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的日记
全文梗概:在另一个世界的八月一日爱与知见寺弥生之间,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关系呢?
*春晚小短文,为了不破坏弥生的春晚就只响应了一下爱酱……是爱酱那篇漫画的衍生脑洞!没有商量就擅自写了,ooc就打我吧!
*
即使早已经在第一页声明过了,但我仍然要无数次地、不厌其烦地重复再重复:我究竟是谁?这无关紧要,仅仅是热衷于在日记本中写下那些平凡的、日复一日的生活,然后再从其中淘金般寻求乐趣与幻想的普通的女高中生而已,有着属于十五六岁年龄该有的飘飘然的幻想和属于“我”这个人独特的成分。说到底无所谓希望与绝望,羁绊和未来,最终我们所期盼的、所渴望的也只不过是触手可及的生活吧?正因如此才要加倍地珍惜,把每一件在眼前一闪而过的事情都记录下来然后寻根究底,去体验和想象其他人的人生,这也是我在学业间寻觅到的乐趣。
言归正传,关于八月一日爱。
在切入正题前容我多说几句吧,是我在此之前印象中的八月一日。梳着长长的跳动着的发辫,执著地将大一号显得松松垮垮的开衫套在最外面,脸上偶尔(或是常常)带着明显的因彻夜不眠形成的暗沉色彩,在上课时会与以严厉著称的国语老师矛盾不断——因为迟到而被迫站在教室外面,还不断困倦地打着哈欠的女孩子,是这个班级时常可见的风景。尽管我们中间只隔了两个座位的距离,但那仿佛成为了所有平凡与否的分界线。于是我一厢情愿地断言道,八月一日爱是普通高中生中的不普通的高中生,就像是鸡蛋中的猕猴桃。
除此之外我与她没有更多的交集了,我相信这种淡淡的、可有可无的印象每个人都时常经历:就像是是班里关系不远不近的普通同学,目光相会时可以点头问候,毕业分别后短短一周就能够忘记对方的名字。而我们关系单方面的转变则是从那同样普通得无可挑剔的一日开始的。
*
转学生的名字叫做知见寺弥生——这是我后来从他们的口中得知的,至于为什么是后来而不是当时,只是因为在那个时候我已经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了。
“连学生都管不住,可能是老师你的的问题吧?”
当他笑着回击了班主任的那一刻我就如同其他的同班同学一样并没有感受到异样,只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别开生面的一幕,权当做日常生活以外的插曲而已,但是当我转过头去的时候却感到了确有其事的惊讶,接踵而来的则是手足无措——八月一日在哭,眼泪默然地一滴接着一滴沿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但却是无声的、近乎被淹没在欢声笑语中令人察觉不到的哭泣,她和我一样显得茫然而又惊慌,诧异地不知道看向哪儿才好,那表情还带着未褪去的笑意,突兀得像是在疑惑为什么忽然间下起了雨。
我触电般地移开了视线,一种愧疚的、偷窥了别人秘密的罪恶感油然而生,但是当我环顾四周时却发现人们仍然在谈笑,在交头接耳,恍惚间我以为刚才的事情都是我以为太过无论而产生的幻想。
直到我发现转学生出神地看着八月一日爱的方向,不自觉地说了句什么,而那个发音也顷刻间被喧哗淹没,再也无从辨认了。
*
于是此时此刻我摊开笔记本,企图把这一切通过我的记忆再现,零碎得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写了些什么。那么、那么,让我就这个似乎热闹异常、却只有我完整目击的一幕恣意发挥一下想象力好了。
你相信前世吗?或是平行世界、或是梦境成为了现实?我一厢情愿地相信着,整个世界都要染上浪漫的颜色了。
在别的地方,八月一日还是北十字星的学生吗?也许她如自己所愿成为了电竞选手,也许她曾经像是只有在游戏中才能看到的那样拔枪射击,也许她曾经与知见寺弥生并肩作战。那个世界也许有我,也许又没有,但这无关紧要。
另一个八月一日爱和知见寺弥生又是什么关系?是青梅竹马吗?是恋人吗?是亲密无间的伙伴们?这我已经不得而知了。我清楚的只有一件事情:那个时候越过八月一日的意识而涌出的眼泪,或许其中融化着的不是悲伤而是因为奇迹降临而产生的喜悦吧。
那么关于知见寺弥生究竟说了什么——请容我冒昧地猜一猜。
“好久不见。”
“那么,虽说已经是这一天的尾声了,但还是要说:
“祝我们生日快乐!”
