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位思考是成长的第一步。
(严格来说算第一章,后续会发在小组里,慢慢的……)
我同样隶属禁书库,是米拉克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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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书库的苦战在特里维亚的离开后结束,那些游荡的黑魔兽失去了指令的牵引,进攻都迟缓了很多。一批又一批修复结界的魔法师来到了镇子边缘,半月前,他们多数都还在此欢歌,现在,此地却不再会有任何笑容。事态已经严峻起来,也有人想了想,打算去问询代理馆长后续事宜。
总之,不再有人能够心安理得地入眠。
德尔从一头魔兽的脖颈处拔出他的剑,同僚喊着他的名字,要他换班休息。不远处魔法师们吟唱的咒文与术式泛起的各色光亮照亮了青年满是血斑的脸,黑夜不再漫长,修复的道路却远比长空更加无边无际。德尔微微闭眼,从胸腔里呼出一口夹杂着血的热气——疲惫与困倦裹挟着伤痕、每一位加入剿灭的守卫都是如此。
“你需要休息!”
还没结束。红发的青年麻木地摇头。他那些不祥预感撺掇着他再次动身,握着剑柄的手指都有些伸不直。远处的守卫长也还未停下,这正是因为守卫镇子就是他们的职责。
同僚又喊了些什么。
德尔注意到对方的手指,似乎正指向他自己。他不算明白,但低头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头迫近的猛兽瞳孔里陡然冒起的暗火,夹杂在魔兽之中,伺机捕猎。
他来得及吗?
手指,不听使唤——
噗呲。
转身,挥剑,刺入。系列动作如他旧日训练那般自然,一道剑光之后又是大股腥臭的血浆喷出,德尔微微回神,就见自己已经将身后的魔兽斩杀,而同僚正带着惊愕赶上前来。
“刚刚太险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
一抹紫色飞快地掠过青年的脑子,但他现在没法顾及。
“多亏你提醒我,谢了兄弟……我继续去其他地方——”青年揉了揉太阳穴,忽然又话语一转,“我还是去休息一下好了。”
”你真是太倔脾气……啊?啊,是的,你是该去休息了,这里虽然忙碌,但养精蓄锐才能应对后续的……“同僚把还想再劝的话咽回肚子里,”你改主意这么快?“
这本不是疑心问句。
同在一个地方工作,名为德尔·范·费南迪斯的青年便是众所周知的老实人兼倒霉蛋。与他那位经常整出怪论的魔法师雇主相比,德尔是位不错的传统坚持者,谦和忠实,勤劳诚恳,时不时还会帮同僚看点小伤小病。据说这是从他那亡故许久的父亲那里耳濡目染的。
只是他总有点耐心与主见的毛病。
一旦认定了什么,就总是要等撞了墙才想起回头。又或者,忽然改了念头,认定自己撞上一堵好墙……
他什么时候如此好劝?
”怎么了,菲利斯先生?“青年缓缓侧头,似乎不解同僚的愣神,声音轻柔,口吻他第一次听见,”你该去斯普林先生那里了。“
“?”
菲利斯先生啊……成为同僚后,德尔就不再用这么疏离的口吻了。
非常时期,疑心在菲利斯脑海里旋转几番,纠结是咬咬牙抛下心中的杂念将其全部归咎为德尔的开窍;还是这背后突起了其他的情况?他心中有一个对这种操作十分熟练的怀疑对象。而就在下一秒,他从未希望过自己的话为何如此灵验。
他看德尔身后走出一位多数守卫都避之不及的禁书库魔法师。
未蒙眼的尼提娅就站在德尔身后,像一抹紫色幽灵,却微笑着同他道早。
”早上好,菲利斯先生。“
此时的确是一个忙乱的清晨。往日总是涕血横流的巫术家此时脸上看起来却干净整洁。菲利斯只觉自己汗毛直竖,他听过那些传闻,也听过德尔遭遇的”折磨“与抱怨。失去引领的魔兽同样失去了诡异与未知的可怕,由怪胎传言带来的惊悚正跨过它们走向思绪舞台的顶峰。
”尼提娅女士,您向自己人、施法?“
菲利斯说出这话时都没察觉到自己在不经意间的哆嗦。他看着魔法师轻轻地牵起青年的手,不容置疑地带着人向战场边缘走去。就在魔法术式的光火中,留出一高一低的背影。
”怎么会呢?“
同样身为守卫的菲利斯从那句反问中听出几分轻佻。他想起今年年初时,禁书库精英发起了一则郊外调查。沿途中,他们总能找到一具又一具的猛兽尸体。那些尸体无一例外都曾朝着米拉克的方向狂奔,仿若被剥夺了选择的权利,最后又都力竭而死。
直到他们就要踏足缥缈莫测的迷雾平原,调查队队长才宣告终止行动。他们回去后那位“被鹰叼来的”瞎眼女士再次接受了审查,她看上去脆弱而无害,那场问询却持续到了深夜。
菲利斯无法忘记队长的神情,还有那些进出审查室的魔法师们慎重的低语。
放这样的人进入禁书库真的正确吗?
事实也是如此。
尽管尼提娅女士坐在回收禁书这一极少涉及作战、交涉的位置上,关于她的投诉信依旧以一周十多封的频率堆叠在代理馆长的办公室里。她所参与的每一次追书行动,不管是合作人还是借书者都会不约而同地找到馆长告状,哪怕他们此前还为了还书问题大打出手。在违背人伦与隐私权益这两大条目前,执法者与违法者之间反而拥有了一种肉眼可见的和谐。
尼提娅是危险的。
当初的调查小队里有人告诫菲利斯。
她不在乎人伦,哪怕其他魔法师也不一定在乎。姑且就像尼提娅说自己失去了部分记忆那样……但当她记起来,重拾她失去的那部分,她将不会再在意任何人。
菲利斯的冷汗滑进他的手心。他看着那两人的背影,手摸在腰侧的匕首套子上。原本他是想当这一切没什么大事的,可他相信德尔,却无法相信尼提娅。
若这个人真的——
事后他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大图书馆恐怕没有时间来惩罚您。】
比那声道早更冷的女声回应了他给自己按上的壮举。
在他那已爬满恐惧的脑子里。
【我就像您一样担心疲倦却不懂得休息的战友。】
菲利斯惊愕地抬起头,头一次,魔法师回头正视了他,而不是往日那样嬉笑着瞧所有被施术者或恐惧或愤怒的反应。女性灰白的眼眸中映照不出任何影子,她身边被操纵的红发守卫微垂着头,像是等待这场不必要纷争的结束。
“……您找回失去的那一部分东西了吗?尼提娅女士。”守卫有些艰难地发问,“现在的您还在我们这一边吗?”
白树结界亦是贤者之石的源泉。菲利斯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对此一知半解的普通人,有时候德尔同他闲聊,也算是个讨厌红石头的志同道合者。少数时候,这个忠实的青年会从抱怨中漏几句他不想承认的担心和忧虑。
能穿透脑子的魔法实在是太危险了。德尔说这话时,尼提娅已经动身前往格拉拉丝,他也就敢在这个时候说一些老雇主的坏话。菲利斯沉默着把木制的酒杯推到德尔面前,当做自己的那一份赞同。
但……
喝掉金酒液上的白沫时,菲利斯想,搞不好德尔比他自己想象中更在乎这个声誉扫地的老雇主。特别是那天一同喝酒的时候,青年一头砸在柜台前喊着“不该只是这样的代价”这样的话。
“我吗?”魔法师垂下眼,似乎正在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旧梦的荒诞正映照着此刻的现实。
拿着药方的妇人身边拥簇着村民,人们驱逐她。
摸索匕首的守卫身边靠拢着同僚,人们敌视她。
明明失去那个【捷径】后,她反而得到了安宁,可以与人平和的交谈,可以与人建立起一个充满未来的羁绊……这些不曾出现在现实之中,守卫,包括德尔·范·费南迪斯,哪怕干巴巴地说“我没有敌意”也无法改变任何现状。人们的偏见依旧根深蒂固,为什么?
<是呀,为什么?哪怕是得到了仪式给予的一切,你,尼提娅,我亲爱的尼提娅……>或白树林之中,或那些艳如血滴的红石头之中,或前古后今之中,孤僻者、窥视者如是发问道。
<什么都没有改变。>
又一朵其他守卫斩杀魔兽的血花从他们之间炸开,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对峙,也有人认出了传闻怪胎的发色,窃窃私语便层层复起。要是此刻还在激战正中,恐怕对峙双方都不会留下多余的时间。守卫们之间可不留多少好评给尼提娅,是以——
<想好了,这次你该做什么来改变这一切?>
以命令呵斥?
