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生异世界,但现代》
你过去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冒险者、吟游诗人,骑士,还是村民?
人类,精灵,矮人,还是人鱼或龙?
……但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对吧?
请享受平和的现代社会吧,亲爱的。
本企为文画企,请确保自己至少拥有绘画或写文中的一项能力
已圆满结企,感谢大家的陪伴!
《血雀驻足紫河流》·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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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目睹一具老尸,一具空壳——那尸体抱着空壳抬起头,睁着一双金琥珀的死目。
当莉莉安提到“捆绑一辈子”时,德尔只觉得头痛。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其实根本不想经历第二次。如果有人愿意相信世界上存在有两辈子,那么德尔本人完全能够现身说法,
怎么说呢,他上辈子是个剑士。
那种一看就是奇幻电影里的普通路人设定,惨烈的童年和倒霉的余生。前面忘了后面完了,总之剑士德尔闭上眼睛时,他没有葬礼,也不知道被埋在了什么地方,或者他自己的尸体有没有被拿去做什么奇怪的实验。虽然人死后啥也管不着,但他恰好有个性格非常糟糕的“同行者”,又恰好在下辈子突然回忆起了过往——
这哪里能了无牵挂地去死!
可以说,这骇人的后知后觉在现代世界那还是个十来岁孩子的少年脑海里如烟花般绚丽地炸开,又附着在其代代骨髓相传海枯石烂都变不了的固执与别扭上:上天就这样做成了“德尔·费南迪斯”,一个全家外加发小都共同认证的神经质男。
不过好在,没有人怪他。
就连莉莉安在得到解释后也在最初流露出一丝怜悯,谁让这倒霉蛋曾讲义气地想救人,却伤到了脑子呢。
……
砰。
德尔关上员工休息室的门,把酒吧的喧闹也一同锁在外面。
“呼……”扯开发紧的领结,青年捂住发烫的脸脱力般靠着储物柜滑坐在地,他喃喃自语,似乎很想说服自己,“冷静一点,德尔,你已经不复从前、她也不再是她了。”
这一听就充斥自欺欺人的自我规劝来来回回过了大概好几分钟,青年酒保有些颓然地松开手。若找来一面镜子,定然能照出这小子一脸“全他妈完了”的惨淡模样。
大底是上辈子那完整的一生终究挤压了十年左右的分量,这让德尔根本无法将曾经完全放下。但他又在法治社会下生活、又知道身边的人总是无辜的——于是这苦闷让他只好独自下咽。
他的父母与兄弟如今都在他身边,人要知足。
德尔换上一身来时的外套,又背上挎包。如今不过二月,美国的暖意还在往后的日头,人们就只得认栽裹紧自己的衣服。关好柜门,此人正要重新推门出去时忽然瞥见了墙上莉莉安找人新做的舞者宣传海报:自然是那位红人,皮质的裙装和如雀鸟般的紫色假面。
青年与海报上那人薄绿的眼睛对视片刻。
“尼提娅……”他几乎情难自禁得伸出手指轻轻勾勒舞者的面庞,“你又为何一定要叫做‘尼提娅’?”
他那活泼的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的发小与朋友。
为何要与那个臭名昭著的同行者同名?
上辈子的德尔虽然是个剑士,却并非正派。他走上一条偏激之路,只因失去了身边的至亲。恶徒的血从他手中流光后,他自己便也成了那目死活尸的一员。凡民们无一不呼唤他的名讳,不是为他的光辉伟业,而是厌恶与诅咒。
他们称他为“卡尔希血影”。
这一切就发生在他与那家伙同行后。那家伙也叫“尼提娅”,相传是个善用邪法、惯于压榨和使唤人的歹毒魔法师。
“他真的好慢啊,不是趁乱跑了吧。”
德尔姗姗来迟,就见自家发小面颊绯红地趴在吧台上和老板娘蛐蛐自己。他没吭声,走过去掀开人就看见放橄榄的盒子干净得油光水滑,而旁边倒三角玻璃杯上残留了些许浅色的液体。
莉莉安在酒保视线扫过来的瞬间举起双手:“不是我!”
尼提娅则抬手抓住酒保的袖子:“我没喝……”
这两人哪个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德尔只觉得头再次痛了起来。
他侧头与尼提娅对视:“还去吗?还是回家?”那句话在他嘴里捣腾了几个来回,还是说出口。“是我太慢了。抱歉。”说罢,此人飞快地错开了视线,把外套罩在尼提娅身上。
“我去开车,莉莉安麻烦你带她出来。”
德尔逃也似地跑出去。
“哎!”
老板娘还有话未说完,她见人跑了,又转头看尼提娅:“他不信我就算了,怎么连你也不信?”她很想问尼提娅到底看上这倒霉玩意儿哪儿。要是条件允许,她就让菲利斯改改。
“不过是先入为主又慌不择路的傻瓜。他向来是这样,热血但没地方泼的时候就只能倒心里。”年轻的舞者嗤笑一声,随手就倒反天罡般弹开老板娘凑来的脑袋,“对了,你收收那主意,菲利斯先生又不是我的人情债。”
“啧,这也被你听出来了。”
“我不瞎。对了莉莉安,知道猫是如何捉老鼠的吗?”
“吃了?”