啪!啪!啪!
在响起的生日快乐歌声中,设置在教室四角的装置喷出无数亮片和彩带,整个室内洋溢着一片喜庆的气氛。
然而,对此感到兴奋的却只有坐在讲台上的洛基一人。
“我说你们也稍微配合一下啊!”
他显然对此感到十分不满意。
这也难怪,因为这可是他从去年开始就精心准备的活动。
然而他邀请来这里齐聚一堂的宾客们却对此没有兴致。
“那个,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吃蛋糕了?”
也不是真的完全没兴趣就是了。
布伦希尔德就举手代表大家问了大家所关心的问题。
“就想着吃!吃完之后你要做什么?”
“回去。”
“走开!!!”
“行,没得吃的话我就走了。”
“等等你回来……为什么音乐声会越来越大啊?”
“我来把它关掉吧。”
布伦希尔德举起重炮,对着讲台边的歌唱机就是一发。
轰!
歌唱机和讲台被轰得无影无踪,音乐声也因此戛然而止。
“……”
洛基看着脚边仅几寸远之外的讲台残渣,咽了一口口水。
他看了看台下,除了收起重炮重新坐好的布伦希尔德之外,所有人都依旧若无其事地自己做自己的事。
“真不愧是你们,房间里都有东西爆炸了还能岿然不动。”
“……已经习惯了,爆炸这种事。”
正坐在那边看书的黑神突然来了一句,
“……在那艘船上,火灾跟爆炸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呵呵,是啊,有一次还是你造成的。”
“……是啊。”
“……”
“……”
“……有什么事吗?”
“我刚刚在挑衅你哦。”
“……是嘛,为什么呢?”
“就……对你抢走了我的出场这件事感到不爽所以想要跟你杠?”
“……嗯,辛苦你了。”
黑神稍稍低头致意,然后继续看她的书。
“话说,既然你只是坐在看书的话,为什么还要过来?在你自己那里安安静静地看不好吗?”
“……因为不过来的话,森罗会一直念‘怎么可以拒绝掉朋友的邀请’什么的,我不想让他为我操心这种事。”
“啊啊啊啊,好闪!这就是有领证CP之人的闪耀气场吗!”
洛基捂住双眼,夸张地做出被亮瞎眼睛的样子,
“啊,我也好想有CP啊……”
“你有我啊。”
“闭嘴,布伦。”
“总之快点把蛋糕拿出来,我想带一点回去给猫山吃……啊,给猫山带的话也得给真二带呢,给真二带的话也得给逝日带呢,给逝日带的话——”
“好啦好啦!我拿出来就是了!”
蛋糕的样子非常特别。
不说别的,放在蛋糕上面的装饰物就很显眼。
那是一颗巨大的牙齿塑像,上面还画着表情和小小的手臂。
说白了就是一颗拟人的牙齿。
“这个是什么?”
“似乎是代表里之人的东西。”
布伦希尔德拿起那颗牙齿塑像打量了一番。
“似乎是用糖做的呢。”
“是嘛,那它怎么没蛀牙啊?喂,那边那个死神,还有那边两个,来分蛋——”
“去死吧洛基!”
布伦希尔德趁洛基一个不备,把牙齿塑像狠狠砸在他头上。
洛基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然而布伦希尔德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不停地把塑像猛砸下去,直到它分裂成无数糖块不再堪用为止。
“你……你…….!!!”
从巨大糖果的狂袭之中缓过来的洛基,捂着依旧疼痛万分的脑袋大叫,
“不是说好今天在这里先放下‘对洛基的恨意和杀意’这个设定的吗?!”
“那可是我这个角色的基本,没有它的话我就不再是布伦希尔德•艾斯帕德了。”
“你这家伙!”
洛基一挥手唤出数条黑蛇,爬行猎食者们的眼睛齐刷刷地瞪着布伦希尔德。
“呼呼,既然你想要闹的话,就闹个痛快吧!”
就在洛基一蹬地准备发起攻击的冲锋的时候——
“!!!”