以操纵控制?
以夺魂镇压?
还是,以■■■■?
“呃呃……发生了什么……”
混乱中,德尔如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恢复了神志,他抬头看见菲利斯一脸戒备,周围同僚的猜忌也随风灌入他的耳朵。曾要袭击他的野兽尸体倒在荒野之上,躯体留着余温。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尼提娅目不斜视地站在前方,她周身弥漫的血雾中夹杂着淡淡的薄荷气味。他又目睹了同僚们的错愕,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有些时候没见的魔法师小姐深深地叹了口气。
“算了。”
算了?什么算了?
德尔冲菲利斯使眼色询问,对面根本没空搭理他。
“我的确找到了。”尼提娅张开双手,以身后青年的清醒当做她自己的态度,“但我同样隶属禁书库,是米拉克的一员。因此菲利斯先生,就像您说的那样——”
“是‘我’回来了。”
答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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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会放弃,也不允许自己停滞。”
“因此,我愿意相信这样的您。”
……
尼提娅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视野一如既往漆黑一片。
她喟叹一声。
只消动动手指,下一刻,那些黑色的世界如墨水般被其他色彩晕染,慢慢地在她面前编织起所见之物的原初样貌。白线构筑的空间,她或许躺在某个屋子里;嫣红的方块附着在白线框定的界限里,方块之后又是无数白线与红方块的集合,她便猜想这是窗户的指代;在倒置的红方块旁,还放着好几件同样鲜红如血、如火的精致摆件……于是,目盲者彻底醒悟过来。
这里依旧是格拉拉丝镇。
越过那曾经的梦,尼提娅记得自己在格拉拉丝镇的某处街头瞧见了自己的面容。之所以归结于梦,她能想起来的有且只有那亦真亦假的景象,对于自己是如何从街头到了室内的则毫无印象。这座小镇不会有什么好心的镇民,她也没认识几个热心肠的同事。
那么或许是……尼提娅侧身缓缓坐起来,好让“眼前”的景象翻转,以便她再次整理思绪。
她在梦中看到了自己的死亡。以那场求索的仪式为分界线,成功的是现在的她,失败死去的人则被驱使魔兽的那位、她记得叫做特里维亚的引领者。她被特里维亚复活,变作了死亡书记。
自从向贤者之石支付了视物的代价后,尼提娅已经很难再想起自己的眼睛究竟是什么颜色。她开始越发依赖红石带给自己的“真理”,哪怕最初她依旧看不懂,只紧紧地抓着用一切换来的宝贵术式。如果能够看透一个人的本质,或许她就可以分辨出爱恨;如果能够看透一个人的想法,或许她就可以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族群。
不必流浪,不必孤独。
【排解孤独,寻求认可,这是只有人才会想要的东西。】下车的时候,那位名为“柯利弗”的悬空门匙给她的故事做出了回答。而尼提娅本人,那个时候是真的不算明白吗?
“您醒了。”
一直持续不间断的打字声随着问话突破了半精灵魔法师思绪的围墙,那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和您一起来的那一批米拉克镇的人发现您倒在街头,于是送到了我这诊所里。不过我已经为您检查过了,除了视力问题,您不存在旁的病症。”
“海德先生?”
“我是,且目前是格拉拉丝镇的死亡书记。”年轻男子语气稍作停顿,手却依旧未停,他并不好奇这位昏厥多日的魔法师为什么会清楚他的名字,在一群自称从米拉克镇而来的人拜访后,他也逐步习惯,“水杯在您的右手边。”
“多谢您。希望没有给您添麻烦。”尼提娅侧头,右边果然有一只红色的杯子,这下她笃定红是玻璃的指代。打字声就在前方不远处,她晃过一眼,没在白线构成的打字机后瞥见一位“米拉克·死亡书记”该有的魔力反应。因而,她不追问海德的话。
“请问,今天是几号?”
周围也没什么之前同行的人,难不成只有她自己还逗留在这里?
“3月26日。您晕倒后大概过了三天。”
除去火车回米拉克的路还有近一周的路程。尼提娅说是自己要休假,却到底不能翘班太久。她这样想,也这样说。
“您也准备离开了吗?”打字的声音终于停了,尼提娅抬头看着打字机后面的海德起身向她走来。那约莫是一个同样由白线勾勒的人形,有颜色的部分她却瞧见了第三只手。海德并不在意,也可能是他并不与瞎子计较什么。他将那只玻璃水杯放在尼提娅手中:“如果您在意,可以将它带走。或者送人,或者打碎,都可以。”
如果能赶在4月前回去……尼提娅低头看向手里的玻璃杯,那里依旧猩红一片,仿若这座小镇曾经疾病肆虐的血与泪。
【说起来,我以为你会是被那里的歌谣和那份馆藏记录吸引的。】代理馆长说,【你曾说你是医生。】
“唔。”
他人说过的话和那个从玻璃中瞥见的梦又开始在魔法师脑海中循环播放。代理馆长提起她曾是医生,梦中那个少年德尔怒斥她不配为医生,梦中、回忆里那个“真实”的瓦内莎哭号着唤她医生——
哪怕她对这玻璃镇上的怪病无动于衷,哪怕她早已抛却了曾是【医生】的过往。但视线里,尼提娅看着手中的玻璃杯又一次开始闪烁出其他的色彩,好像在提醒她只是做着一个可笑的逃避:仪式成功后,她没有回村子,也不再去见瓦内莎。这时候她明明已经拥有了通晓本质的能力,心中的恐惧却依旧如此如雷贯耳。
【这个时候土豆骑士的冒险已经硕果累累,但那道令豆恐慌的脚步声再次逼近了。它一路上谁也没遇见,最后却来到一片冰封的湖面上。在那里,它终于目睹了自己最真实的模样。】
“小姐?”
【死亡。】
海德看着面前的人抬头,她的眼角再一次如她被送到这里时一样落着血泪。他听见她说:“我目睹的是自己的死亡。”
格拉拉丝镇的死亡书记叹了口气。
也有许多来客会从他们小镇制作的玻璃制品中瞧见另一个自己。他们大多会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可不论是哪一位,都没法如眼前这位“看不见”的小姐一样这般真情实感。
这也是魔法的一种吗?海德转身去取了手帕,不过,格拉拉丝镇排斥魔法,他也没有太多想要知晓的欲望。
“之后就请您随意了。”他说。
尼提娅没能回应他,她似乎依旧溺在那个没有什么合理论证能解释的另一个世界中。生者总是这样,在死面前才知道后怕。海德最后瞧了眼这位逗留的魔法师,便继续了自己的工作。但也正是如此,他没再看见对方攥紧了他递出的手帕,透明的液体混入血水中去。
“海德先生,谢谢您。”
不知是道谢手帕还是别的,女性的声音已经重归平静。要知道,魔法师们总擅于喜怒无常,海德没有抬头:”不客气,您的篮子在您左手边。“
尼提娅在打字声中缓缓向屋外走去,直到她听见稍远处响起了火车的轰鸣声,才取出手帕将脸擦拭干净。周围不再如她来时那样热闹,篮子里未饮用的薄荷水发出一股轻微的酸气。
车站的列车员小跑着过来扶住了她,但即便如此,登上那阶月台与车厢的连接梯台时,她还是踢在侧面而摔了一跤。
“哎呀!女士!”
列车员先是把人扶到车厢里去,后又去捡那些滚落的小物件。食物落灰,食谱也飞出好几页,露出过往暗红色的溅射形污渍。
就在两个世界的交界点,那座破败潦倒的小屋里。
生与死、光与暗不过一念之间。
一具同样用于仪式的身体,一身同样损伤严重的伤痕——
尼提娅在黑暗中等待,直到列车员集齐了丢失的物品后送她回自己的座位上。她曾自豪自己的研究,甚至将所谓的贤者之石收取的代价视为一种扭曲的荣誉:这意味着她还能继续换取这样的“成功”,意味着自己依旧强大无比。
“……”于是,她就是这样忘了自己所求的。
回程的车厢很安静。尼提娅顺着格拉拉丝镇里见到的他乡世界回想起了自己在此方世界的经历。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溅在笔记上的血。
原本熟悉的世界完全颠倒过来,笔记本子只留下了空荡荡的边缘线条。屋外的兽潮早已迫不及待,仿若有比它们更加邪恶的东西降临在了这个世界上。她那时候并没更多精力去在乎它们,她只是忽然一眼望见了最近的野兽的思绪,随后,她夺取了它。
夺取的是灵智还是身躯?
