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完结! 米拉克要爆炸了快点回去(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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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更遥远的地方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种可能。
“好了,我就把你送到这里。”费南迪斯笑着拍拍儿子的肩膀,他看着出门时信心满满的少年如今站在小镇入口踌躇,笑容变大,“你母亲送信过来了,催我回去呢。”
学武、冒险,少年是个实心眼,自儿时决定好了路后,无论怎么摔个嘴啃泥也没放弃过。可如今他就站在今后要奋斗的地方,涨红着脸怎么也不迈开腿。
“德尔,你也可以跟我回家。”费南迪斯又一次温柔地揉儿子的脑瓜子,“我和你母亲可以在家附近帮你找一份护卫的工作,以后如果你弟弟要外出出诊,你也可以保护他。当然,这只是一种提议,我们只是想告诉你,你不止这一种选择。”
“父亲。”
少年闷声,转头抱住父亲的腰。在他欢天喜地与父亲来到米拉克镇口时,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窥伺。窥伺本身并没有歹意,只是看着他,他却产生一种被看破了往生的寒冷。
有一瞬间的错觉,他“看到”自己依旧站在米拉克镇口,却长高些许,手里攥着父亲的画像,身边空空荡荡。
“我在。”费南迪斯想,或许儿子还怀着依赖之情。自德尔决心学艺后,他总是很独立,如今,他到底还是他疼爱的孩子。温柔的父亲也环住孩子,轻轻拍他的背:“德尔,我们总要学会离别。但你也不要忘记,即便你已经走向远方,我们依旧会遥望你的身影,依旧为你祈祷,为你祝福。”
少年轻轻耸动肩膀。
他感觉得到,父亲仍在他身边,而非错觉中的身死。
“那我走了。”他把眼泪全部憋回去,又揉揉自己的鼻子,提起自己的背包往镇上走去。
“再见,德尔。”
费南迪斯挥挥手,他看着儿子一步三回头地进了镇子,失笑。怎么搞得他好像要永远离开他一样。不过,他也该回家去了,陪大儿子的旅程已经结束,现在应该……
“嗯?尼提娅小姐,您也要去米拉克吗?”
医师回头,那具穿着白裙的女性尸体就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女性的脸色依旧苍白,并未因躯体的活跃而有半分生气。那双幽绿的眼睛里没映照出旁的影子,如果德尔掉头回来,一定会发出如鼹鼠一样的高频尖叫。
“……”开口对死者还是有些生涩,尼提娅斟酌些许才道,“你去我的屋子了。”
那些村民和她一起生活了十七年,没有一个人想过问询她的名字,自瓦内莎为她套上【医生】的名头开始,一场变相的囚笼也被如是打造。那个人族的少年一口咬定这是魔法师故弄虚幻,实际上她的名字也就写在那些研究笔记上——有且也只有面前这个人族的医生翻阅过。
毫无疑问,她的确已经在那场追逐真理的仪式上死去。
而当她醒来,或者说有意识的醒来时,她已经随那些传言中的死神在大地上神游许久。那位引领兽群的女性复活了她吗?尼提娅细数自己走过的那些年岁,从不记得真的有人死而复生的奇迹。她也检查过自己的身体,依旧如死去时那样残破。
“抱歉,德尔他对魔法师有太多偏见。”费南迪斯叹气,“那孩子太容易先入为主,等回过神来,或许很多事情都反而会变得糟糕。这一点的确是他的毛病。”
尼提娅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是你。”她说,表情上并未有什么触动,“何况你打算离开,也就不再有教导他、引导他的机会。”
大意是苦头德尔得自己吃。费南迪斯看着面前和儿子身高差不多的半精灵,苦笑,那些村民总是又哭又笑地和他描述那位医生,他一开始并没有实感……现在倒是稍稍知道一点了。
说话直白,且事情与感情分得太开。
这是孑然一身的游荡者会有的个性,无法相信,难以相信。他翻阅了魔法师医生的笔记,知道是那些村民将她逼上了一条绝路,他们自己葬送了她最后的温情,只一味地想用自己习惯的方式与不同性格的人交好。翻动那些纸页,费南迪斯能清晰地感受到尼提娅对于那条通往真理的求知路的……迟疑。
上路前,她就质疑过真理的准确性。
她的确会是个出色的魔法师。
“是啊,我没法陪他一辈子。尼提娅小姐呢?对于您来说,这会是一种新生吗?”人族指向半精灵身上那些被花茎填满的裂缝,她不该再是一位人类,却保持着理智。哪怕于她而言,这未知的半生或许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我听说,米拉克有不少与我相似的家伙,镇上的人把我们称为‘死亡书记’。”
尼提娅记得那个失败的仪式,她费力取得的红石蒸发了,直到最后也未瞧见她一眼。她很肯定,自己在步骤上并未出错,因此只可能是仪式本身。她渴望一种“全视之眼”,因此仪式一开始就爆掉了她的眼睛。
是的,她先是瞎了,然后她才“看到”。
她从更遥远的地方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种可能。
“新生不是留给尸体的,费南迪斯先生。”半精灵回答道,她重新带上敬称,但说话依旧没多少客气,“你可曾想过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自己?你们父子二人的旅途里,那些没听过死神传闻的村民们彻底疯了,哪怕你为他们疗伤,也依旧会死在农耕的钉耙之下?你的儿子带着你的遗像与恨意独自走上往后余生?”
一开始听到“死亡书记”相关的消息并没有人尼提娅想过在米拉克停留。她只是略微留意了那对父子的行踪,就见那个少年在靠近米拉克的时候露出了异样的神色。
在那之后的反应,又逐步验证她的推测。
“嗯……其实我想过您提到的可能性。我的妻子并不赞成我们的远行,她认为我没什么护身的能力,德尔也还太小。”
“你预想过自己的死亡?”
“毕竟我不是魔法师,也不会被死神看中的。”
人族调侃了一句。
“……”尼提娅侧头,虽然笑不出来,但她也没觉得有多冒犯。这是个有些奇怪的感觉,她沉默一会儿,还是开口,“没关系吗?很少有普通人看得开死亡的事情。”
“因为我相信我的儿子。他终会在磨难中学会面对,爱也好,恨也罢,那不是他的终点——尼提娅小姐,就像您也为自己给出了答案一样,您也还未到终点。”费南迪斯蹲下身来,他那浅棕色的眼瞳直直地注视着尼提娅,将一本沾着血的书递了出去,“您不愿迷茫,因此才脱离了死神的牧群。”
“你……”尼提娅后退一步,她在书上看见了自己的名字,那是她死去后再来不及带走的研究笔记。
“……所以不管我来不来,你都会在这里等我。”
魔法师小姐神情复杂,她本就看不懂费南迪斯这样的人。送儿子去危险的地方,也猜到她还要进行危险的探索。不过本身,这片大地上所使用的文字就是魔法文字,能够行医的人,也多少会有一些魔法理论基础。
“说到最后,还是因为你儿子?”
尼提娅接过自己的笔记本,没能察觉到自己的语气里多了点微小的羡慕。很少有父母为子女考虑到这种地步,当然,她并不觉得缺失就是一种悲伤。生前,她会在意那些羁绊,现在她死去,反倒真的一身轻松。或许孤儿也是跨入自由之门的钥匙,她想,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去给自己的死找一个真相。
“哈哈,那就有劳尼提娅小姐了。”费南迪斯挠了挠头,也就这时候,他和他儿子才是同一个性情,“我知道您不习惯和人有太多的交际,所以您有事使唤他,没事随便放一边也行。”
“好。”
于是,达成了约定的魔法师也向着米拉克走去。
魔法师会找到那个到处自荐干活的少年,面无表情地声称自己雇佣他当守卫且不容拒绝。而那个少年则开始了他骂骂咧咧的打工生活,全然没有发现那位魔法师的样貌正巧对应了曾经村庄里那些人的述说。直到很久很久之后……
在她与他往后的故事里,不会再寻到那只悲情囚笼第二次。
费南迪斯看着魔法师小姐离去,米拉克小镇口又只剩下他一人。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依旧保持着温柔的笑容。
“您不会放弃,也不允许自己停滞。”男人自言自语着,“因此,我愿意相信这样的您。”
细想了一下,if的魔法师小姐真的会是医生。
(听起来像废话)(还有一章,玻璃镇故事就算结束了)(到处填)(少年守卫补全(什么)(但因为是if说不定实际上也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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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是谁?“我”曾有怎样的过去?
