页……齐声颂。
以此,这场掠夺无数人与血族生命的恶战终于结束……
肋拱结构能更好地运用上几何学维持稳定……
一跨入学校的门槛,教室里杂七杂八的教学内容就顺风而来,此起彼伏。反倒让人觉得秩序井然,在这混乱的杂嘈诵读声中竟让人感到秩序井然,无人将目光从写字板与书桌上挪开。这对南丁与洛克斯是无比新奇的事情,南丁瞟了一眼身边的洛克斯,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位少年,那少年正站在同学中间讲演些什么,从同学们的神态中流露的有思索,有质疑,更有赞同,单单是从这一幕中便能想象这一群少年彼此之间是多么亲密无间,如此手足情深……如果南丁没有记错,洛克斯好似是被迫离开同伴流浪的一匹孤狼,虽然不能从中知道更多的细节,但他也未免不会思念过去容身于自己手足同胞的时光吧?
回过头来,轮到她自己了。在南丁早年的生涯中,虽然得益于良师的熏陶得以接触到这教室中的大部分学识。但这种群聚在一起的一起学习的感觉……让南丁感到奇异,他们是怎么来这里的?这和修道院不一样吧,他们会有家人吗?他们的家人一定很爱他们吧……他们吃什么呢?看着学生们身上整洁干净的衣服,南丁的心漏了几拍,照明用的烛光同那落地窗外射入的微光一同流过目镜,滑下似泪滴一般的柔光。
“孩子们依然在学习,这很好……说明我们的城市依然还有未来,这些人材在日后必会成为建设我们王庭的栋梁之材。”
那血族女人,真是煞风景……只见南丁停住脚步,愤然转过身来,死死盯住一脸困惑的伊丽希安,缓缓开口。
“是我们的城市。”
“什……”
话未说完,南丁便下意识地攒紧了拳头走上前一步,拳头几近抵在伊丽希安的下颚。但紧接着冲到她耳门上的不是拳头,而是她歇斯里地的怒吼:
“这座城市是我们用鲜血与汗水堆砌起来的!轮不到你们血族来谈这些!这些孩子们的书上的每一页无不是你们的纹章与宣传,你们以为杀光敢于反抗的,洗脑完剩下的孩子们,你们就能永远独占这座城市吗?你们这群离不开人类鲜血的可怜寄生虫,我们会打败你们,然后让这里的孩子们重新认识到人类的尊严,重新读到人类的故事!”
待伊丽希安从惊愕和困惑中回过神来,也便气不打一处来。只见她用食指尖抵在南丁的拳头上轻轻一推,尔后仰高几分下颚,傲然地反击道:
“这座城过去是你们的不代表就会一直是你们的,你们这群可悲的短命蜉蝣根本没法在历史上留下哪怕一点痕迹,最后只不过会是我们血族漫长岁月与宏大编年史中的一个注脚。因为你们如此脆弱,如此弱小,如此丑陋,多愁善感。就应该交由我们富有力量与美的血族代为管理你们的力量,你们去做一群温顺的羔羊有那么困难么?成王败寇,你在修道院里学的故事难不成有一刻会赞美我们血族曾经创造过的艺术,典籍,雕塑?那你又有什么理由反驳我?”
她顿了顿,见南丁正要开口反驳,便嗤笑一声,尔后提高了几分声调后大声说出了她的结论。
“成王败寇罢了!“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南丁正准备要扑上前去同伊丽希安扭打在一起时。一声短促有力的嘘声从一旁传来,不由得让一人一鬼都扭过头去用杀气腾腾的目光寻找声源。
“不要在廊道里大声喧哗!年轻人!”只见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妪正拄着拐杖,额头上的几道鱼尾纹早就皱成了一丘丘沟壑,她怀抱几本卷宗,没好气地迈着蹒跚步伐袭来,时不时还冲着一人一鬼挥舞几下拐杖“这是知识的殿堂,想要打架到外面去!吵吵嚷嚷的,我老了虽然听不清,但从你们的语气里就能听出不是什么有利于学习的事情!你们不想学也到好,不要打搅其他人!下次再这样我可就叫院长来收拾你们……!”
看着老人正对着一旁的空气指指点点,南丁和伊丽希安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为何这老妪面对杀气腾腾的二人如此镇定自若,看来是早已经老眼昏花。
“对不起……!”
“实在很对不起,女士。”
一人一鬼也不得不在这位老学究的气势面前噤声,不约而同地朝老人鞠躬点头赔着不是。纵是狂热火信徒与长生血贵族,也得在这蜡炬成灰方始干的老学者面前抱有敬畏。看着那老人朝着空气挥了挥,好似是在给她们的脑门一人一鬼各一棍,方才“哼”了一声后朝一旁的一间教室走去。
两声噗嗤从身后传来,待南丁和伊丽希安转过头来——一张满是怨气的脸和闪着寒光的镜片一起,死死盯着身后捂着口帘的索墨努斯和使劲咬着下嘴唇憋笑的洛克斯。
“你们两个笑什么。”
“哟,洛克斯,你同那索墨努斯还靠的挺近乎,亲兄弟呀?”
似乎是才意识到不对的一狼一吸血鬼赶忙收敛起笑容,咳嗽了两声。脑子动得机灵的索墨努斯肘了肘洛克斯的胳膊,连忙走上前几步。
“恕我无礼,那个,我们也不能在这里乱逛。你们有下一步指示么?有任何想法?”
南丁转过身来,先一步抢着一旁的伊丽希安回答索墨努斯转移话题的借口,用手指了指那边的长廊,又扭过来指了指那头的拐角。
“伊丽希安,你和我走。洛克斯跟着索墨努斯一起。”
“啊?为什么我非要和你一起?”
但南丁不予理会,揪着伊丽希安的左肩上的布条朝一旁拉去,不忌讳后者抗议的叫喊与惊呼。
“我和伊丽希安负责找到这里的负责人,他们很有可能接受过来自帕维纳领主本人的信息,你们负责四处打探消息,评估这里的状况。“南丁一边报复似地扯着伊丽希安的衣物,一边慢悠悠地挥舞手臂做一个简短的告别,不忘还在话里话外挖苦几声。
“交给你们了~“兄弟们”。”
“所以为什么拉着我?”