——一把日本刀的刀刃突然出现在他前进的路线上,吓得他连忙停住了脚步。
“在喜庆的宴会上,请不要做出这种无礼之举。”
持刀阻挡住洛基的,正是好久不见的佐佐木煌。
“是她先动手的吧?!”
“那只是生日宴上例行的食物大战而已。”
“哈???”
“嗯,煌姐说的没错。”
茜从背后拍了拍洛基,
“今天应该是我们高兴的日子,布伦姐也只是因为设定使然而已,不要太追究了。”
“……说起来为什么你们两个能同时在这里?”
“嘘,不要剧透了。”
“有什么关系,‘魔都’差不多都坑了吧?”
“谁知道之后会不会突然又开始填坑?”
“就算我们的里之人想填,其他人也不一定会想要重新回来玩啊。”
“别管那么多了,反正今天这边的场景跟世界观设定也乱七八糟,就好好尽兴吧,我也要带一点蛋糕回去给红的各位——”
——啪!
话还没说完,茜就吃了一脸蛋糕。
“呵,说的没错,要尽兴。”
洛基操纵蛇群,衔起一块块蛋糕,
“刚刚说了‘食物大战’对吧?也就是说只要是用食物就能尽情大闹了是吧?”
于是乎,在这间独立于所有次元之外的教室空间内,一场疯狂的砸蛋糕派对拉开了序幕。
顺带一提,黑神并没有被卷入进去,她在派对开始后不久就离开了那里。
因为还有人在等她呢。
*字数大概9k吧……
*没有图没有排版,里之人惨遭住校
*每天熬夜肝出来的相当粗制滥造的东西,鬼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jpg
*只提了一句的就不响应了……!
*反正就是回忆杀呗,世界线变动到β惹。
#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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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风,很凛冽的风,吹动我的头发并切割着我的面颊,但不知何时起却又变得温柔起来了——那有些像是母亲和我手指相贴、面露微笑的感觉,它一直跨越了那么久,跨过八年的时间、六层的空间和濒死的梦境,这让我一瞬间觉得我不是孤独的、还有什么人在等着我,在雨夜时自某扇玻璃窗后会亮起一盏小小的灯,在如同白昼的夜晚中它是那么渺小,但也许它会亮过一个夜晚、十个夜晚、千千万万个不眠的夜晚,从第一个诞生了生命的地球日开始这灯光就已经点亮了,然后一个接一个的世纪过去,有些动物死去了就再也消失不见,有些动物在漫长的夜里变得面目全非,然后是第一簇火苗、第一栋新屋、第一声啼哭…也许这灯光还会继续亮下去,直到更多的动物倒下、直到人类灭绝与海洋消失,露出干枯翻卷的岩石。在地球上最后一只生物的目光下它仍然顽强地发着光,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微弱的、明亮的、温暖的。
我看见兔子的长须被风抚摸着,在这样安静又柔弱的起伏中它看起来简直像是活着的,于是我的幻想也在兔子无声的控诉中停下了。我想要伸出手去,再一次抚摸它那柔软的皮毛并拂去上面的血渍——沾上脏东西了哦,我想对它说,然后我清楚它会用着怯生生的声音回答我,但这自娱自乐的表演再也不会带给我任何的暖意了。想到这一点我好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又或者是触碰到滚烫的铁,急忙逃难似的将手从空中缩回去,那只失去生命的兔子安静地、孤零零躺在原地,我想它再也不会感觉到痛了吧。
我感到愧疚又悲哀,好像坐在它旁边一瞬间变成了某种不能忍受的事。于是我扶着栏杆一点一点跨越到了外侧,倚靠着长长的栏杆坐了下来,让那冰冷的金属质感与粗糙、冰冷、砾石遍布的水泥地面浸没我,就像是雨点穿透一片带着秋日余温的树叶。我在这里久久地坐着,腿与裙摆垂落在高楼的边缘之外,好像一个很轻易的动作就会从这里跌落下去:闭上眼睛,再向前数十几厘米,我就会坠向那流淌着、闪烁着的无际的光河。
街角路灯、霓虹灯与打火机明灭不定的光组成了地面的河流,而天空则是星星、月亮与镀着金边的云层,当星星在云的间隙中时隐时现时它们看起来像是圣诞夜的烛火,我曾经在宣传册上看到过一次,也在电影院的荧屏上得以相见。那圣洁的光芒驱散了黑暗,赋予了世界无尽的希望,但我却在这里,在这高高在上却又遥不可及的黑暗中,就像是我曾经度过的每一个无言夜晚:无数个空空荡荡的夜晚。
