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连续好几天,规律地从早上九点钟开始响起,下午四点左右才会结束的,让地板都一起震颤起来的嗡嗡声终于停止了。
房间里的寂静一时显得有些突兀,穿着白色外褂的研究员把目光从手上的文件中移开。头顶上的照明设备突然传来啪擦啪擦的声音,青白色的光也随之抖动了几下,接着完全熄灭,几秒钟后又再度亮起。
电力供应不稳吗,他首先想到前不久发生的地震,灾害让帝都附近几处发电厂和自来水厂相继停工,但研究所的能源供应从未中断,市内感受到的明显震感在这栋建筑里也变得十分微弱,不可能影响到照明电路。
果然还是检修的原因,他把视线投向连接隔壁房间的门。
对面的房间放置着研究所专用的仪器设备,为了正常运转配备和室外联通的风扇,温度比这里低得多,从门上的玻璃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只能看到仪器上红色和绿色的信号指示灯忽明忽暗,像某种活物盘踞在黑暗中,偶尔眨眨眼睛。
接着,那扇门被推开了。
鬓角发白的中屿从房间里走出来,像打量房间里放置的家具一样上下审视了他一番,点点头,做出最低限度的礼仪表示,然后径直向通向走廊的门走去。
“刚才发生了点小问题,我们试着切断了总闸,不过故障已经排除。不如说让问题暴露出来更容易解决,之后就可以正常使用,不会再出现性能降低的情况。”
中屿身后的助手解释着,比起平时应答时姿态放得很低,总是含有不确定意味的腔调,这个人只有在谈到自己工作的时候,说话才显得肯定一点。
“签字确认后我们的工作就完成了,后续有任何疑问的话,请及时联系。”
“哦。”
泉随手在对方递过来的评价表上写了几个字,似乎为了缓和气氛,穿工作服的青年以温和的语气补充道,
“这段时间多有打扰,还请不要介意。”
——木下,不对,是木村吧……不知道名字,果然记不住啊。
微微佝偻着背的助手抬起低垂的目光,细长的眼睛在沾了灰尘的镜片后面眨了几下。泉发觉,即使交谈过几次,自己却连对方的姓氏都记不清了。
三森重工六十多年前从工部省造船局发展起来,目前已经成了涉足军工、电力、建筑、材料和化学技术的大财团,研究所使用的设备多是由其下属、生产医用仪器的公司制造及安装的。因为用途和目的太过特殊,对方从技术部门专门抽调了一批员工负责SPST的设备供应及后续调试,其中也包括像中屿榊一郎这样以前的知名学者。
中屿似乎对研究所的研究方向和理念抱有恶感,十分抗拒将人类认知以外的事物应用在医学和生物学上,虽然工作质量无可挑剔,但对SPST所属的研究员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他担任这一职务,恐怕也有什么不得已而为之的隐衷。受他的影响,平时和他一起工作的年轻助手也显得异常冷淡。
泉对此感到好笑,空有无聊的自尊却无法突破界限,无论是学术研究还是技术开发,都是绝对无法有所建树的,看来这些所谓精英也不过如此。
然而木村却对研究所正在进行的研究和实验颇有兴趣,他是临时接替因家乡受灾而休假的前任助手协助中屿的,自称出身外省,因为身体原因免除了兵役,在校时就一直跟随中屿学习。
木村的手脚很麻利,做事迅速而有条不紊,乍看上去只是个温和沉默、不修边幅,没什么野心和欲望的青年,比起研究者,更像是熟练的维修工人。但是,通过几次谈话,他显示出对于人体、药物,以及“异常”在人身上作用的机理令人惊讶的理解力和意外广泛的知识。该说不愧是中屿的学生吗?
一次,泉看到摘了粗线手套的木村,除了手指根部的薄茧以外,右手食指和中指间还有厚厚的笔茧。或许,供职于三森重工的技术员还在什么地方兼任文书整理或是写作的工作,这似乎解释了他身上某种奇妙的特质,即使是再乏味的对话,他也能给人以一种对话题充满了兴趣的印象,让人不知不觉中想要回应他的问题。
——妖异的血脉究竟是如何混入人世的?操纵和控制那种力量的方法?为何会有在需要的时候无法使用,不需要的时候却抑制不住的情况?假如想要恢复到普通的状态,要采取什么措施?
