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见过我父亲哭泣。
——那是在我很小的时候。还没有升上中学三年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的永步,就像现在的来步一样大吧。
就是那个意思——那时我的兄长、像现如今我的弟弟一般。
仿佛时间倒流,或是什么地方错乱地重启了一遍。
“仿佛”。
令人不舒服的词。
*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那位叔叔。
听说他是父亲的弟弟,听说他和父亲完全相反,听说他和家里对着干……
听说他,犯了“禁忌”。
满目的白色,消毒水的味道。
腥味。红色。肉色……?
然后母亲捂住了我的眼睛。
在我记忆里、那时她确确实实地在颤抖。
所以呢,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血吗,肉吗?就是我的叔叔吗?他的名字又是什么“行”字辈——?
当时我的好奇心胜过了别的一切。
但是因为『习惯』,所以我没有动作。
现在想来——『太好了』。
*
“都快到四十岁的人了……”母亲这么说。
“是……啊……”有些呜咽着的,是父亲的声音?
太有趣了吧?!
我睁大眼睛往门那边看去,然后毫不失望地看见了父亲——哭泣的脸。
『像普通人似的哭泣着的脸』。
“为什么呢……”母亲?
“因为我重要的兄弟死去了啊。”父亲?是这么说了吗?
我记不清了,因为后来就是永步哥大呼小叫地把我赶走了,顺便吵醒了来步和步怜……父亲母亲的谈话当然也没再继续了,就这样不了了之。
*
——“mipo?”
——“我明白了,我爸爸那时候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了。”
——“你忽然在说些什么……mipo,等等我!”
——“别过来!”
因为
很危险
的
啊。
*
“未步,过了二十岁就是大人了。”
“以后要更加努力,不要丢了稚名家的脸……”
“身为兄长我可以帮助你的……”
“——宣布:未步想抢在永步之前结婚也可以的。”
“——判决:绿牌通过。”
“——来步,那种判决是不对的。”
“——步怜,你说的对,但是……”
吵吵闹闹『和平』的一家人。
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
——我明明在五年前就摆脱『孩子』的身份了,只是你们没有察觉到而已。
忽然剪掉长发,染成棕色,换上有框架的眼镜,是为了升上高中能有个新开始的感觉。
——这样的『借口』,也真亏你们能信啊,『家人们』。
*
“秘密”——“家人”。
我在笔记本上这么记下了。
与此相同的短句我写了很多遍,在这个本子的各个角落。
虽然我平日随身带着,以防万一还是不敢写全部的句子。
这些重复记下的短句正是用来提醒自己。
『不该说出口的绝对不要说』,
否则『会很麻烦的』。
1、
“又是从城里来的,他们一批一批地出现,每人都说要帮助我们,最后都走掉了。”
集装箱改装的店铺外墙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涂鸦,大腹便便的肉铺老板用胳膊肘撑着铁皮柜台,把烟蒂按熄在压扁的饮料罐里。
他身上那件短袖衬衫满是血迹与污渍,和店里大多数东西一样,被干涸的暗红色和泛着油光的黄色沾染,显得龌龊不洁。“房间”角落的阴影里,堆着看上去早就不新鲜的,不知什么动物的肉和内脏,苍蝇在旁边飞舞,时不时落在那些已经泛起青灰色的皮肤上,搓几下前脚,再发出扰人的嗡嗡声返回空中。
幸好已经这个季节了。青年皱了皱鼻子,扭头盯着那些举着横幅和标语的人。
“消除贫困”、“消除饥饿”、“自由平等”、“拯救儿童”。
“大概下午就会回去了……该死,他们在给这儿拍照。”
店主拿着切肉刀冲出去,握住了一个家伙的手腕,吓得对方差点把摄影机摔在地上。接着他的嘴里冒出一连串辱骂,内容让任何一个听得懂人话的成年人都要感到脸红。围拢在周围的人群迅速散开了。于是他转身回到房间里,拉上折叠铁门,关上向外开的防雨窗,把一块写着“停业”的木牌插进双层铁门中间。
房间里的光线顿时昏暗下来,已经进屋等了一会儿,站在半截沙发和铺着开了洞的毯子的旧床垫之间的中年人露出略微不耐烦的表情,看着两人走近。
“他是个‘哈西姆’?”