八岁的时候,我把华节奏锁在了天台上。
在无论是天空还是地面都无缘相见的地方,我一如既往地坐在那里,就连活着这种事都快要忘记了。
*
我知道我是谁,我在哪儿,甚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我闻得到消毒水的气味,也听得到滴嗒滴嗒的规律的电音,他们像是数着我生命残余时间的钟表。可以的话我永远不希望我出现在这里,我一厢情愿地希望在那个充斥着星星的夜晚、我能够在那里结束我才刚步入正轨就轰然倒地的人生,而不是在这里,仿佛是偷窃了他人的时间才得以苟活似的。
露水般短暂的世。
我不知道应当用什么语言来表述此刻的思想,去控诉这个罔顾我的愿望向前转动的世界、还是承认我那些死前哑剧般的的挣扎?回首往事,却没什么好说的,一片空白的日子,只有寥寥无几的曾存在过的痕迹。
当然,那些痕迹早已消散在我死去之前,像是阳光下的露珠,像是黎明将近的美梦,我的书桌上或许曾经端正地摆放着白百合与雏菊花,但不出三天它们就会露出悲伤的、蜷曲在一团的姿态:小的花朵已经落在桌上,脱离枝叶的它早已皱缩成干涩的褐色。就连百合花也趋近于枯萎,透过这样平凡的花瓶映射出它濒死前扭曲丑陋的形状。很快就会有人用着拂去苍蝇般满怀厌恶的动作把它们拎到垃圾桶去,把花瓶的水倒干再塞进随便哪个人的储物箱。最终就连我的空桌椅也很快被另一个我不知道的人填补,于是那些花和我一样,只需要几天的时间就被人忘却了。
那么也许,也许我应当把字刻在石头上,再把石头丢向随便哪一片的海里,不需要是很出名的海滩,只需要小小的一片,有着蓝色的天空似的眼睛。让它在这样的海里一直往下沉、往下沉、在光也照不进的地方,作一个被埋在深海鱼与砂砾间的很长的梦,这样的话几百年、几千年之后也会有人对着这块石头叹息。也许他不会理解这些符号的意义,也许他以为那只是石头平淡无奇的花纹,罔顾我最后的挣扎,但那是我的,那是我曾经来到过这个残酷世界的唯一的见证。然而,然而。
我猜想过怎样尽快地结束这一切,一个浅显的结论——从这里跳下去,就像是我早已经做过一次的那样。但不知为何在迈开脚步的时候我却变得犹豫了。我挣扎着,在我的心里也许还存留着最后一线、说不清道不明的希望,但我已经没有余力把它挖掘出来。
我也在等着谁来拯救我?但我比所有人清楚,我与死之间最后的十厘米是很容易也是马上就会被跨过去的事情,只需要一个微不足道的决心,还有一个微不足道的步伐。
就像之前那样子似的,迈出最终那一步的是我,但我却感觉世界所有的墙都在同一时刻向我倒下——是这样的感觉吧。
*
在我下定决心结束这一切的那个时候,所有的灯火都点亮了。
九厘米,八厘米……我看向地面,又想起了八岁时下着雨的、无名的山谷。
二厘米,一厘米……我应该说什么吗?虽然再也没有人能够听到我的声音了。
“叮”
那是普通的短信提示,有着我能想到的最普通的默认铃声,我的手机。
就像是浸在水中的头忽然浮出了水面一样、世界在我面前清晰起来。
我睁开眼睛。
*
我曾就读的私立高中,名字究竟是什么早已记不清楚,似乎因为种植了成片的银杏树而变得有名。究竟有多大的名气我也未曾关心过,只知道在初秋一成不变的日子里,在树叶沙沙摇曳的细碎光点间,那镀了金边的碧绿叶子便渐渐地晕染开来,在已经失去夏日余温的斜阳下变得柔和了。再晚一些,当深秋的晚霞如同瓷器上密布的冰纹,完全变得耀眼的落叶便窸窸窣窣地落到地上,编制出一条温暖又别致的地毯,不像是学校的道路却更像是公园无人光顾的一隅。
这些风景仅仅是占据我记忆的一部分,也是我对于那所高中印象最为深刻的一部分,而关于其它的部分反而没有那么清晰。不是因为他们无关紧要,正相反,不如说是不堪回首而刻意不去回想——那些困扰的、冷淡的、到最后已经变得凄凉了的事情,在夕阳的火焰中跳动着,全部在最后的那个夜晚结束了。此时此刻我只需要被失去颜色的看护病房包裹着,透过安装了铁丝窗格的囚笼似的玻璃窗向外看去,零星的银杏树叶子在春日萌芽,又在我的目送下簌簌地坠落,最后的银杏叶也凋零在冬日失去温度的斜阳中——那些记忆就骤然地占据我空荡荡的思想,变得鲜活起来。
我原本应该坐在另一所高中的教室里,听着零落的雨声和最后的落叶有一搭没一搭地打落在房檐上,但就连这种平凡的、明明已经触手可及的未来也离我远去了。直至现在没有人等待我的醒来,也没有人对我抱有期待。我在脑袋里挖一个洞,把希望这种东西同鸣蝉的梦一起埋藏在树根下,如同曾经色彩鲜明的燃烧后的余烬,像那一样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