漆黑的怪物们又一次踏上旅程。
它们要去往何处?又哪里是归途?或许,它们并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它们的利爪在泥沙里留下一行残缺的痕迹,它们踏过的野草花木又在下一个雨季里缓缓挺直躯干。
平日里,荒原并没多少人踏足,那些居住在附近村庄里的普通人根本没有远走他乡的理由。几枚钱币过几个月好日子,柴米油盐过几分好滋味。等吃饱饭足,那些穿着朴素的人都聚在一处,听远行而来的外乡行商们将一些奇形怪状又新鲜的传闻故事。
行商有些喜欢英雄故事,就编造一个无所不能的大法师,创造出一个又一个与神与恶徒的、爽感极佳毫无逻辑可言的东西来;有些还稍稍讲求道理,给啥也不懂的村人们说一些可怕的魔法代价。
点一盏油灯。学一声吼叫。
说故事的人侧头看向窗外,迷雾平原的方向只留给他们几个模糊的黑点:“你们知道吞吃魔法的野兽吗?”
野兽,怪物,魔兽。深邃又质朴的牧群依旧在前行,它们听不懂人类的夜话,也不在乎自己是否是主角之一。多数时间里,它们被造谣吃人,因此没有人敢壮着胆子凑上来一探究竟:它们是否是狩猎者、是否从这片土地掠夺、又是否真的从这片土地上诞生灵魂。
因此牧群中,那些同样缓慢而僵硬移动的虚影,也得到同等的待遇与宁静。
“我曾亲眼见过。”行商说,“我看见一位了不起的魔法师被那些黑色的死神拆吃了心脏。老爷们的心脏,和我们、和砧板上畜生的心脏并无任何不同。”
贩卖肉干的行商趁机拿出自己的货物。
昨夜下过一场新雪,外面满地的白色都是给大地神的添妆。一些微冷的风从酒馆门外吹了进来,听众们没心思看那些货物,许多人咳嗽几声,更加心不在焉。
他们也听说过死神。
似乎是从更远的地方流过来的传说,死神寡言淡语,祂麾下的使徒却永无终日地向未定之处奔腾。有推崇这种莫测的人高谈阔论,却也没有人真的敢为其设立祭坛。
“人,长着肉心。”听众里有个小小的孩子,她拉了拉身边妇人的衣袖,“母亲,我知道。魔法师老爷们,本和我们一样。”
除此之外没人再问货物。行商干咳一声,继续说他的故事。
“我就站在那位魔法师老爷身旁。我看着他死去。”
“死神们也看到了我。但它们对我不感兴趣,我看到它们找到了那颗如血猩红的石头,或许是什么魔法,石头竟能化作水雾炸裂消散。在它们身后,它们的同胞连绵不断。”
“仿佛偌大的族群,只视这魔法的操使者为唯一的仇敌。”
听众里,刚刚发声的女孩垂下眼皮。她的母亲温柔地抚摸她的后颈,不愿吵醒她,但也不带她回家。其他村民又有人咳嗽了几声,喉咙里几番咕哝的杂物怎么也挤兑不出来,只得难受地咽着。或许是时候该有人掀桌子了,但没人离去。
硬着头皮讲故事的人,硬着头皮没有离去的听众。
“父亲,为什么我们还不进去?”
酒馆外,少年小声问道。他当然不觉得打破这场别扭故事会能带来什么,也从不会有什么愧疚感。相反,在这冷风中,他冷得要死,急需一杯热汤来活络自己的手脚——他同样不觉得这也是他父亲让他历练的一环。
“德尔。”男人牵着儿子的手,麻布的袄子同样不能让他把仅有的温暖传递出去,但他的淡褐色眼眸闪烁着智慧的光,让发问的孩子在初春的寒温里响起盛夏的金褐色空琥珀,“你觉得为什么我们一路上看到那么多无药可医的病患?”
“……他们不是无药可医。”少年闷声,“就算您不给他们看病,不给他们药物……光是他们手里攥着的那些配方就足够治好他们。而且,他们拒绝了您,说明他们也知道的。”
男人依旧揉了揉儿子的头发,什么也没说,就如酒馆中那位慈爱的母亲一样温柔。他从怀里取出一块还有余温的熟土豆。
“吃吧,我们就在这里听故事。”
故事的余量所剩无几。
行商或许说的都是真的,或者说他演技太过绝妙,应该改行去一个大城镇里当一个剧团的头名。
“我没有在那里久留。一具魔法师老爷的尸体,被其他人看见了,我就该被他们扣上谋杀的罪行。可我临走前,那些死神依旧没有离去。在它们那冗长的队伍尾巴尖上,我好像看见了一个漆黑的人形……”
“或许吧,这就是件‘吃人’的怪事。”
“但有一天,我进了货,脑子不知怎么想的,打算从荒原穿过去来节省时间。也可能是抱有侥幸,我觉得那些黑色死神并不会带走我的命。”
女孩被痛醒。
她睁开眼睛,是她的母亲无意识地掐住了自己的肩膀。眼泪来不及宣泄,她的好奇跟随母亲急促的呼吸和瞠目欲裂的、望着讲故事的行商那个神情而去。在她的记忆里,只有在提到一个大家都沉默的话题时,母亲会有如此巨大的反应。
“我的确在荒原上重新遇见了那些死神。”
“只是那些死神中,站着那个我熟悉的魔法师老爷。”
少年毫无形象地啃土豆。
放在以往,他喜欢洒点盐,捣鼓点胡椒或别的香料。但条件如此,他不得不妥协。一开始,酒馆里传来了砸桌子的声音,他并不是很在意。熟土豆留下的是父亲大衣里的温度,少年也没有其他时间和心情剥个皮。直到他的父亲拍拍他的肩膀。
“德尔,听。”
少年抬头停顿,土豆碎屑还粘在他的嘴角上。
而酒馆,这片祥和之地已经乱作一团。
“她在哪里!”
“啊?好好地发什么疯……”
“冷静点,冷静点……”
“拉住那个疯女人,不对,继续说!别停下来!”
“呜呜……母亲……”
哭声、喊声、骂声……以及那声刺耳的尖叫质问一齐搅乱了这个还算平静的夜晚。餐桌上燃放的灯在推搡中被碰倒,很快熄灭。行商的货物也都摔在地上,无缘无故被人踩了好几脚。
“我的肉!”
行商自然而然顾不上故事,他想跳脚,却有比他更高大的男子走上前来揪住了他的衣领。
“继续说。你在荒原上,看见了谁?”
虚无的眼窝,空洞的眼神里燃起的是另一种火焰。行商不是看不见,但他的眼中,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突然暴起的疯子,不过如此。
“看见的是……一个、呃,魔法师、老爷……人族的……”
酒馆外的父子在行商被丢在地上的同一时间踏入了屋子。没有人在意他们,只是几乎全员都失落地面对这样一个事实。
“……放过他吧,”有人重新跌坐回椅子上,“瓦内莎,他说的故事里,并不是——”
被称作“瓦内莎”的妇人散乱了头发。她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推开捧着半颗土豆的少年,也看不见她哭泣的女儿,只是扑到行商身边:“你确定你看到的是魔法师,被吃掉的魔法师活过来了,是吗?”