店主指着青年问。
“没错。”
中年人代替青年答道,这指的是从几世纪以前,就迁居到里洛尼亚的流浪民族。
“这家伙的舌头像被割掉了一样,跟他的同胞不大相同。”
“他就是这种人,不然你也不会相信我们吧。”
“我相信的只有这个。”
店主嗤嗤地笑起来,拇指、食指和中指攥起来捻了捻,做出点钞票的动作。
“还有这个吧。”
一直沉默的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店主身后,用坚硬的金属物体抵住了他的脖子。
那东西感受起来像是警用手枪的枪筒,但还不止这个,汗水从被牢牢钳制住的,身材臃肿的家伙额角流下来,划过后颈叠着的几层肥肉,他看见青年另一只手里握着的,沾着锈迹和血液的铁器。
那是用来切断手指的刑具。
2、
太阳逐渐沉落,暮色笼罩了市郊的空地,塑料、金属、木板堆成的简易棚子之间发出了微弱的白光,发电机在沙土地上嗡嗡地运转起来。某些房间里升起黑烟,空气里传来刺鼻的气味,有人在烧煮什么东西。
“那家伙说的可信吗?”
“和调查的结果一致,他大概很乐意看到我们一脚踏进‘蝮蛇’的巢穴里去。”
两人看着那相隔不远,匍匐在泛白的沙土地上的建筑物群,黑暗掩盖了它们肮脏简陋的外表,这个时刻的它们,在内部和外部的光线映衬下,看起来像是装着萤火虫的火柴盒。
“而且,现在的‘老鼠’胆子变小了,稍稍一威胁就什么都倒出来……”
“喂喂,这可不像你平时会说的话啊。”
赫伯特看着身旁眯起眼睛眺望远方的青年,不禁哑然失笑。
赫西亚停顿了一会儿,继续以郑重其事的语气说下去。
“以十几年的时间,状况已经有了相当的改观……不会再有人被砍头,砍断手臂,挖出眼珠,女人脸上的皮肤被剥掉挂在水塔上,男人的腹部插着十几把小刀横躺在大街中间。偷盗、抢劫、斗殴、赌博、高利贷、贩卖人口,这些事情不会再明目张胆地发生在白天。从‘他们’出现开始,这里被作为高危地区,像裤子口袋一样从里到外、翻来覆去地,清理了不知多少遍,相应地也倒掉了不少垃圾。虽然贫穷与犯罪当然不会根绝,但再也不会有人认为,看不见的东西,就可以当它们不存在了。”
“这么说,我们要感谢‘他们’了?”
赫伯特发出轻微的苦笑,把快要烫到手指的烟蒂扔在水泥路面上,再用脚踩灭。
“努力活着的良善灵魂要被践踏、被蹂躏,那些……”
他咽下“渣滓”这个字眼,盯着面前漆黑的窄巷。
“那些家伙却还活得好好的,还被赐予伤害别人的力量,你不觉得讽刺吗?”