“那是最后才干的事情。我是说,猫对老鼠那残忍的捉弄行为,它会一直确保老鼠就在能力范围内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同时,让老鼠跑动、惊惶乱叫……哈哈,别那样看我嘛,之前在休伯特的书里看见的。”
“你真是闲得发慌。”
斗嘴几轮,莉莉安用嫌弃的眼神瞧自家员工那突如其来的演技。她既说那个莫名其妙的猫捉鼠,又说尼提娅如今的把戏。在酒吧泡久了,尼提娅那晃晃悠悠的模样别说是有点那气质。她当然知道德尔和尼提娅这两人里面有点事,但她可不干那种一脚踩进去会湿鞋子的糟心活。
不过——
“算了还是我扶你吧。”
不管和吃瓜是两码事。不太为人所知的是,酒吧老板娘莉莉安最爱看小情侣之间的“勾心斗角”与“斗智斗勇”,尽管现在局势完全一边倒,但也许终有一日也可以轮到尼提娅翻车。
于是,乐子人满心期待着那一天。
等尼提娅坐上副驾驶,德尔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他开老爹的索纳塔已经轻车熟路,看着发小点开的导航就踩上了油门。借后视镜,尼提娅面上的红晕还略有残余,她垂着眼睛,也不知是否睡过去了。
德尔抓了抓方向盘,说老实话,他有些紧张。
埃芬市的夜晚很热闹,比曾经那些称作繁华的无势力城镇人更多、气氛更热烈。路上车流不息,灯红酒绿里徜徉着一个还算顺遂的法治氛围。这副光景让德尔想起过去记忆里的城镇“卡尔希”,他只是买块面包的路上就能遇到好几次抢劫与偷盗,时不时还会被卷入一场街头斗殴——而他的雇主就住在此处,劝说的话说了百八十回,硬着骨头绝不搬家。
于是他死时,也躺在卡尔希某个破屋的硬床板上。
车内的沉默维持到身边人忽然的扑哧笑:“憋什么话呢?”
后视镜里女孩抬眼,薄绿色眼瞳干净又漂亮,她对上德尔的眼睛,对上那琥珀样的金,又像是看到他心里去。
“……我在想,我生在这个社区里,有一种归属感。”青年迫使自己一直盯着前面那辆车的车牌,“每到夜里我都会想我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得珍惜。”
又开始试探了,德尔心想,他真讨厌这样的自己。
魔法师“尼提娅”在他死的时候才开始晓得回复剑士“德尔”曾经的许多困惑。好像是为他马上死了,再也不会有人放出魔人的任何秘密。唯一的走狗没了,魔法师肆无忌惮。
……
【我喜欢卡尔希。】
魔法师坐在苍老的剑士身边,就像讲一个睡前童话故事一样语气轻松而温和。
【这里是混沌的中心,而我就在这里降生。】
【最开始,他们以为拿捏了血脉就可以飞黄腾达,后来却发现手里的不过是赝品。可这个赝品是他们自己求的,送就再也送不走了。德尔,你看这故事有趣吗?】
床榻上的老剑士只有出气的声音。
【赝品心想,这就是家,凭什么我要走?这里的混乱独一份,人们的心思丑恶又可爱。这怎么放得了手?德尔,我想看着这里一步一步为混沌而毁灭——这就是归属感。】
……
“真是爱家,”副驾驶上的人特意托起自己的腮帮子,司机看向她,看见她赤裸裸的羡慕,“阿姨和叔叔都疼爱你,正因为他们爱你,所以他们才爱我。”
尼提娅·阿诺。
要说前世今生的区别,无疑是这家伙有了姓氏,有了根。
德尔收回视线:“你父母只是太忙了。”
满世界跑的夫妻把孩子寄养在朋友家里,一待就是近二十多年,他们会寄生活费,也会找时间与费南迪斯家视频通话。只是发生那个案子后,尼提娅单方面抛弃了这薄丝线的羁绊。
“你想他们回来。”
“我只是觉得既然缺席了那么多年,不如继续缺着,或者干脆没有。”尼提娅笑容淡了许多,“他们回来也不会改变我的生活,谁都知道揣着责任,对我其实是可有可无的。”
德尔不说话了。
他知道尼提娅说的是什么,她大概是觉得亲情没有多大意思。这家伙得不到的东西,就总被打上“没意思”的标签:好像在告诉所有人是她自己嫌弃的,这样能有个台阶下,挽点尊严。
可魔法师是个没有尊严和节操的人,连自己厌弃的事情都要抓在手里,包括她雇佣的剑士。种族不同,她耗死了好多人,身边的剑士没了,卡尔希也毁了……然后她依旧活着。她早就习惯了孤独,也其实不需要任何人,凭她手中的邪法,得到什么轻而易举。
思索到这里,德尔想到一个盲点。
或许那家伙还在那个世界活着,毕竟祸害遗千年。
若活着,就不可能来到此方世界,一切只是巧合罢了。碰巧有个同名的人,碰巧从一个模子里出来。
副驾驶座上,尼提娅也不说话了。她侧头去看车窗外的风景,其实心里没多少底。
她当然听出来那是试探。
……
魔法师从没说过那么多话。
她坐在老剑士身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过了那么多年后终于有了倾诉欲望。死人见多了,将死的人她也遇见过不少。在感叹奇怪之余,她伸手抚摸老剑士的脸,手指轻轻划过对方的褶皱皮肤:她是个瞎子,“看见”的方式竟也是这剑士教的。而当她抬头去望窗的方向,黑夜之上依旧是黑夜。