我没有再考虑过有关死亡的事情,事实上我也什么都不愿意再去想了,如果说世界是巨大的机器,我就一直行走在发动机的齿轮上,无论时间过去了多久都只是在原地不停打转。走快了也是,慢慢走也是,有时以为自己前进了却依旧会回到原点。
就连这些都过去了。
*
垂枝樱细弱的花朵早已攀爬在枝条上,阳光中夹杂了甜蜜慵懒的气息,孩子裹着单衣,在草坪上追逐着打转的纸飞机。这是我醒来时透过窗格所看到的。而似乎只是眨了眨眼睛、樱花自树枝飘落般的时间,清晨的窗棂上已经蓄起了松散的积雪,再后来连那积雪都不知不觉地消融了。时间所有的变化,对于我来说也只不过是窗外不同的景象而已,我甚至产生过错觉,认为外面的世界只是循环播放着的视频——我本来想要伸出手确认的,临到头来却莫名地退缩了。我躺回床上,用厚重的棉被把我裹成一团,床头的可可罗先生静静地看着我,在这里只有那注视能让我稍微回想起来除了日复一日的病房生活外的、更早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它们真的发生过吗?也许我从出生开始就住进病房了?
我回头的时候视线恰好与寒河江萤相撞,不久前成为我病友的白色女孩子在察觉我的目光时笑了笑,我慌乱地抬起眼睛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别的地方——比如说头发,我喜欢白色的头发,最好是软绵绵的,看起来像是动物柔软卷翘的皮毛。
说到寒河江萤就会想起寒河江秋彦,尽管我刚刚听到她的姓氏时感到若有若无的熟悉,但那也只是在论坛上偶然点进某个帖子看到的标题般的程度,我那似乎一天接一天衰退的记忆丝毫无法帮助我回忆起更多的、有关"寒河江"的事情,于是我就自然而然地把它们通通抛诸脑后,继续用目光描绘着床对面白墙上粉饰的那张装裱在玻璃相框中的风景画——我想现在的我已经能够在白纸上凭空勾画它的线条了。直到见到寒河江秋彦的那一天,我才骤然回想起被我忘记的事情(虽然也不是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
现在回想起来的话,当他推开门时寒河江萤刚好不在的这个巧合,比起偶然更像是一种强自掩饰的刻意。但那个时候我只是继续努力把自己淹没在白色床单的海洋中,目送他试图把手里的那束花在床头柜上摆放出恰到好处的姿态。从包装纸的缝隙间探出细小的花朵,在病房里好像只有这束花是曾经活过、也是唯一活着的事物。我目送一滴透明的露水划过雪花莲的花瓣,自尖端凝聚成圆圆的一滴砸落在地,原本应当没有声响的——但我却幻觉似的听到了露珠和地面碰撞的声音:那是清脆短暂的一声,倏然打破了静谧又令一切回归更加深远的沉寂。
也许是因为我翻身的时候被单掉到地上的缘故吧,在我趴在床沿试图够起其中一个角的时候,寒河江秋彦回过头来。在明亮得似乎要令人落下泪般的、区别于电灯的金色光芒里,他侧脸的轮廓与表情骤然变得透明了,就连占据了他右眼位置的那片绷带也在阳光与阴影的边界间不真实的浅淡光晕——他转过身,从他的左眼里我看到自己水蓝色的清澈倒影,这一幕多少让我感到那些记忆开始苏醒,把熟悉的发音再度排列在声带的每一次振动上。
"哟。"他先说话了,仍然是我所熟悉的带有轻飘飘味道的声音," 我该说好久不见了吗,小华节~"
"啊,不过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大概是看到我久久地怔坐在那里吧,他又添上了一句。每一句话都像是从记忆里逐字逐词摘录下来的,我甚至感到那是虚幻的、是时隔多年重新浮现在记忆里的一个回声。忽然我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眼前依然是他——还是真实的寒河江秋彦,不是时常在梦和现实的夹缝间闪现的那些记忆的影子。
"……寒河江..不,秋彦君。"
他露出夹带了些惊讶的表情,不过好像也仅仅局限于此,大部分空白被标志性的轻佻所填补。
寒河江秋彦的目光停留在床头柜上,可可罗先生下的那张已经泛起皱褶的纸——我的录取通知书。在他的注视下我想,如果我已经把它扔进垃圾箱就好了。
"……"
"希望之峰学园……我也在那里,你不想去吗?"