“假如把它们留在黑暗中置之不理,神遴选的果实也会腐烂,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我们……只能尽全力避免那种事情发生罢了。”
青年的脸上又恢复了平时宽厚平和的微笑,他披上外套,和同伴一起向黑暗深处走去。
3、
入夜的时候,开始下雨了。
路面因为雨水而变得湿滑,仅剩的一两盏没被打破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线。空气又潮又冷,石头砌成的墙壁被雨水冲刷,潮湿的痕迹像油彩一样从墙壁顶端倾倒下来,古老建筑屋顶上雕成怪兽形状的滴水嘴在阴影的笼罩下,比白天显得更加奇异狰狞。
街道上空空荡荡的,谁也不愿意在这时候出来。即使呆在房间里的人也都在淅淅沥沥催人入眠的雨声中,早早地蜷缩在了床铺上。
雨水掩盖了大多数的足迹和气味,但是,无法轻易冲刷掉那幅印在脑海里的地图。
——从卢迪亚诺的“Y”字形路口左转,沿着上坡路走十分钟,翻墙进入一座没有主人,已经被流浪汉和流浪猫狗占据的公寓,从没过膝盖的草丛和丢得到处都是的破家具、建筑垃圾中间穿过,进入地窖,接着从下水道爬上被水泥墙封住的空间。
这里被四栋五层楼房围着,楼房全部都已经废弃,建筑表面出现了裂痕,没有一扇玻璃是完整的,数处钢筋裸露在外面,从外部看不到那个空间,主导这次行动的警察部队必须冲破层层防守,冲进一个个房间,被迫正面与“蝮蛇”交火,经历一场大骚乱,不少人会受伤流血,不少人会死,才能再一次暂时让他们偃旗息鼓。
而在那之前,他们需要营救的“羊”就会像一个普通人质,或者黑帮一员一样,悄悄从这个地方离开,被带到不知什么地方去。
但牧羊犬们能感觉到,走上台阶,穿过长长的甬道,经过守卫室四五个无所事事的看守,推开通道尽头的一扇窄门,那里传来微弱的气息。
那是充满恐慌和痛苦,一直在挣扎、撞击、想要从被关着的地方突破出来的意识。好像被蒙住眼睛、堵住耳朵和嘴巴、扔在汽车后备箱里的人,拼命翻滚、蹬踢着那个囚禁自己的黑暗空间,试图引起别人的注意一样。
“幸好他们没被关在一起,不然场面一定相当混乱。”
“希望同事们能按时到达。”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也为我们自己祈祷吧。”
雨在凌晨时分停了,云层变薄了些,隐隐露出的天空中泛起了微光,浑浊的白雾在大街小巷弥漫,寒冷的雨夜之后,是同样寒冷的黎明。
4、
进入建筑的过程还算顺利,他们冲进来地下室的那条通道,随后,头上的天花板簌簌抖动,似乎有尘土落下来,外面响起了“嘭”的一声巨响。
那是燃烧弹或者催泪瓦斯投掷进来的声音,“蝮蛇”的成员大约有二三十人,他们分布在楼层的各个角落,占据着有利地势抵抗缉毒警察的攻击。枪声变得激烈而不规律,枪战开始陷入胶着。
但那些与自己无关,集中注意力已经很难了。赫西亚想。
心脏在强烈地鼓动着,眼前的景象像被火烧熔了一样,变得光亮而模糊,这是靠近“羊”,尤其是接近暴走边缘的羊所产生的反应,恩典的力量越强,这样的反应越剧烈,假如旁边没有其他事情干扰,还可以进行控制和调适,但他们现在正在狭窄的通道里躲避子弹,以及认为穿着没见过的制服,带着头盔的两个成年男性根本不足为惧,而朝他们扑过来的看守们。硝烟的气味、潮湿天气的霉味以及血液、金属的味道一波一波地袭来,让人觉得想要吐出来一般不适。
“雷纳德先生。”
赫西亚提醒道,开枪击中了角落里瞄准他们的最后一个黑帮成员,那家伙的额头涌出了血珠,像一袋面粉一样倒了下去。
“多谢了。”
赫伯特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他把头盔上模糊视线的血擦掉,一脚踢开了通道尽头的门。
行动之前,他们听说过需要援救的“羔羊”的能力是制造高浓度的合成毒品,但并不了解是用什么样的方式。而现在,眼前的景象即使是这样两个成年人,也忍不住想要扭过头去。
房间的墙壁和这几天他们看到的大多数建筑内部没什么差别,为血迹、霉斑与从锈掉的水管中流出来的污水沾染,变得斑驳肮脏,那个孩子就被蒙着眼睛、堵住嘴巴,绑在斜靠着墙壁的铁质担架上。
她的身体以仰角倾斜着,黑色卷曲的头发覆盖在脸上,手腕、手臂、脚腕上都插着导管,血从苍白细瘦的手臂和脚腕里流出来,注入地上排在一起的塑料水桶。
鲜红的颜色在水中绽开,逐渐淡薄、消失,而粗一些的塑料导管继续从那些水桶中延伸出去,伸向一个个插着漏斗的小瓶。