——……是吗,像是随着年龄增长发生退行性病变的状况吗……免疫学上……不可逆的过程……
——原来只是假设吗?排异反应呢?……说不定“那边”有方法……啊,好像跑题了。毕竟“他们”不是能随便接触的。
——或许是几种可能性综合作用的结果……说起来和那个很像……“仪式”?……“力场”?……“净化”?
——说不定可以……如果有更多的时间,一定可以吧……
或许是对方的求知欲和站在共同立场上的亲切感,或是潜意识中想要报复一下中屿的自负,当泉意识到自己回答和描述中的信息远远超过了技术开发的需要时,木村早已结束提问,认真地咀嚼回味起来。
最终,讨论总是以木村再三为提到了工作之外的话题而道歉结束,而下次两人在业余时间碰面时又会重蹈覆辙。直到派遣终止,中屿和木村需要前往下一个工作地点的时候,这种交谈才告一段落。
在不了解对方目的的前提下,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那家伙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到处宣扬的人。
下次如果还有机会见面,问问他打算做什么吧。这么想着,研究员把这些带着外省口音的人抛在了脑后。
2、
——也许再也回不到这个地方了。
龙姬从宿舍的窗子向外望去,零式的驻地显得十分冷清,外面几乎没有人活动,连操场也只勉强把中间的一小片雪清扫干净,剩下的残雪铺在地上,在阳光下融化掉,又在夜里结成薄冰,看上去像什么生病的动物,毛发一块块地脱落,显得斑驳而凄惨。
建筑内也是如此,几个月前,走廊里有时还传来年轻女性的喧闹,现在则是一片死寂。大家不是被派往海外战场,就是在与常世禊祓的战斗中受伤或行踪不明。
作为最早的零式成员,她从一开始就看着那些怀着憧憬或是疑惑的面孔出现在周围,离开一段时间,然后被改换了形貌,或是悄无声息地消失。被强加了怪异能力的同伴并没有被赋予同样可以自由使用力量的权利,而是成为了利用、排挤或是轻蔑恐惧的对象。
刚刚接受改造的时候,对于失去回忆的龙姬来说,他们不过是充斥在四周的虚无幻影,而她认为自己也是其中一员,不经过调试身体就会朽坏,不服从指示就要受到惩罚和约束,不杀死敌人自己就会死,一切都是遵循生存本能的行动。
随着流淌在血液中,不属于人类的那部分力量渐渐可以被控制,她开始在清醒的时间像个孩子一样重新认识周围的世界,“零式”关系密切的几位同伴和SPST常常出现在面前的研究员,逐渐与她构筑起了一种微妙的,与“家人”相比,更近似于“同类”,以及“协力者”的关系。
之后,她开始了解构成了她的世界的驻地、实验室、战场以外的那部分。总是显得沉重的生活中,出现了小小的,温暖的光芒,以及稍纵即逝的渺茫希望。原先在她眼中一片灰暗的风景,渐渐染上了鲜明的色彩。
——那就是从家乡带来的习惯,是因为从小在那种环境中长大,才形成这样的性格吧。
——我记不起家乡的样子,这里才是我的归属。
已经发不出声音的友人轻轻地摇着头,朝她打着手势,不,不会的,不会永远这样下去的。
对方并拢手指,轻轻地按在她胸口心脏的位置。
——要学会像普通人那样体会啊,因为靠近危险而恐惧的心情,因为看到美丽的东西而高兴的心情,因为接受了别人的善意而感激的心情,因为失去了重视的事物而悲伤的心情,拼命想要保护什么、想要靠近什么的心情。即使有人会说这对军人来说是懦弱,是无用而危险的感情,但总有一天,大部分人都这么想,这么想不会是错误的,这样的时代会回来。