伊丽希安埋怨着将被扯得滑落的衣服扶回肩头,向南丁发难,而南丁这一次则是慢悠悠地走在后头,让伊丽希安脖颈后直感到一丝不平常的寒意,让伊丽希安不得不怀疑她所谓“合作”的诚意。索墨努斯在自己面前据理力争的样子真的很少见,虽说伊丽希安见他这般伶牙俐齿的样子,让身为长辈的她颇感欣慰。毕竟那是自己的晚辈,自己的栽培或许在其中起到了些许效果。更何况能让缄默之语血系的他说那么多花言巧语,看来他不是一般的认真。
自己没有理由不信任自己的晚辈,更何况血亲。除王庭的大义之外,自己这位血亲是她仅剩的宝藏。她宁为他赴汤蹈火,只是和勇火教团的人合作这个事真是糟透了。这样一群无比愚蠢,自大,狂妄的蜉蝣,若不是目前形势所迫,真是一刻也不能忍耐面前这个叫“南丁”的女人。她几乎完美符合前几项缺点,连带着她内心对人类的偏见和对麦缇亚狂信徒们的刻板印象一起……
卡利古拉在上,真是无比完美的【敌人】。
“因为在这个短暂的四人小组里,只有你是最不稳定的要素。”南丁在廊道里回过头来说道。
哐铛
哐铛
就在这时,不知哪里的钟铃作响几声,学生们听那悦动的铃声,纷纷从教室鱼贯而出。他们有说有笑地在廊道上穿行,对在廊道中间的两位视若无睹,像河水冲刷过河道上的两道暗礁。隔着这人潮,混乱之中南丁随时都有可能掏出身后的弓弩。
形势对我不利, 伊丽希安在心底里默默叫苦,倘若要冲过去或者发动幻术,都会受到这人潮的阻碍。尽管她并不在乎学生们的死活,但混乱的情势很有可能会干扰到自己进攻的节奏。隔开的这点距离,使她们如屹立在河礁上的剑客一般,静候拔剑交锋的最佳时机。伊丽希安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在心里暗自咒骂着。
“我不可能任由最危险的你和洛克斯走在一起。”
“想当英雄是么?”她嗤笑一声,无奈地耸了耸肩“从一开始我就能看出那是一个狼人。哼,做火行骑士的狼人。现在想想还真是神奇,指不定也是谁不要的丧家犬吧?不过再怎么说,他在咫尺间的爆发力也远比你要强上几倍,倘若我施展血魔法乃至运用全力,就算没有武器的也不会同你这凡夫俗子纠缠上多久。“
南丁砸了砸舌,并不否认她的猜测,只是颔首表示肯定。但在身后,她的右手不知道抓向了背后的什么东西,这一举一动看得伊丽希安心头一紧,这家伙果然是抱着血战的念头来的疯子。
“是这样,可能是因为我是领队的缘故吧,你的索墨努斯在近身爆发上定不会能给洛克斯造成太大威胁,而且根据先前的情况来看,也就他们两个最支持这所谓的“合作”。至于你?其实交给我对付就行了,别那么自大了。”
“在这里解决我之后回头二对一?算盘打得倒是挺好。” 伊丽希安只是顺着猜想继续往下说,还不忘习惯性地嘴角上扬,露出玩味的假笑。身体微微前倾去,放任自己的心神去寻找袭击的绝佳角度。
“你们血族的想法就是卑鄙龌龊,这里还有学生呢。”
但南丁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身后盾牌的姿态,尔后掏出一袋皮缝的水袋,压下护颈小口喝了起来——尽管那护颈下还有一串链甲制的口帘,这人为什么就是不肯露脸?但总算能让伊丽希安松一口气。
“我哪知道你们这群凡夫俗子能做什么打算?”
南丁将水壶收回腰后,嗤笑几声,人潮已经散去,连带伊丽希安战斗的欲望与紧张一起,南丁已经不能借那人潮的混乱发动攻击了,倘若在这个距离内发动进攻她必死无疑。这便是这个狂信徒向我伊丽希安展示的诚意么?
“现在我们的利益……暂且一致,这绝望与亵渎的联盟仅仅会持续到我们寻得真相为止,到那之后,你我双方各自返回大部队,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下一次见面,我就会宰了你,血族混蛋。”南丁自顾自地撂下狠话,正当伊丽希安冷笑几声直起腰来,南丁却猛地抓住身后的背带用力一甩,始料未及之间弓弩便已经端靠在她的腰间。只见她手脚并用她用脚一蹬弩身,用手一拉弩弦,不知何时闪现在她指尖的箭簇便已经上膛,那是一只散发锐利银光的重弩箭头,它的光泽好似毒蛇的一般险毒,像是在得意忘形地狞笑。
中计了!
伊丽希安顿时面露凶光,她只是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南丁居然真的会赌上自己一时松懈的机会以命相搏,但没等她扑出,却听到了南丁的厉喝。
“躲在影子里的家伙,出来!免得我射烂你的下巴。“
伊丽希安赶忙转过身去,什么时候在身后承柱的阴影里出现了一道人影?定睛望去,只见那人头戴一顶兜帽,刻意压低身姿隐藏在阴影之中。那人呵呵怪笑几声,从阴影之中缓缓现身,但见南丁冲他动了动弓弩,又只好向后退几步。
“什么人敢暗自伺机靠前?“伊丽希安厉声喝问那兜帽怪人,只见扯着他沙哑,好似谵妄般的嗓音回应着伊丽希安的问话,双手还不断似苍蝇一般摩擦着,实属让人作呕。
“我知道你在渴求什么……名望,权力,金钱。这一切禁忌的秘密都深藏在禁忌的书册之中。“
这家伙不会是缄默之语血系的同胞吧……不,还是要对自己的同胞抱有信心。指不定是那个读书读到失心疯的学究乘着放学在这撒野。
“有什么事要说,待在那里即可……不必”
话还没说完,只见那人又发出一连串阴森的笑声,自己到目前为止被那凡人,被自己的后辈已经不知道打断多少次了,内心之中的怨气逐渐显露成行动的预兆。但没等她冲上去掐住那人的脖子,咻的一声破空声便划过耳边,正正地落在那男子头颅旁偏一寸的承柱上,定睛一看,是那柄弩箭!紧接着擦过她的肩旁走过的南丁掏出了匕首,抓着那先前射出的弩箭与顶出的膝盖,捎上那只用刀尖抵着胸口的匕首一起将那人死死地“钉“在柱子旁。让伊丽希安不禁乐呵起来,她开始在这方面喜欢这个火行骑士了,毕竟她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勇火教团那帮子人在折磨【叛徒】这方面可谓技惊四座。如果对方是人类,没有伴手的血酒就太可惜了,毕竟看着人类与人类之间彼此折磨的乐趣,远远胜过于自己动手。
“在痛苦的海洋里遨游吧……在绝望的深渊攀爬吧……”
“不好好说话我就让你看看你的肠子长什么样。“
那人嘿嘿几声,猛地一拉开斗篷,紧接着从中抽出一套深红色簿子,把先前硬气的南丁都吓了一跳,毕竟没料想到他会径直拉开斗篷。如果那斗篷后面是另一番风景的话,说不定南丁真的会把他的肠子拉出来塞进他嘴里。不过那簿子有点……眼熟?
南丁切一声拔出插在一旁柱上的弩箭,收回匕首后一把抓过那几本红书翻看了起来,留那男人在那自顾自地癫狂地说些什么。
“但一切痛苦的尽头,你会得到回报,得到回报!”