赫西亚觉得胃部一阵抽疼,他睁着眼睛,周围仿佛有热浪袭来,假如做这种事的人出现在面前,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扼住对方的喉咙,敲碎他的膝盖,打断脊梁、拧断手指,撕裂手肘,让那家伙在保持清醒、血流不止、折断身上每一根骨头的情况下哀嚎着死去。
赫伯特的脚步有些不稳,但仍然展现出了一位有经验的长辈,或者说,父亲,坚韧不拔的意志和冷静。他走向那个孩子,嘴唇低喃着安抚的话语,小心翼翼地拔掉导管,解开女孩眼睛上的布带,让她慢慢适应室内的光线,接着迅速撕掉了封在她嘴上的胶带。
女孩的嘴唇因脱水而干裂,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望着天花板,她的眼睛越瞪越大,眼珠飞速地向上下左右旋转,接着,像陷入谵妄一样,沙哑的尖叫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
“嘘……嘘……”
赫伯特用手掌轻抚着女孩的额头,把她的头发梳到脑后。接着微微倾斜身体,让女孩的头贴在他的胸膛上。
“没事了,没事了。”
他慢慢地在手臂上施加力量,抱紧那个小家伙。
“你得救了。”
赫西亚听到女孩抖动双肩发出了啜泣声,接着,机械地垂在赫伯特身体两侧的、布满伤痕的白色手臂,一边颤抖一边抬起来,像环抱着粗壮的树木一样,给予了回应。
5、
因为事前获取情报的准确,以及组织者的果决有力,行动在太阳升起不久就结束了。而“蝮蛇”的头目也在十五公里以外的高速公路上被击毙。既达到了目的,又没有引起关于贫民区或是能力者的骚乱,对政府和警署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其中默默无闻地履行了自己职责的六个人,接近傍晚才处理好后续的遗留问题。
“一切顺利吗?”
李这样询问他们。
“一切顺利。”
赫西亚回答。
头发削得短短的,眼神锐利的东方人点点头,扭过脸去。给人感觉像一把匕首一样,寡言少语的他,大概一如既往地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关切。
“但是令人不快呢。”
赫伯特补充说,从座位中间的烟盒里抽了一根烟,接着伸手去口袋里掏打火机。
坐在旁边的道格拉斯帮他点燃了香烟,接着推了推黑框眼镜,继续翻看起从附近书摊上买来的杂志。
“‘阿萨丽’……是叫这个名字吗?那孩子,她怎么样?”
正忙着把武器和通讯设备收拾起来的阿什雷德从厢型客车后面扭过脸,从车窗射入的夕阳让他眨了眨眼睛。
“很……勇敢,也很强悍。”
“接触不过几分钟就恢复了理智,因为无法确认我们的身份,似乎对我们的目的相当怀疑。以为她安静下来的时候,她……打算一个人逃跑,要不是由于身体虚弱,简直就快要成功了。”
赫西亚掀起袖子,上面露出一排还在渗血的齿印。
正在开车的马尔斯发出了嗤笑声,而赫伯特也眯起眼睛笑了。
“她只是有点怕你。”
“啊啊,我不觉得我会让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害怕……大概只有从那边来的人,才能让她安下心来吧。”
青年回以无奈的微笑,接着把目光转向后视镜。
“她的生命力很强,在那种情况下也没有垮掉……不管是树木,还是花朵,让他们远离恶土,加以保护、培植和剪刈,一定能够健康平安地成长起来的。”
“是吗……但愿是那样。”
赫伯特也把身体探出车窗,看着向相反方向疾驰而去的黑色轿车,在夕阳下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山影之中蜿蜒的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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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与企划主旨背道而驰的我,是不会放弃作死的!【【【【
*试着写这种调调,比较烂请轻拍
*虽然出场不多还是斗胆AT了各位同事,如有BUG和OOC请戳
*剩下的交给大家了……
第一次完成首殺,開森。
除了璐璐比跟八木同學之外,還提到了秋本同學啥的,還照理有不知名對象在,希望沒有OOC。