“她”能够感觉到自己在以四足落地的方式奔跑。
背部托举的重量,耳边交替呼啸的风与魔兽的嘶吼,还有脚下细腻的泥沙……它们如此真实。传言只袭击魔法师的魔兽们穷追不舍,它们舔舐着“她”背上的那具身躯洒落的血,用漆黑的磅礴牧群来与“她”进行着奇妙而诡异的拉锯战。
“她”又从豹变为了虎。
“她”从虎成为了鹰。
“她”用爪子提着白布包裹的躯体,近乎力竭地飞进了一个像是有结界的小镇。
镇里有穿着统一制服的人用着什么法术击落了“她”,于是“她”回到了原本该在的地方,而鹰死了。
“这里是米拉克,女士,关于您来到这里的经过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一座接纳魔法师的图书馆里,自称隶属禁书库的审核人员不断补充着注意事项。那只鹰的尸体还被摆在长桌上,人们将它的双翅完全展开才发现全长已经超过寻常老鹰的标准。一些生物研究者带着好奇围观了这场问询,但他们什么都不会得到。
“就像您说的那样。”
披着白袍子的她回答,身上曾留下的法阵伤痕已经在奔波中结痂。
“我会一点感知魔法,也许正因如此,我才获救。但更多的事情,我有些不太记得了。米拉克真是一个好地方,毕竟不会受到魔兽的袭击……对了,不知道加入各位,需要走什么样的流程?”
火车终于到站了。
尼提娅回神,沉默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以上那些过往,其实并不算久远,她早就隐约察觉到了自己逃脱是用了怎样的手段。只是不想让自己显得过于危险,她选择遗忘,然后直到今天。
米拉克的安乐如疤痕的迷醉剂。
魔法师小姐独自下车去,把列车员讶异与困惑抛在脑后。
“喂!女士,您究竟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这个终究还是问出口的提问不会得到回答。
而尼提娅注视着自己的归途,又向自己发问——
此番回去,她想要的是拥抱那份麻药,还是咀嚼那股满是血腥的疑云和真相?
已经有人给出了答案。
4月3日凌晨,外游者抵达米拉克。
《去或留》
“族母,或许我将永不能再回去”
“这封家书也未必能传达到您手中”
“但我祈求神明,向您传达我最后的消息”
“您的孩子,芷墟”
“正在为了护佑一方天地而战”
“我达到您的期望了吗?”
1.混乱而难以脱离的梦
米拉克镇在崩坏。
下陷,下陷,下陷。
腥红的粘液充满了圣杯,只等待合适的种子被掷入。
我的身边,忽的燃起那一阵大火来。
大地正展开胸怀,等待天空的坠落,“他们在火焰中成婚”。
天空不停地思念着,于是星星如雨般坠落,坠入她怀中,划破她的肌肤,流出狰狞的鲜血,袒露苍白的经络。
天空的暴戾侵染了大地的孩子,但归乡的思念、爱人的眷恋、母亲的怀抱、无言的遥望,从未改变。
蜷曲着的根系缓慢而无言地生长,白花静静开放。
因为血之泪已然流尽,花的果遥遥无期。
我再一次被花瓣掩埋。
只是周围不再是葬礼上追悼人窒息的沉默,而是成婚前来宾狂乱的道喜。
大地女神,您为何要忍痛穿上那件纯白的婚纱?
大地女神,您为何因他受伤,却仍怀抱予他?
我无法思考,沉沉堕入那狂喜的葬礼,沉默的婚宴。
天空正在破碎,他因爱被击碎;而大地的裂口,她不会放过我。
统任一切的司辰,仪式的主宰。
我将为您奉上我所能奉上的一切,我恳请您让我从梦中醒来。
2.族母
“芷,”族母揉着我的头:“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窗外的树沙沙作响,我看着族母,目光烁烁:“我想学习东西!学习很多很多东西!”族母呵呵笑起:“那么,藏书库你可曾去过?”“诶?”我一怔。
“书是什么?”
书是死去又活着的知识,是凝滞的时间,是跨越生死的对话与传承,是……
起先我想学习知识,只是因为有无法获取的答案。为什么会有彩虹?为什么树可以不用吃饭?魔法是怎么运行的……但是书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在给了我答案的同时,也抛出一个更无法解答的问题。
“那么书总是有限的,对吧。我只需要看完更多的书,获取更多的知识,就能解答越来越多的问题了吧!”我如此向族母倾诉着。族母只是牵着我的手,带着我走到岛的一边。
她抬起手,指向星星点点的岛屿:“你知道外面的人,给了这里什么名字吗?”“千国之海吗?”我望向族母:“岛上的图书馆里有说过。”她笑着摇了摇头:“那是我们给它的名字。外面的人,叫它落星之湖。”
“外面的人?是其他岛屿和国家的人吗。”我不解地问。族母仍旧是指着那星星点点的岛屿,却望向了更遥远的天际:“在这片‘海’的对岸,还有更大的世界。这里太小了,尤其是对于我们精灵来说。”
夜幕渐渐降下,天际亮起第一颗星。书上说,这是最远古的先祖对我们的注视。书上还说,最初,所有的精灵都是从大地的根系中诞生,是大地的子嗣,而最远古的先祖听见了天空孤独的思念——祂的化身即是狂暴的日与低语的月,高悬于天幕之上。于是先祖死后灵魂升上天空,化为最亮的那颗星,陪伴于月的身边。当精灵们的生命终结之时,祂们的灵魂就会受到先祖的召唤,最终变成天上的星星。因此,我们会对星星倾诉,刚出生的孩子也要在星星的注视下接受第一次祝福。
面对夜空中的星,我们赤身裸体,宛如孩童。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在我心中无所不能的族母,流露出悲伤的情感。“任何固定不动的地方对于长生的物种来说,都是有趣味但无法逃离的囚笼……” “芷,你不要变得像族母一样,被岁月与世界磨去了痕迹……” “献祭自由换取的保护,代价太过巨大……芷,你要去外面的世界……”
听着她安眠曲般的喃喃低语,在“族人们”的注视下,我缓缓滑入梦乡。就在我半梦半醒之际,一句叹息悄然飘落:“族母不够强,只能保护这么一点点人。你要变得比族母还强,去保护更多的人,去保护一方天地……这也是族母的族母,对族母说的话啊……”
“族母,我做到了吗?”
3.去或留
其实我叫芷,是我们这一脉最古老的聚居地特有的一种香草。墟是当我出发的时候,族母为我占卜,另外起的字。
现在看来,或许因为是将要成为废墟的米拉克吧。也或许不是?谁知道呢。族母总有她的道理。
司辰没有回应我,当我沉于那无法逃脱的幻梦时。是那最耀眼的星,还有其他的星们,唤醒了我。
祂们对我说,回到大地之中,天空无处发泄的思念、千百年归家的欲望 终于得以缓解,祂们得以安宁。
“不要对陷落感到恐惧,”祂们说:“那是大地的召唤,是天空归来的讯号,是母亲呼唤孩子的声音。”
“但你仍要抗争,”祂们也说:“因为母亲仍然希望孩子们能走的更远,尽管她也像我们思念她一般思念着我们。”
贪玩的孩子们还不曾想要归家;有理想与野心的孩子们注视着前路;迷茫的孩子们缺少着指引;肚子空空、思念爱抚的孩子们,才最应该踏入门中。
这里还有人需要我。我不能离开。我要为那些即将离开的人开辟道路,与坚守到底的人勠力同心。米拉克需要我。
我也要守卫一方天地了。
族母,我做到了吗?
4.未来未来
“芷墟,你也没离开吗?”
“嗯嗯。我要留下来守护米拉克。这也是故人对我的嘱托。”
“好啊,我正打算护送一些人离开。真好啊,有教主在,我们的教会也算是为米镇出了一份力啊,哈哈哈哈。”
“你不也是在出力啊,净是花言巧语,哄人开心。怪不得能装那么久圣骑士。话说神曲呢?她被送走了吗,这里太危险。”
“阿里亚把她送走了,应该已经有一段路了。留下来的人也有不少,你要不要去问问斯普林还有什么能做的?”