土豆滚进脏兮兮的肉货里,寒风再次呼啸而入。
少年撇嘴,不满地站在父亲身旁。旁边有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如变戏法般,那些失落又回归恐惧,促使他们争先恐后地再次冲到妇人身边,要堵住她的嘴。
“我就知道!她也是魔法师,她也会活着!”
妇人笑着,缓缓地站起身来。她的女儿已经不敢再哭泣,生怕这满脸恐怖、陌生的母亲瞥见自己的身影。扑向妇人的村民也都愣在原地,只看着妇人伸着双手,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抓挠起自己的脸颊,在那之上,早已满是眼泪。
“我就是知道!死神复活了她,要她来向我们寻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要来捂我的嘴?”瓦内莎环视一圈,她的笑声从未停止,但她的眼睛里,其实早已装不下任何人,“你们都知道,我们都知道。”
她疯了。少年在一旁看得直起鸡皮疙瘩,只好踮着脚跟父亲咬耳朵。我们是不是吃不到汤了?
男人看着儿子,无奈极了。
这孩子知道自己是学习医术的医生,自然也就瞧不起魔法一派的治疗术。他们一路走来,吃过不少拒医的苦头,也让儿子对魔法师们的印象拉到了最低。
这里没有无药可医的病人。男人重新看向场中的村民,那个大笑的妇人已经从尖锐的质问转为了痴痴地自语,周围没人再阻拦,这个村子中掩藏的、最深的病症正缓缓于他们面前展开。
“蛇尾皮1克,哈哈,我们要上哪里去弄到蛇尾皮?蜂刺5克,呵呵,能有谁为我们收集这毒物?蜂蜜一盎,橘丝一盎,它们究竟是为了调味还是病症?”
少年拉了拉父亲的衣袖,他听见了耳熟的药剂配方。
男人按住自己的儿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前两个要先磨成粉后再拌入后二者,这样治……母亲的久咳才算完全根治……算了,前面的你不用管,方法一定要记下来——我记下来了,我真的记下来了。我不识字,但我记下来了。”抓挠已让妇人的血溢进了指甲里,“我不知道,大家都记下来了,是我们弄错了什么吗?有人,有人为了去找用完的材料,死了,他的血流进我们喝的水里,牲畜也被毒死了,您、您并没有给我们救他的配方……”
“您,您算好了这一切吗?您是如此的、如此的了解我们,每一个人的喜好,每一个人的性格……您不在小屋里,我们找疯了您,我找疯了您……即便如此,我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丈夫的尸体被埋到荒原去。大家都说是您诅咒了他,啊……不对,我知道,您诅咒了我们所有人。”
诅咒。
笑声随着这个结论而终止,取而代之的是妇人捶胸顿足的哭号、众人的灰败叹息与一句话都不敢说的行商。
这或许是一场复仇。
医生和他的儿子回想起他们刚刚拜访村庄时的景象。
或许是在路上见到的、攥着配方的死人。
“那些宝贵的配方怎么就不值钱!那些行商不信我们,那些反悔的匪徒气冲冲地砍掉了哈亚杰特的鼻子、放干了他的血……”
或许是村里几乎没几只牲畜可活。
“我们的水源再也没干净过,庄稼死了,牲畜也是,孩子也……”
或许是这病态般的依赖?这偏执的坚信?这哑口无言的悔恨?
“您不肯原谅我们。”
妇人的脸已经残破不堪,血落在地上,她还想再抓,被人抱住了腰。是她的女儿。
“母亲……别再……”
“放开我!你不明白,是她不肯原谅我们!她活着,要和那些死神一起看着我们走向灭亡!”
“心病。自然无药可救。”医生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德尔,去保护好那个孩子。”说着,他动身,又招呼起那些周围的村民:“都还愣在这儿做什么?!”
少年听话地上前去,妇人已经半只脚踏入癫狂。他躲过对方的长指甲,把泪汪汪的女孩抱走到一旁。那些村民从哀怨中回神,他们拉住妇人,好几个人被抓伤后,只好用布条先将人捆起来。
医生上前去给妇人查看伤口,除了颤颤巍巍收拾自己的货品的行商外,酒馆里再次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
沾着酒精的棉球点在妇人的脸颊上。她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并未好转,只是少了激动,多了些恍惚。
“您是医生吗?”
少年紧张地看向他父亲,生怕父亲受伤。
“我是。”
“可是您并没有尖尖的耳朵,也没有绿色的眼睛。”妇人有些困惑,也从那份癫狂中多了些疲惫,“也没有光着脚……”
“医生并不指特别的一位。”男人将染血的棉球放在桌上,再次清理伤口中的泥沙,“我看到有人受伤流血生病时,会选择包扎、治疗。你可以将这样的人都视作医生,也可以不必。”
妇人点了点头:“那么我认识一个医生,你不是她……但你很好,你也和她一样是个好医生。”
对话到这里,少年翻了个白眼。他父亲当然是好医生!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认识医生了。她看上去只比我大几岁,就像您一样,我亲眼看到她让一个倒在路边吐白沫的家伙站起来,她不要钱,却没有鞋子穿。”妇人絮絮叨叨起来,“我跑了很久去追她,没追上,咳嗽的病却犯了。那个时候天黑黑的,我听见不远处有野兽在叫,又找不到回家的路……但她回来了。”
“她好像从没说过她的名字,但当我在那个黑夜里哭喊着‘医生’的时候,她的确回来找我了。她帮我赶走了那些野兽,带我回村里,给我和我的母亲看病。她真的很好。”
在村里住下的“医生”;给所有人看病的“医生”;样貌没变化的“医生”;被人猜忌的“医生”……
“医生走的那天,她扔掉的枫树叶子……我……保存得……很好……”
绷带贴在快抓烂的脸上。男人站起身,一旁村民扶着昏睡过去的妇人,拘谨地看向他:“费南迪斯先生……”
“送她和她的孩子回去休息吧。今夜你们也都很累了。”费南迪斯医生收拾起自己的工具包,又呼唤自己的儿子,“德尔,去要一个晚上的住房。先生,如果不介意,让我帮您看看您脸上的淤青。”
“知道了。”少年提起他们的行李往酒柜走去。
一旁受难的行商也挪过来,叹着气露出脖子上那块混战中不知是谁突袭的一拳。
酒馆这下算是真的清静了。
“所以,这群发疯的村民说的医生究竟是谁?”
行商捂着脖子,在淤青检查中龇牙咧嘴。
“被他们杀了吗?天杀的,这地方我再也不来了。”
住店后,少年也问他的父亲这个问题。因为显然,那位魔法师医生就是这个村最大的心病。
“是谁不重要。德尔,你时常看我给病人写药剂配方,你觉得我那些药物的材料是从哪儿来的?”费南迪斯医生给儿子盖好被子,揉揉他好几天没洗的头发。
“野外采集,店铺购买……然后自己调配。”
“你觉得那些材料怎么样?”
“啊?如果我要和您一样成为医生的话,我会很熟悉它们的。”少年红了脸,“但继承您衣钵的人是弟弟……您说过我可以去……”
“是的,你是门外汉。那么你觉得那些村民呢?”
“他们也是门外汉……而且觉得魔法师医生的配方很值钱。”
还有点犯困的少年忽然睁大了眼睛。
“啊。”
行商没得到答案,收拾了东西就匆匆忙忙连夜跑了。他或许会想自己踏入了一片谋杀之地,野兽也好,死神也好,什么都赶不上人心的可怕。
但那位魔法师医生究竟死于谁之手?
如果行商的故事是真的,那么那位魔法师医生是否也遇到了死神,也已经复活?