我要找個機會勾搭下藤本同學才行【微笑】
===
正文:
“A……*a……**……t*……*……”
黑夜中,她睁开眼,低声呢喃着无法理解的话语。
***
荒木内的思绪自多日前在宫泽璐璐比家蹭饭后,便没有停止过对临时居住地的回忆。其原因有二,一是宫泽爸爸的某句话,二是其后宫泽璐璐比突然想起并展示在两人眼前的某张照片。
那大概是3岁左右的宫泽璐璐比,被一個穿著深色立领校服的男生抱在怀里,就像個小甜心似地,微笑着向镜头伸手打着招呼。
由于时间过于遥远,少女对于这个曾经抱过自己的邻居唯有【黑白色的哥哥】这一个评价。
荒木内将照片取出,仔细端详。照片中的人脸色苍白,奇怪的发型及诡异的发色即便放到12年后的现在,也显得过于特立独行。
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相机上,而是略过相机,看向摄影师身后的某个位置。让人忍不住猜测,摄影师背后到底有什么使他在意的东西。亦或的确什么都没有,只是他纯粹的无视罢了。
你无法在他的身上读取任意的情感,包括愤怒、隐忍等一切的负面情绪,甚至感觉不到【生命】这个词语。他是如此空洞,犹如濒死之人。
就像偶然拥有灵魂的木偶,挣扎着,企图成为真正的人类,却从未得到任何人的温暖。只能不甘地沉寂在逐渐腐朽的躯体中,沉寂着,无声地呐喊着,迎接近在眼前的死亡。
——寂寞得,失去了哭的能力。
***
半个月不到,班上接连传出了两则死讯。
第一则,是班主任柴田聪的母亲,自然死亡,享年62岁。
第二则,是山本奈美子的继母,死于30岁夏天的一场车祸。与年轻的母亲在同一场车祸丧生的,还有她年仅2岁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与十二天前柴田清惠逝世时的平静不同,山本家两条生命所激起的涟漪,在三年三班蔓延出层层巨浪。
山本奈美子以激动的情绪找刚刚走进教室的秋本秋麻烦时,三年三班的教室犹如被灌入了一股寒流。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的动作都被这股寒流冻结,原本喧闹的教室宛如被按了静音键一般,雅雀无声。
这是开学两个月来,第一次有人正视秋本秋这个人,并与他说出第一句话。
最少在众人注视着的台面上,的确如此。
“都是你的错!一切都是你的错!”
歇斯底里的指控自向来安静文雅的少女口中传出,【不存在的人】——秋本秋——苍白的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作为对策委员及山本奈美子的男朋友——五十岚拓人——及两人的好友结城刚最先做出反应,上前制止了少女更进一步的行动,免得引起更大的骚乱。
坐在座位上的荒木内冷眼注视着这一片混乱,忍不住感叹人的冲动总是如此可笑。
“这不是主动打破了规定吗。”
不带任何情绪的陈述句,以不被任何人发现的音调发出。
在山本奈美子被小野杏子搀扶着离开教室时,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再一次固定在了五十岚拓人和秋本秋的身上。
“这真的是巧合吗?真的与【诅咒】无关吗?”五十岚拓人帅气的脸庞带着凛然坚定的表情,宛如使用着权利的判官,充满威严。
而不知何时成为【罪人】的秋本秋,却支吾着说不出任何话。
比起眼前火药味极重的一幕,荒木内对于刚刚争执时的某个小细节更感兴趣。显然,五十岚拓人也注意到了,却无从顾及,便不了了之。
饶有兴味地注视着不远处与【不存在的人】几乎享受着同等待遇的阴暗少年——藤本凉,少女随手在桌面打开的小说的某个句子下做了标记。
【你的世界,拥有你所希望隐藏,却又渴望着被人窥探的秘密。】
——错的究竟是谁呢。
***
将视线从纠缠的四人中收回,抬脚穿过暗处,越过校舍后方的长廊。黑发少女咬着吸管,橙色的液体滑入咽喉,人工合成的橘味香精瞬间自口中涌入鼻腔。
银色的行星吊坠随着她的动作滑出松开一颗钮扣的衣领,折着略显不足的光线,显得格外黯淡。
“好难喝。”
***
“八木同学,你的手账。”
荒木内将红色封皮的笔记本放在位于第一排第一列的桌子上,微笑着告知对方,自己捡到了她的东西,并物归原主。
事情的起因,源于桌面这本随意离开主人的笔记本。
正走回教室的荒木内的视线很轻易地被这亮眼的封皮吸引,由于过于显眼,因此在这人流量不算少的走廊正中间却无人搭理的情况,显得有些诡异。
【是恶作剧吗?】
