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想写的东西补了四成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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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进度:第二周
东京的天气总是很好。
入秋的晚风带着些凉意,让刚从写字楼里走出来的松本铃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她用力深呼吸,肩膀耸起又沉下,将自己切换到放松模式。
行李已经全部搬进了项目提供的单人套间,片酬与生活费补贴也明确列在合同的条款里,一日三餐都能在附近或是公共厨房解决,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自己会不会因演技不精被半途开除,铃在心中苦笑。
在欢迎晚宴上见过相当多的当红演员后,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几年前第一次来东京参加选拔时,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当时怀着一股不服输的冲劲,报名参加了Act In Project,绝没有想到立刻就要上阵拍摄,还是以前从未涉足过的电影剧本。不同于剧团排练的音乐剧,电影中更多的特写镜头会对表情神态有更高的要求。读书时搭档过的学长也曾对她说过,如果能学会流露细腻的情感,她的演技会更进一步。想到这里,铃揉了揉脸,挫败地叹了口气。
要是有速成表演技巧课就好了。
“小铃有这方面的需求吗?我可以找个专业的老师,让他给你一些建议。”天照朱雀毫不犹豫地说。
时值正午,来到25层准备用三明治糊弄一顿饭的松本铃迎面撞见了制作人。在简单的问好后,这位阅人无数的出资者一眼看穿了她的困扰,更是直接提出愿意帮忙,爽快程度令抛出问题的铃都愣了愣。
“谢谢你,天照先生。”她在微波炉加热结束的提示声中结结巴巴地说。
“叫我朱雀就好。”红发男子满不在意地挥挥手,打开公共厨房中的冰箱,从冷冻层取出一大桶冰块,轻巧地拎到吧台上,“等你的日程定下来后,空闲的时间随时可以来问我。”
“好的!”没想到担心的事情能如此迅速地得到解决,铃也松了一口气,朝朱雀飞快鞠了一躬,心情莫名雀跃,连转身离开的脚步都轻快不少。
“等下,你的三明治没拿……”
背后隐约传来了焦急的呼喊。
“身体向左侧,头稍微往上抬,给点笑容,对!保持!”
炫目的白光连续闪过,松本铃不由得微微眯了眯眼。或许是因为所有人都聚集在同一个地方,项目的推进非常快,通读过剧本初稿并确定选角后,当天下午就发来通知,让参演无题大逃杀的成员前往拍摄定妆照。
“无题大逃杀?这是我们要演的电影片名吗?”紫灰色长发的少女问,双手麻利地给自己扎好两条长长的发辫。
“显然,题目还有待商榷。”房间另一端,容貌漂亮得仿佛从画中走出的女性回答。她正端坐着,身旁的化妆师小心翼翼地为她瞄着眼线。
“编剧原本起的名字叫昨日我们仍是自己,据说因为太冗长被否决了。”有工作人员接话道。
我们。铃细细咀嚼这个简单的词。勇者,魔法少女,仿生人,神明,高中生,五个角色,五种相似又不同的人生,这样的我们将要用半年的时间完成一场自相残杀的戏码。
“松本铃,你的服装改好了。”
“来了——”怀着期待又略有不安的心情,她走向敞开大门的试衣间。
拍摄进度:第四周
荒原。冰冷的荒原。呼啸的风从地平线外扑来,吹得披风猎猎作响。
松本铃安静地走着。她走得很慢,几乎是一步一顿,腿部护甲与地面不断碰撞,发出脆响。
她走过机械的碎片与断裂的魔杖。星见幽幽僵硬地躺在一旁,他的眼瞳不再闪烁蓝光,躯体维持着倒下时的姿势,身边还有数十块金属碎片,关节处不时冒出几点电火花。离他不远的岩石块上,星见冥冥紧闭双眼,清秀的小脸苍白,手中握着魔杖的下半截,鲜血如花般在她的裙角绽放。
仿生人不具备多余的情感,也无需犹豫,在理解大逃杀的含义后便迅速执行,锁定了看上去破绽百出的目标。他的手臂发出低沉的嗡鸣,手掌化为一柄电弧利刃,身形如鬼魅般一闪,刹那间接近天真无邪的魔法少女。
“我们真的要打起来吗?”尽管被充满杀意的武器直指心脏,少女的声音依旧充满活力,“我相信还有其他的办法可以解决的!”