可占星术告诉她,今夜有繁星奇观。
【德尔,现在是白天吗?】魔法师故意问,【你帮我瞧瞧。】
老剑士一言不发。
【……你瞧见了吗?】
魔法师手指落在老剑士的鼻尖,没有气了。半晌,她嗤笑一声,抽回手起身,就听见屋外还有些藏得不算好的脚步声。窃魂魔人与她的走狗血影早就居于通缉榜首,但魔法师不在乎。
【你真是没用,这样的机会也抓不住。不知道可以向奇观许愿吗?】魔法师重新低下头,魔力裹挟着那相伴一生的邪法开始向床上的尸体转移。随后她的躯体如失去魂魄般砸在地上,剑士的尸体却慢慢直起身,蹒跚地捞起她,摇摇晃晃地走出屋门。
各色正义之士正等候多时。
他们目睹一具老尸,一具空壳——那尸体抱着空壳抬起头,睁着一双金琥珀的死目。
【看,今夜有流星雨。】
……
索纳塔停在富豪的庄园外。
车上的两人没人下车,他们远远看见有白色的星雨从天边滑落,如珍贵而璀璨的星带。德尔喊了几声尼提娅,却发现这吵着要看流星雨的家伙头一歪睡得很香。
“算了,我替你看吧。”
他无奈,去后座取相机,没瞧见女孩眼角有水珠落下来。
赫尔恪斯关掉奥庇沙论坛的公告,意外地,她的内心一片平静。
她还以为自己会更加焦虑一些。
使用着人类的身体,享受着人类社会带来的便利,甚至也会发自内心地为人类朋友们担心,但这头龙仍然不愿意为维护人类社会的稳定而付出时间和精力。比起这些宏观且虚无缥缈的东西,她更喜欢具体的人类。比如跟酒吧里新来的漂亮客人聊天,还得确定她花大价钱雇到的俊俏驻唱今天的节目单。
超自然事件?
抱歉,龙没遇见的事情就是没发生。
龙就是这样随心所欲的生物,哪怕被困在了人类的身体里,龙也不会做忧天的杞人。她也不像从前那样强大了,解决事件可不是掏耳朵这么简单的事,很麻烦的,干嘛花那么大的力气?
再说了,这具身体带来的也不全是好事。
比如说,过往记忆里夹杂的生理冲动让她喜欢女人,但这具身躯毫无疑问地受着男人荷尔蒙的吸引……啧。当然,龙是贪婪的,若有新鲜的肉主动送上门来,她不介意全都尝尝看。
既然不全是好事,那龙也没有为人类社会卖命的理由,对吧?
放下手机后,她转头看向梳妆镜。不错,这款新的蓝色染剂让她的一头蓝发看起来竟十分自然,这颜色愈发接近她鳞片原本的颜色了,真是赏心悦目。人类社会的便利又一次取悦了这头龙,于是赫尔恪斯眯起眼睛,做了蓝色美甲的食指点在镜中人的鼻头:“行吧,如果超自然事件对我的朋友和客人们造成了困扰,我可以出手解决一下。”
不过嘛,这不也暂时还没遇上么,考虑这些作甚。
嗨,据说今晚九点可是有流星雨的,到时候肯定有许多客人会聚集在沙滩上吧。不如趁机多抓些新鲜海鲜,再去确认一下基酒的库存,准备迎来一整夜的新狂欢吧!
“落下一张银色的卡片”“酒保的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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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秘密在酒保心里转了三个弯。
但不凑巧,有人也是。
埃芬市入夜后天黑了下来,但晚霞还留在那座叫做“卡尔希”的酒吧里。青年男女在劲爆音乐和斑斓的光球里狂舞,从他们身边那几乎没饮几口、盛满光泽液体的酒杯来看,其实年轻生命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卡尔希开放舞区,那个叫“菲利斯·普尔特”的新DJ很给力,一下子把几月前抠搜租地盘斗舞集团的人气拉走大半。现在只有喝酒的懒骨头把头转向集团那边:也是些青年学生,喜欢用肢体语言上网红头条且声称文明作风。
“唉,真好。”
酒客人把手中的酒杯放在吧台,视线落在斗舞家的腰上——他发出如斗舞者那般义正言辞的声明:此乃纯洁的欣赏。
吧台后面的红发酒保一言不发地收走了杯子。除了倒酒,他不搭理任何客人,刚来的时候就和人起冲突,然后沙包大的拳头令他得到了威名。熟客都说他该去守卡尔希后门,等喊到他名字再进来收拾闹事的醉鬼;生客则同酒保一样不爱玩笑,双方都觉得扫兴。
好在酒客人是个缺心眼的懒货,他只在乎青春美艳,以及今日自己的下注。
“唉,他们又去找尼尼了,一周三次雷打不动。嘿嘿,他们擂台打三次,我就多三把酒钱。”酒吧时不时有新客人光顾,人们听见老醉客毫不客气的大笑,也把视线落在脸色一阵青绿的舞团学生上。然后他们就都知道了:卡尔希老板是个掉钱眼的,其声称这不是赌博,而是资助学生——怪不得从舞团到客人到老板全都一路货色。
红发酒保依旧一言不发,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手里的玻璃杯刚刚被磕破了底座。
没人在意这个插曲。
他们在意那个制霸擂台的尼尼。
尼尼在哪儿?