那时候我会在哪里呢?他们呢?你呢?她把目光移回空荡荡的房间,心的床铺只剩下一块木板,私人物品全部被收存起来。而自己的东西也全都被收拢成一堆,只装满了一个小小的手提箱。其中夹杂着寄件地址写着安昙野家的小包裹。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的味道,虽然外面的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可是仿佛完全没有温度,她背对着光线站着,看着自己的影子垂落在地板上。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房间里冷得吓人,她觉得自己好像站在雪地里,周围散落着某种容器的碎片,红色的液体不断向四周汩汩流去,模模糊糊地,那影像同遥远的过去重合起来。
奠仪用的花瓶被打碎了,花瓣散落在小小的水泊里,精心布置了很久的祭典神舆倒在地上,装饰物洒了一地,夜晚降临,锋利的碎石划破了膝盖和双脚,连月光都无法穿过头顶上高耸的岩壁。
好像慢慢回忆起一点过去的事情了,所以遗憾和痛苦的心情才这么强烈,才会重复着无意义的致歉,自己总是在不知什么时候弄坏了东西,或者卷入了不知所措的状况,伤害到周围的人,或是让家人担心。
她想起那个伸出手,拼命想把自己拉回“外面”的人。自己害怕到发抖,问着“怎么办”的时候,如果他在身边的话,一定会冷静地妥善解决。
他并没有说谎,为了等那个不会回来的“自己”,大概已经很久很久了。
——假如按另外一种可能性生活下去,我现在一定很幸福吧。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这次真的不行了。虽然想好好地告别,可是再次回头的话,我会无法做出决定。
——如果我不去战斗的话,更多人会死。
3、
提交了申请,志愿出发去海外战场的“零式”部队将在SPST做最后的检查和整备。说是“部队”,确认在籍的士兵只剩了百余人。不过,这些被改造过的战士拥有和妖异抗衡的力量,如果投放在对人战场上,会成为相当有效率的杀人机器。
比良野皱眉浏览着被涂改过几次、申请赴外支援的人员名单,再次把目光停在那个名字上。
——为什么?
他咬着牙,颅骨内部仿佛有东西在太阳穴附近敲击,头好像要炸开一样。
上次的事故结束之后,东山几次试图联系,都被他拒绝了。本以为早已安排妥当,万万没想到心会成为变数,突然出现在战场上成了牺牲品,而“怪物”却安然无恙,还返回部队被保护起来。
一方面对心最后还是选择了人造半妖同伴感到不满,一方面为策划已久的复仇机会就这样化为泡影而恼火不已,比良野心里仅有的,对让石野心卷入这场灾难的一丝愧疚就这样逐渐被怒火燃烧殆尽。
——那个怪物必须死,全部,都是那家伙的错,必须亲手讨还血债。
老师一定是想叮嘱自己,把上次的行动进行下去。现在“怪物”要脱离这片土地,这对他来说是无法接受的事情。异国战场凶多吉少,而战争的局势又不容乐观,虽然讳莫如深,军队里还是有帝国前线正在溃退的传言,即使能凭借杀人鬼的力量保全性命,这群怪物回来之后,难保不会被当做替罪羊或失败品清除,如果无法亲手为弟弟复仇,那么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他从椅背上拿起已经起皱,微微散发汗水味道的外套,披在肩上向外走去。
冬季的夜晚来得很早,驱车到达研究所的时候,树林里的小径已经变得一片漆黑,树木的枝干交织在一起,在车灯的照射下像堆积在一起的苍白尸体。
不知为什么,道路的状况和平时不太一样,应该笔直前行的地方,车子却渐渐拐弯,以前没有岔路的地方出现了奇怪的小径,到达研究所门前的时候,负责登记的安保人员状态也有些异常,比良野本打算以运送给养的理由进入研究所,但根本没有人提出问题,就这样让他通过了。
——在哪里?
种种令人生疑的现象没有挡住他的脚步,比良野从建筑的一侧进入了一楼大厅,借助微弱的灯光打量着走廊里的示意图。
——那些怪物在什么地方?