似乎是没有想到个所以然来,南丁朝伊丽希安挥了挥手中的几本红书,满腹狐疑地歪了歪头。伊丽希安这下总算看清楚了,之前在参观某位公爵的领地的时候她见过这东西,为了通过种种官僚职位或者学历证明什么的,很早之前好像是由人类发明了一种名叫“考试科取”的东西。一开始还好,但在后面不断同质化的试题演练之中,学生们学习的重心逐渐变成了试题而不是知识本身,不过是凡夫俗子们的又一处可笑滑稽之处罢了,更可悲的是为了研究试题,他们更是发明了试题,似乎用某种经验积累的方式预言考试。那便是——【模拟试题】。
其中一种便就是南丁正挥舞的《五年寒窗,三年院校,一世荣耀》,虽然没有见过这样题目的教材,但从名字大抵就能猜出来是【模拟试题】了。
“这上面要么是一些知识备忘录,要么就是一些谜题,有数学的,也有历史方面的。“南丁挠了挠头,”这是什么东西,我没有见过那么奇怪的书……”
没见过市面的蛮子,伊丽希安在内心中默默又给南丁贴上了这样一个新标签。
“这是一种学生们拿来应对【考试】的练习题罢了,那个家伙指不定只是一个发了失心疯的推销员。南丁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几本红书,又看了看那个发失心疯的男人,还坐在阴影中自顾自地癫狂,看来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且不说考试什么的,会不会是把某种暗语和密码混合组成在了练习题的答案里。“
伊丽希安回过神来细想,这种可能不过万分之一吧……不过在当下这种超脱常理的环境下,没准癫狂是伪装理智与忠诚的最佳伪装?想到这里,不由得又对那癫狂的男人打自心底里敬佩上了几秒。
“有……可能。不妨你做出来看看就明白了。“伊丽希安托着手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却又被南丁瞪上了一眼。
“原来你们血族在思考与计算这块已经衰退成这样了吗?“
这女人为什么总是在抓住机会对我们血族阴阳怪气?伊丽希安又有些开始恼怒了,跟南丁待在一起的体验果真是折寿式的,前脚刚刚印象有所好转,后脚她就能在你面前倾尽全力嘲讽,从头发丝到脚尖,若是她的嘴能射出法术恐怕血族早已是在灭亡关头。
“这种试题无比单调重复,本质上已经失去了对于知识真正的追求,这种事情我相信你们自强自傲的人类做就行了,我还有更加伟大的事情要思考和学习。“
“承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还是说你害怕了?只是几卷试题罢了,就害怕成这样,要是在战场上对上我的弓弩……”
伊丽希安恶狠狠地一把抓过了其中一本,这一回总算轮到自己打断别人讲话了。她向一旁走了几步,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将练习册摆在翘腿上。就这样自顾自地赌气,赌上血族长生与长辈的骄傲,开始审阅起练习册上的试题。一旁的南丁也心头一沉,抽出手套里同地图一起放好的削尖铅棒,靠在柱子上开始细心揣测起试题题意。一人一鬼在这学校中,互相带着那样一股复杂的情绪,再次开始了人族与血族永恒的争斗,在这血腥篇章之中翻过不是那么血腥的一页。
黯淡的云层慢慢推向帕维纳的天际线,沉入城中消失不见。置于城外,护城河只有东西两个方向,向东是乌鸦环伺、战旗猎猎的营地。然后是延伸向城内的大桥,大桥另一侧是麦田和稀落的民宅。暗流汇聚于此,风充满着骚动。流火余晖和狼衔于口中的笛声的残响被风裹挟,落入卢塔河的银波之中。
三方已扎营完毕,空气中仍残留有几分躁动和警惕。
忽略这份暗流,帕维纳的郊外算得上是一副“软绵而富足”的模样。淤积土形成的干地上种植了麦草,这些金色的麦穗随风微动,露出沿西北方的道路而去的人影,看衣着打扮,有自己人,自然也有猎手议会和死墓军的成员。
风大,一次次地压低稻田形成了金色的波荡,自然声的烘托将这座把云谲波诡拒之城外的神秘之地勾勒得更加妖异。各个阵营似乎都默认了成员的独立探索,看得出他们也没有掌握什么确切城内的动态,只能从城外的蛛丝马迹下手。
探索还是要趁早而为之。
被众人发现的秘密就不是秘密了,只有少数人知晓的讯息才能算得上情报,火行骑士卡梅兹·嘉尔内特收回目光。用腿侧撞了下蹲在地上、磨磨蹭蹭不知道在做什么的火行骑士哈鲁·卡特,说道。
“你在干嘛呢,刚才收拾帐篷的时候你就蹲在这里忙乎,我都收拾好了,你怎么还蹲在这里。”
“干嘛踢我!要你管,烦死了……我正忙着干重活呢……你看,我在叠你的衣服。”哈鲁强调了“你”这个字眼,表现出她的无私奉献,但拖声拖调的声音只给人一种敷衍之感。
像是被卡梅兹怀疑的眼神刺痛内心,她哀怨地维持着蹲着的姿势,一点点将自己挪动直到面向对方,红色的斗篷拖拽在地上,慢悠悠的扯动,划出一个弧线。
她稍微直起上半身,将搭在腿上皱巴巴的衣服随手揉了一下,给他过目,“你看,这不叠着呢。”
实际上是随便拿了件衣服当垫子吧。
伴随着她支起身体的动作,斗篷下粉色发间露出的尖尖的耳朵,加之手腕上的炼银手环,这都无不象征着她是一位火行骑士中少见的异族。
“用脸叠衣服?难怪能叠几个小哦?”卡梅兹挖苦了她一句,他们两人的衣服都是他收拾的,而方才,他找遍了两人的行李都找不到这件丢失的衬衣……“你不想干就别干了,我还说有件衣服怎么找不到了……”
“就等你这句话呢!爱你爱你谢谢你,交给你了,卡梅兹大人~”
卡梅兹话音未落,刚才还无精打采的血族立刻神采飞扬地蹦了起来,语速轻快的对他毫无诚意的道谢。
然后随手将衣服往地上一丢。
“喂!你!”
“欸~打住,别说我了,听腻了。”哈鲁懒洋洋的回应,她用鞋子勾着地上的衣服,把衣服挂在鞋尖,绷直小腿挑着衣服往上一甩。
“锵锵——三秒原则,还干净着呢。”她一边胡扯,一边把衣服往卡梅兹身上一拍,“不客气。现在我要出去逛逛了,亲爱的再见,拜拜。”
很可惜,哈鲁并没有逃跑成功,她的兜帽被拽住,脖子上的拉扯感硬生生止住她的脚步,“你跑什么,什么都没做你还敢跑,等我一会一起走。”
“好呢,都怪你太磨蹭。”粉发血族毫无悔意的把锅丢在他头上,“每次出门都要我等你。”
卡梅兹看了她一眼,看的她有点心虚,不过幸好他没说什么,只是两下折好了哈鲁叠了三个小时的衣服,将衣服放回帐篷里。
看着很快出来卡梅兹,哈鲁蹦蹦跳跳的和他并排走到一起,把他胳膊一勾,像猫一样用力蹭他一下,“我饿了,你看周围有民宅,买点粮食也可以的吧。我要吃黄油面包和草莓派啦。入城的那个路边是不是有个啤酒厂,我要买,我要用面包配啤酒。”
“你吃什么,你不是吸血鬼吗?”