“好,我马上去。你说,我们算不算是,对米拉克仁至义尽了啊(笑)。”
“当然是啦,教主。那句神秘的咒语怎么说的来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大概就是这种吧。”
“看的书倒是不少,辛苦你啦。不过你们两个,可要好好的保存我们教会的火种啊!如果失传了,我就算化成灰也不会放过你俩!”
“那是自然。不过,我们更希望你们能平安归来啊……车队在喊我了,保重!”
“你们也是!注意安全,保重!”
“吃穿睡乐教恭候教主凯旋。”
“我会尽力的——!”
未来还没有到来。
我期待着未来的到来。
《骤变》
“远方的风带来归家的讯号”
“书中的知识永无止境”
“月的变动,月的遮蔽;星的照耀,星的坠落”
“空洞之中,谁在注视”
“落雨之时,天空与大地才能相拥——《无名诗集》”
1. 新月晦暗
“结界被撕裂了。”
每一次星象的变化都是一次预言。新月,似乎从来不是一个好征兆。这次也应验了。
芷墟是被紧急集合的声音弄醒的,原本就因为春日节的噩梦而接连数日辗转反侧、终于入睡片刻的她此刻完全打不起精神。“怎么回事啊?”她探出乱糟糟的头问,得到的却是让她飞奔下楼的答案。
魔兽们暴走了,后山的结界已经出现裂缝,可能也撑不了多久了。
“……真言术·疾、真言术·耀……”芷墟一边跑着,一边给自己上着各种增益法术,让自己达到最好的迎战状态。不多时,便来到后山。结界已然破碎,魔兽们已经开始进攻,守卫们和魔法师们正在奋战,到处都是血腥味与嘶喊声……
“治愈新星!”她一声大喊,一道暖色的光环瞬间爆发而出,被光环拂过的士兵们表情变得轻松起来,断裂的伤口停止了流血,破开的血肉也在慢慢愈合。正在她准备加入正面战场时,一道呵斥让场面安静了下来。
芷墟往前紧赶两步,遇到阿里亚后奇怪地问:“怎么回事?”“特里维亚喊住了魔兽群,”阿里亚保持着戒备姿态:“现在她情况很不对劲。做好准备。”来不及想那么多,她直接跑去给伤员治疗,不多时却听见特里维亚遭受重创匆匆逃离的消息。
“新月……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变化呢……”
2. 摇摇欲坠的天空
“陨落的星星是他深切的思念。”
馆长晕倒了?
接连遭受这种不幸,这绝对不对劲。“你的意思是,暂时还没人能喊醒他?”守卫长沉重的点点头:“是的,留守图书馆的人在巡逻的时候发现的,那个时候大概,结界刚被攻破。目前回来的所有人都喊不醒他。”听到这里,芷墟抬起头来,坚定地说,:“我想去试试”
在用尽了所有可以使用的知识之后,芷墟面色晄白,脱力地倒了下去。好一阵子之后,才能勉强吐出几句话:“这里除了馆长,不可能有比我更精通、了解更多治疗法术的人了……”她又不甘心地释放了最后一个法术,而答案依旧是否定的:“……圣言术……不行,他没有受到损伤……我喊不醒他……”
到底怎么回事……数日之后、勉勉强强恢复一部分健康的芷墟拿了几本还没分类的馆长室藏书,混着昏昏沉沉迷雾一般的思绪阅读起来。
“天空之神……坠落……化成权柄的石头……火焰与婚礼……象征死亡的女儿……”
这些词句到底有什么意义……馆长室内不可能没有有用的书……
我的思绪越来越混乱了。
牧杖上的贤者之石结晶也越来越大。我的生命在流向它吗?
或许我该出去走走。
3. 寂静的呼啸声
“风啊,你究竟带来了什么?”
白树林。
初春时的花蕾还未来得及绽放,现在纷纷凋落。那些看似健康的树皮之下,其实也早已出现了蛀孔。负责修补结界的魔法师们对这样的变化感到震惊,每个人都感觉一片孕育着雷鸣与风暴的云在逼近米拉克,洒下诡异又厚重的不安。
我再次走进树林。
“我向您祈祷,风,请吹散我的疑惑,请您向我展示您的伟力。”
簌簌作响地,白叶摇曳着。像是在低语些什么,我低着头,虔诚地聆听教诲。
一片寂静。
我不解地抬起头,白树们仍在互相致意,但我却再也听不到一声风的呼啸。我的话语也没有了声音。
您所讨论的东西,是我所不能知道的吗。
又是谁在注视着我。我向四周望去,没有任何一人,但那道注视的目光一直紧盯着我。
树的教诲结束了。我大声地祈求,却没有人再回应我。只有我的声音仍回荡于林间。
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下,我走出了白树林。
书……我还需要读更多的书……族母,我该怎样才能成为您那样的人呢……
我想家了……
完
if完结! 米拉克要爆炸了快点回去(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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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更遥远的地方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种可能。
“好了,我就把你送到这里。”费南迪斯笑着拍拍儿子的肩膀,他看着出门时信心满满的少年如今站在小镇入口踌躇,笑容变大,“你母亲送信过来了,催我回去呢。”
学武、冒险,少年是个实心眼,自儿时决定好了路后,无论怎么摔个嘴啃泥也没放弃过。可如今他就站在今后要奋斗的地方,涨红着脸怎么也不迈开腿。
“德尔,你也可以跟我回家。”费南迪斯又一次温柔地揉儿子的脑瓜子,“我和你母亲可以在家附近帮你找一份护卫的工作,以后如果你弟弟要外出出诊,你也可以保护他。当然,这只是一种提议,我们只是想告诉你,你不止这一种选择。”
“父亲。”
少年闷声,转头抱住父亲的腰。在他欢天喜地与父亲来到米拉克镇口时,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窥伺。窥伺本身并没有歹意,只是看着他,他却产生一种被看破了往生的寒冷。
有一瞬间的错觉,他“看到”自己依旧站在米拉克镇口,却长高些许,手里攥着父亲的画像,身边空空荡荡。
“我在。”费南迪斯想,或许儿子还怀着依赖之情。自德尔决心学艺后,他总是很独立,如今,他到底还是他疼爱的孩子。温柔的父亲也环住孩子,轻轻拍他的背:“德尔,我们总要学会离别。但你也不要忘记,即便你已经走向远方,我们依旧会遥望你的身影,依旧为你祈祷,为你祝福。”
少年轻轻耸动肩膀。
他感觉得到,父亲仍在他身边,而非错觉中的身死。
“那我走了。”他把眼泪全部憋回去,又揉揉自己的鼻子,提起自己的背包往镇上走去。
“再见,德尔。”
费南迪斯挥挥手,他看着儿子一步三回头地进了镇子,失笑。怎么搞得他好像要永远离开他一样。不过,他也该回家去了,陪大儿子的旅程已经结束,现在应该……
“嗯?尼提娅小姐,您也要去米拉克吗?”