环绕着中庭的三栋建筑形成了一个“凹”字形,下面有占地是其两倍以上的地下设施。确切无疑地,那就是“怪物”诞生的地方。
——不能再等下去了,明天,实验品就会出发前往战场。
通往地下室的走廊亮着灯,但走廊尽头有扇门关闭着,似乎上了锁。比良野把手伸向腰间的短枪,朝地下室走去。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声巨响。
强风和气流卷着破碎的玻璃冲过来,墙壁被开了个大洞,随之而来的还有耀眼的白光,仿佛有人把一整座燃烧着的山扔进了这栋建筑,他一瞬间丧失了视觉和听觉。在眼前的景象被白光淹没之前,视网膜上烙印下的,是一副带着狰狞鬼面的面孔。
像患有恐高症的人站在悬崖边上,被风摇动了身体一般,某种强烈的冲击让他几乎动弹不得,那是比人造半妖更为诡异,更不受约束的力量,仿佛站立在他面前的影子不过是个躯壳,更多四处流窜的、想要吞噬人灵魂的恶意为了向敌人昭示其存在才依凭在它身上。
要做的事还没做完,怎么可以在这里死掉。他拼尽全力想要反抗,然而,敌人却像没看到他一样,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妖异的背后张开了黑色的翅膀,似乎有簌簌的振翅声在空气中回响。
身后传来了军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通往地下室的门打开了,“怪物”们相继从里面涌出。当翅膀投下的阴影从身上掠过的时候,军人感到,随着流过身体的冰冷气息,自己内部属于“人”的那部分仿佛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4、
周围到处都是火焰、流弹以及玻璃破碎、金属器械落到地上的响声。研究员们仍然保持着冷静,他们似乎很擅长应对这种混乱的场面,迅速隔离了妖异入侵的区域,开始处理实验设备和资料数据。只有人造半妖的士兵们留在狭窄的建筑物里,和入侵者展开了越来越激烈的厮杀。
比良野很快觉察出,妖异一方决心用这场战斗清理掉“污染”他们血脉的根源,不仅是人造半妖,还包括制造出人造半妖的人类们。他们获知了研究所的地点,并朝这里发动攻击。或许军方内部预测到了这一行动,才推迟了将“零式”投放到海外战场的时间,并将大多数的零式士兵安排在研究所驻守。尽管如此,面对带着鬼面,以骇人的姿态出现在黑暗中的妖异,即使留守的人造半妖全数出动也将是一场苦战。
不过,比良野并不关心这场战斗的结果,怪物和怪物相互吞噬,和他完全没有关系。他的目光已经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龙”令人惊讶地,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恢复了原来的状态——至少在普通的人类军人眼里如此。她依靠墙壁和附着在天花板上的金属管道蛰伏起来,再借助反作用力将身体弹射出去,极其敏捷地避开在黑暗中一闪而过的锋刃,击打或是踢开阻碍在道路上的敌人。看得出,与以往不同,她并不执着于与敌人缠斗,和接受命令杀死敌人相比,女郎蜘蛛的人造半妖更像是以清醒的意识寻找退路。
——快了。
比良野耐心地,静静地等着,看着闪避不及,坠落到楼梯下方,以及被军刀刺穿腹部的妖异。
——健次是那样死掉的吗?
目标退进这个房间,几道门随即依次关闭,这个纵深几米的宽广空间平时似乎是作为人造半妖训练的场所,和外面隔着一段距离。妖异一时还不会攻入这里。这里还有向外的通路,想要悄无声息地逃走,这个地方是最好的选择。
用利刃编织死亡之网的怪物不会想到,网中的某个角落,有一息尚存,打算拼死一搏取它性命的猎物。
比良野举起枪,朝着那颗头颅扣下了扳机。
建筑的某处传来了低沉的轰鸣,枪声混杂在其中变得微弱了,不知是不是其他方向传来的声响提醒了对方,怪物猛地转动了身体,子弹从她的耳畔飞过。
再一次瞄准,发射,接着再一次。
面对向着自己疾驰而来的人造半妖,比良野完全没有感到恐惧。
——健次当初也是被困在封闭的房间,看着“死亡”四处肆虐,他的伤口在胸前,想必没有转身逃跑。
自己已经进入军刀的攻击范围,弹仓里的子弹也只剩下最后一发,大脑已经预演出了几秒后,喉管被刀尖劈开,血液四处飞溅的景象。
然而,那双在黑暗中像磷火一般的眼睛,看到他的面孔时,竟然不再移动了。
——难道是想起来了吗?那个被你杀死的人?