这问题很好回答:就在那个舞团特意留出来的空地上,嘿别盯着地板,向上看、看见那个威亚吊起来的铁圈了吗?哦,灯光跟着上去了……
客人们在打灯里瞧见一只飞起来叮当响的金色耳环。然后耳环的主人只是从灯光外的某处、反正是二楼的地方跳到铁圈上,纤细的身形下以核心与爆发力单手转了一圈——但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灯光只捉到那只耳环,再追过去就见一个紫发绿眼睛的年轻姑娘轻飘飘地落在先前一边嘶吼一边跳脚的舞团成员身旁,手指轻佻地勾住对方的下巴。
一气呵成,还在劲舞的人群没有反应,倒是DJ愣了一下,滑出手指在热闹的音乐里按下一声滑稽青蛙的呱呱叫。
青蛙号角刺激到了下注的人,场面顿时沸腾起来。
红发酒保头也没回,他掏出一块抹布,只顾着清理自己手上溅到的柠檬汁。他不在乎自己对面又坐了谁,但下一刻对方的欣然赞美还是让他失神,然后那块刚摔碎的透明玻璃就割伤了他的拇指。
“噢……她真可爱,就像一朵紫色的鸢尾花。”来者是个打扮时髦的女人,七枚星星耳钉在她那滑落肩头的长耳发后若隐若现,“德尔,你不这样想吗?”说罢她给面子地看了眼酒保的手指:“这个打碎的杯子扣在你的工资上。”
酒保终于放下了他的工作。
“你根本看不懂她,莉莉安。”
“我?我对你们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
“……”
“她爱跳舞,我喜欢钱,我们两个一拍即合。然后你是个不请自来的保护偏执狂。”
啧。莉莉安的话就算倒过来说那也是没错的。意识到这一点,德尔报复般伸手把那块洒出来的半只柠檬丢进老板娘的杯子里。
“拜托!这世界上找不出第三个懂她的人了,你看不懂就只能去问休伯特,你们兄弟才和她是青梅竹马!”莉莉安顽劣地把杯子里的水和柠檬重新倒回德尔的手里,酒精刺得这倒反天罡的男青年新伤口发烫,“而且从小一起长大又怎么样呢,你希望你们绑一辈子?”
酒保没有说话。他的视线终于落入舞池,他的青梅正给DJ一个眼神,随后对方默契地换了曲风,让节奏的鼓点每一下都落在她裸足的舞步上。
她看那些斗舞的家伙时总是很自信,那是她的本事、专业,还有老板娘给她的底气。等下注人喝彩,她又会笑着看向他们,那双薄绿的眼睛透着一种叫做“明媚”的光亮。
“唉,菲利斯这小子上道死了。”
莉莉安不忘给自家员工们喝彩。
“你们都是我的财富——德尔你勉强是,但我不会支付保镖的钱,因为你说过你是自愿的。”
德尔低下头,心想,那是你们从没和她对视那么久。
酒保叹了口气,在这个放飞心情的场所里只有他心事重重,这多么不公平。但就像莉莉安所说,他心甘情愿,自讨苦吃。
他对调酒不感兴趣,对招待客人也不感兴趣。每一次学校放假他跑到这里来,强迫自己不看舞台上的热闹,不去理会老板娘的冷嘲热讽……除了手上尝试做点什么外,他只会去瞧酒吧墙上的钟。
现在?现在是晚上八点十四分。
等到午夜十二点,那个喜欢跳舞的家伙就不得不下班,然后他也可以结束这难熬的夜晚。
“一杯马提尼。”
客人点单,他调酒。只需要想象自己是一台机器,其余地都等十二点后再说……
不对。
在莉莉安的热笑里,陷入思索的酒保放下三角杯抬头,那个舞池的中心赫然坐在了他的对面,正一只手托腮,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那双眼眸里映出他错愕的影子。
德尔把橄榄的盒子塞回冰柜:“尼提娅,你来瞎凑什么热闹。”
深得酒客们喜爱的尼尼,舞蹈学院的学生,莉莉安老板娘的自动零花钱机器——尼提娅·阿诺,一个酒量是负的兼职舞者。
“我想喝就喝、哎,拿一个。”说着,尼提娅手快用牙签挑走一颗泡了酒精的橄榄果实,她塞进嘴里咀嚼,而她边上的老板娘几近溺爱般看着,丝毫不提这玩意儿乱吃扣不扣工资的事情。
可见还是有人双标了。
“……你这么快就口渴了?”德尔看了眼舞团的方向,那边的年轻人们还在嚷嚷再战,通常这种不甘心的情绪会维持到十二点以后——那是“枪手”尼提娅和“奸商”莉莉安商量好的真正宰客时间。
所以他不相信。
“快别了吧德尔,你一个学医的怎么好质疑人的生理本能。”尼提娅笑他,然后又挑了一个,“除非这玩意儿算你账上。”
德尔不想搭理她。
“好了不逗你了。”
尼提娅笑弯了眼,她看上去心情很好:“还记得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流星雨晚宴吗?去吗?”
什么时候说的?