医师回头,那具穿着白裙的女性尸体就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女性的脸色依旧苍白,并未因躯体的活跃而有半分生气。那双幽绿的眼睛里没映照出旁的影子,如果德尔掉头回来,一定会发出如鼹鼠一样的高频尖叫。
“……”开口对死者还是有些生涩,尼提娅斟酌些许才道,“你去我的屋子了。”
那些村民和她一起生活了十七年,没有一个人想过问询她的名字,自瓦内莎为她套上【医生】的名头开始,一场变相的囚笼也被如是打造。那个人族的少年一口咬定这是魔法师故弄虚幻,实际上她的名字也就写在那些研究笔记上——有且也只有面前这个人族的医生翻阅过。
毫无疑问,她的确已经在那场追逐真理的仪式上死去。
而当她醒来,或者说有意识的醒来时,她已经随那些传言中的死神在大地上神游许久。那位引领兽群的女性复活了她吗?尼提娅细数自己走过的那些年岁,从不记得真的有人死而复生的奇迹。她也检查过自己的身体,依旧如死去时那样残破。
“抱歉,德尔他对魔法师有太多偏见。”费南迪斯叹气,“那孩子太容易先入为主,等回过神来,或许很多事情都反而会变得糟糕。这一点的确是他的毛病。”
尼提娅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是你。”她说,表情上并未有什么触动,“何况你打算离开,也就不再有教导他、引导他的机会。”
大意是苦头德尔得自己吃。费南迪斯看着面前和儿子身高差不多的半精灵,苦笑,那些村民总是又哭又笑地和他描述那位医生,他一开始并没有实感……现在倒是稍稍知道一点了。
说话直白,且事情与感情分得太开。
这是孑然一身的游荡者会有的个性,无法相信,难以相信。他翻阅了魔法师医生的笔记,知道是那些村民将她逼上了一条绝路,他们自己葬送了她最后的温情,只一味地想用自己习惯的方式与不同性格的人交好。翻动那些纸页,费南迪斯能清晰地感受到尼提娅对于那条通往真理的求知路的……迟疑。
上路前,她就质疑过真理的准确性。
她的确会是个出色的魔法师。
“是啊,我没法陪他一辈子。尼提娅小姐呢?对于您来说,这会是一种新生吗?”人族指向半精灵身上那些被花茎填满的裂缝,她不该再是一位人类,却保持着理智。哪怕于她而言,这未知的半生或许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我听说,米拉克有不少与我相似的家伙,镇上的人把我们称为‘死亡书记’。”
尼提娅记得那个失败的仪式,她费力取得的红石蒸发了,直到最后也未瞧见她一眼。她很肯定,自己在步骤上并未出错,因此只可能是仪式本身。她渴望一种“全视之眼”,因此仪式一开始就爆掉了她的眼睛。
是的,她先是瞎了,然后她才“看到”。
她从更遥远的地方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种可能。
“新生不是留给尸体的,费南迪斯先生。”半精灵回答道,她重新带上敬称,但说话依旧没多少客气,“你可曾想过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自己?你们父子二人的旅途里,那些没听过死神传闻的村民们彻底疯了,哪怕你为他们疗伤,也依旧会死在农耕的钉耙之下?你的儿子带着你的遗像与恨意独自走上往后余生?”
一开始听到“死亡书记”相关的消息并没有人尼提娅想过在米拉克停留。她只是略微留意了那对父子的行踪,就见那个少年在靠近米拉克的时候露出了异样的神色。
在那之后的反应,又逐步验证她的推测。
“嗯……其实我想过您提到的可能性。我的妻子并不赞成我们的远行,她认为我没什么护身的能力,德尔也还太小。”
“你预想过自己的死亡?”
“毕竟我不是魔法师,也不会被死神看中的。”
人族调侃了一句。
“……”尼提娅侧头,虽然笑不出来,但她也没觉得有多冒犯。这是个有些奇怪的感觉,她沉默一会儿,还是开口,“没关系吗?很少有普通人看得开死亡的事情。”
“因为我相信我的儿子。他终会在磨难中学会面对,爱也好,恨也罢,那不是他的终点——尼提娅小姐,就像您也为自己给出了答案一样,您也还未到终点。”费南迪斯蹲下身来,他那浅棕色的眼瞳直直地注视着尼提娅,将一本沾着血的书递了出去,“您不愿迷茫,因此才脱离了死神的牧群。”
“你……”尼提娅后退一步,她在书上看见了自己的名字,那是她死去后再来不及带走的研究笔记。
“……所以不管我来不来,你都会在这里等我。”
魔法师小姐神情复杂,她本就看不懂费南迪斯这样的人。送儿子去危险的地方,也猜到她还要进行危险的探索。不过本身,这片大地上所使用的文字就是魔法文字,能够行医的人,也多少会有一些魔法理论基础。
“说到最后,还是因为你儿子?”
尼提娅接过自己的笔记本,没能察觉到自己的语气里多了点微小的羡慕。很少有父母为子女考虑到这种地步,当然,她并不觉得缺失就是一种悲伤。生前,她会在意那些羁绊,现在她死去,反倒真的一身轻松。或许孤儿也是跨入自由之门的钥匙,她想,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去给自己的死找一个真相。
“哈哈,那就有劳尼提娅小姐了。”费南迪斯挠了挠头,也就这时候,他和他儿子才是同一个性情,“我知道您不习惯和人有太多的交际,所以您有事使唤他,没事随便放一边也行。”
“好。”
于是,达成了约定的魔法师也向着米拉克走去。
魔法师会找到那个到处自荐干活的少年,面无表情地声称自己雇佣他当守卫且不容拒绝。而那个少年则开始了他骂骂咧咧的打工生活,全然没有发现那位魔法师的样貌正巧对应了曾经村庄里那些人的述说。直到很久很久之后……
在她与他往后的故事里,不会再寻到那只悲情囚笼第二次。
费南迪斯看着魔法师小姐离去,米拉克小镇口又只剩下他一人。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依旧保持着温柔的笑容。
“您不会放弃,也不允许自己停滞。”男人自言自语着,“因此,我愿意相信这样的您。”
为关联做了响应(滑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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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之死神,牧群之主宰。奇迹之红石,复生之亡魂。
德尔翻身坐起来。
此时刚入夜不久,他没能如往常一样值班回来后就呼呼大睡。在他身旁,同僚们翻了个身,而一些还在夜巡的家伙们床铺还空着。青年抓了抓自己披散着的头发,蹑手蹑脚地摸下地,取出放在枕头旁的小本子。
“今天是4月2日,”借着夜空新月的亮光,他写道,“又完成了一日巡逻,我已经逐步适应了这份活计。守卫长斯普林先生的训练虽然严苛,但进步和成长也的确能看到显著的成果。每一天我都能累得像狗一样,每一天都睡得很熟,胃口也增大了很多。”
感觉像写了口水话。
德尔将视线放在窗外那些属于米拉克小镇的民宅屋顶上。如果可以,他梦想过能挣够钱后在这里也买一栋自己的房子。尽管来之前,这里全是关于魔法师的小道消息,他以为会是一个地狱一样可怕的地方。
春已经到了很久。有微风缓缓从窗外吹过,捧起青年的面庞,翻开他的日记本,好让一张泛黄的画像落出来。
上面是一个有着祥和笑容的中年男子。
青年的思绪还在随视野飘远,他想到了什么,又提笔写道。
“我认识了一位魔法师小姐。
“我从一开始就认为,我并非自愿要认识这个人的。父亲,小时候我总和弟弟一起抽签决定家务,他是不是在让着我?如果您还在,或许就能告诉我当年弟弟都抽到什么好签了。那位魔法师也是如此,不知为何,我总是能因为任务而和她同行。”
话是这样说,但德尔自那天找到那家伙的岗位上扑个空后,就再没看见对方。
一问才知道,尼提娅申请去了另一个镇。
“禁书库其他的同僚告诉我,格拉拉丝镇里的居民全都不见了,是个很诡异的地方。说实话,真不想听到那家伙死在那地方的消息,太不祥了。”
写完这句,青年皱着脸,感觉这个说辞有点太关心对方了。他匆匆划去,脑子里却活跃个不停。他的确有半月没见到这个半精灵,其他去往格拉拉丝的魔法师也陆续回来,只有尼提娅迟迟没有消息。
“我是说,”他填上新的话,看起来刻薄得让他很满意,“怪胎去怪地方,真他妈合适极了。”
窗玻璃上映出青年像是气笑一样的表情。
德尔没在意,知道屋外繁星依旧高照,月轮永恒。
他继续提笔写起来。
“不提扫把星。父亲,我收到了弟弟的来信,继承您的衣钵,他很受村民们的欢迎,您也会为他自豪的。”
自豪。
青年垂下眼,自他的父亲在村庄械斗中去世,便从此失去了看着他们兄弟两人日后各自成长的机会。仅仅只是因为一些愚信,一些盲目的偏执……一根锈迹斑斑的钉耙真的能将人头敲出三个洞来,这就是德尔对于身为行医的父亲生前的最后记忆。
只有鲜血能让那些村民从对魔法师的狂热崇拜中稍作清醒。
青年闭上眼睛,额头抵在窗边。
有时候他想记住那些人的嘴脸一辈子,可到最后,他只记得自己拿着父亲送的铁剑站在父亲的尸体旁,可笑又无力地挥舞。他想让他们得到报应,可剑指向那些家伙的喉咙、那些家伙的孩子时,他动不了一根手指。
一个村子。南边?还是西边?
一个瑟瑟发抖的寡妇,抱着枯骨一样的女儿。
寡妇高喊着“医生”,嘶吼着“复仇”,恳求着“原谅”——可这并不是为他死去的、可怜的父亲。
而是那个早已遥不可及,曾被所有村民迫害的魔法师。
“……”
魔法真的有那么好吗?
魔法明明只会带来虚妄的希望。它可以使人狂热,使人疯癫,使人放弃本该坚守的人性。吃过好处的普通人会上瘾,如永远戒不掉的毒药。而那些违背了自然规则的奇迹,对于那些魔法师来说,又到底该付出怎样可怕的代价?