“血族!”哈鲁大声纠正,“我们也是可以品尝美食的好吧!而且我自己有钱,我用自己的钱买。”
“对你来说吃东西也就是尝个味道,你买粮食就是在浪费食物。”卡梅兹指责道,“这时候你知道付钱了,你每次喝我的血还没付钱给我呢。”
“哎呀……这么计较干什么啦,你我之间就讲究一个人情,人情债。”哈鲁将卡梅兹的胳膊往她那里扯了扯,“我吃你的血,你就当我亲你,我们血族是这样的。亲你要付钱吗,你应该给我付钱,因为我很可爱。”
二人一边斗嘴一边沿着道路朝着西边前进,倾斜的道路呈现出一种闷闷的土色,稻谷垂低,阴影碎碎。过路时偶尔可见死墓军和猎手议会的成员聚集,听说勇火教团附近有个可疑的宝箱,但是显然啤酒厂的吸引力对哈鲁的吸引力更大。
路过时,他们会向勇火的二人投以审视又不亲近的目光,卡梅兹和哈鲁也没有和他们接触的打算,纵使聚集于此地的狼人、血族、人类是为了同一个目标,但共同的目的并不意味着彼此之间需要付出宽容和谅解。因此,在毫无妥协的矜持和坚决的距离划分之下,探索通常是由小规模的同族结伴进行。
异族的同盟在哪里都算异类,但哈鲁对死墓军的血族也无归属感。她好像不太想面对那些同族,在他们路过的时候,她都会扯向头顶的斗篷帽檐的边缘,将身份掩盖在鲜红色的斗篷之下。
卡梅兹比她要放松许多,他并不反感异族,到不如说,他不反感和任何人形生物发生冲突,索性三方阵型在此时都想保持和平的现状,因此并无争端发生。
抛开这些陌生的异族,这里的景色让卡梅兹想起家乡,珀希尔的小镇上的麦田也是沿旧河床的三角洲植种,依赖冶炼金属的小镇对水流的需要不亚于以农耕为主的地域。驱于水力的锤,风箱和压模机,锻打声在水流中清晰可见,然后水又被撒向麦田,麦子长了起来,生长,成熟,他喜欢风吹过麦地的味道。
死墓军的血族消失在他们的视野内,卡梅兹对着难得沉默的哈鲁发问,“唔,和你以前一样的白色衣服,是猩红之弦的吸血鬼呢。他们看起来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到时候入城了后你怎么打算,要是面对你们猩红之弦家主,你的身份非常尴尬吧,毕竟和可能发生的站队不同……你在哪里都是百分百的叛徒吧。”
“嗯?家主?站队?叛徒?”
“就是说关于血色序幕有可能叛离阴影王朝的这件事你怎么看?你也是猩红之弦的吸血鬼吧。”
“哈?”哈鲁看着卡梅兹,一幅你再说什么的样子。
卡梅兹也看着哈鲁,对她的疑惑表达了疑惑:“你刚才隐藏身份不是为了这个吗?”
“没有啊,这个是随心情。”哈鲁说道,“等等等,那个叛离,站队又是个什么事,是谁说的,信使?队长?教首?路过的血族?我错过了什么?”
“……真是服了你了,整顿纪律的时候你什么都没听吗。”
“欸,我有听关键词啦,比如:结束,解散。”
只听了最后一句话吧!卡梅兹心想。
“还说了什么来着,我回忆一下……”,哈鲁停下脚步闭上眼睛,然后用手拍在自己的耳边,看起来是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这座城叫帕维纳。”
“嗯,然后呢。”
“然后我们要进城。”哈鲁用清澈的眼神看着卡梅兹。
“你在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上也上点心吧。”卡梅兹说道,“你想,既然城池一直受吸血鬼统治,他们直接交出第七恩典的情报,响应阴影王朝的号召就行了。就不会出现三方联手的情况。”
“既然吸血鬼方会派遣死墓军来到这里,就证明他们肯定是搞不清楚城内的状况的。连自己人都不知道情报,那么不是叛乱就是自顾不暇。这么多逃难的人,如果是紧急情况,在此之前总会信使之类的才对……总之城里的情况一定不简单,可能非常危险。”
“啊……”
“怎么?”
“你一幅很聪明的样子让人觉得很震惊欸……你不是那种隐藏杀人魔……狂战士属性吗,用大剑的家伙不应该有很高的智力吧。”这句话在勇火教团想必会得罪不少人,谨言慎行吧吸血鬼!
“喂!你以为我是为了谁在头疼!”
“哎呀哎呀,你这么爱我——”哈鲁调侃道,卡梅兹脸颊有点泛红,被她瞧见了。
“不过,这种事情擅自分析很没用欸,毕竟你看,我们都是小啰喽级别的吧,老大指哪里打哪里,没得选哦。”她无所谓的扇扇手,坠着蕾丝的袖子从她手腕上滑下来,露出手腕上的银环,“一般按理来说,我们这种角色都是噼里啪啦稀里糊涂的遇到一些搞不清楚的事情,然后,突然调查就结束了,出结果了。”
“最后高层说:哦哦原来如此这就是第七恩典,我们收下啦!然后我们就收工回家,该喂兔子的喂兔子,该回老家结婚的回老家结婚。”
“秘密这种东西是什么队长家主首领大人知道才有用的东西啦,我们又改变不了什么。”
“哼哼,不过说到第七恩典,到时候一定很混乱呢。”哈鲁本想说到时候干脆就找个机会逃跑了算了,但是她看了眼卡梅兹,她的嘴角一弯,“搞不好有机会哦。第七圣典究竟是怎样的东西呢,是实物?还是什么……要是是实物的话,就很好抢到手了吧,或者可以吃下去。变成自己的力量什么的……”
说到第七恩典,卡梅兹也有了几分兴趣和好奇,不过比起那个虚无缥缈的恩典,他对哈鲁的选择更加好奇:“欸——还真有野心,先不说会不会被你的家主独吞掉了,如果变得更强大你要做什么呢?”
“血族可都是这样的!到时候啊,我可要先——”哈鲁勾了勾手指,让他靠过来,忽然很小声的说,“先把勇火教团的老大吃了吧。”
“噗——”卡梅兹捂住嘴。
“你笑什么啊!然后我要回到血族。”看着肩膀抖动的卡梅兹,已经开始畅想做掉所有人的哈鲁不满的对他说道。
“哈哈哈哈……然后你要把血族老大也吃了?”
“问那么多干嘛!你能不能小点声啊!”
“噗哈哈哈哈,我这不……想听听你的成神感想嘛,”卡梅兹笑个不停,“那你究竟还打算吃了谁?你不说我就给老大打小报告哦。”
“喂你好幼稚!”哈鲁心道果然家贼难防,“当然是把卡特家那些小贵族们挨个宰了……之后再去把那群无聊的哑巴……”
“也吃了。”卡梅兹补充道。
“反正他们除了当储备粮也没有别的用啦。”哈鲁说道。
“那我也想好了到时候要怎样了。”
“诶,你要和我抢嘛。还是说你会帮我拿到?唔,话说那时候,你要是拿到圣典可以给我吗,拜托了……”
“不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你拿它又没用吧!你这种战斗狂,世界第一才是无聊的开始喔?”