我终于捡起了我的被子,把它牢固地裹在身上,想象它是无坚不摧的壁垒来掩饰我此刻的无话可说。我摇了摇头,和寒河江秋彦久久地对视着,好像是反抗家长的孩子那样(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我除了这种微不足道的拒绝外早已想不出其他更有力的行为了)。他从我的眼睛里看出了什么吗?我没有想过,只是执著地、甚至有些顽固地盯着他,盯着他跳动着静默光点的眼睛。
我不清楚时间究竟过去了十秒,还是十分钟,还是十小时,在这里计算时间是没有意义的。妥协的信号由寒河江秋彦开始——他移开视线,似乎对可可罗先生的新造型很感兴趣,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目送他最后在病房里闲逛了一圈,然后转过身,向着大门走去。
"小奏啊。"他说,手指已经握住了圆形的黄铜门把手,"你真的不想面对也没关系。"
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发言,我只能不知所措地看向他,也许他已经知道了我的事情?那么至少,至少…
"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浪费自己的才能。"
寒河江秋彦最后打开了门,被漆成白色的木板在他面前吱嘎作响地向后退去,他没有回头,我甚至产生了他在自言自语的错觉。
"你可是在我人生低谷救了我的人.."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最后向我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脸庞已经完全被黑暗吞没,我甚至看不清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在某种意义上。"
寒河江秋彦合上了门,这是谈话结束的标志。房间里被更多的寂静塞得满满的。我感觉头脑不断传来沉重的过载声,混乱和更多更多无法诉说的心情让这一切都变得痛苦不堪——我再熟悉不过的感觉。我重重地、自暴自弃地把自己摔回床上,在身体与床面撞击的巨响中,我的余光最终停留在床头柜上,在沾着露水的花束上。
我已经离开得太久了。
*
又一年樱花开得烂漫的三月,站在学校的大门前我看到了驹崎辽——总觉得看起来已经不一样了,实际上明明只有一年没见。我想我应该去和他打招呼的,但是脚步刚迈向空中却生硬地更改了方向——我僵硬地低下头,怀着无法言喻的心情,跨进了我曾经期待过的希望之峰学园。在那里等着我的究竟是什么,即使现在我也无法断言,不过当时我的头脑中却的的确确什么都没有涌现出来,只有小时候站在十字岔路前,望着汽车轮子在身后扬起的浮尘般,有些茫然、又有些无谓的感觉。
*
现在,直到现在这一刻起,当我和尚未熟悉的同学们一起逐渐沉入深海中的时候,平静的日复一日的生活已经被打碎了。海洋从玻璃似的无色渐渐染上蓝绿的、半透明的光泽。透过潜艇的舷窗,我看见鱼鳞银色的闪光倏地隐没在水藻的间隙。
在作战会议之后我沿着长长的、错综复杂的走廊走着,我几乎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甚至一瞬间觉得我原本就应该在这里一直走下去,连带着会议的内容也变得没有头绪(这是不对的,但愈是回想就愈发模糊,最后也只好放弃了)
事实上那场会议已经在我的脑海中抽象成驹崎辽凝重的表情,以及会议结束之后寒河江秋彦与我的那场摸不清头绪的对话。有时候我觉得我的记忆像是鱼,但如果真的是鱼就太好了,但总有一些身为鱼会感觉很困扰的时间——终于在几圈大同小异的绕路之后,放弃了寻找房间的我在走廊的沙发落座,感受着冰凉的皮革与与之相反的柔软触觉将我包裹着,不管不顾地向下坠落。