那位魔法师医生,是否已经回到这片村子附近,静静地等待背叛者们最后的结局?
讨厌魔法的少年难得为了魔法师苦恼得睡不着觉。
“睡吧,人有的是肉心,不管是魔法师,还是我们普通人。我们都一样。”费南迪斯医生拍拍儿子的额头,他望着窗外的夜色,更远处的迷雾荒原附近,隐约有一个黝黑的小屋轮廓。
父子俩很快在一阵喧闹的清晨被吵醒。
微亮的天空下,人们举着灯,大声呼喊“瓦内莎”。
名叫“瓦内莎”的妇人不见了。
自丈夫被毒蛇咬死后,她便与女儿相依为命。她的女儿晚上受了不小的刺激,半夜惊醒,却找不到母亲的所在。所幸的是,似乎是瓦内莎离开得匆忙,她没有穿鞋,泥泞的路上留着她的脚印,竟直直向迷雾荒原而去。
“她真是魔怔了!就算行商说的故事是真的,‘医生’她也不是那个什么魔法师老爷!”村民们知道现在什么事也没法再遮掩着说,举着油灯跳脚,“她,唉,她一直在想,她和她不该变成现在这样……我们——”
“你们也和她没什么两样!”
说话的是少年德尔,这次他跑在他父亲前面,穿着单薄的衬衫,因为睡眠不足气得脸颊发红:“你们都做了亏心事,那个瓦内莎是被愧疚压垮了,而你们全都缩在她身后!只要你们没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诅咒’就会永远挂在你们的心头!哼!灯给我,我去找!”
费南迪斯医生赶到时,他的儿子已经跑没了影,留下一群束手无措的村民。远空传来悠扬的兽声,荒原的迷雾随初露头角的日光而单薄些许,露出了一个又一个黑色的点。
——
“我想称呼您姐姐。可当我比您还高,比您多长出些眼纹的时候,我该怎么称呼您?”
女人流着泪游荡。
“您和我们不一样。有时候我真的感觉,您也不想和我们一样。我很害怕,医生,我怕您离我们而去。您总是耐心地听每一个人说完想说的,不管过了多久,您都没有忘记。”
有黑色的牧群穿过她身侧,没有谁搭理她那些无厘头又语无伦次的述说欲望和眼泪。
“渐渐地,有人说您很可怕,说您故意来掌控我们的秘密。哈亚杰特指着您骂,您看向了我……啊啊,我其实很高兴的、因为我是您在村里认识的第一个人,我想让您也向我诉说心事。
“可您没有。您依旧做自己的事情,您不曾为我与他人有一丝动摇。哪怕您已经知道是我放纵了谣言,哪怕您知道我和恶言恶语的人们都站在一处。”
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女人哭诉着,说她那些越发惊悚的独白。她朦胧的泪眼里瞧见一片花海一样的东西,像极了她回忆里初见那个人时的样子。而她最后一次去见那个人,是一座破败的漏风小屋,地面上全是血,主人不在——她想救自己丈夫的心才彻底死了。
“您该和我们一起,您该和我们成为一样的人!您该是个刻入骨血的好人!您……您为什么要走?”
是爱还是恨?繁杂的思绪充斥女人的脑海。她又走了几步,被黑兽绊了一跤,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不过她也没能继续走多远,那些故事中的黑色死神虽然不会伤害普通人,但依旧被她的动静惊动,成群结队地开始向荒原更深处跑去。
女人被推搡,被撞翻,被踩踏。最后她勉强拉住了什么,冰凉而细腻,她抬头,发现自己正牵住了一只破碎白皙的、女性的手。
再向上:这是位浑身赤裸的女性。她的四肢与身躯都被盎然的野花花簇经络撑开又紧密连结。紫色的短发随微风飘扬,苍白清秀的脸蛋上镶嵌着两颗无神的绿石,她的尖耳朵更是让女人咽下那些长篇大论的抒情语。
“医生……”
指责无法再说出口,怨怼也无从发泄。
女人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很小的时候,但现在,她早已被兽潮淹没过一次,她所见到的医生,也不再灵动鲜活。
医生,似乎只是一具尸体。
“对不起……我宁愿您骂我们,我宁愿您愤怒、失望。可您只是不再在乎我们了。您放弃我们,放弃我,那么为什么那天晚上,您会回头来救我?”女人的眼泪打在她自己抓的伤口上,刺得生疼。她的注意力全在尸体上,完全没注意到身后草垛里有个神色复杂的少年。
人是喜欢大群的。
少年德尔想。
喜欢同化,憎恶异样。或许在女人看来,她的确是喜爱着“医生”的。为此,不管如何,将“医生”拉入自己的一方就是最为重要的事情——哪怕用诋毁、用他人的贪婪、用武力。她宣扬着爱,试图摧毁对方的自我。
她喜欢的是她的自我吗?还是对方手里的技术与利益?
或许两者都有。
忽然,一个微冷的声音响起来。
不是女人,当然也不是少年。黑死神的牧群离开后,这片空旷的荒原上,是尸体开了口。
少年连忙爬起来想从草垛缝隙里瞧一眼漩涡中心的魔法师医生。但他望过去,却只有女人发愣的背影,和她那背影后偶然被微风吹拂的一缕紫发。
——
牧群走了很远。
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什么地方是终点。
有什么惊扰了牧群,离去时,“我”被黑色浪潮冲刷了下来。
“我”看向那双手,伤痕累累,停止在身上的时间却开始缓缓流动起来。脑海中有图像被重新拼凑,甚至微微张口就能得到眼前人的名字。
“我”会是谁?“我”曾有怎样的过去?
蹲下身,“我”才完全将面前人看清,一个脸上有伤的女人,满脸泪痕,述说着伤心过往,嘴脸却一如既往无耻的女人。
“我”看着记忆,也看着自己残破的躯体发问。
她想要什么呢?
不重要了。给她吧。
——
“瓦内莎。”
<看,我不了解你们,我也不需要你们。>
温柔的白光汇聚在女人受伤的脸上,尸体脸上的绿石重回了她看不懂的光彩。
“这是你亲手拥抱的苦难。”
<我的挣扎已经到此为止。我的研究只剩最后一步。>
“我治不好你。回去吧。”
<永别了,瓦内莎。>
少年德尔又听见一声嚎哭。
当他跑向女人时,那里又不再有其他的谁。而女人脸上的伤疤,一条也没有了。
下如同上,上如同下;依此成全太一的奇迹。万物本是太一,借由分化从太一创造出来。
——咒文取自《翠玉录》
最后一笔。
我跪坐在地上,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画满的密密麻麻的咒文与法阵,这就是数日不顾吃喝睡眠的成果。放在以往,我或许会欣慰,会小小的夸赞自己的作为,但今天于我而言,将是一个重要的节点。
走过了今天,我穷尽手段换来的东西就将给予回报。亏空的身体后,只有这样的信念赋予动力。
“下一步……咳、咳咳!”