“也不见得是那种力量吧,说不定是那种,丰饶,繁殖,让任何生物无限生长的能力,比如无限多的兔子……”
哈鲁沉默了一下,心想第一句听起来还蛮恐怖的,但是第二句让她很想吐槽说你就拿来干这个!
“听起来好棒……毛茸茸的海洋……”
“……我在血族的城堡可以养超多兔子喔,你要变成血族替我效劳吗?”
“……”
“免费的,而且还有别的家族的也可以抢过来改成兔子牧场喔。”
“……”卡梅兹沉默了一分钟,“我们火行者受过严格的训练,不会受到这种级别的诱惑的。”
但是你犹豫了吧!哈鲁在心里吐槽道,还是不能让你拿到圣典了。不然兔子就会成为科利恩的第四种族了。
“你在看萨维纳城?有什么问题吗?”卡梅兹问到。当二人到达波波利斯啤酒厂和入城大桥的分叉口时,哈鲁又突然改变主意要去大桥上看看。
她没有说理由,只是推着卡梅兹让他去赶紧买吃的东西。要啤酒要啤酒,她反复强调道,直到卡梅兹答应帮她买为止。
她转身离去,风吹开她的兜帽,长长的发辫随风而动,在如黑白油画般的城池之影之下,鲜明美丽。
卡梅兹踏入了波波利斯啤酒厂中。厂长的养女落落大方,身着绿色衣裙的少女往来于桌椅之间,招待着不同种族的客人们。
空气中漂浮着麦芽的香气。和外界荒凉的黑白色不同,啤酒厂的招待区域装潢雅致,点燃的炉火的橙光驱散了外界的冷意。砾石墙壁呈现出粗狂的灰色,桌布绣着典雅的细碎小花,上摆放着雕花的锡盘,盘中挖空的干面包中盛放着肉汤或果酱。花瓶里的花朵,火的暖意,食物的香气,酒精和温馨的氛围甚至拉进了异族之间的距离。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卡梅兹数出钱币放在柜台上,用油纸包裹住面包和啤酒,他犹豫了一下,又向老板娘要了些果酱,把盛着果酱的干面包也一并塞进油纸里。
不知道哈鲁有没有探索完大桥,那边似乎聚集了很多人。哈鲁是个想法变来变去,难以捉摸的少女,这点倒是颇为契合她猩红之弦血族的身份。刚才她还嫌弃于路人的观察,现在又非要去人多的地方凑个热闹。
这样想着,在他路过啤酒厂转角的一处房屋之时,时空仿佛在瞬间被凝滞,他脚底带起的灰尘似乎都悬停于空气之中。窃窃的低语从半掩的房屋内传来。
“南岸的人们在相互残杀!”
“有怪物,有怪物在街道上吃人。”
“这是麦提亚的审判,是惩罚我们的不忠。”“公爵被刺杀了,王庭在内斗!”
“我要离开这里,让我离开这里!”
啜泣,纷杂的声音由暗处而来,像是细微的浊流,没过鞋底,有股刺人的阴冷味,卡梅兹的脚步不停,他的脚步不紧不慢,并未有一丝慌乱。他的手握住剑柄,但当他将方才拐角的视觉盲点尽数收入眼底,那些惊恐绝望的声音却像是被踏碎的玻璃,在转瞬间湮灭。
他只见到一张颜色黯淡的油画草稿躺在墙角,他拎起油画的一角,这张油画已经干枯已久,显然不是最近两天的作品。人物的面庞被揉成一团,嘴角被恶毒的笑意撕开。这份灰白让卡梅兹想起来方才哈鲁踏入的萨维纳的阴影。他看了一会画,将这幅落灰的草稿折叠塞入到口袋中。
“然后呢,就没啦。”哈鲁说道,她就像看地图一样,抓着这张草稿画卷的两边,向左翻转,向右翻转,颠倒过来,最后对着天空。她说一些密函是将纸夹在两片纸中间,要透光才能看到其中的文字。
“没有了,你能别乱动了吗……”卡梅兹抱着装着面包和啤酒的油纸袋,而哈鲁正得意地坐在他的肩膀上,用脚跟撞着他的胸口,“你的侦查结果是什么?”
“建筑符合我的审美!一看就是我们血族重新翻修过的。”哈鲁得意洋洋的回答。她的手不老实的朝着油纸袋伸过去,“买了什么好东西呀,让我看看。”
“你别乱摸,面包不是给你吃的。”卡梅兹说道,他将抱着面包的胳膊倾斜少许,躲过哈鲁的动作。
“我帮你拿剑呢,犒劳我一下啦。”哈鲁的手又朝着面包伸过去,“我都闻到果酱的味道了,你又不吃甜的,这个肯定是给我吃的。”
“你真好意思,这不还是我在背,而且还多加了一个你,给我安分一点。”
“才不要呢,看招!!”包裹着手套的少女血族的手深入他的领口,手指勾着护胸皮甲的边缘,钻到贴身的衬衫里面,贴着皮肤摩擦的亲密的行为让卡梅兹的脸上泛起一片红色。
“哼哼,你现在失去贞洁了,准备入赘卡特家吧。”粉发的血族少女撑着脸,调戏着人类火行者,她抓住机会,将双脚勾在一起,大腿将卡梅兹的头牢牢夹住,以一个擒拿的姿势控制住他上半身的动作,“面包面包~到手了。”
她心满意足的撕下一块面包,然后松开束缚卡梅兹的双腿,她咬了一口,说味道不如你的血,然后把这块面包扔向远处,面包还未落地,便被藏在麦地里的巴掌大的褐色鸟雀衔着飞向空中,一群鸟雀追着它,纷纷飞向天空,少说也有半百只以上。
卡梅兹生气的说要和队长告状她浪费食物。哈鲁也生气的拽他的头发,大声说他很烦诶!就知道告诉长官!卡梅兹好弱!狐假虎威!回去就让你哭出来!