我看着小小的圆窗,透过那里升腾起星星点点的光芒,像是捕萤大会上四散的萤火,像是银河的旅途中优美地伸长脖颈的天鹅座,以及被肆意涂抹开来的、变得寂寞起来的蓝黑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另一个人在我旁边坐下,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那扇并不宽敞的舷窗。我没有转过头去,只想安静地坐着。此时此刻,一条我叫不出名字来的大型鱼类与我们的潜水艇擦身而过,有着纤细修长的脖颈。我能想象到它身上浸泡着海水的气息——咸涩的,浸泡着海藻的苦味,还有更多无法以言语描述,只隐约地感觉像是岩滩上迎面吹来的凉风般的清香。那条鱼又活了多久?会有十个十七年那么久吗?我看着鱼,鱼也看着我,很奇妙地,我们隔着玻璃,隔着陆地与海洋,作为一棵树在它无尽的岁月里,伸出的千千万万支枝桠中渺小的两枝而相遇了。也许我活到今天的原因就是为了在深海里寻找这样的一条鱼,漂亮的、线条细长的鱼,也许我应该砸破舷窗,让海水倒灌进来把潜水艇挤压成鱼鳞般的薄片,也许……我不再向下想,一件事情想太久会变得索然无味的。
在我脑海里的想法一个接一个闪过又瞬间破灭的同时那个人也安静地坐着,呼吸克制而平稳。我穿过海底和鱼群和潜艇,把我的意识拉回到闪烁着柔和灯光的房间里来,我又最后盯着那扇小窗,像是和它永别般在心中重复了三次:再见,再见,再见。如果能再见就再好不过了。
我张了张嘴,却像是失声般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也许我依然漂浮在深海中,所有的言语都化作透明的汩汩上升的气泡。在寂静无声的世界无论什么声音都无法传达。
"……"就是这样,别害怕,无论说什么都好,说话啊。
"你要吃糖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头毅然决绝地转过去,因为动作太过夸张的缘故几乎扭到了脖子。我从水果薄荷糖的瓶子里数出三颗——一颗,两颗,三颗,不多不少,粉红色的三颗,跳动着亮晶晶的光泽——接着把它们递给坐在旁边的人。
眼镜,黄色的,蓝色的。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竭尽全力地想要把他与我脑海中一张张四散的、杂乱无章的证件照对应起来,一张,两张,三张,数到第三张时就全部忘记了。我手足无措地坐在那里,既希望他能接过我的糖又希望他能让我知道他是谁,但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倒不如说我希望,他能够通过这种无声的交流,透过一层一层又一层的思维,直到准确无误地明白我要表达的某种东西为止。
"嗯?好。"他收下了我的糖。"谢谢公主啦。"他告诉我了他是谁。
我仍然没有说话,但一种感动、激烈的感情却从心底像是涨潮的浪花那样冲上岸来,对于能被读懂、被理解这种事情,无论何时我都会由衷地感到开心。
“我这里也有甜点,要吗?”他——鹫巢镞单膝跪在地上,把淡粉色的包装纸细心地叠放在我的手里,位置与大小刚好是可以轻易握住的感觉。我稍微眨了眨眼睛,感觉这个场景有点像是公主和骑士——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不是公主,鹫巢镞也不是骑士,现在是潜水艇的世纪,而不是长枪与战马的世纪。
"那么公主殿下,请收下这个吧。"
*
在我终于找回挂着华节奏名牌的房间时,鹫巢镞与我的闲聊也几乎要被我所淡忘了。
“公主要好好保护自己,还有ココロ先生也是千万要小心啊。”
我回想了一下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紧锁着眉头、看起来有点苦恼又十分正式,想到这里我又点了点头,即使我知道他看不到也一样。
鹫巢镞。我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感觉它已经从一个单纯的符号变成了拥有这个符号的人,是个坐在一起会很安心的人。