局势因为这片刻迟疑改变了,这一定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在天之灵保佑,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人造半妖也躲不过去。
枪声响了。
5、
男性军人的身体抖动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胸前的弹孔,他艰难地向前移动,试图射出弹仓里的最后一发子弹,但接着,从后方飞来的子弹射中了他的手臂,枪掉落在地上,那具高大结实的身躯最终向前倾倒,倒在不断缓缓渗出的血泊里。
龙姬转过身,看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走到身边,踢开对方携带的武器,盯住那具躯体。
远方传来的轰鸣声越来越剧烈,逐渐变成连续不断的尖锐巨响,某个地方发生了爆炸,还有急促的脚步声和撞门的声音。
她想张口说话,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呼喊哪一个名字。
那个人直起身,目光从她的脸上掠过,从她的肩膀上投向后方。
黑暗中小小的闪光再次出现,子弹向房间另一侧出口上方飞去。她看到那儿站着把手插在白色外褂口袋里,以吃惊的表情俯视他们的研究员。
“还差一点,马上,就要结束了。”
黑发的男性轻轻地说,一如过去不知什么时候,一边说着“没事的”一边处理看似无可挽回的局面时那种安抚别人的语气,然而那副表情,却带着连模糊不清的回忆中也未曾出现过的,冷静而无可动摇的恨意。
龙姬曾经听心告诉过她,人的梦境会混杂回忆和现实,有时会看到自己熟悉的,完全没有交集的人出现在同一个场景里。眼前的景象简直就像是梦境一般,还是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无法逃脱的噩梦。
她想到误以为心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体会到的惶恐而又绝望的情绪,如果人能够如此迫切地祈愿,想要别人活下去,说不定也会同样痛切地祈愿剥夺了自己重要事物的人去死。
持有这种意愿的人,会显露出这样的眼神吧。虽然记不清每次妖力暴走时的情景,但龙姬慢慢能够回忆起战斗之后倒在血泊中的人类、妖异的模样,刚刚那个人类军人,一定认为她就是杀死他亲人的凶手。
而面前的男人憎恨的对象,无疑是拯救了她的生命,又让她成为杀人凶手的,她曾经赋予无条件的信赖和服从的研究员。
——但是……
这样不行,这不是让事情结束的方法。
下一发子弹冲出枪口,被挥到半空中的军刀弹开了。
6、
“你是为了她而来的?问了那些问题,然后一直埋伏在这里,伺机把她带出去?……该说是走运还是不走运呢,如果不是担心那台设备,就不会在这里发现你们了。”
把长发束在脑后的学者一瞬间的慌乱已经消失,他揉了揉额角,皱起眉,困惑不解地抛出问题。
“中屿那家伙是什么人?楼上的爆炸和你们有关吗?”
然而几乎变了一个人一般的,中屿的“助手”没有回答,而是转向泉负责的“实验品”。
“失去了回忆,失去了十年的人生,今后还会失去更多,连普通人的生活也回不去,你要原谅造成这一切的人吗?”
啊,又是这种无聊的原因,泉有点不耐烦,但又好奇龙姬会如何回答。
“如果不是泉教授,我是无法活下来的。”
龙姬的姿态仍然像出鞘的利刃一般凛然美丽,即使沾染了血污,看上去也只像是装点在身上的饰物。也许以后再也看不到她了吧,这真是一件十分遗憾的事情。
“那不过是结果而已。”
不久前被称作木村的青年抬起头,直视着站在高处穿白色外褂的研究员。
“并不是出于什么救人性命的仁爱和关怀,更不是出于同情。只是某个奄奄一息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恰好符合实验的条件,恰好有着‘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的求生欲。如果‘需要’,这个人会把怪物也带回来精心治疗,‘不需要’,恐怕连血亲也可以舍弃。”
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在这个空间高鸣起来,呛人的烟雾从缝隙中喷涌而出,空气开始变得焦热,什么地方起火了,火势不久就会蔓延到这里。
“大体上如此吧……不是她就不行,龙姬是非常优秀的,独一无二的,我最骄傲的作品。”
泉眯起眼睛笑了,
“所以,如果是她决定的事情,无论你我都无法阻拦啊。”
身后一直不断轰响的门终于被打开了,有人跌跌撞撞地奔进来,带着鬼面的常世紧随其后。而前方楼梯下面的门也缓缓开启,其后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
“到外面去吧,这是最后的机会了。”青年说。
研究员沉默着,看着在这个训练场进行过无数次实验的“作品”一次也没有回头地朝前走去,最终被夜色吞没了身影。
只有有过短暂交集,至今还不知其姓名的青年,在门扉合拢之前留下了临别赠言。
“白川龙姬十年前死于海难,安昙野龙姬则在今天战死。而如果你,在今后的风波中安然无恙,再过五年,十年,直到大部分人都忘了曾经发生的一切,有人会记得你们做过的事情。”
===================================================
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8117/
时间线在地震: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8284/ 之后
有关比良野哥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8107/
BUG无数的剧情梗概:
1、老板换了NPC账号和泉老师套话,基本都是有关人造半妖是否能恢复成普通人之类的...