青年呆呆地看着窗外,直到又一班巡逻结束的同僚揉着肩膀回来。
“德尔,德尔?东西掉了。”
“啊,多谢。”
德尔回身去捞,手指贴在纸片上。他看着画像上的父亲,到底还是忍住了鼻头的酸涩。
他其实早已长大。
他不再会用自己的喜好去评判一切黑白,只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他什么苦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同时,他也知道,自己所怀念的一切,过往的温馨,早已如流星般消散在时光的洪流之中。
流星?
青年愣愣地看着画像上被投放的影子。
那并非是他,而是透过身旁窗边,延伸至漫漫的天际——
在那里,如屏障一般的水面出现了可观的裂痕。
紧接着,一声所有守卫都再熟悉不过的、来自米拉克镇外魔兽的嘶吼响彻夜空。
“袭击!”
一时间所有守卫都出动了,德尔熟练地套上自己的轻甲,提起自己的剑。在通铺宿舍外的走廊里,也很快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那是隶属于禁书库的魔法师们。
在守卫长斯普林带着人往事发地赶去前,德尔依旧没有在那群魔法师里瞧见尼提娅的身影。一路上守卫们彼此做出推测,认为是边界出现了重大问题。德尔整个人有些紧张,汗水落在他的手套里,而他浑然不觉。不好的预感正大肆蔓延,当德尔抽剑和同僚们一起对上那些咆哮着、啃咬结界白树的漆黑怪物时,那首他从梦中隐隐约约听见的旧歌谣便悠然响起。
漆黑之死神,牧群之主宰。
何为起始?何为终末?
虚无浪潮,永日奔腾。
奇迹之红石,复生之亡魂。
何为真实?何为虚妄?
悲哀执念,永世叹息。
“大结界损坏!禁书库的魔法师已经到位,再去通知其他大图书馆的魔法师来!”
血与肉的战场上,有人如是大喊,而守卫们,已经站在了米拉克镇的最前线。德尔甩掉剑上的血,躲过魔兽的利爪后又翻身爬起。有许多人也同他一样看见了,那漆黑的死神,魔兽群的领头人就站在兽潮之中。
特里维亚就站在那里。
德尔没听清斯普林有没有说过“誓死保卫米拉克”这样热血的话。但当他看见守卫长斯普林提着黑色长矛一样的武器就跃入了兽潮中时,他也举起手中的老伙计,和其他守卫一起冲了上去。
魔兽没有更过激的反应,倒像是特里维亚呵斥制止了它们。德尔见此,便将麻痹药剂洒在前方,闭着眼屏息着挥剑冲过去。
“今天是4月2日。米拉克镇遇袭。
“其中维护镇民与魔法师的结界遭到破坏,现由大图书馆与禁书库的魔法师们共同接手进行修复。守卫们在斯普林守卫长的带领下,正式和特里维亚发生正面冲突……”
如果能够重来一遍,青年剑士心想,他该把那些矫情话全部涂掉,然后写上今夜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的一幕。
“我们即便人多,但对上特里维亚依旧该是一场苦战。
“但很快,怪事发生了。她就像是受到了谁的魔法攻击一样背部被撕裂了。斯普林先生快速上去了结了她。当然,她复活了,就像一开始她站在兽潮里那样。
“但是我有这样的预感。
“尼提娅,如果你最后依旧会回到米拉克镇,我想你一定不会喜欢这番突如其来的大变化。”
没有人问“这是什么”。
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特里维亚那撕裂的背部逐步长出两只人手、最后缓缓显形的人体。没有人敢说话,除去身后魔法师们修复结界而念出的咒文声,战场上只剩下了可怕的静谧。
“她明明没有看我们,却依旧有人感受到如监视一般的可怕感觉。她的口鼻生出了白色的枝条……
“尼提娅。
“她让我想起了你们那些魔法师趋之若鹜的白树和果实。”
细想了一下,if的魔法师小姐真的会是医生。
(听起来像废话)(还有一章,玻璃镇故事就算结束了)(到处填)(少年守卫补全(什么)(但因为是if说不定实际上也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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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是谁?“我”曾有怎样的过去?
漆黑的怪物们又一次踏上旅程。
它们要去往何处?又哪里是归途?或许,它们并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它们的利爪在泥沙里留下一行残缺的痕迹,它们踏过的野草花木又在下一个雨季里缓缓挺直躯干。
平日里,荒原并没多少人踏足,那些居住在附近村庄里的普通人根本没有远走他乡的理由。几枚钱币过几个月好日子,柴米油盐过几分好滋味。等吃饱饭足,那些穿着朴素的人都聚在一处,听远行而来的外乡行商们将一些奇形怪状又新鲜的传闻故事。
行商有些喜欢英雄故事,就编造一个无所不能的大法师,创造出一个又一个与神与恶徒的、爽感极佳毫无逻辑可言的东西来;有些还稍稍讲求道理,给啥也不懂的村人们说一些可怕的魔法代价。
点一盏油灯。学一声吼叫。
说故事的人侧头看向窗外,迷雾平原的方向只留给他们几个模糊的黑点:“你们知道吞吃魔法的野兽吗?”
野兽,怪物,魔兽。深邃又质朴的牧群依旧在前行,它们听不懂人类的夜话,也不在乎自己是否是主角之一。多数时间里,它们被造谣吃人,因此没有人敢壮着胆子凑上来一探究竟:它们是否是狩猎者、是否从这片土地掠夺、又是否真的从这片土地上诞生灵魂。
因此牧群中,那些同样缓慢而僵硬移动的虚影,也得到同等的待遇与宁静。
“我曾亲眼见过。”行商说,“我看见一位了不起的魔法师被那些黑色的死神拆吃了心脏。老爷们的心脏,和我们、和砧板上畜生的心脏并无任何不同。”
贩卖肉干的行商趁机拿出自己的货物。
昨夜下过一场新雪,外面满地的白色都是给大地神的添妆。一些微冷的风从酒馆门外吹了进来,听众们没心思看那些货物,许多人咳嗽几声,更加心不在焉。
他们也听说过死神。
似乎是从更远的地方流过来的传说,死神寡言淡语,祂麾下的使徒却永无终日地向未定之处奔腾。有推崇这种莫测的人高谈阔论,却也没有人真的敢为其设立祭坛。
“人,长着肉心。”听众里有个小小的孩子,她拉了拉身边妇人的衣袖,“母亲,我知道。魔法师老爷们,本和我们一样。”
除此之外没人再问货物。行商干咳一声,继续说他的故事。
“我就站在那位魔法师老爷身旁。我看着他死去。”
“死神们也看到了我。但它们对我不感兴趣,我看到它们找到了那颗如血猩红的石头,或许是什么魔法,石头竟能化作水雾炸裂消散。在它们身后,它们的同胞连绵不断。”
“仿佛偌大的族群,只视这魔法的操使者为唯一的仇敌。”
听众里,刚刚发声的女孩垂下眼皮。她的母亲温柔地抚摸她的后颈,不愿吵醒她,但也不带她回家。其他村民又有人咳嗽了几声,喉咙里几番咕哝的杂物怎么也挤兑不出来,只得难受地咽着。或许是时候该有人掀桌子了,但没人离去。
硬着头皮讲故事的人,硬着头皮没有离去的听众。
“父亲,为什么我们还不进去?”
酒馆外,少年小声问道。他当然不觉得打破这场别扭故事会能带来什么,也从不会有什么愧疚感。相反,在这冷风中,他冷得要死,急需一杯热汤来活络自己的手脚——他同样不觉得这也是他父亲让他历练的一环。
“德尔。”男人牵着儿子的手,麻布的袄子同样不能让他把仅有的温暖传递出去,但他的淡褐色眼眸闪烁着智慧的光,让发问的孩子在初春的寒温里响起盛夏的金褐色空琥珀,“你觉得为什么我们一路上看到那么多无药可医的病患?”
