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犬
——还很早呢,再多睡一会儿吧。
他用双臂环抱着那具躯体,下巴压住对方的肩膀,用脸颊磨蹭着对方的耳朵。
对方光裸的脊背贴着自己的胸膛,皮肤的温度和触感传递过来,和心跳融合在一起,驱散了周围若有若无的阴翳气息。
那个人似乎因为这个动作而稍微清醒,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自己更舒服一点,接着很满足地发出深深的吁气声,又进入了沉沉的睡眠。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在黑暗中发着红光的电子闹钟,外面浓重的夜色似乎褪去了一点,有微弱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透出来。
这是第几次做这样的梦了呢?无论梦境中的景象多么真实,醒来之后手中依然什么也握不到,自己仍然独自一人躺在窄小的、脏兮兮的临时公寓里,周围堆叠着的只有泛黄的枕头和床单,以及棕色的厚毯子而已。
赫西亚用手肘撑着身体站起来,摇摇头,驱散自己无谓的情绪。城市醒来得向来比岛要早,周围不久就会变得繁忙,而他也必须马上适应这种环境。
从南部的轻工业城市巴托利亚开始,一路跟踪“目标”的行动,似乎马上就要走入尾声,之前的情报没有错,他们果然聚集到了首都附近,现在是决定性的时刻,“目标”随时会与“猎物”接触,而“牧羊犬”必须依据情况选择继续深入,或者放弃这个计划,让一段时间以来的辛苦付之东流。
他走到窗边,借着微弱的光线观察外面的情况,光滑的柏油路面、石子砌成的路肩、弯曲的黑色铁铸路灯,高大的、落光了树叶的七叶树和悬铃木依然寂静无声,和岛上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仔细观察,就可以看到周围的建筑中,已经有人开始准备迎接一天的忙碌了。路边旧书摊的主人正在把遮阳棚支起来,纪念品商店外面的霓虹灯熄灭了,改为用店内开启的柔和灯光照明,咖啡馆里传来桌椅移动,以及磨咖啡豆的声音。
不久,银行、邮局、药店、小型超市、服装店和餐馆,逐渐开始有人进出。轻柔的晨雾随着太阳升起而消失,好像什么催人入眠的气体,从城市这座巨大的蚁冢上散去,于是街道上又充满了喧嚣声。行人、车辆和河流上的游船再次在连接着城市各个角落的一张大网上川流不息。
他盯着街角那栋四层的旧建筑,“目标”已经在附近活动了好几天,他们大概想不到,在追逐“猎物”的过程中,还有人跟在他们后面观察着吧。
——坐在在一间名叫“Luna nuova”的咖啡厅遮阳伞下的餐桌旁,正在用手机打电话的西装男子,面前摆着喝了一半的咖啡,配火腿蛋的羊角面包,以及一张摊在桌上的晨报。
——两位背着背包,带着墨镜,看上去像情侣一样的男女游客,他们举着手里的全息电子地图,一边聊天一边在设定什么。
——街角拉大提琴的卖艺者,面前的盒子里有几枚硬币。
——坐在街心环岛中间停止喷水的喷泉前面,漫不经心环顾四周,不时向走来走去的鸽子抛洒玉米粒的老人,身边放着一根手杖。
他们全部都时不时地,抬起头来朝那栋灰白色的,四角装饰着古朴的装饰花纹的建筑投去目光。
三楼左边第二个房间面向街道的窗口拉着厚厚的窗帘,几天以来,这里的主人都是午后出门,凌晨回来,利用上午的时间做短暂休息。今天那里也依然悄无声息。
大提琴曲结束了,卖艺的人好像想起什么一样,低头看着,他缓慢地弯下腰,调节着支架与地面之间的距离,接着拨动琴弦,似乎在校准音调。
突然,穿西装的男人站起来,从报纸下面抽走了什么,向街道的尽头走去。
游客情侣也开始朝某个方向移动。
老人以迟缓的动作站起身来,从街道的另一个方向慢慢离开。
——要找的人对他们来说一定非常重要,不然不会派出包括三个能力者的阵容,剩下的大概是“牧羊人”或“牧羊犬”,“牧羊犬”的可能性更高。
希望他们不会直接在街上动手,赫西亚匆匆从楼上奔下,向那栋建筑冲去。
果然,黑西装的男人从正面的出口上了楼,情侣守在建筑后面的出口前面,而老人出现在两栋楼之间的窄巷尽头。