2、龙姬返回零式之后,比良野哥哥仍然没有放弃复仇,战斗中龙姬因为不想再杀人有片刻迟疑,在场的老板出手帮忙,然后发现目击了全过程的泉老师。比良野哥哥大概是死了【【
3、老板因为打算灭口证人朝泉老师开枪,被龙姬阻止,和平地【?】聊了一下天以后两人离开了,谢谢泉老师没有报警,谢谢。
*已经不知道在写什么,OOC了全部的角色,扭曲了世界观,还搞掉了心姐的师兄,骚扰【?】了泉老师,非常抱歉,如果有什么地方要修改一定告诉我【土下座...啊还有修改太多次会一直响应多有打扰对不起各位...
*所有观点都只是角色的不是荔枝人的!荔枝人实在想不出什么太好的方法让龙姬脱队,只能让老板掉SAN硬杠了,如果有什么偏激的观点一定是SAN值太低的缘故【笑哭
*生拉硬拽地结算了剧情和人际,终于可以谈恋爱了!咦,怎么还在第三章...好像要结企了的样子...
*谢谢大家不嫌弃,留我一条性命,让我在结企前把终章写出来...
01. 布谷
帝都进入夏季几乎就标志着这片地域雨季的开端,在夏季风的鼓动下,整座城更是雨绵绵不绝,使得人乏累。
下了近乎整周的雨让胡桃修表的计划彻底泡汤,幸亏从昨晚开始雨势已有凝停的迹象,到十一点多的时候云层上方终于寂静。这种过分糟糕的天气没有延续到今日的凌晨真该感谢些什么。
日时计里的巨大落地钟表钟声洪亮悠长,古旧的黑色时针和分针在垂直方向完全重叠预示着新一天的到来,从零点开始的环形开始了新一圈的轮回和前进。
现在是凌晨,距离日出还有将近五个小时,可以用来消磨的时间却所剩无几。三重野胡桃江郎才尽,面对着惨不忍睹的零散拆解表盘零件,眼底的绝望不加遮掩地表现出来。
三重野胡桃硬着头皮把川名先生面目全非的手表拿给兄长看的时候,心脏快到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一是害怕兄长吃人般怒吼叫骂,一是害怕这被自己修坏的表无药可救,哪一种他都不想面对啊。
月见却没有生气,只是端详着表盘,左右换角度观察。胡桃吞了吞口水,颇有些心虚地问:“能修好吗?”
“修个屁,你自己听。”月见没好气地轻轻晃了晃表,里面精密机械零件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叮的声音,“里面缺的零件太多,也不知道剩下的是不是这么装配的——你的手艺太躁了。”
哦。胡桃摸鼻子心里打鼓。
他慎重地把表退给胡桃,目光一直凝聚在表盘上精致的花纹与金线,待到胡桃想悄摸摸把它拿起来之后,他才开口道:"这种纹路很少见,是好表。"
哦。胡桃心更虚。
“这表是街那头川名先生的?——老天你会修吗,这种表修起来很麻烦。”月见皱眉,翻了翻手边的账簿查到了川名秀人的名字,“你不会自己私拆重装了吧,胡桃?”
胡桃把表拿在手里把玩,不敢和月见有眼神交流,耳朵和翅膀蔫搭搭,时不时抖一抖,他是真的知道错啦。
“川名先生知道吗?表这样肯定是修不好了,除非重新做一只一模一样的。”
“他……大概知道……”胡桃嘟囔,几乎要把头砸在桌子上,想装死。
“胡桃,我有的时候真的很佩服你啥都不懂就敢上手,不怕死。”月见伸手把胡桃攥在手里的表拉出来,双手合成碗型使力把表咔一声拆开两半,露出里面支离破碎的内械。
“修不好怎么办……”胡桃盯着跳动的烛火,语气里全是忧愁,不自觉扇了扇翅膀,又想到之前看戏的时候自己大力捏碎的木屑扎伤对方的情景,只恨不得把当时的那个自己掐死。
三重野家非常不喜欢欠别人东西,无论是人情,还是一块修坏的表,胡桃心里是非常不想让川名一人承担损失的,更何况这是因他而起。
手忙脚乱的代价往往是事情变得更糟的前兆。而胡桃并没有意识到。
“他并不在意吗?”月见突然问,“我是说他的表修不好这件事,毕竟这种古早的旧货,使用者往往格外爱惜才对。”
“对——他不在意,或许说是因为他不守时吧。川名先生的时间观念里,按时到和迟到是同一件事。”胡桃撑着脸看着月见用细细的长镊挑出碎掉的机械,回想起相处的样子,“他几乎没有按时完成约定或是工作啊……”苦恼,这正是胡桃最接受不了的生活方式。
不守时的话也能理解对表不珍惜啊……这样的话无需精确报时,只要修成粗略的计时方式就没问题了吧?月见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那你交给我修吧,虽然样子不会变不过报时钟大概会不太一样。”月见短促地回答。
“真的吗?!”胡桃一拍桌子站起来,两眼放光,“哥你太好了!!”