“……他们不是无药可医。”少年闷声,“就算您不给他们看病,不给他们药物……光是他们手里攥着的那些配方就足够治好他们。而且,他们拒绝了您,说明他们也知道的。”
男人依旧揉了揉儿子的头发,什么也没说,就如酒馆中那位慈爱的母亲一样温柔。他从怀里取出一块还有余温的熟土豆。
“吃吧,我们就在这里听故事。”
故事的余量所剩无几。
行商或许说的都是真的,或者说他演技太过绝妙,应该改行去一个大城镇里当一个剧团的头名。
“我没有在那里久留。一具魔法师老爷的尸体,被其他人看见了,我就该被他们扣上谋杀的罪行。可我临走前,那些死神依旧没有离去。在它们那冗长的队伍尾巴尖上,我好像看见了一个漆黑的人形……”
“或许吧,这就是件‘吃人’的怪事。”
“但有一天,我进了货,脑子不知怎么想的,打算从荒原穿过去来节省时间。也可能是抱有侥幸,我觉得那些黑色死神并不会带走我的命。”
女孩被痛醒。
她睁开眼睛,是她的母亲无意识地掐住了自己的肩膀。眼泪来不及宣泄,她的好奇跟随母亲急促的呼吸和瞠目欲裂的、望着讲故事的行商那个神情而去。在她的记忆里,只有在提到一个大家都沉默的话题时,母亲会有如此巨大的反应。
“我的确在荒原上重新遇见了那些死神。”
“只是那些死神中,站着那个我熟悉的魔法师老爷。”
少年毫无形象地啃土豆。
放在以往,他喜欢洒点盐,捣鼓点胡椒或别的香料。但条件如此,他不得不妥协。一开始,酒馆里传来了砸桌子的声音,他并不是很在意。熟土豆留下的是父亲大衣里的温度,少年也没有其他时间和心情剥个皮。直到他的父亲拍拍他的肩膀。
“德尔,听。”
少年抬头停顿,土豆碎屑还粘在他的嘴角上。
而酒馆,这片祥和之地已经乱作一团。
“她在哪里!”
“啊?好好地发什么疯……”
“冷静点,冷静点……”
“拉住那个疯女人,不对,继续说!别停下来!”
“呜呜……母亲……”
哭声、喊声、骂声……以及那声刺耳的尖叫质问一齐搅乱了这个还算平静的夜晚。餐桌上燃放的灯在推搡中被碰倒,很快熄灭。行商的货物也都摔在地上,无缘无故被人踩了好几脚。
“我的肉!”
行商自然而然顾不上故事,他想跳脚,却有比他更高大的男子走上前来揪住了他的衣领。
“继续说。你在荒原上,看见了谁?”
虚无的眼窝,空洞的眼神里燃起的是另一种火焰。行商不是看不见,但他的眼中,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突然暴起的疯子,不过如此。
“看见的是……一个、呃,魔法师、老爷……人族的……”
酒馆外的父子在行商被丢在地上的同一时间踏入了屋子。没有人在意他们,只是几乎全员都失落地面对这样一个事实。
“……放过他吧,”有人重新跌坐回椅子上,“瓦内莎,他说的故事里,并不是——”
被称作“瓦内莎”的妇人散乱了头发。她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推开捧着半颗土豆的少年,也看不见她哭泣的女儿,只是扑到行商身边:“你确定你看到的是魔法师,被吃掉的魔法师活过来了,是吗?”
土豆滚进脏兮兮的肉货里,寒风再次呼啸而入。
少年撇嘴,不满地站在父亲身旁。旁边有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如变戏法般,那些失落又回归恐惧,促使他们争先恐后地再次冲到妇人身边,要堵住她的嘴。
“我就知道!她也是魔法师,她也会活着!”
妇人笑着,缓缓地站起身来。她的女儿已经不敢再哭泣,生怕这满脸恐怖、陌生的母亲瞥见自己的身影。扑向妇人的村民也都愣在原地,只看着妇人伸着双手,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抓挠起自己的脸颊,在那之上,早已满是眼泪。
“我就是知道!死神复活了她,要她来向我们寻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要来捂我的嘴?”瓦内莎环视一圈,她的笑声从未停止,但她的眼睛里,其实早已装不下任何人,“你们都知道,我们都知道。”
她疯了。少年在一旁看得直起鸡皮疙瘩,只好踮着脚跟父亲咬耳朵。我们是不是吃不到汤了?
男人看着儿子,无奈极了。
这孩子知道自己是学习医术的医生,自然也就瞧不起魔法一派的治疗术。他们一路走来,吃过不少拒医的苦头,也让儿子对魔法师们的印象拉到了最低。
这里没有无药可医的病人。男人重新看向场中的村民,那个大笑的妇人已经从尖锐的质问转为了痴痴地自语,周围没人再阻拦,这个村子中掩藏的、最深的病症正缓缓于他们面前展开。
“蛇尾皮1克,哈哈,我们要上哪里去弄到蛇尾皮?蜂刺5克,呵呵,能有谁为我们收集这毒物?蜂蜜一盎,橘丝一盎,它们究竟是为了调味还是病症?”
少年拉了拉父亲的衣袖,他听见了耳熟的药剂配方。
男人按住自己的儿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前两个要先磨成粉后再拌入后二者,这样治……母亲的久咳才算完全根治……算了,前面的你不用管,方法一定要记下来——我记下来了,我真的记下来了。我不识字,但我记下来了。”抓挠已让妇人的血溢进了指甲里,“我不知道,大家都记下来了,是我们弄错了什么吗?有人,有人为了去找用完的材料,死了,他的血流进我们喝的水里,牲畜也被毒死了,您、您并没有给我们救他的配方……”
“您,您算好了这一切吗?您是如此的、如此的了解我们,每一个人的喜好,每一个人的性格……您不在小屋里,我们找疯了您,我找疯了您……即便如此,我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丈夫的尸体被埋到荒原去。大家都说是您诅咒了他,啊……不对,我知道,您诅咒了我们所有人。”
诅咒。
笑声随着这个结论而终止,取而代之的是妇人捶胸顿足的哭号、众人的灰败叹息与一句话都不敢说的行商。
这或许是一场复仇。
医生和他的儿子回想起他们刚刚拜访村庄时的景象。
或许是在路上见到的、攥着配方的死人。
“那些宝贵的配方怎么就不值钱!那些行商不信我们,那些反悔的匪徒气冲冲地砍掉了哈亚杰特的鼻子、放干了他的血……”
或许是村里几乎没几只牲畜可活。
“我们的水源再也没干净过,庄稼死了,牲畜也是,孩子也……”
或许是这病态般的依赖?这偏执的坚信?这哑口无言的悔恨?
“您不肯原谅我们。”
妇人的脸已经残破不堪,血落在地上,她还想再抓,被人抱住了腰。是她的女儿。
“母亲……别再……”
“放开我!你不明白,是她不肯原谅我们!她活着,要和那些死神一起看着我们走向灭亡!”
“心病。自然无药可救。”医生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德尔,去保护好那个孩子。”说着,他动身,又招呼起那些周围的村民:“都还愣在这儿做什么?!”
少年听话地上前去,妇人已经半只脚踏入癫狂。他躲过对方的长指甲,把泪汪汪的女孩抱走到一旁。那些村民从哀怨中回神,他们拉住妇人,好几个人被抓伤后,只好用布条先将人捆起来。
医生上前去给妇人查看伤口,除了颤颤巍巍收拾自己的货品的行商外,酒馆里再次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
沾着酒精的棉球点在妇人的脸颊上。她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并未好转,只是少了激动,多了些恍惚。
“您是医生吗?”
少年紧张地看向他父亲,生怕父亲受伤。
“我是。”
“可是您并没有尖尖的耳朵,也没有绿色的眼睛。”妇人有些困惑,也从那份癫狂中多了些疲惫,“也没有光着脚……”
“医生并不指特别的一位。”男人将染血的棉球放在桌上,再次清理伤口中的泥沙,“我看到有人受伤流血生病时,会选择包扎、治疗。你可以将这样的人都视作医生,也可以不必。”
妇人点了点头:“那么我认识一个医生,你不是她……但你很好,你也和她一样是个好医生。”
对话到这里,少年翻了个白眼。他父亲当然是好医生!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认识医生了。她看上去只比我大几岁,就像您一样,我亲眼看到她让一个倒在路边吐白沫的家伙站起来,她不要钱,却没有鞋子穿。”妇人絮絮叨叨起来,“我跑了很久去追她,没追上,咳嗽的病却犯了。那个时候天黑黑的,我听见不远处有野兽在叫,又找不到回家的路……但她回来了。”
“她好像从没说过她的名字,但当我在那个黑夜里哭喊着‘医生’的时候,她的确回来找我了。她帮我赶走了那些野兽,带我回村里,给我和我的母亲看病。她真的很好。”
在村里住下的“医生”;给所有人看病的“医生”;样貌没变化的“医生”;被人猜忌的“医生”……
“医生走的那天,她扔掉的枫树叶子……我……保存得……很好……”
绷带贴在快抓烂的脸上。男人站起身,一旁村民扶着昏睡过去的妇人,拘谨地看向他:“费南迪斯先生……”
“送她和她的孩子回去休息吧。今夜你们也都很累了。”费南迪斯医生收拾起自己的工具包,又呼唤自己的儿子,“德尔,去要一个晚上的住房。先生,如果不介意,让我帮您看看您脸上的淤青。”
“知道了。”少年提起他们的行李往酒柜走去。
一旁受难的行商也挪过来,叹着气露出脖子上那块混战中不知是谁突袭的一拳。
酒馆这下算是真的清静了。
“所以,这群发疯的村民说的医生究竟是谁?”