下一步,走到那些咒文的最中心去。
可仅仅是挪动发酸发麻的腿,就足以让我在飘忽的重心中摔在地上。紧接着,一股恶心眩晕感又跑来纠缠,无形的恶棍捣烂了我的胃,要我吐出子虚乌有的食物。
“……”想着不可使污渍弄脏了地板,我捂住嘴,额头用最后一点力气点在地上,好接住那些时不时从咽喉涌动而出的血。猩红落在手中,染上手里的石墨笔那乌黑的粉尘——长时间的书写几乎僵化了我的手指,就连简单的放下也不再能够做到。就像是听见咳嗽声那样,我的居所外传来了第二波魔兽的嚎叫。
我知道,我知道。
吐出的血块猩艳刺眼,一如不远处的木桌上,那块伴我多年、明亮而富魅力的石头。追逐红石的人,也必将被称为“魔兽”的怪物追逐。
天涯海角,至死方休。
若不是施下过防御的术式,它们也会破门而入,啃食我的肉,踏碎我的骨。但现在,它们潜伏着融入夜色,像在等待我的死亡。
“……”
赶紧开始吧。
再度站起身来,我最后一次打量这间承载着数年回忆的小屋。角落里是我捣药用的研磨钵,背靠大捆尚未来得及晒干的绣线菊。几套没什么样式的外衫堆叠在书桌下,血污腥味浓烈。其他地方则全被书与笔记占满,再没别的情调可言。
月升起来了,借着光,有些时候没擦拭的玻璃窗用夜色映照出我的模样:啊哈,一个浑身都画着魔法纹的半精灵。
“Quod est inferius est sicut quod est superius……”我张开干瘪的嘴,低声念起繁复的咒文,眼睛却迟迟未从自己的脸孔上挪开。外人总是称我冷酷无情、默然刻薄,但今日,我难得有些多愁善感——仿佛从今以后,我将失去看见自己的权利。
最远处刻在墙壁上的纹路已经开始跟随咒文而泛起光辉,我的头发飘了起来,裹挟不知何处刮来的风。魔兽的嘶吼更近了几分。
我不管那些,我不在乎。
我只想得到一个自孩童起就求索不止的答案。
“Et quod est superius est sicut quod est inferius, ad perpetranda miracula rei unius.”
多年来的夙愿,几十年的研究与挣扎。引我入门的人早已入土,合眼前拉扯着我的衣袖悲叹红石的代价。人族敌视我,精灵轻蔑我,当他们指着我辱骂我的父母乐得媾和好诞下魔鬼时,我却也不明白这两位血缘之人是何模样。平凡之人惧怕未知与魔法,懂得法术者又痛恶同类。我不自傲说走过许多地方,只为这片辽阔宽容的土地上并没有什么留给我的容身之所、只为这繁荣昌盛的文明下并没有什么赠予给我的立足之名。
“Et sicut res omnes fuerunt ab uno……”
我张开双手,任凭逐步向中心、我所站立的位置发亮的光辉呼应我手臂的魔纹。十指连心的痛楚随之而来,被呼唤的元素从咒文中涌现,将汲取的血液倒流向四周的刻痕。
因此我想要知道。
某一日在一座南方的村子边,一个困于病痛的小孩拉住我的衣摆,唤我【医生】。我看着那个孩子长大,作亭亭少女,作贤惠妇人;我看着当地人热衷制药的配方,渴望财富,又畏惧毒物;我看着他们需要我,厌恶我,防备我……我在谋杀中离去,才迟钝地发觉这里原来并无什么特别。
“……meditatione unius, sic omnes res natae ab hac una re, adaptatione!”
哪怕我知道前方是吞噬欲望的恶兽,也知道前赴后继的人如此之多,身消道死的人也如此之多。
可那样又如何?
我已是血人。
我已皮开肉绽,即便如此,我咬烂了嘴唇,抬手,虚空画图,终于用气音吐露出最后一词。承接我已落的呼唤,耳边响起了未知的声音低语,紧接着众生呼啸,万元归一于此,凝聚的纯净辉光令屋中明亮如白昼。而这白昼中,沉寂在桌面的红石陡然苏醒,轻巧剔透的晶体漂浮于小屋的中央,工艺裁切的截面却没有照出我的影子。
“……?”
我没有时间错愕,只是想要知道为什么。
咚。
血液的抽离让我不再有力气站立,我再次倒在为自己刻画的圆阵中。被呼唤的元素灵还未离去,越发缓慢的喘息中,我头一回能够用肉眼捕捉到祂们的存在。祂们于我身边环绕,托举我的魂灵飞跃了红石与屋顶,好让我看见界外的兽潮。
可除了兽潮,我看见了以泪灌溉的海。
我看见这世界山不再是山,水并非是水……如吟游诗人钟爱的指代与深邃的意象,绝艳多彩,精妙繁茂。
那是我要的答案吗?
“咕。”
元素灵在我发问时便将我从高空无情抛下,祂们各自离去,窃笑于耳畔回响。直到比血阵还要灼热的血水盛满我的眼眶,视野的黑暗第一个迎接我的坠落;直到白烟弥漫烂肉灼烧,失去咒语的喉咙第二个以尖叫欢唱我的坠落;直到躯体脱力骨头粉碎,寸断的神经第三个捧出痛苦终结我的坠落。
一切来得太快,这坠落实际上不过几秒,红石碎如烟尘,为我崎岖的身体撒上一层暗讽的哀幕。发生了什么?
我的答案是?
我的代价是?
我的下场是?
“——”
最后一点魂灵的星光逐步微弱下去,没有时间了,我却还未能得知所问的一切。魔力波动早已冲破了屋子失去桎梏,等候多时的怪物未动,荒原的野兽却无邀前来。腹腔中,某个部位的内脏似乎被尖牙挑起,我的思绪也好、回忆也好,全都与这袒露的脏器一般,在遥远处某个不明的窥探中,随魂灵死去。
互动:大图书馆魔法师-柯利弗·因奎
“女士,您的书掉了。”
捡一本落在地上的小说书费不了什么时间。柯利弗·因奎只将视线快速扫过封面就将书递给了面前的人:一位用白布条缠眼的女士,这并不算奇怪,在米拉克镇上,图书馆中富有个性的人才总是大把存在。如学术研讨会的众人,也如这位女士自上车后就一直絮絮叨叨自说自话的新编故事。
“谢谢您。”
女士接过书,又提起她手边的篮子,一副前来度假的行头。若不是知道这格拉拉丝镇究竟有什么怪诞,这一路上的风景倒也还算适合旅行。柯利弗没有多嘴问询的习惯,倒是对方率先挑起一个算是闲聊或交谈由头。
“您听到那个故事了吗?”
土豆骑士。柯利弗想了想,点点头,随后又回答是。
其他一众魔法师或守卫都已经下车,只有少数人、如蒙眼的女士和柯利弗那样还留在车厢里。有一位垂丧着脸的青年从那些灰蒙蒙的格拉拉丝镇建筑丛里走出来,紧接着接待处一片喧闹。更远处,大图书馆的同事崔斯特瞥向了车厢的方向,似乎眼神示意稍后见。
柯利弗不着痕迹地颔首。出于礼仪问题,抛下盲眼女士的话题离去并非是好事。且,对方虽然没有图书馆的制服,却也该在其中任职。他往日醉心于研究,人不对号是常有之事。
“能帮我看一眼,这本小说简介里的故事是否与我猜想的一致吗?”
柯利弗随意扫了几眼,答得十分巧妙。
“我私以为,您的故事比这边印刷小传更有意思。”
觉醒的土豆,为了独特的理想奋斗一生——多数小说故事都是这样的版本,女士也不例外。只是,那些歌颂英雄的诗词里,很少有讲述死亡的案例。仿佛死亡便是勇猛者的屈辱,会为宣传的噱头与贩卖的铜子儿大打折扣。但实际上,柯利弗听过一点关于土豆骑士原型的故事,那似乎是某位魔法师制作的果蔬使魔。后续的传言也好胡添乱造也好,“土豆人”逐渐威名远扬,家族也逐步宏大……甚至那位魔法师应该就出自米拉克镇。
女士微微侧头,她像是望向窗外格拉拉丝特有的玻璃产品,又像是仅仅做了这样的动作来表示惊讶。看样子,她并没对自己讲的故事有什么预期。
“何以见得?”