月见哼了一声后摆摆手,这种恭维话听多了反而没什么兴趣:"后天还你,你约个时间给川名送去吧。记得守时。"
“好——”胡桃拖长音笑着答应。
不过几天后当他发现三重野月见还回来的表被改成了丑丑的布谷鸟报时表的时候,他不但笑不出来,还差点大哭了一场。
02. 那只鸟
那是胡桃还没长出翅膀时候的事情。
刚刚放了春假的胡桃比起外出运动更喜欢待在家里帮着大哥打理家事。未至春分,夜晚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从昏黄的灯光亮起到烛火半息,胡桃从睡下到起床总能看见月见在柜台后一寸一分地雕刻装卸钟表的零件,偶尔制作木表的时候,还能闻到表盘内淡淡的苦木味。
胡桃坚持是自家大哥起早贪黑工作辛苦得要么,但某天清晨他发现月见把头砸在桌子上,周身黑气压几乎能吹起暴雨的时候,他就知道大不妙了。
“窗外的鸟好烦啊!!!”月见顶着俩黑眼圈怒拍桌子,把工具都震得微微弹起,“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就在晚上和清晨叫!让不让人睡了!?”
“呃……或许我们可以把它赶走。”胡桃的半妖血统虽然比月见更敏感于这些声音,但也可以更好适应这些自然音,他理解大哥的烦躁。
“赶走那么容易我至于忍到现在?那破鸟就不走!就在门口树上!”月见双手捂着头部皱眉,“就一只,鬼知道它是怎么吵起来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啦。又不能锯掉樱树。”胡桃撇嘴。
月见少见地沉默了,他是有办法的,而且办法很多,可是那样未免会吓到胡桃——伤害从来不是最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直到他忍到了极限,再也顾不上其他的那个失眠的第五个早晨,月见拿出了小时候用来捕鸟的弹弓——它还打中过弟弟欧珀的脑袋——对准了树枝间的那只小巧的身影。
川名先生是在日时计的门口,那棵樱树的树根旁边,看见这只叽叽叫着的,伤了翅膀的鸟的。
03. 圣诞节
圣诞节前胡桃几乎没怎么看见过川名先生,却总能在街头他家门口那满盈了后又空下去的牛奶瓶里得知他的近况——两天牛奶瓶没满是外出采风,三天没满那大概就是卡到了致命的瓶颈——胡桃自信地猜测。
圣诞夜这天晚上月见带着欧珀和胡桃来到妖都中心逛,中途却醉翁之意地拉走了欧珀和半路出现的珊瑚枝姐姐,所以又被丢下的胡桃只能随意地在熙熙攘攘的热闹大街闲逛,他的视线在这摆满琳琅满目商品的道路两旁小摊店上来回游走,他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随眼缘这种事一点都不可靠……
一连看了几家都毫无收获,哪怕是自己曾经经常光顾的店面里他也找不到能让自己产生兴趣的小玩意儿,他正琢磨要不要就此放弃返回去给大哥二哥和未来的二嫂当电灯泡,刚一抬头就迎面看见了蹲在一旁的小摊上在用小渔网捞鱼的川名先生。
他看起来非常专心致志,连胡桃靠近都不曾察觉,他的眼睛盯着一条漂亮的黑色蝴蝶尾,想要将它一网打尽。
胡桃突然生了捣蛋的念头:“嘿。”
果不其然,高度集中精神的川名的手猛地在水里一抖,柔软的网子立马划破了一个大洞,蝴蝶尾也受惊游走了。
“唔……三……三当家的。”对方的慌乱也就一闪而过,似乎并不显得遗憾,胡桃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有些想笑,这大概就是他今天晚上最感兴趣的东西了吧。
“一会儿有烟花表演,就当陪你采风,”胡桃笑意满盈,“看你三天没换牛奶了,一定稿子又卡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