他们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大概是等西装男人检查房间里的情况。
接着,在下一时刻,四个人意识到他们找错了方向。
一个带兜帽的身影从阳台出现,他以敏捷的动作踩住水泥墙壁,向上跳起,蹬着排水管握住了消防梯的扶手,接着翻身上去,迅速向楼顶爬去。
等黑衣男人和伪装的情侣从清洁通道爬上屋顶,他已经置身于几米外稍低一些的楼顶平台,向前奔跑起来。
黑西装的男人用刚才一直握着的东西朝他射击,那是把装了消音器的枪,子弹从枪口射出,划过空气发出簌簌的声音,戴兜帽的身影伏下身体,接着猛地向一侧转弯,从面前的金属栏杆下面钻了过去。
街上的行人没有注意到,头顶上的遮阳棚、空气泵、热力管道和屋顶花园之间正在上演着追逐战。带兜帽的身影奔跑着、跳跃着,楼顶复杂的情势和到处堆放的杂物对他来说似乎根本算不上阻碍,但“追猎者”好像胸有成竹,他们无声无息地逼近“猎物”,不时用子弹逼迫他改换方向,试图从多个方向包围他,把他逼进无法凭借普通人的体力跨越的地方。
终于,戴兜帽的身影停在了一栋三层建筑楼顶露台的边缘。
面前是一个小型广场,由于是工作日,支起帐篷售卖纪念品和食品的市集只有零零星星的行人经过,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兜帽下面笼罩着阴影,看不见脸孔的“猎物”蹲下来用手撑着地,把手放在运动鞋上,接着又把手移开,似乎在犹豫着。
突然,一粒小石子打中他脚下的墙壁,向相反方向弹开。他把目光移向下面商店的遮阳棚,以及橱窗前面停着的一辆摩托上。
骑摩托的人把头盔摘下,向他招手做出“下来”的手势。
被追捕的人稍稍有点吃惊,接着瞪大眼睛,咧开嘴露出了笑容,当即做出了回应。
他翻身蹬着墙壁,转身跳上橱窗上的顶棚,身体向下一滑,稳稳地落在摩托后座。
摩托发出轰鸣声,穿过窄巷急速向前驶去。
行窃者
“我说过好几遍了,今天五点以后不接急诊!”
巴里医生现在非常烦躁,没有时间了,联系人十五分钟后要传信息过来。但护士一直在按呼叫铃,通话器里还不停传来嘈杂声和大声喊叫的声音。
“那个人不肯走,他带来的患者真的伤得很重……”
“随便什么都好,给他打一针止痛药,或者简单缝合一下伤口,我们付不起那么多钱……医疗保险的……”
通话被不清晰的说话声打断了,护士从话筒旁边离开,开始呵斥那个带着口音的男性。
“别开玩笑了,这里一张纸都不会给你,你知道出入这种地方的人都是因为什么受伤的!”
又是从该死的贫民区来的,巴里医生皱了皱眉头,他讨厌这些浑身都是麻烦的家伙,却不能随便拒绝他们,虽然现在生意变差了些,但这几年他从打架斗殴、酗酒闹事、堕胎和黑帮火并上已经赚了不少,他信奉不听、不问、不说的行为准则,这才是让这间小诊所在这里生存下去的正确方法。
——赶快处理一下,然后让他滚蛋,或许诊所是时候该换个地方……对,马上……最好就在本周之内。新的收入来源比现在的强多了。
医生在心里嘀咕着,等待走廊上拖着步子的脚步声以及吵闹声朝自己的房间接近。
急诊室的门开了,护士和一个身穿夹克的男人架着伤患走进来。这是个身形瘦弱的家伙,看起来被揍得够呛,额头上胡乱缠了团纱布,只露出一只被打肿了的眼睛,他低着头不断吐出搀血的唾液,手臂上和肋骨下面的伤口也在渗血。
巴里医生让患者坐在靠墙的简易手术台上,当他终于看清对方的面孔时,突然大惊失色。
“你出去一下。”
护士困惑但顺从地走了出去,巴里医生握着桌上的笔,关节咯咯作响。
他抬起头,盯着刚才穿夹克的男人。
那个人黑头发、黑眼睛、浅棕色皮肤,一如贫民区随处可见的普通一员。看到诊室的门关闭以后,他转身和巴里对视,身上懦弱无害,又有点小市民的气息像扔在地板上的、酒气冲天的外套一样脱落下来。
他带着笑意开口,以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清晰语调说道。
“请帮帮忙,有位朋友受伤了。”
巴里感到脊背发凉,那个人接着补充道。
“或许应该说,是您的朋友。”
“你……是谁?”