闪过这个念头的荒木内下意识看了看四周,还是将它捡了起来。
她对这个手账本有印象,八木凛,同班那位内敛的少女总是随身携带的东西。估摸着是在移动时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只是不知为何没有被人捡去失物招领处罢了。
“Bingo。”猜对了。荒木内翻开首页,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在笔记本出现在前,八木凛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记载着过多私人讯息的手账曾被遗忘在某处。因此将它收回抽屉时的动作在荒木内看来,有些过于紧张。
“你的手账很特别,所以我有些印象。本来想着如果不是你的东西的话,那我就拿去失物招领处了。”荒木内笑了笑,“看来我没猜错。”
简短的几句话透漏着眼前捡到手账的人【并没有查看手账内容】的讯息,这个认知让八木凛暗暗松了口气。
轻微的近视却没有戴眼镜的习惯,八木凛在看向站着的同班同学时,习惯性地眯了眯眼镜:“谢谢。”
“不客气,也不是什么大事。下次注意别乱丢咯~”荒木内抬头看了眼教室的挂钟,再看看对方放在桌面的手绘本,“说来,你很喜欢画画呢。”
“嗯,画画能让人安下心来。”
原本略显尴尬的气氛因这个恰当的话题稍微缓解了一些。
观察,并寻找他人所期望得到的回应,是她擅长的事情。如何顺着话题往下,与他人拉进距离,与她而言也并非难事。
在荒木内看来,八木凛是个内敛而拘谨的人。与众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没有什么深交的朋友。最投入的事物,应该就是画画了吧。原想着谈论对方倾心的事物能让对方放松一些,效果却有些出乎意料的好。
“不如我帮你画一张吧。”兴致所起,八木凛提出了稍显突兀的要求。很快,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脸刷地红了,“我、我只是想……想谢谢你而已……”
“你愿意画我吗?”
八木凛抬头时,荒木内已经拉了张椅子坐到了她的面前。
不愧是全身心投入与绘画中的人,少女专注的神情甚至让人动心。安坐于吵闹的教室中,荒木内也不在意是否打扰到进出的人,只是认真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如此感叹着。
由于没有适合的作画工具,八木凛在荒木内的提一下,直接用桌面的便签纸进行快速的简笔画。她手绘的速度很快,不到5分钟,简笔画便递给了荒木内。
“谢谢,我会好好珍藏的。”上课铃正好响起,荒木内起身,点头致谢后,回到了位于第一排的末位。
她将便签纸夹往桌面正在看的小说中,在合上书页前,视线在便签上稍作停留。
画中人与自己相像,栩栩如生,眉目中却透着疏离。
——百人眼中,是否百样人呢。
***
6:20PM。
荒木内提着从便利店带回来的便当打开大门,玄关处跑调的固话铃声准时响起。
不慌不忙地脱鞋、摆正后,荒木内接起了电话。果不其然,堵在路上的荒木清例行的问候:“如何,还顺利吗?”
“挺好的。”将话筒夹在右肩上,荒木内索性盘腿坐在矮柜旁,取下上面的消毒酒精,开始涂抹起来,“课程都能跟上,考东京的高中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事我不操心,你想在夜见山市继续升学我也没意见。”荒木清似乎对这个话题没有什么兴趣,将方向盘向右打了一圈,拐入主干道后,才切入主题,“班上呢,有没有什么……发生?”
略显隐晦的问题,荒木内却在父亲提问的那一瞬便明白了他的意图。
开学已经将近三个月,【被诅咒的三年三班】一直相安无事,再过不久,就要进入暑假。这对于远在他方的父亲——荒木清而言,终归是个好消息。可弱是对一个长时间需要处理各种情况,包括突发事件的男人而言,却不是该兴庆的事。毕竟,平静并不是值得安心的状况。
【过于平静的海洋,始终是暴雨来临的前兆。】
荒木内突然想起今天的争吵,及逝去的三个生命,不禁做出了如此联想。
“怎么了?”女儿少见的沉默让荒木清内心一凛,不免有些着急。
“没什么。”荒木内决定把这一个月内的事情暂时隐瞒,毕竟只是亲属,并没有蔓延至班级内部,应该算不上什么需要报告的事情,“你问最近的情况不是吗。”
“也是。”荒木清因自己的冒失失笑,“答案呢?”