大概是某次十二点后他们一起回家的路上,精力根本用不完的尼提娅翻着手机,然后把那个什么阿拉斯加先生发布的消息帖子举给他看的时候。
“德尔你也没有见过流星雨吧,真是可怜啊,有些人活了二十多年了有机会也抓不住呢……”那家伙的原话就是这样的。
如果她真的……那很气人了。
某种秘密在酒保心里转了三个弯。
“哼,那你自己去不就行了。”德尔听见自己冷笑然后答话,“反正我是个抓不住机会的人。”然后他再没开口,无力正抓着他的脑子拼命摇晃,一是为他自己又口是心非,二是为那个又用眼泪在他面前装可怜的舞者。
莉莉安窃笑:“我可以给你们放假。”
尼提娅从德尔皱眉开始就酝酿好了情绪,和对方相处二十多年她在这方面早已炉火纯青。她总有说辞:“你看,我活到二十几岁,还没看过流星雨呢。我今天还特地早点完事哦?”等她看见酒保因紧张与顾虑的耸肩落下去,她便知道今日又是自己的胜利。
“……”
“呜呜呜。”这完全在棒读了吧。
在其他人看过来之前,德尔举手投降:“真是服了,我去收拾一下。”他转身后的下一秒、他当然没瞧见、不过有预料,尼提娅的嘴角上扬起来。
不过有一点德尔大底是想错了。
就像他觉得其他人看不懂尼提娅、他也看不懂她那样。尼提娅·阿诺从不为弱势换来的胜利而欣喜,这个年轻的姑娘透过他瞧着他的心,嘴里无声着一丝怀念的呢喃。
“……还是这么傻。”
****有尸体血腥与猎奇描写,请注意避雷。
***没有什么流星雨,主要是前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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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记忆开始于一个深夜。
身披黑袍,缠满绷带的旅人与划过天际的明亮流星一同造访。
被窗外的光亮惊醒,抱着枕头去寻找父母安慰的斯贝纳看到他拎着沉重的手提箱走进父母的起居室,在书桌与地板与母亲的身上摊开各色药瓶,造型奇异的工具与大量的魔法书和羊皮纸,上面的文字有一大半斯贝纳都从来没有见过。
“好好照顾的话应该还能再活四...五个月吧。”有着黄昏般浪漫紫色眼睛的旅人吐字如歌唱般轻快,斯贝纳并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是多么残酷的话语。“您应该知道,这是绝症,目前都没有彻底治愈的方法。”
卧床多日的母亲以一贯柔和的微笑点了点头,轻声的说着麻烦您了。站在一旁的亚列哥哥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悄悄的握紧了拳头。
但父亲并没有放弃,他阴沉着嗓音询问,“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就算无法痊愈,想想办法,总能再多延长一些时间吧。安珀和斯贝纳还那么小,就这样失去母亲也太过可怜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啦。你本身就是药剂师,在药物方面你应该比我了解的更多。手术切除是不适用的,治愈术对这种病的效果也不怎么样。非要说的话...或许只有神迹了吧。”旅人收捡着书卷与工具,摇头叹息。
“神迹......”父亲的眼中闪现出热切的期望,“你是说,祈求神明的赐福能拯救姬玛的生命?”
旅人耸了耸肩,斯贝纳从他的语调中听出某种不屑一顾的味道,“那种由不知道有没有得到承认的代理者随手施予普罗大众的赐福肯定是不行的啦,想要治疗这种基本可以宣布死亡日期的病症,需要的是比那更进一步的东西。”
母亲叹息着移开了闭上了双眼,而亚列不安的攥紧了衣角。但父亲无视了他们想要结束这个话题的暗示,继续追问了下去。
“神明等级的赐福,改造,或者拥有足够力量的神血,至宝一类的东西吧?运气好的话别说是绝症,就连起死回生也不是完全做不到哦?”如同歌唱般的声音给予了回应。“如果你一定坚持的话,我确实知道一些线索,关于传说中的万灵药.....”