回去吃完晚饭,喝完啤酒,卡梅兹的意识回笼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他大概是不知道昨晚上,趁他酒醉的时候在他耳边低语说“哈鲁我啊,要去找别的帅哥玩咯”的血族少女,一边咯咯的笑欣赏喃喃自语说要把她和不存在的帅哥杀掉的卡梅兹·嘉尔内特,一边喝着加入了这位可怜无辜的火行骑士的血液的啤酒。
还真是别有滋味呢!吃着裹着果酱的干面包的血族少女,如是说道。
-帕维纳,城郊,■■时■■分-
◆
喧闹,躁动。卢塔河上吹来气味潮湿的晚风,裹挟着河畔两幢仓库惊动夜晚的声音使持弓的骑士驻足。晨风吹拂之地蔽于阴影王庭,猩红帷幕下的帕维纳没有阿斯兰想象中那般被完全包装成糖渍的乌托邦。
黑日带来的恩典隐兆也许同样喻含躁动之下翻腾的疯狂,早在他随大部队在教团营地落脚时,当地商会仓库失守的声音已经在热闹的间隙悄然入耳。彼时的勇火信徒们或全然有自己探索一番的打算,或忙着与狼人和血族营地的其他张扬麻烦分子互相瞪眼。而阿斯兰无论如何唯信一点,有利可图的味道会吸引众人纷至沓来,来到黑日将近的帕维纳,来到没有主人的商会仓库前。
此刻正是哄抢事态氛围发酵的高峰期,以至于阿斯兰走在通往那处的田野步道上,擦身而过的人们并不会因为他那身勇火教团标志的焰色行装有意退避。有急切者彼此推搡踉跄到靴底撅起泥土掀翻草地地衣,本就是被人为踩踏才开辟出来的小路彻底变成泥泞的颜色,与贪婪本意恰同。
这样也好。阿斯兰心中盘算。正义感建立在崩坏的秩序之上实在棘手,没有教团授意的义举落在血族的地盘兴许是更大的祸端,且他本着为谋自身势力的利益而前往仓库,正打着揩些好货自用的算盘。早年的商队生活他不曾忘怀,深刻铭记的除了养育者们的模样,还有那些耳濡目染的走商密窍——既然浮于表面的陈列就已是珍品,隐藏在库存清单末节处的边角料于他会价值更高,这才是阿斯兰此行目的所在。
话虽如此,这处于哄抢劫掠的建筑群还真是一目了然,两处仓库相连成排伫立,方圆几里连一棵堪当哨点的树都没有。搬运无主货物的人们进进出出,地上被火光点亮的影子里隐有狼与鸦羽的要素暗存,不像一场灾难,像主题无序的狂欢。阿斯兰至此早已打消非常规潜入二层的念头,只是惯于考据地形先作评价的职业病还在运作,他边走边看:四周一派平坦,鲜有闲人注意仓库背面,想独自攀上斜方房顶就得借助外力工具,还要便于回收才能不露痕迹。如此一番就能占据屋顶高地勘察周围,背靠卢塔河减轻背刺隐患,至于最好的停留点,就在——
啊。
阿斯兰罕见抬了半厘眉梢,他很确认自己计算的理想勘察点上有个持弩远眺的人也在打量自己。中等身高,甲胄走轻,昭示其为勇行之火所驱的斗篷与傍晚仓库周遭点亮的火光背景融合的很好,不易察觉。那帽檐的轮廓和完全遮眼的目镜让他眼熟,弓箭手们之间某种定点信报一样的默契使警惕的信号减弱了,因此阿斯兰断定对方可以理解自己的不假思索:他抬起手臂,手势在库房上的人和自己之间示意,然后指向仓库前方。
「你。我。」
当然,真的理解不了也不会是遗憾之事,同僚之间信任彼此自保实力足矣。
「下方会合。详谈。」
那身影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遵从手势指令有所行动。阿斯兰了然,然后不再去紧盯对方。他坦然向仓库前行,步履与他人对比不疾不徐,孤舟般的身影破开顺逆飘荡的人海浮萍,边走边循着对其眼熟的印象、搜索脑海内关于用弩的火行骑士的回忆。剑袋与机弩的搭配在教团骑士中没有常见到比比皆是,而让阿斯兰有所印象只会让范围一缩再缩。
两个仓库中已有一个望进大门近乎空无一物,他快要走到跟前,与正打算与他汇合的弩箭骑士已能看见彼此。阿斯兰现在可以确认他见过这个身形高挑的女性,在往昔人类领地的任务中。他的观念里坚信人有不分性别的爱美天性,哪怕身处动荡时局——所以一个为了追求机动性和生存几率而某种程度上彻底摒弃这些的年轻女性要么让人很快遗忘,要么让人过目不忘。他想起这个比男兵还装扮利落的姑娘过往任务中的表现,想起她所在骑士分队的评价议论。开朗,健谈,对血族敌人远于同僚之上的极度憎恨,以及偶有发出的令人困惑的回忆呓语。
“阿斯兰前辈!”恰好此刻,对方跑来招呼的声音落到阿斯兰跟前,让阿斯兰梳理完最后一条信息:一个哪怕知道火行骑士之间皆为同级,也会对前辈谦卑行礼的女弩手。至此,他想起来她的名字。
“不必,南丁·罗伦萨。”他说着,以话语打断对方恭敬的见礼。“你观望这里有多久了?”
“比前辈要早一些。从目前的观察来看……”伴随着声音干脆的回答,南丁几乎立时就要抽出弩箭在地上画出现状。只是阿斯兰也几乎在同时再度制止,他拍拍南丁的肩膀,聪敏的姑娘立刻会意跟上,状况分析的步骤变成通常简略的口述版本,仅凭脑海勾勒的地形图变成思维同步者适用的暗号。
南丁在高处见证了整场狂欢从骚动到沸腾的过程,从拥堵到难以进入的各处仓门,到暴民的队伍里出现三方势力营地里一晃眼熟的家伙们,两个仓库存放的货物各有种类区分,而她所在那幢更早一些就已是现在火把通明、不禁让人担心明火灾难隐患的情形。她的讲述到这停顿一下,面向沉思神情的阿斯兰似是惋惜,然后小幅耸肩说出结论:“…所以说,倘若要维持这里的纪律,仅凭我和前辈是不可能的。前辈?”
“前辈?”南丁又唤了一声,她看出阿斯兰从头到尾也没有打算停下脚步的意思,因诧异而变得不确定的疑问脱口而出:“前辈,您也想加入哄抢的队伍去仓库里搜刮一番吗?”
孩子说话真够直的。阿斯兰目的明确的视线总算分出大部分看向南丁。——如果打破了她对长辈同僚敬意崇高的滤镜那很抱歉,但是他并不打算说谎。
“是。我怀疑仓库管理员的房间会有与外置货物价值匹配的暗格,商队通常会将贸易的试用品和私人订单的货物放在一起,这些利益不走账上。只要有任一仓库的清单就可以确认位置所在,这是我的打算。”
“事情发生了就没有办法挽回了。”被以同样的直白回应的南丁正用手指摩挲手中箭头转动的棱角,有着覆面和目镜遮掩不住的神情低垂,她徐徐开口声音不大,在嘈杂里阿斯兰能够听清意思。“…不少血族也进入了仓库,那样的混乱下,我恐怕很容易出现条约之外的……意外。”
一言以蔽之,现在这个时间再乘乱从常规入口进入的风险太大,来不及啦。这并非出自正义考虑的言外之意让阿斯兰意外,也让他隐约直觉渐明,南丁·罗伦萨是一个……
“所以你要阻止我?”
“所以我要协助您!”