我把那袋包装漂亮的点心拆开,首先尝了一个——是樱花形状的曲奇饼,和舌尖接触时有着甜美的滋味。然后整整齐齐地把它叠好,尽量恢复原状,放进可可罗先生剩余的空间里。
可可罗先生里面都装着什么?草莓薄荷硬糖,纸巾,樱花曲奇,还有一把改装过的小手枪。
说实话我并不是爱好枪械的人,可以说对枪支一无所知。我把它抓在手里轻巧地、像是打量一袋饼干那样注视着,不算很沉,也许只有一部字典的重量也说不定。子弹被一一装填在里面,排列整齐的样子像是蠕动着幼虫的蜂巢,还有被改装后加入的据称是"音波武器"的功能。明明感到陌生,但握到手里的时候却不可思议地熟练。拉开保险,抬起枪,对准镜子里的我,动作是完美的一气呵成。
没错,已经经过练习了——那是无数次的、像是生活一部分般的动作,我似乎已经忘记了有关手枪的记忆,但拿起它的时候我甚至能够感觉到究竟有多少颗子弹曾经被压入枪膛。所以这不是记忆而是组成我的一部分,就像是空气,就像是水,就像是自动手枪。也许就连我读起名字来都会感到一无所知的音波武器(切换起来很简单)也在成为了空白的时间里连接在我的意识里,只要扳下某个开关就能"砰"地唤醒它。
就是这样的手枪,有着纯白的颜色,小巧得像是随处可见的装饰品一样别致又漂亮,和它的用处叠加在一起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异样。当然也就是这样的手枪,必要的时刻可以塞进嘴里,自上而下地让某个人的头颅像是礼花般迸裂开来。此刻它静静地躺在我的手里,不久将会被重新包裹在布偶柔软的棉花里,不紧不慢等待着我用到它的那一天,但实际上我,它,我们都清楚,不得不将枪口对准某人的时间也许就在明天,也许就在浮上水面的同时。
我的记性是稍纵即逝的,各种各样的事情走马观花地流淌而过,却不在它上面留下哪怕零星的痕迹。但是忽然,在我得出这个结论的同时,有一个清晰的句子自水面中浮现出来,铭刻着如同礁石般的冰冷和固执。
如果故事里出现了手枪,它就非发射不可。
我喃喃着,反复地读着这个句子,简直像是要将它拆分成原封不动的字母与单词。这把手枪留在我的手里,像是在吸收我的热量般变得滚烫,变得扎眼,变得令人厌恶——我不愿意想象那会是怎样的一幕。
我们是去处决绝望的,不是去春游。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我把它重重地、用着自暴自弃的力道塞回了可可罗先生的肚子里,在我的视线中它毫无疑问地消失了,但我清楚它一直都会躺在那里,总有一天会按照契科夫的预言被扣动扳机——就像结局不会因为我的一厢情愿而走上正轨。
好了,别再想手枪和契科夫。
我再一次、不知多少次地把目光投向海洋,试图把我不愿意思考的一切都溶进奔流不息的洋流里,透过海水,时间已近黄昏,摇摇欲的暮色自天际展开。
然后,我想起鲸鱼,向着海洋深处坠落的死去的鲸鱼,也许新的生命于死去的生命中诞生,总有一天将成为新的岛屿。
*
在莱奇·布尔本叩响房门的时候,我感觉周围的气氛忽然发生了我看不见的变化,世界弥漫着香草茶的气息,从边缘开始长出细小柔弱的花朵。
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答案是yes还是no呢?
看着他微笑着的神情我不止一次地想要询问他,同时我也无比坚信着,答案一定是"yes"——这样就好,莱奇是lucky,所以大家也会没事的。
透过头发他手指的温度静静地蔓延,我抬起头来,他的眼睛掩藏在乳白色的蒸汽后面,让我想起正午的阳光透过叶片的间隙,映照在树下呈现温柔颜色的琥珀上,于是那个小小的、时间凝固了的世界被金色照亮,同样小小的茧沉睡着,孕育有一个还未醒来的梦。
ココロ(心)会保护我。
lucky(幸运)也会保护我。
这就够了。
*
令我感到不安的还有一件事。
看到绝望人员名单时,被掩藏在绿色长发下的如同漩涡般的双眼,由淡红逐渐渲染成鲜血凝结般的黑色。
以及镌刻在我的手枪一角的,"mimori"的银色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