旅人张开手,在缠满了绷带的掌中是缠绕了秘银纹饰的小小的玻璃瓶,里面盛装着深红近黑的液体,在烛光中反射着油脂一般的光泽,像是一颗哭泣的宝石。
如果那一天没有半夜惊醒,如果没有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一样跑去父母的房间,如果那时候不是因为好奇心过剩趴在门口偷偷观察而是直接勇敢的闯进去打断谈话,后面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的吧。
偶尔的偶尔,取回了前世记忆的斯贝纳会这样想。
这是他不断坠落的人生中所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深夜拜访的旅人在清晨的露水蒸发之前离开了,只留下了厚厚的一堆书卷。
父亲花费了越来越多的时间在制药的工作间,眉间的皱纹再也没有舒展。哥哥更加频繁的前往镇子,每次都会带回来大量的食材,但斯贝纳并没有见到那些诱人的肉食在餐桌上出现。原本便严肃的长姐越发沉默,只有在教导弟妹关于植物与魔药的知识时一如既往的温柔。温室,书房和父母的房间全部挂上了锁,偶尔会听到里面有什么爬行蠕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姐姐,大家是吵架了吗?”因紧绷的气氛而感到不安的安珀询问母亲。
“没有哦,只是爸爸他们在制作新的药物。”母亲将年幼一些的两个孩子揽入怀中。“那是很厉害的,可以治好很多病的药,所以也很难很难做。等到爸爸他们找到正确的制作方法,一切就会好起来啦。”
是这样吗?斯贝纳抬头看向母亲,她一如既往的微笑着,但眉头和眼角却带着无可奈何的悲伤。
令人庆幸的是,母亲的身体真的慢慢的好了起来。
等到斯贝纳十岁生日的那天,她已经可以楼上楼下的走动,给房间中闲置许久的花瓶们重新换上鲜花。
那天父亲和亚列哥哥一早便出门采购,带回来了整块的小牛排,腌制好的火腿,奶酪,蜂蜜和冰激凌,还有斯贝纳想要了很久的魔法墨水和镶嵌了尖晶石的羽毛笔。鲁比姐姐烤了他最喜欢的苹果蛋糕,上面还铺了厚厚一层焦糖果仁。想要去厨房帮忙的安珀笨手笨脚的弄撒了面粉,被母亲塞进浴室洗了好久才把那头蓬乱的卷发弄干净,又花了不少时间重新在脑袋后面编出两个花苞一样的小发髻。
“斯贝纳也来呀。”大概是注意到他渴望的目光,在给安珀整理完衣服后,妈妈把他也拉到椅子上坐好,慢慢的梳起他的长发。
家里的四个孩子中,长女鲁比的长相与母亲最为接近,都有着柔顺的红发与矢车菊一般的蓝眼睛,但性格却更和严肃的父亲如出一辙。亚列和安珀和父亲有着一样蓬松的卷发,但眼睛的颜色都要更加接近母亲的天蓝。而斯贝纳同时继承了父亲薰衣草色的虹膜与母亲长直柔顺的红发,披散下来时如同光滑的绸缎。每次准备剪短头发时家里的女性都会摸着他的脑袋发出不舍的叹息,于是就这样慢慢的留了很长很长。
在更小一点的时候,母亲每天都会变着花样给他编漂亮的辫子。但是因为常年卧病在床,母亲的身体变得很差,总是在咳嗽,不要说去室外透风,就算只是呆在房间里一起看书也很容易不小心睡过去。于是,每日的梳理头发和饭后的爱心甜点,花园散步,并睡前故事一起都变成了更遥远的童年回忆。
斯贝纳有些怀念的对着镜子打量胸前垂下的辫子。今天的妈妈看起来稍微有精神了一些。
“今天是斯贝纳的生日呢。你想好要许什么愿望了吗?”
“早就想好了哦。”他的愿望从来都只有一个。“我希望我们一家人永远幸福的,开开心心的生活在一起。”
家人举办的小小生日聚会上,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希望我没打扰你们的聚会。”
像是老朋友一般坐在父亲和亚列旁边的旅人褪下了兜帽,露出海藻般墨绿的卷发与被什么切断了大半的尖耳。“我是帕西瓦尔,来自学者之城的旅行医生。随便叫我帕西或者医生或者那个谁都行。不过不许叫叔叔,小心给你的牛奶下泻药哦。”
“帕西先生。”斯贝纳礼貌的打了招呼,得到好乖好有礼貌的夸奖。
“今天是小朋友的生日?诶呀,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让我想想看,你会喜欢什么。被小仙子祝福过的黑莓酒?冥河蔷薇的种子?或者...十岁小朋友也能学会的超实用魔法书?”
这是斯贝纳拥有的第一本魔法书。虽然叫做魔法书,但那实际上是一本足足三指厚的,用结实的绳子扎成一大卷的软皮本,里面的纸张大小不一,至少有四种不同的材质,还有被水泡过被火烧过的痕迹。字迹也是龙飞凤舞,不止有大量涂改的痕迹,边边角角还用斯贝纳看不太懂的精灵语做了许多的标注,显得满满当当的。
“让肉变得松软入味的魔法,附带三种腌肉的配方”“让花园中植物茁壮成长的魔法”“三天消灭花园中害虫的魔法(小字批注:对有害的中大型动物也有一定适用性)”“改变脸与体型的魔法(注意该魔法的效果是永久性的)”“指挥烤鸡跳踢踏舞的魔法(附带火柴人版踢踏舞动作示意图)”“五种常用的处理伤口的魔法(最后一种也可用来重接断肢)”
“这份礼物对这孩子来说有些太过贵重了。”父亲的表情比起欣喜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但他的反对很快就被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讨论淹没了。
“他们看起来很喜欢不是吗?就当作是您帮我研究药物的报酬好啦~”旅人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如果还觉得过意不去,那么就拿这个苹果蛋糕的配方来交换吧!这个真的超级好吃的!”
又过了很久之后,在学会了精灵的文字,接触到了更加高深的魔法后,斯贝纳才察觉到这卷笔记是一份多么珍贵的礼物。那些被当成生活小妙招一般记录下的魔法本应有着更加严肃的名字,更加危险的用途,却被人开玩笑一般拆解简化,变成了连小孩子也能看懂的戏法。
神秘的帕西瓦尔先生在一天后再次离开。令斯贝纳失望的是,那些门上的锁并没有对小一些的孩子们敞开。亚列哥哥搬去了书房,并声明要为了不久之后魔法学院的入学考试做准备,不要去打扰他。而鲁比姐姐长期停留在温室中,花费了更多的时间来照顾她培育的奇异植物。父亲长时间埋头工作,一份接一份的配置同样的药物,再送去不同人的手中。虽然没有人真的说出来,但斯贝纳能感觉到,家人们之间出现了不明显的隔阂。
“我们不应该继续那些研究了。”某天,在前往书房寻找字典时,他听到鲁比姐姐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妈妈的身体不是已经好起来了吗?我们...为什么还要继续制作那种药物,更别说,拿去给别人使用......”