行商捂着脖子,在淤青检查中龇牙咧嘴。
“被他们杀了吗?天杀的,这地方我再也不来了。”
住店后,少年也问他的父亲这个问题。因为显然,那位魔法师医生就是这个村最大的心病。
“是谁不重要。德尔,你时常看我给病人写药剂配方,你觉得我那些药物的材料是从哪儿来的?”费南迪斯医生给儿子盖好被子,揉揉他好几天没洗的头发。
“野外采集,店铺购买……然后自己调配。”
“你觉得那些材料怎么样?”
“啊?如果我要和您一样成为医生的话,我会很熟悉它们的。”少年红了脸,“但继承您衣钵的人是弟弟……您说过我可以去……”
“是的,你是门外汉。那么你觉得那些村民呢?”
“他们也是门外汉……而且觉得魔法师医生的配方很值钱。”
还有点犯困的少年忽然睁大了眼睛。
“啊。”
行商没得到答案,收拾了东西就匆匆忙忙连夜跑了。他或许会想自己踏入了一片谋杀之地,野兽也好,死神也好,什么都赶不上人心的可怕。
但那位魔法师医生究竟死于谁之手?
如果行商的故事是真的,那么那位魔法师医生是否也遇到了死神,也已经复活?
那位魔法师医生,是否已经回到这片村子附近,静静地等待背叛者们最后的结局?
讨厌魔法的少年难得为了魔法师苦恼得睡不着觉。
“睡吧,人有的是肉心,不管是魔法师,还是我们普通人。我们都一样。”费南迪斯医生拍拍儿子的额头,他望着窗外的夜色,更远处的迷雾荒原附近,隐约有一个黝黑的小屋轮廓。
父子俩很快在一阵喧闹的清晨被吵醒。
微亮的天空下,人们举着灯,大声呼喊“瓦内莎”。
名叫“瓦内莎”的妇人不见了。
自丈夫被毒蛇咬死后,她便与女儿相依为命。她的女儿晚上受了不小的刺激,半夜惊醒,却找不到母亲的所在。所幸的是,似乎是瓦内莎离开得匆忙,她没有穿鞋,泥泞的路上留着她的脚印,竟直直向迷雾荒原而去。
“她真是魔怔了!就算行商说的故事是真的,‘医生’她也不是那个什么魔法师老爷!”村民们知道现在什么事也没法再遮掩着说,举着油灯跳脚,“她,唉,她一直在想,她和她不该变成现在这样……我们——”
“你们也和她没什么两样!”
说话的是少年德尔,这次他跑在他父亲前面,穿着单薄的衬衫,因为睡眠不足气得脸颊发红:“你们都做了亏心事,那个瓦内莎是被愧疚压垮了,而你们全都缩在她身后!只要你们没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诅咒’就会永远挂在你们的心头!哼!灯给我,我去找!”
费南迪斯医生赶到时,他的儿子已经跑没了影,留下一群束手无措的村民。远空传来悠扬的兽声,荒原的迷雾随初露头角的日光而单薄些许,露出了一个又一个黑色的点。
——
“我想称呼您姐姐。可当我比您还高,比您多长出些眼纹的时候,我该怎么称呼您?”
女人流着泪游荡。
“您和我们不一样。有时候我真的感觉,您也不想和我们一样。我很害怕,医生,我怕您离我们而去。您总是耐心地听每一个人说完想说的,不管过了多久,您都没有忘记。”
有黑色的牧群穿过她身侧,没有谁搭理她那些无厘头又语无伦次的述说欲望和眼泪。
“渐渐地,有人说您很可怕,说您故意来掌控我们的秘密。哈亚杰特指着您骂,您看向了我……啊啊,我其实很高兴的、因为我是您在村里认识的第一个人,我想让您也向我诉说心事。
“可您没有。您依旧做自己的事情,您不曾为我与他人有一丝动摇。哪怕您已经知道是我放纵了谣言,哪怕您知道我和恶言恶语的人们都站在一处。”
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女人哭诉着,说她那些越发惊悚的独白。她朦胧的泪眼里瞧见一片花海一样的东西,像极了她回忆里初见那个人时的样子。而她最后一次去见那个人,是一座破败的漏风小屋,地面上全是血,主人不在——她想救自己丈夫的心才彻底死了。
“您该和我们一起,您该和我们成为一样的人!您该是个刻入骨血的好人!您……您为什么要走?”
是爱还是恨?繁杂的思绪充斥女人的脑海。她又走了几步,被黑兽绊了一跤,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不过她也没能继续走多远,那些故事中的黑色死神虽然不会伤害普通人,但依旧被她的动静惊动,成群结队地开始向荒原更深处跑去。
女人被推搡,被撞翻,被踩踏。最后她勉强拉住了什么,冰凉而细腻,她抬头,发现自己正牵住了一只破碎白皙的、女性的手。
再向上:这是位浑身赤裸的女性。她的四肢与身躯都被盎然的野花花簇经络撑开又紧密连结。紫色的短发随微风飘扬,苍白清秀的脸蛋上镶嵌着两颗无神的绿石,她的尖耳朵更是让女人咽下那些长篇大论的抒情语。
“医生……”
指责无法再说出口,怨怼也无从发泄。
女人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很小的时候,但现在,她早已被兽潮淹没过一次,她所见到的医生,也不再灵动鲜活。
医生,似乎只是一具尸体。
“对不起……我宁愿您骂我们,我宁愿您愤怒、失望。可您只是不再在乎我们了。您放弃我们,放弃我,那么为什么那天晚上,您会回头来救我?”女人的眼泪打在她自己抓的伤口上,刺得生疼。她的注意力全在尸体上,完全没注意到身后草垛里有个神色复杂的少年。
人是喜欢大群的。
少年德尔想。
喜欢同化,憎恶异样。或许在女人看来,她的确是喜爱着“医生”的。为此,不管如何,将“医生”拉入自己的一方就是最为重要的事情——哪怕用诋毁、用他人的贪婪、用武力。她宣扬着爱,试图摧毁对方的自我。
她喜欢的是她的自我吗?还是对方手里的技术与利益?
或许两者都有。
忽然,一个微冷的声音响起来。
不是女人,当然也不是少年。黑死神的牧群离开后,这片空旷的荒原上,是尸体开了口。
少年连忙爬起来想从草垛缝隙里瞧一眼漩涡中心的魔法师医生。但他望过去,却只有女人发愣的背影,和她那背影后偶然被微风吹拂的一缕紫发。
——
牧群走了很远。
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什么地方是终点。
有什么惊扰了牧群,离去时,“我”被黑色浪潮冲刷了下来。
“我”看向那双手,伤痕累累,停止在身上的时间却开始缓缓流动起来。脑海中有图像被重新拼凑,甚至微微张口就能得到眼前人的名字。
“我”会是谁?“我”曾有怎样的过去?
蹲下身,“我”才完全将面前人看清,一个脸上有伤的女人,满脸泪痕,述说着伤心过往,嘴脸却一如既往无耻的女人。
“我”看着记忆,也看着自己残破的躯体发问。
她想要什么呢?
不重要了。给她吧。
——
“瓦内莎。”
<看,我不了解你们,我也不需要你们。>
温柔的白光汇聚在女人受伤的脸上,尸体脸上的绿石重回了她看不懂的光彩。
“这是你亲手拥抱的苦难。”
<我的挣扎已经到此为止。我的研究只剩最后一步。>
“我治不好你。回去吧。”
<永别了,瓦内莎。>
少年德尔又听见一声嚎哭。
当他跑向女人时,那里又不再有其他的谁。而女人脸上的伤疤,一条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