“这位骑士充斥着‘人性’。尽管故事对它调侃,称它已超越人类之外,但人类之外是否还会再追求认可和孤独呢?多数故事无一不向外界征战,只有这颗土豆骑士向内心求索。”柯利弗取出放在衣袋里的眼镜,轻轻用丝巾擦拭,“排解孤独,寻求认可,这是只有人才会想要的东西。”
午后的日光挥洒在镜片上,柯利弗的笑意落在反光后。面前的女士浑然不觉,只是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超越人伦常理,人性却依旧存在。’这会是个好故事,女士。”
“好故事啊……”
女士将小说放回篮子里。
“若土豆作为果蔬本身被视为‘本我’,骑士的身份被视为‘觉醒’,先生,您认为,本我与觉醒的权柄哪一个更重要?”
土豆骑士并未死于任何一个宣言斗争的仇敌。
即便是英雄,也有一生逃避的恐惧。衰老和死亡攥住觉醒者的心脏,它们伸出的手名为“孤独”。
柯利弗提起自己装书与卷轴的挎包,他来访格拉拉丝也有想要知晓的事宜。更远处的车厢有乘务摇着铜铃向他们的所在走来,蒙眼的女士也听见了铃声,柯利弗心照不宣,和她一起往车门走去。
“这要看故事主人公自己的选择。”柯利弗绅士地扶住女士,将这种像是要暴露个人意象的问题重新抛回去:“仰仗他人的认可并不能长久。”
女士轻轻摆了摆手。
“先生,选择也是人性的体现。”她顿了顿,似乎也知道追问并不相熟的人不会有什么结果,“也罢,这样的故事太为难一颗土豆了。它不会逃出一块土地,也不可能真的从一种蔬菜成为真正的人类。”
他们一齐踩下最后一块列车下放的铁台阶。
故事讲述者伸出右手:“我是尼提娅,隶属禁书库。感谢您有耐心同我闲谈,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大图书馆,柯利弗·因奎。”
握住尼提娅的手,柯利弗很快琢磨出对方的身份:脆弱的体格,满是老茧的右手,淡薄的药草香气……一位或许精通药理的禁书库魔法师。他的想法很快就在下一秒被彻底证实。
只见尼提娅摸索着从篮子里翻出几页清单模样的纸,上面写着的全是由药谱改编的菜单。
“作为那个故事的回报,回米拉克后我会送点点心给您。我并不能看到这上面的字,其中有和土豆相关的菜式吗?”
柯利弗轻轻挑眉。显然,他想到刚刚的搀扶,对方行动自如,想必是有特殊的探路手段——这手段恐怕在没有魔力波动的事物上没什么作用。他低头,视线很快落在一道名字奇怪的土豆菜式上:绣线菊蜜土豆泥。
他轻声念出来,现在不是质疑这东西是否能吃的时候。
“我会记下来的。”魔法师女士点点头,就像所有喜欢客套者一样说了些官方腔调的道别。
就在柯利弗保持微笑准备抬脚往刚刚崔斯特去的方向走时,那位禁书库魔法师又回头来叫住他。
“……先生。”
“嗯?”
车站已经没什么人在。格拉拉丝镇稀疏的绿植风景被风吹拂得沙沙作响,隔了些距离的女性长发鼓动,她将话咽下一半,最后只留下微笑:“请保重身体。”
“借您吉言……”青年皱眉,他先是联想到格拉拉丝镇曾经爆发的疫病,后由一句如谜语一般的叹息挑起困惑。但谜语者已不在原地。她的来意是否真就只是度假?
保重……银辉……门之匙……
尼提娅回望那把于原地高高悬挂的银钥匙,其裸露的危险远比温柔可亲的声线更加莫测。她没直言,只是从那光景中,她感受到的是浓烈又罔顾自身的求知欲望。没由来地,她攥紧篮子的把手,擦了擦眼角后向代理馆长先生说过的那位死亡书记的所在走去。
若说在那触动中她想起了什么,无非是土豆骑士摔在死水洼中时那灰黑色的污水。冰冷刺骨,让她从故事的余味中回过神来。
没什么镇民的格拉拉丝随她四处游荡。
这里真的是个休假的好地方吗?
背靠一身冷汗,尼提娅侧头,在一栋屋的窗台上摆放的玻璃杯上瞥见了自己的身影。
希维娅,在家乡的语言中,这个词意味着自由。
幼年起安卡伦·希维娅就号称要探索遍世界各地,获取无上珍贵的宝藏,她不断溜进哥哥姐姐的储物间,母亲的衣橱,父亲的工具间,偷偷的翻找着“宝藏”,每当她身上挂满各种杂物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总会引得家人哄堂大笑,而她自己也总是发现,自己始终找不到无上的珍宝,自己视为珍宝的东西总会在一段时间过后被更好的替换掉。
于是长大一些的希维娅去询问自己的哥哥姐姐,无上的宝藏是什么?哥哥姐姐总会列举各种珠宝,法术卷轴,亦或者是美食。
得不到答案的希维娅又去询问自己的父母,无上的宝藏是什么。父母互相对视一眼,笑着说。
“是你手中那牢牢抓紧不想放开的东西”
年幼的希维娅自然听不懂这些,但父母那含情脉脉对视的一眼,传达的足以融化山峰百年积雪的温情似乎早已给出了答案。
魔兽在咆哮,四处而起的惨叫声充斥在这不大不小的空地上。希维娅迷茫的盯着挡在身前那小小的身影。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莫芒缓缓转过头,与第一次相遇时那慌乱恐惧的眼神不同,此时莫芒的眼神中充斥着坚毅的神情,而当莫芒与希维娅四目相对时,温情如同山泉水缓缓流淌一般,绵延柔长,滋润了世间万物。
“爸爸妈妈,我好像找到了,找到了属于我的无上珍宝”
光芒从莫芒身前不断传来,她张了张嘴,似乎对希维娅说了什么。一个温柔的微笑,是留给希维娅最后的礼物。
“不!不要!”
伸出的手抓在了虚无之上,从心底咆哮的绝望嘶吼被光芒吞噬,那一瞬间。。希维娅闭上了双眼。
“我的珍宝。。从指缝溜走了啊。。。”
再次睁眼,迎接她的只有,那躺在地上直直盯着自己的小小身体,而她的一只手紧紧攥着已经略微折断的淡青色羽毛。
外面的天空是如此澄澈,雨后的空气清香而又潮湿,几只小鸟欢唱着飞过洞口。早秋的清凉空气涌入洞口,吹拂着颤抖的羽尖。世界好似什么变化也没有,一如往常,但却永远不会和往常一样了。
希维娅是那么平静,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连她自己都对自己的平静感到恐惧,她忽视了一切声音走出洞口,遥望米拉克那越过树梢高耸的尖塔,一个箭步便无声的冲了过去。
火焰,既可以温暖寒冬中的旅人,也可以翻腾着吞噬一切。
希维娅不知道的是,她那琥珀色温暖如同火焰的双眼,此时正翻腾着复仇的烈焰,蒙蔽了她所看到的一切,她的心极速跳着,血液如同岩浆泵入临界点的火山一样几近喷发。
剑刃不断卷曲甚至断裂,那就捡起地上亡者的武器,武器蹦碎了那就用木棍,用石头,如果可以她甚至可以用双手撕碎那些憎恶之物。
此时她已经被自己的鲜血和黑色的污血所覆盖,疼痛?无疑是这复仇之火最好的柴薪。
“希维娅。。去看看莫芒吧”
这句话如同有魔力一般,原本砸击着如同烂泥一样的魔兽的身体僵硬了,她回过头看着那具小小的身体就静静躺在唯一一块不被污血浸染的空地上。
希维娅想要站起身,却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她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爬着,她急促的呼吸着,一下,两下。。。
那具躯体越来越近,在触摸到的那一瞬间,她将她揽入怀中,无言的暖流熄灭了眼中的烈焰,带走了脸颊上的污血。。。
旅途不会结束,但热闹的旅途已经永远的变得冷清的许多,如同每个旅人都会梦到的噩梦一般。。。
“晚安,冬青果”
“假如你明天就会死去,你会在今天做些什么?”