……一个没那么顽固死守的狡黠姑娘。在阿斯兰似是评价孺子可教的注视下,南丁表露与她年纪相符的雀跃,他猜她是在笑,南丁手中那只弩箭在指间转动出螺旋纹样的花,与“你知我知,麦提亚知”的俏皮话一齐展现给阿斯兰的、是她指上夹着的纸条小卷。阿斯兰展开这份第二仓库的清单,视线游梭一个来回复又望向踮脚摇晃好整似瑕的南丁,后者读懂前辈的赞许,笑意又扩大了几分。
他没理由拒绝这份协助。
◆
“……所以我想着,我估计的数值没有问题……稍稍改装一下,将箭头暂时卸下……换上可攀爬的工具,在箭杆缠上绳套分散力……”
“你准备了那样的工具?”
南丁拍拍自己的箭袋给阿斯兰展示钩索箭的一角。“还有麻绳,带钩爪本来是为了应对城墙的。”
阿斯兰点头。“你继续。”
“然后……您看,仓库的换气处,在那,五点钟那一角上……的木栅,钩爪箭绑着绳索……后来打了活结,力道分散…不用担心箭杆支撑程度的问题…我爬上去回收了箭矢和绳子。我观望了一段时间…后来看见您来了。”
“这样做也有风险,没有掩体的人群聚集的地方容易暴露,时间不足。”
“前辈,做什么事情都会有风险,我亦考虑到,不消一分钟我靠绳子爬上去啦……那条过道十几分钟都没人注意,下至第二仓库拿到清单,我都没遇见什么威胁。”
阿斯兰思索片刻。“下次可以更谨慎些。”
两个火行骑士,一高一矮,一前一后,错过骚乱人群,些许前言不搭后语。南丁所陈述的过程事实上要比阿斯兰所接收到的信息更加全面,只是他并未踱步慢行,南丁也浑不在意,只紧跟着说自己的。仓库里的哄抢骚乱严重程度在入夜时分上升到最高,掠夺间夹杂充斥恶意的暴行,反而使阿斯兰的高大不再显眼,他们去往楼上管理员室的路途堪算顺利。“商队出身的前辈要比我摸索隐藏货物更快,我来放哨。”他们来到管理员室门前,不待阿斯兰提议南丁已主动守在边上,倚靠墙体把玩匕首抛接的样子熟稔老道,让阿斯兰断定她讲述自身时提及的师傅绝不仅仅是普通的讨生活的游兵那么简单。
管理员室内的狼藉已然代表这里历经过一轮洗劫,撕开的空烟草袋和木质屋墙里混进焦褐灯油被打翻的味道。阿斯兰按部就班敲打可疑松动处,仔细检查他印象里可能的蛛丝马迹。南丁所表现出来的能力素质使他放心不去分神——或者说使他放心分神,对此人形象复而在脑海里巩固。
勇火教团的骑士们出身来历时有复杂坎坷,南丁·罗伦萨表现出来的个性明媚之处总能在偶然的一息一瞬间让阿斯兰感受到“开朗的人”和“开朗的性格”有时并不互通。因种族不同而发生的骑士内斗在每一个教团圣殿的训练所都不罕见,但几乎杀了同僚没一段时间又能坦然与之训练的人不难让人留下印象。我尊敬您。这是南丁与阿斯兰交流时她毫不避讳表露出的态度。阿斯兰从她话语里的蛛丝马迹联想到帕维纳城陷落那年的撤离,她幼年应当是见过他,或已目盲便从为师者和众余长辈中听说过他年轻气盛时的履历。那双目镜之后不见底色几何的眼睛不足以让阿斯兰读出他想要探寻的情绪,但他隐约确信这个姑娘算不得常规所定义的阳光,正如勇行之火向下堆垒的柴薪俱是能烧出毁灭的颜色,或爆出声响的,信徒的意义不外乎如此。阿斯兰如此落下结论,然后在查找线索间目光余角去看门外身影,正好对上一两个前来寻衅的流民似被南丁恫吓,他不知道南丁做了什么,也无所谓,他只看见的是寻衅者口嚷着疯女人,然后落荒而逃。
很好,很有精神。阿斯兰放心收回余光,将公文桌后墙体上的夹层格用刀尖撬开,如愿看见陈列在长方盒子大小空间里的草本膏体,还有一袋小而精贵的赃私珠宝。他打开其中一罐拉下面罩嗅闻,从并不刺鼻的气味里总结出这常用药品的用料扎实的定论,又在匣里最深处摸到成块好品的优质松香。实证看来,人到哪里都确实是一样,越有价值的工作越有油水可捞。比预期还好的收获使阿斯兰这般腹诽,他将自己需要的部分尽数收好,余下的连同半数珠宝全都装袋打算分给南丁。阿斯兰走向门外才发觉放哨的弩手已换了位置,南丁侧身对着他,所注意的方向是一楼骤起闹事的人群,她握着弩箭的手没有即将行动的姿态,但防具护手下指节细微的动作宣告着她的想法:弩弦紧绷,箭已入匣,试求中断混乱的一击蓄势待发。
“南丁。”阿斯兰注意着可能循向此处的视线,走到南丁身后。他同样望向一楼嘈杂推搡处,观望着哄抢导致的争执和踩踏现状,利益不均而发生的纠纷在没有共同利益的群体里更为棘手,他没有立刻阻止南丁的打算。“你计划怎么做?”
“南数二号货架上方,运货吊塔。”南丁在做出回应的同时后退至光线昏暗处,抬起手中的弩已对准悬吊在一楼之上的移动货架,早先应用作上层货物搬运的操作台此刻空悬。阿斯兰听懂她毫无前因铺垫的回答,这战术果断到一目了然,如若坠落事态确会戛然而止……
又或会喧腾直上。
“也许会砸到民众。”
“已经开始对弱者趁机施加暴行的民众,不即刻阻止情况会更严重。”
她此刻的声调与语气都与先前大不相同了。阿斯兰听出她面对质疑时的毫不犹豫,南丁陈述计划时的态度远比他所想的坚定。
以至于这出于暴制暴般考虑的判断背后是否有他所想的另种观念,他不得而知。
“即使强制介入之后,我们会暴露坐标?”
“吊塔也会砸落上层货物,以您和我的身手,以货物作为缓冲下去,躲到货架外侧不成问题。”
为求所知脱口而出的疑问得到了还不错的回答,哪怕后续考虑所表现出的牺牲精神并不值得赞同——老练的火行骑士想到某个与他同一编队的后生,太阳化身般的甲胄,与安静二字背道而驰的个性,坚守信念的背后时常伴随危险味道满溢的奋不顾身。眼前的南丁·罗伦萨与之执拗并不足以相比,但正因如此,有关不顾自身可能被围攻的风险阿斯兰自觉可以一问。他如愿看到南丁回答时的坚定和提及他会被影响时的挣扎,于是颇有为长辈的欣慰;念及另一个他更牵挂的聒噪小子,也有为骑士多次看过太多次的感慨和预言:即便深知结局也会做出选择、吊着气咬牙走到头的人,要么燃烧出皮灼骨焦的道,要么就会焰火一样转瞬即逝吧。
想到这就有点不忍心了,不妨提点一下。
“左偏三厘,上抬二十度。”
“那就会射偏到吊索上…”疑惑的语气持续不过少顷,火光映照下女弩手的调整动作又渐了然,虽然语气犹疑,但手臂调整着方向,已固定在阿斯兰提议的角度上。“…然后最外面的货架上层货品会完全掉在地上,争抢的人群同样会分散开。”
“分析得不错。所以你怎么想?”