“我劝过爸爸了......但是,我们是医生啊......明明有治疗的方法却不使用,对于病人来说,有些太可怜了。”亚列哥哥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而且,妈妈...妈妈她虽然看起来好了很多,但实际上,那主要是因为药物额外带来的生命力...病灶本身并没有消失。如果停药的话,会很快的恶化也说不定...”
“那就更不应该给其他人用了不是吗?!”
“可是...可是那个药确实能够延长病人的生命。我确信它的原材料具有修复的功效,就是,效果不是很稳定可控......爸爸只肯尝试非常,非常小的剂量。或许再调整一下浓度和配比,或者用指向性的元素进行中和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它只是,不那么完善,还有很多改进的余地...如果没有它,摔断了胸骨的安德大叔等不到治疗师准备好魔法仪式就要没命了,十六号街的贝尔婆婆也是,她本来应该在上周断气,但现在已经可以坐起身子了...还有辛迪...”
“好了,别说了,我都知道。但是,亚历桑德罗,你是真心觉得那药没有问题吗?”
亚列哥哥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我会和父亲再商量商量的...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法.....”
“斯贝纳?你找到辞典了吗,好慢哦?”安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年长的兄姊们立刻停止了争论。
他温柔的家人们从来不愿意在小孩子面前争吵。
“大人们的事就交给大人们来解决吧。”只比斯贝纳大一岁的安珀听到他的烦恼后不可置否,只是学着母亲的样子拍拍他的脑袋,“斯贝要吃蛋奶冻吗,吃了甜甜凉凉的蛋奶冻就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姐姐去给你做一个?”
于是斯贝纳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到了要如何阻止他这个在火药与搞破坏之路上天赋惊人的姐姐祸害厨房这件事上。
年仅十岁的斯贝内洛曾经以为这样平静安稳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至少再持续的更久一点。直到安珀学会自己打理那头不服帖的卷发,哥哥考上魔法学院,姐姐与喜欢的人结婚,父母长出白发与皱纹。
离别是突兀降临的。
斯贝纳还记得那是个很好的天气,盛夏的晴空澈蓝如洗,能看到很远处的云。早餐有他很喜欢的甜茶与苹果派,安珀和他为了最后一块派的所有权用石头剪刀布进行了一场小小的比试。
取得胜利后,他把那块派包了起来,和他珍爱的魔法书,羽毛笔,还有父亲交给他的各种药剂一起放进了背包。
为了更方便的培育药物,斯贝纳家的住宅在镇子外的深林边缘。去街区要乘一个多小时的马车。原本去城里送药和采购都是由亚列哥哥负责,但他那段时间被各种事情缠的几乎没时间出门。于是每七天去城里送药的任务就落到了斯贝纳的身上。原本安珀也会和他一起去,但是她在出发前打翻了茶杯,弄脏了她最喜欢的裙子,从而改变了主意。
“反正去过那么多次,斯贝自己也没问题的吧。”安珀撅着嘴拎着自己湿哒哒的裙子,看起来想要凑过来给他一个拥抱但又怕弄脏了弟弟的衣服。
“把药送完后可以在城里逛一逛,买点你喜欢的果酱和糖果什么的。最好能帮我带一点新鲜的奶酪回来,回来做三明治。”母亲帮他把有些重量的背包背到背上,摸了摸他的头发,又额外多塞给他几枚银币。“早点回来。”父亲在一旁叮嘱。
“知道啦,我会准时回来的!”斯贝纳给他们一人一个拥抱,然后蹦蹦跳跳的爬上马车。
小矮马踏踏的蹄声中,斯贝纳看着熟悉的屋顶被茂盛的树冠遮挡,父母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他看着一队身执黑甲,头戴漆黑桂叶冠的骑士举着血色旗帜从他身边经过,又向着他离开的方向前进。
他像往常那样前往城镇,将药物交给需要的人,吃掉了早上剩下的苹果派,买了一些奶酪和大家都喜欢的树莓果酱,赶在日落之前踏上回家的小路。
那是斯贝纳所犯下的第二个错误。
如果没有出门就好了,如果再早一些察觉就好了。
远远的,斯贝纳看到森林中升起的黑烟。树林里吵吵闹闹,有什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斯贝纳不安的催促着小马,最后一段路几乎是飞奔而过。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迎接他的是焦黑的花园,冒着浓烟的屋顶。被姐姐精心打理过的温室花房碎掉了一整面墙,里面那些娇贵的植物只剩枯枝。临近傍晚,但屋内没有一丝灯光透出。他所珍爱的家人不知所踪。
斯贝纳跳下马车,急匆匆的往屋子里跑去。
然后,他被什么绊了一下。
是安珀,他茫然的想着。他活泼好客的小姐姐总是喜欢在敲门声响起时第一个冲出来开门。无论是陌生的客人还是熟悉的家人总能得到她满满的笑容和大大的拥抱。她冷冰冰的躺在地上,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血和泥土混在一起,把头发和裙子都弄得脏兮兮的。