“无效行为。”机械声毫无感情地回答她。幽幽的动作干脆利落,眼神中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眼看刀就要插进自己胸膛,冥冥的表情变得为难。“对不起,但我不能让你伤害任何人。”她在千钧一发之际举起魔杖,猛地向下一挥。瞬间,强烈的光芒爆发而出,幽幽像是被定住一样,再也不能前进分毫。强大的冲击力将他掼倒在地,魔法带来的能量精准地击中他的核心。
“……”他的发声部件在撞击中受到了损伤,无法开口说话,只能静默地感受体内被激活的自毁程序正在运转。下一秒,巨大的爆炸声响彻云霄。
她走过嶙峋的碎石,其上散落了竹叶形状的发饰和只剩下镜腿的圆框眼镜。川畑由佳利身上的红白色巫女服早已残破得不成样子,但她的身形依旧优雅,像一只倒下的鹤。而她的周围诡异地干净,没有血迹,没有土块,连灰尘都几近于无。
“你知道吗?从一开始你选择我作为对手,你就注定失败。”由佳利站在高处,不紧不慢地说,目光中带着审视,“你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而我,是神。”
知乃仰头看她,右手紧紧攥着防身用的匕首,额头上渗出冷汗。她的心跳加速,耳边回荡着艺能之神充满诱惑与压迫的声音。“不要听她说话!”她给自己打气,拍了拍制服裙上别着的蝴蝶结。
由佳利微微一笑。她摆出一个起手式,在风中婆娑起舞,连周围的空气都随她的步伐而扭曲。“你的心已经动摇。”她的声音温柔而迷人,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你无法与我抗衡。”
“就算你是神明,也有弱点。”知乃喃喃自语。她大喝一声,飞身跃起,踩过一块又一块岩石,直奔正在舞蹈的女神而去。
由佳利反应迅速,扭过身体,试图化解这次攻击。然而,她的节奏被知乃打乱了,匕首从舞步的间隙中破空而来,鲜血飞溅。危急之时,她残存的神力席卷而出,将面前的女孩完全吞没。
松本铃仍在走。她走在空旷的荒原之上。
她没有哭嚎、大叫、撕心裂肺地呐喊,没有流泪、咒骂、义愤填膺地指责。她只是安静地走着,静得连脚步声都若有似无。
“这样的结局不应该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铃喃喃自语。她停下脚步,拾起一块崩裂的零件,手指在滑过冰冷的金属时轻轻颤抖。蓝紫色的光芒在掌心中闪烁,仿佛有个破碎的灵魂正透过机械结构看向她。
“也许,至少你还能继续存在……”她往回走,小心地将这枚零件放到仿生人身旁。身负长剑的勇者在未能挽回一切后终于不堪重压,疲惫地跪倒在地,眼泪潸然而下。
她在等导演的那一声“咔!”,但她迟迟没有等到。于是松本铃保持着跪倒的姿势,缓缓朝镜头前抬头看去。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只有摄像机运转时发出的散热声帮助她确认方向。
电光火石间,她看到星见幽幽望过来的眼神。这个孩子比自己年幼将近一轮,但他不仅少有身为中学生的稚嫩,演艺经历也比她更为丰富。此刻,他仍留在原地一动不动,从镜头外静默地注视着力竭的勇者,假如躯体受损的仿生人还有能力注视着她,那便会是这样的目光。
铃的心头巨震。她似乎抓住了什么,表情由迷茫转为恍然,最后重新变得坚定。
“今天的戏份就拍到这里,大家辛苦了。”
冥冥几乎是立即从地上弹起来的。“太好啦!我躺得脚都快麻了。”她快步走近幽幽,拍了下双胞胎弟弟的肩膀,故作老成地说,“干得不错。”说完,自己先扑哧一声笑了。少年点了点头,似乎仍沉浸在角色的情感中。
“刚才的爆炸效果好酷!下次我也想拍这种大场面的戏份。”浮云知乃兴致勃勃的讨论声传来,而耐心倾听的川畑由佳利露出了一贯的完美笑容,“在这之前,为了庆祝关键剧情的顺利展开,一起去屋顶喝下午茶、吃超好吃的草莓布丁吧?”
“好——”
拍摄进度:第八周
“叮咚”,门口挂着的风铃发出悦耳的脆响。松本铃坐在离前台最远的窗边,咬着已开始发皱的纸吸管,有一搭没一搭地吸走杯底的黑糖珍珠。她的视线像定格在不断晃动的风铃上,又像只是随意找了个合适的聚焦点。
难得这家店和四年前相比几乎一模一样,连点单牌上画着的小音符都十分亲切。她打开手机相册,向上划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时间,点击放大,屏幕里赫然是一张合影。两个人勾肩搭背,高举饮料,对着镜头开怀大笑,背景正是她身处的这家咖啡店。
“哎呀,是回头客吗?”围着围裙的年轻店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笑着说,给她送上一小碟饼干,“这是我们家的新品,请尝尝吧。”
铃慌忙摁下锁屏键。手机屏幕变得一片漆黑,映出自己有些茫然的眼神。
无题大逃杀——可怜的编剧还是没能想出合适的名字——的拍摄还算顺利,导演并没有急于求成,而是给演员们充足的时间来思考角色与调整状态,对于效果不到位的地方也耐心指出。这无疑大大降低了松本铃的焦虑感,生疏的演戏技巧也在与同组伙伴们的磨合中日益精进。
早些时候的清晨,执行人以采风为名给所有人放了半天假,自己似乎是和导演一道去谈配乐的合作了。忙碌的日程中偶发空闲,铃翻看自己的备忘录,决心把挂了两个月的第一条完成。
去咖啡店故地重游。
现在她非常后悔这个决定。不是因为上涨的物价,而是因为她还没做好准备一个人消化所有回忆。
松本铃,你不能被过去困住,她对自己说。想想你的角色,想想你做出的尝试,现在是时候翻开新的一页了。
她给小饼干拍了张特写。金黄色的表面泛着光泽,边缘烤得略微焦脆,混合着奶油和糖的甜美香气涌上来,让人食欲大开。
“有机会再一起来吃吧。”配字,联系人列表,选择,发送,关机。一气呵成。
好吧,至少发出去了。她看着彻底沉默的手机,有点无奈地摇头,拈起一块饼干放进嘴里。坚果的内馅带来丰富的层次感,嚼起来丝毫不会腻。
“新品很好吃!”她朝期待的店员喊,比了个赞的手势。
日光悄悄攀上她的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