姐姐莫琳这么问过她很多次。
小时候,莫芒回答“我会吃一整天的奶酪蛋糕,再好好睡一觉。”长大一些之后,她的答案变成了“我会努力走得更远一些,尽力看到更多东西。”而待她远离家乡,每每想到这个问题,便会觉得,这最后一日理应拿来书写遗言、回味短暂的一生。
虽然自从父母死后,莫琳就经常与她谈起生命与死亡,但是莫琳从没告诉过她:死亡在登门拜访时并不会提前告知。只有足够幸运,或足够敏锐的人才能在死前一天得知自己将离开人世。莫芒显然不在二者之中——当死亡的脚步被预感捕捉到时,它已然近在咫尺。无论是奶酪蛋糕也好、细细回味也罢,命运都没给她这样的机会。
魔兽嘶吼着,让莫芒无暇顾及其它。她依靠自己小巧的体型,在利爪与尖牙中躲闪。
本来马上就能离开的,行李已经打包完毕,路线也已规划完善,本来,现在她应该已经离开了米拉克,跟随希薇娅与雪莉踏上新的旅途。但是魔兽...为什么?魔兽偏偏在旅途即将启程之时大举进攻,不光切断了她们的计划路线,还把三人团团围住,好像只是命运开了个玩笑。
真是个致命的玩笑。
魔兽的数量越来越多,希薇娅和雪莉再无冲破包围的可能。“别管我们了!快跑!”莫芒回首望去,兽群像是猎人的陷阱,她们被困其中,只有无望的挣扎。跑?她轻啧一声,再次闪回了包围圈内。
她已经跑了太久了,她的一生都疲于奔命。她自诩自己在探险,在斗争;但她知道,自己只是一次又一次的丢下一切,狼狈逃窜。而此时此刻,面对自己所珍视的一切,她决定不再独自逃跑了。
“莫芒?你?”
念动咒语。
“你为什么?”
牵起手心。
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莫芒带着两人一起发动了传送术。
她知道这样做的代价,她本以为这一天会晚点到来,她本以为自己不必如此匆忙果断,她本以为自己还有时间。
魔兽的嘶吼消失了,光线暗了下来,三人跌坐在山洞口潮湿的土地中。
寒意顺着脊梁攀爬而上,耳鸣、眩晕,莫芒感觉自己像是挨了一记重拳,又像是被花盆砸了脑袋。希薇娅和雪莉的呼叫传进她的耳中,变成了尖锐的蜂鸣。
她想爬起来,但手脚又麻又软,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速度快得吓人的同时却轻飘如羽毛,很快,对自身重量的感知也悄悄流尽了。
感知,感知正在一点点远离。
当她感觉到自己被拖拽着,阳光再一次把视线变成一片温暖的明黄色时,她很清楚,旅途要在这里结束了。
曾几何时,莫芒幻想过自己的死亡。她觉得可能会像悲情小说里写的一样,死在一个雨夜里,死在挚爱的怀中,死在阴冷的泥土与炽热的血液间。
但今天是个晴天。
湛蓝的天空悠远明亮,白云在早秋阳光下显得愈发柔软。昨天雨水曾洗刷大地,鲜艳的草本植物在泥土中肆意生长,散发着清香。米拉克的塔尖在不远处的树叶间屹立如初,与她第一次见时别无二致。
阳光如此温暖,如此闪耀。
但是一切在莫芒的眼中,都在渐渐模糊。蓝天白云混作一团,富含生命的绿意在视野边缘摇曳,然后被黑与白的噪点缓缓吞噬。细密的噪点犹如冬日的雪花,它们遮蔽树影、漫过塔尖,细细咀嚼品尝着莫芒视野中的一切 :娇翠的青绿、温暖的洁白、澄澈的湛蓝、还有那个不知是雪莉还是希薇娅的影子。
她用尽力气偏过脑袋,看到另一道影子起身离去。
很快,纷飞的雪花就遮住了她的视野。
莫芒突然间感到了温暖与满足,像是新鲜出炉的奶酪蛋糕,又像是那片熟悉的草甸。她不再担心之后该怎么办,也不再回忆曾经走过了多少路:她不再思考,她不再感受。
记忆如同一颗蒲公英种子,在风中越来越轻,越飞越远,无声消失在明媚天幕中。
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一朵野花无声凋谢,一片树叶随风而落。但她最后也没闭上眼睛:在她失焦的红色眼瞳中,蓝天依然澄净、白云信步闲庭。
死亡远比她想到要迅速,要猛烈:直到最后,她也没能说出自己的遗言,往日时光中,莫芒总觉得时日尚早,那封夹在手记中的遗书,自始至终只写了遗书二字。
明日的阳光还会温暖,明日的草地将翠绿依然。
但明天的故事中不再有她的身影。
而她忘了说“再见”。
人们常说,从北国雪乡飞走的旅鸟,一生只会飞回故乡一次,而那一次则是旅途的终点。。。
而此时雪花悄然飘落于白雪覆盖的大地上,而在这白茫茫的大地上铺着一条扎眼突兀的鲜红色的印记,那是鲜红温热的血在洁白的雪地上溶出的一条长长的痕迹,这条线一路延伸,直到一棵树下变成大片大片的血迹,而血迹之上希维娅虚弱的坐在积雪上斜靠在一颗粗壮的树下,身体微微起伏,呼吸微弱飘若游丝一般,粉嫩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变得灰白,羽毛也无精打采的耷拉在头顶上。
“啊。。。大意了啊。。。”
“别说话!希维娅!保存体力,你会没事的!我们。。我们马上就要到家了,很快就能再见到爸爸妈妈了!”
雪莉在一旁着急的将斗篷割成大小合适的长条,打算结结实实的绑在希维娅身躯上那骇人的伤口上;雪莉一边忙着手上的工作一边身体止不住的抽动着,眼角晶莹的泪花,挂在已经微微肿起发红的眼睛边,暗示着雪莉已经大哭过一场。
“会很痛的,希维娅你忍一下。”
雪莉带着非常重的鼻音强忍着抽泣说着。
希维娅抬了抬眼皮,努力的将半眯着的眼睛睁大,心疼又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个哭的梨花带烟的可爱女孩。
“雪莉。。。你知道这是。。。没用的吧。。”
希维娅嘴角微微抽动着挤出一丝笑容,这一丝笑容在剧痛下显得是那么扭曲,以至于都几乎看不出来是在笑还是在哭。
“不会的!不会的!。。。你会没事的希维娅!你一定。。。会没事的。。。。”
......
几十分钟前。。。
“呐,希维娅,马上就要回家了感觉怎么样啊?”
雪莉在雪地上一边蹦蹦跳跳的一边回头问着希维娅,绿宝石一般都眼睛不断眨着,喜悦之情完全都写在了脸上。
“啊。。其实还好啦,很久没回家了,也挺想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姐姐的,估计快会有说不完的话吧”
希维娅琥珀一般橙红色的眼睛正如冬日的炉火一般温柔的看着到处乱跑乱跳的雪莉,头顶的羽毛不自觉的左右来回轻微摆动。
“嘻嘻,你的羽毛都出卖你啦!其实你超开心的吧!”