斯贝纳尝试着把她扶起来,但是胸口的破洞有些太大了,稍微移动上半身就好像会掉下来。所以斯贝纳只好把她留在原地继续往里走,尝试去寻找其他人。
失去脑袋的父亲倒在沙发旁边。或许离火源太近,他的身体有一些已经烧焦了。斯贝纳没有找到他的头。
楼梯附近的火势似乎要小一些,地板留下了魔药腐蚀的痕迹。有一半的鲁比姐姐在楼梯下方,另一半在楼梯上,连接着她们的是拖长的血痕。即使失去了双腿,她似乎仍然在向着二楼逃跑。
斯贝纳跟着血迹前进。二楼是书房,父母的房间,和小孩子们的房间。他在书房找到了母亲。红发的女性趴在窗户旁边,鲜艳的长发与背上的伤痕交叠错落,像是想要挡住什么人的视线。顺着窗户向外看去。屋子后面不远处,靠近森林的地方,亚列哥哥被一柄血色的长枪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这样所有人就全都找到了。斯贝纳跌跌撞撞的走到母亲身边,靠着墙坐了下来。他突然觉得很累很累,身体仿佛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僵硬而冰冷,即使依靠着母亲的身体也毫无改善。十岁的少年突然的意识到,他的生日愿望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他失去了所有的家人。
不应该是这样的,绝对还有什么办法的。
父亲是很厉害的药剂师傅,能做出各种各样的药物不是吗?之前母亲病的那么重,不是也都治好了吗?只要有合适的材料,只要运气足够。连起死回生或许也不是不可能吧?!
斯贝纳取出随身携带的魔法书。止血的魔法,使伤口愈合的魔法,清理腐肉的魔法,抽取骨头的魔法.....这是那个神奇的旅人留下的魔法书不是吗?他曾经说过起死复生也是可能的不是吗?怀着疯狂的期望,斯贝纳一页接着一页的翻找下去。终于,在接近黎明的时候,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可以将破碎的瓶子修复如初的魔法。旁边的标注写着,‘置换仪式所用的材料,或许也可以被当作将身体修复如初的魔法来使用’。
这就是我需要的。斯贝纳的视线再也没能从那几行字上挪开。只要使用这个魔法,家人们就可以恢复如初了。只要一个法阵,一些材料,念上一段咒语,再提供一些魔力。他就可以再度拥有幸福的家庭。
这是他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在十九岁的,血肉法术熟练的斯贝纳看来,那时候在绝望之下乱七八糟发动的魔法本来不该成功的。仪式魔法需要的是相对封闭且魔力充裕的环境,而他当时能找到的只有满地都是玻璃碎片的温室。鲁比教给他的知识并不足以让他辨认出所有需要的材料,更何况储存素材的工作间被火焰舔过了一遍,他翻找了半天才勉强凑齐最重要的那些,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最重要的部分是魔法阵,那些他自己都不甚理解的咒文被一个一个填充进生涩的图案里,凭借着堪称逆转天命的运气才一点都没有抄写出错。从各处收集的尸体们残缺不全,而他甚至忘记在仪式开始前将尸体按照人体形状一个个摆好,就那样把找到的肉块们胡乱堆在了一起。
缺少素材的魔法不会发动成功,咒文错误的法阵理应直接爆炸。至于死而复生,那本应是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奇迹。
但桑吉内涅斯家此时恰巧存在着一份堪称禁忌的奇迹之物。
法阵的中心,深红的力量随着魔法的发动不稳定的摇曳,像是狂风中残存的烛焰。就在那细小的生命之火即将彻底熄灭或者爆裂时,母亲缺少一半的尸体之中传来了什么碎裂的声音。
在一切开始的那个夜晚,斯贝纳曾经见过的小玻璃瓶正卡在她的喉咙之中,随着魔法带来的冲击而碎裂开来。深色的,粘稠的,如同宝石一般的液体爬上女性残损的躯体,与其融为一体,再然后是旁边的父亲,哥哥,姐姐......皮肤,肌肉,内脏,骨骼,乃至不知是否存在的灵魂,全部在那腥甜的液体之中融化,扭曲,变幻,组合出新的形状。
尚且完整的骨块吱吱呀呀的调整次序,连接与破裂处由碎骨构建出支撑的结构。红与白的肌腱与筋膜如蔓生植物一般在其间穿插,在中间的空腔中胡乱长出丰硕的内脏,之后是更为表层的血肉与脂肪混合成的物质,像是黏菌一般逆着地心引力攀附其上,蠕动着固定成型。
即使是第一次使用如此复杂魔法的斯贝纳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但脚下的法阵将他牢牢的固定在原地,不断抽取着魔力。他只能看着那些原本曾是他最重要的家人一点点变成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扭曲怪物,却无法阻止。
在虚脱与恐慌造成的剧烈眩晕中,斯贝纳看到原本是家人的那只怪物睁开了眼睛。三只头颅,五只眼睛。深深浅浅的,薰衣草与矢车菊的蓝色,家人们拥有的颜色。
“斯贝纳。”
四张嘴用嘶哑又稚拙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新生的怪物抬起七只长短不一的手臂,缓慢的,温柔的,将泪水不断落下的红发少年拥进温暖而粘稠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