“这个角度要命中的目标难度比吊塔刁钻。”
“那你觉得你做不到。”阿斯兰语气陈述,他听着南丁近似嘟囔的回答,在补充的确认里让人听出难得一股老油条激将年轻人的味道。“是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下定主意后的轻笑,以及箭啸破空的声音。
伴随着上层货箱的彻底倾倒,堆砌在墙角一线的货物被划开内藏资源的豁角,原本是为对峙争夺的货物堆积的小型山体塌方,暴露得恰到好处。哄抢的人群从争相露出戾气锋芒的团伙复又平摊成普通的乌合之众。阿斯兰听见南丁长长呼出一口气,待其收好弩箭才拍拍她的肩膀一同下楼。
他们来时错开过往匆忙,此刻离开也回避着四散捡漏,那一箭毫无预兆,也因此没有暴露。被箭矢割破的货袋里滚出银钱和香料,一时攒动的人群都在低头,其中一个身量瘦削的男人被推搡着踉跄跪趴在阿斯兰面前。阿斯兰在南丁试图懗退他之前制止,蹲身去伸手的样子像是要搀扶,那男人只在乎手中的诸多搜刮物倾洒一地哪里,因此当他看见眼前火行骑士身上的勇火印痕,也只露怯一秒就面露凶光——但阿斯兰只是帮他收好东西,然后在男人摸刀踌躇威胁的边缘霍然站起,他将东西连人一起猛提起来,一瞬让对方双脚都离了地。
“——滚吧。”
银灰发缕阴影下的褐红瞳孔比刀子危险,搜刮来的财宝立刻就不再重要了。男人连滚带爬逃走的速度比面目凶狠的消失速度还快,阿斯兰拿着那袋被抛弃的掠夺物拍掸斗篷,感觉到来自南丁的视线,不知道是不是惊讶。
“意外我会这么做?”
“不…我是在想,前辈果然比我考虑的要更多。”南丁的声音顿了一下,像是自省检讨般低声补充。“我也是想着要制止这样的事态的,都做好了被群起而攻之的决心,是前辈的计策我才能和平的解决事态。我学到了很多。”
“不是我。”
“什么?”
“是我的话,我不会去制止事态的发展。我只是适当影响了你的行动。”
阿斯兰垂眼看着手中夺来的东西,那其中的大部分他用不上,只是拣了其中一个袋子掖藏在怀用手拢住。一些概率发生的事实他没有说出口,也许利益扩散后的人群会像现今一样减少抵死相争的可能,又或实则只是时间问题,利益终会不均再生争斗。职责神圣的骑士也终会见惯人们即使在秩序象征前争得面红耳赤,从而选择中庸之策,不再表现出来正义感本身应有的纯粹的义愤填膺:那份冲动气盛也许有所欠妥,但是人们需要它。阿斯兰整理好其他收敛来的货物递到南丁手中。无论利益还是高尚的评价,这份功劳他不打算独占。
“所以,是你自己做得很好。”
“谢谢您。”南丁回头去看仓库里,那里安静许多,却依旧无序。“即使没能解决问题?”
“是。”阿斯兰应声,不再回头。他的影子被仓库里的灯火拉长,一半融进光无法映及的夜晚。“即使没能解决问题。”
◆
天已经完全黑了。
“路就一起走到这里。”阿斯兰看向已能望见光亮的营地,转头对南丁开口。“我会去啤酒厂与编队的骑士汇合,你自便。”
“前辈,我也打算去波波利斯啤酒厂,我们还是同道的。”来到开阔环境的南丁恢复成没那么紧绷的开朗模样,她学着去看阿斯兰同样张望的方向,习惯性踮脚探看的动作里有着试探意味的欲盖弥彰。“能喝酒的地方搞不好比城郊晚上的营地人多呢,前辈也行动一晚了,不想和大家一起休息放松一下吗?”
阿斯兰愣了一下,他不太确认他多久没有与同僚——非常多的同僚——在任务前娱乐放松,这是一次审判长都参与其中的大型探索,也许讨伐。他下意识视线左瞄,斟酌开口。
“…我可能会有一点别的事再去,还没打算好,你不必耽误时间。”
“喔…可能那就是未知啦?那您去啤酒厂的时候,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谢谢,但不必。大概也只是放松而已。”
“所以前辈果然也是去放松喝一杯的?”
新嘴还是比老嘴好使。阿斯兰无可奈何,只好含糊嗯了一声。南丁听见阿斯兰模棱两可的回答反而笑了,她伸展着手臂放松,抻到筋骨舒展的极限便放任手臂甩动着让掌心拂过风,被指缝梳拢的风指向着黑色日轮降临的方向,轻到有些飘渺似的声音不大不小融进夜晚。
“这还是我第一次和这么多各地前来的同袍聚在一起。”
“像这样大家聚在一块喝酒的机会,也不知道有没有第二次呢。”
这也许是前往未知前的最后一次放松了。
阿斯兰明知这句意有所指,轻松感慨的话语柔和却残忍,轻飘飘建立在沉甸迷惘的未知之上——人类的寿命与能力都太过有限,恩典的降临也许于他们只是飞蛾看见新的火光。即便如此,他们仍聚在这里,以火焰的信仰武装自身站在强大与可怖的种族间,成为牢不可破的第三个支点鼎立世界。这是阿斯兰在踏足帕维纳的第一夜,众多勇行之火信徒前去窥视恩典前的最后一晚,年轻人暗含期待和鼓励的神情明快又鲜活,就像在说:您看,我们不懂未知的明天,但是我们懂得燃烧着去活,所以今晚大家就一起喝一杯有什么关系呢。
事已至此,于是回应她的只能是妥协却比寻常松弛的叹息。
“好。一起去吧。”
-黑日之城 Chapter 0·Fin-
◇
……
“好。一起去吧。”
妥协认同的慨叹不久消散,阿斯兰背对南丁向三方扎营地——确切是说死墓军营地的方向走了几步。“但是稍等。”
“?”
阿斯兰走远一些蹲下,从出仓库起就一直在他掌心露着脑袋攒嘴乱嗅的某团东西僵直不动了,随着他蹲下将捉住这东西的袋子拆开放进草地,勾着小袋抽绳的一团毛球滚落出来,紧贴头颅的两只耳朵重新抬起——在阿斯兰搀起别人那时撞在腿上后仰翻倒的古怪兔子现在支棱起脑袋,嘴上一圈油亮,很明显是想薅他斗篷里的弓板护漆又失败嗑漏了的痕迹。雪白的球往前挪动两下,被轻戳屁股就跑进黑夜无影无踪。
比起有预谋贪取得的便宜,助已一臂之力的后辈,摸着完全没有脉搏的血族产物可能才真正是今夜最意外的收获。
又不能吃。
“现在可以了。”
绒毛干燥的温度消逝了,现在才是更适合持握酒杯的好时候。
-一点别的事·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