雪莉一下就跳到希维娅面前轻轻抱住希维娅,调皮的说道。
“啊!。。。其实是这样的啦”
听完,希维娅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如同初升的太阳晕染的天空一般,希维娅白皙的皮肤迅速晕染上一层红晕,不好意思的说着。
“希维娅真应该好好学习一下怎么控制自己的羽毛哦,情绪都偷偷的都被表达出来了,嘻嘻。”
雪莉做了个鬼脸又一下跳开,像一只自由自在的小精灵一般,白发的少女在雪地间跳来跳去,一会儿去扒拉一下灌木丛,一会儿去摘一朵花,时不时哼着一些北国的小曲非常喜悦。
希维娅一边走着,一边望着天空,天空是那么蓝,像纯净的蓝水晶一样,阳光透过树枝撒向地面,被阳光照耀的雪地散发出的光让人无法直视。希维娅在这些光束中隐隐约约的似乎看到了莫芒的身影。
莫芒身着一身华丽的礼服,头上依旧带着那顶熟悉的帽子,一个微微透着青色的羽毛在微风下轻轻摆动。莫芒一改往日的活泼形象,此时她静静站在光线下,在帽子的遮挡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的嘴角轻轻翘起就那样静静的对着希维娅微笑,她缓缓向希维娅手心朝上的伸出一只手。
“要来跳一支舞吗?美丽的小姐~”
希维娅好像真的听到了莫芒对她发出的邀请,她有一丝颤抖,急切的向前走想要拉住那种纤细修长的手,可就在希维娅迈入光芒的那一刻,莫芒的身影消散了。
希维娅的眼眶逐渐湿润,她收回伸出的那只手紧紧攥在一起,身体微微颤抖,努力压抑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
“对啊。。。你已经不在了啊。。”
希维娅微微扬起头,喃喃自语着,往昔的时光如同走马灯一样不断在脑海闪回。
【我叫莫芒·冬青果,如您所见是一位游商,您的帮助真的太及时啦,真的很感谢...】
【希维娅你太会挑地方啦!在这个瀑布边盖的房子一定非常漂亮吧!想想就有点激动了...】
【希维娅!等等!遇到危险的话,把这个符文擦掉,我就可以用魔法把你救回来了...】
【希维娅。。没关系的。。即使这具肉体腐烂了,我的灵魂也会永远陪着你的,不要害怕...】
希维娅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春日节那天,莫芒帮她梳着头发,两人不断拌嘴。又或是身着礼服时向希维娅发出的舞蹈邀请...
“冬青果。。。你还是穿着礼服的时候最美。。。”
晶莹的泪滴不断滑过脸颊滴落,希维娅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眨了眨眼,发现雪莉就自己在身边担心看着自己。
“没事吧希维娅。。。”
“嗯,我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雪莉听完瞬间就明白了什么,毛茸茸的耳朵轻轻抽动了一下,随后雪莉抱住了希维娅的一条胳膊,轻轻将头靠在希维娅身上。
“没关系啦”
希维娅轻轻摸了摸雪莉的头,柔和着说道
“只是。。。需要在习惯习惯就好了吧。。。大概”
希维娅这么说着,声音缺越来越低,以至于最后几个字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
回到现在
“该死的鹰嘴冬熊,等你伤好了我一定要宰了它!”
雪莉一边咒骂着,一边又轻轻的抽泣着,手上的动作一刻也不敢停。
实际上内心中,雪莉和希维娅都非常清楚,希维娅活不了多久了,如此重的伤,本就需要立刻止血和治疗,但现在在这种荒郊野岭,有效止血都成了奢望;那只该死的熊太快了,袭击又是那么突然,希维娅根本来不及拉走雪莉,只能将雪莉护在自己身下用自己的身体狠狠承受了那只熊的攻击,随后拉着雪莉慌忙逃离。
而此时也已接近日落,距离受到袭击也有差不多两个小时了,雪莉搀扶着几近神志不清的希维娅缓慢的在雪地上挪步,她们走过的地方留下来深深地沟壑。
风逐渐变大了,风将地面的积雪卷起吹向天空,随着大片大片的浮雪被吹起,雪莉和希维娅逐渐看不见道路,被完完全全包裹在了这白色的世界里。
“雪莉。。。我有点冷。。。”
希维娅哆哆嗦嗦的对着雪莉说道
雪莉听完化形变成雪貂的样子,三步并作两步噌噌爬上希维娅的肩头,然后轻轻的把自己围在了希维娅的脖子上。
“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雪莉轻轻的问道。
希维娅感受着雪莉毛茸茸的身体,感受着雪莉温暖的体温,感受着雪莉轻轻的心跳。轻轻的笑了一声,颤颤巍巍的摸了摸雪莉毛茸茸的身体。
“嗯,好多了。。。”
就这样,希维娅带着雪莉漫无目地机械的向前走着,就像是时钟走动的秒针一般,只是向前。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嗯,我记得,我当时害怕极了,是你把我从这种恐惧感里拉出来的”
雪莉把头埋入身下只露出耳朵,鼻尖死死顶着希维娅的脖颈,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希维娅继续说着
“还记得。。你第一次做的。。木偶吗,当那个木偶。。。动起来去做家务的时候,家里的佣人都以为自己要被赶走了,都。。围在管家叔叔边上求情呢,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叔叔有如此窘境,那个表情。。现在都觉得好笑呢。。。”
希维娅这样断断续续的说着,雪莉不断回应着,在这风雪中,希维娅的身体逐渐被白雪覆盖,远处看就像一个不断向前平移的小雪堆一样。希维娅一件接一件讲述着自己与雪莉各种回忆,每说一件都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刺穿了雪莉的心脏一般,一度让雪莉无法呼吸。雪莉能明显感受到来自希维娅脖颈处的脉搏在不断减弱,希维娅的生命在不断流逝,而她却一点事情都无法做。
又过去了不知多久,风雪重归平静,大风将天空中的薄云吹向了遥远的地方,露出了澄澈的天空,繁星编制的华丽丝带正绵延在夜空之中,璀璨夺目。
希维娅走到一块巨石前,沉沉的靠了上去,就这么紧贴着巨石不断滑向地面,最后斜靠着石头坐倒在地,她仰望着星空,露出了一丝微笑。
“雪莉你快看呐。。。多美的星空啊,就像我们坐在书房阳台。。看星星那次一样,那次的天空。。可没有现在漂亮,我还和你约定。。要永远陪着你呢,不过。。。我看起来要食言了。。。雪莉。。希望你不要怪我。。。”
希维娅声音越来越微弱。
“雪莉。。我有点困了。。稍微小睡一会儿。。。就来陪你。。好。。吗。。”
雪莉紧紧围在希维娅的脖子上,感受着希维娅的脉搏逐渐消失,感受着希维娅的呼吸逐渐停止,直到最后就连仅剩的温度都化作冰雕一般的凌冽。雪莉死死缠在希维娅冰冷的尸体上,泪水不断流出,冻结成一颗颗晶莹的冰珠,鼻尖死命顶在希维娅的脖子上,就好像只要这么做希维娅很快就会醒来轻轻抚摸着雪莉的身体,手上的温度传递在雪莉身体上,再一次听到希维娅清澈可爱的笑声,对雪莉说。
“早上好,雪莉~”
不知过了多久,雪莉变回成人形,最后轻轻吻了一下希维娅的脸颊,那寒冷刺骨死亡的味道让雪莉不由得心脏停止跳动了几秒,她狠狠抹了了一把眼泪。
“晚安,希维娅”
......
传说中,有那样一片森林,哪里白雪覆盖,草药,矿物非常丰富,人们来来往往数十年间没有任何一个人遇到危险,就算赶上狂风暴雪,迷失方向的旅人也会隐隐约约的感受到一位白发的少女为其指引方向脱离困境,而那片森林中央有一块巨石,巨石前插着一把锈蚀严重的迅捷剑,剑柄上挂着几片似乎永远不会褪色的淡青色羽毛。很多人都声称目击到了哪位白发少女蹲坐在巨石前打扫。久而久之这块巨石被人当做了一块圣地,人们来此祈祷,祈祷自己或他人旅途平安,任何试图触摸长剑或者羽毛的行为都会招致来往旅人的敌视和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