“除了我已经吃腻了便当之外,看来是没什么异常了。”瞥了眼塑料袋里的便当盒,荒木内觉得也是时候把惰性收拾收拾,开始使用家里那个工具齐全的厨房,给自己做一顿好吃的了。
顺理成章的,荒木清接下来的话,无非是让她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因为学习搞垮了身体。以及多与同学及邻居走动,多给家人打打电话等等。
零零碎碎,聊了不少。
荒木内没有结束话题的原因,是她在犹豫是否该把困扰自己将近两个月的疑惑抛出来。潜意识里,她认为父亲并不会回答。
“你想问什么吗?”很可惜,父亲的直觉依旧敏锐得有些可怕。
“我就是好奇……”荒木内斟酌着该如何提问才能得到结果。不求满意,只求能得到答案,“伯伯家都闲置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卖了……而已。”
翻译过来,其实是:【这家人去哪里了,还会回来吗。】
不出所料,父亲在面对不想回答的问题时,也狡猾得让人心生郁闷。也就一秒的时间,话题传来了临摹两可的答案:“也不是什么必须处理的事。”如荒木内所料,话题很快被带过,与往常任何一个荒木清不想回答的问题一般,“藤也让我问你,长假要不要回来,他想跟你一起去海边玩。”
“如果课业不重我就回去。”面对这样的结果,荒木内并没有感到气馁或不甘,毕竟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你注意安全,我会跟藤也联系的。”
“那就这样吧,有什么事情随时跟我联络。”
对方挂断电话,少女的耳中传来有序的忙音。
将话筒扣上,爬起来将走廊的灯打开,骤然亮起的白炽灯晃得她下意识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站立于玄关处的荒木内望着长长的走廊,安心感涌上心头。
“对了,那张画,得好好收藏才行。”
——所谓生活,也不过是成千上万的欺瞒所构成的幻觉。
***
「在你住之前也是住着一家姓荒木的,那是你的亲戚吗?」宫泽璐璐比指着照片中空洞的成像提问,似乎突然对这个一度被自己遗忘的邻居充满了兴趣。
「嗯。」荒木内点点头,「这是我伯伯的家,因为某些原因交给我爸爸打理了。」
若她没有记错的话,父亲在决定让她搬到夜见山市前,曾告诉过她,这屋子的主人在她们三岁那年已经全家【离开】了这个城市,而这也与宫泽璐璐比模糊的记忆相符——三岁之后,这个【荒木家】便举家消失于夜见山市,再也没有出现。
荒木内搜索着脑内的记忆,并在模糊的回忆中确定,这个人的确曾经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早已定居在东京的荒木清每年过年,都会带着一家人一起回来夜见山市拜年,直到五年前,也就是荒木内10岁那年,荒木内的爷爷奶奶双双离开世界后,才逐渐减少了回来的次数。而照片中的少年,在三岁前的聚会中,都会以父亲侄子的身份出现在聚会中。与热闹的家人不同,总是独自一人窝在角落发呆。
她与他唯一的接触,是在三岁那年,她心血来潮地靠近了坐在回廊的他。少年低头看了坐在自己旁边的荒木内一眼,便将视线投回天空。
不知道是否因为少年的气质过于强烈,荒木内在如今回忆起来,只觉得当时的气氛充斥着那个年纪根本不可能使用的词汇——冷淡、孤寂。
那是她对这个陌生的亲戚真切的想法,而她的记忆仅止于此。
「你还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吗?」
「忘了。」
面对邻居充满好奇的问题,荒木内的回答似乎过于平静。
——无关紧要的事情,又何须记在脑中呢。
***
窥探别人真是一件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情,不是吗。——by不知名号码
世上的任何事,不同的人总能体会到不同的乐趣。——by荒木 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