巴里忍不住问,但随即为自己的提问感到后悔。
“我不认识这家伙!这点伤死不了人,快滚!诊所已经关门了!”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把常用药物,扔到逼近自己的男人胸前。
“阿玛蒂诺,您不认识他了吗?……您进这一行时间不长,记不住人脸也不奇怪。”
医生想站起来,但被按在了椅子上。
“他负责‘饲养’和检测、看管‘供体’,把配型发布到内部网络上,从想出售器官的人手里收取手术费和检查费用,送到这里,切掉身体的一部分之后,稍微给一点钱,或是什么都不给他们留下。而您负责手术,再提交给‘收货’的人。”
“你们的手伸得太长了……这不是从我开始的,有钱的傻瓜不想死,想要钱的疯子愿意拿性命赌博……我只是方便他们而已。”
巴里盯着男人衬衫领口的十字,放弃一般喃喃地说。男人停顿下来等他说完,接着不为所动地继续下去。
“等着移植的买家们把钱汇入分散的账户,再由某些人收集起来,但事情不像他们想的那么顺利,一部分‘货物’被移送到了某个组织手里,他们再也等不到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
“后来,从器官黑市获取实验材料的方法效率太低,‘组织’开始诱拐和袭击‘第三种能力者’作为接受手术的‘供体’,试图把可以抑制能力者发动‘恩典’的因素移植进能力者的身体,而您只负责做最初的粗加工就能收取报酬了……”
——天啊,那该死的玩意可不要现在出现。
仿佛回应巴里的想法一般,办公桌上的全息通信器出现了“文件接收”的提示。
“啊,有通知,请您打开看看吧,不要在意我。”
巴里看着男人慢条斯理地把手伸向腰际。
——他要拿出枪来了。
现在还是照他的意思行动为好,毕竟不值得为这种事丢了性命,如果他告诉警察,不过是因为非法器官交易被关起来坐几年牢,但是卷进这帮怪物之间的撕咬,可就太危险了。私人诊所的医生擦去头上的冷汗,把手伸向通信器。
“恐怕是下一批接受手术的‘牧羊犬’的档案资料,而且只是单向的文字和图像,交付的地点每次都不一样……就算是您也没见过‘组织’的联系人吧。”
男人掏出来的不是手枪,而是个小小的黑色盒子。
“不如做个交易怎么样,我有办法保证您和您家人的安全,只要您协助我们,找到他们研究中心的所在地就行了。”
男人按下一个开关,播放器的影像投射到了墙上。
巴里的眼前一片模糊,那是他自己住宅内部的监控视频,上高中的儿子刚进家门,妻子正在准备晚餐,两个女儿正在客厅里打闹。
“比较快的方法……”
“您想起来了吗?”
“我接收的资料里除了‘牧羊犬’,还有几份‘羊’的档案……其中一个前不久在我这里接受过治疗,这是他们现在盯上的人,如果你像我想的一样是从‘岛’上来的,大概认识他……”
“这可真让人意外。”
“他们需要他的能力……之前因为一些事情,这个计划延迟了一段时间,但这几天他们就会有所行动,如果成功,‘组织’会直接带他到研究中心……”
——追吧,咬吧,放过我,去找别的目标吧。不管“百眼巨人”还是“弗罗恩”,归根结底都是一群怪物。
巴里满怀期待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看来您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嘛。”
男人站起身,无视身后被铐在排水管上的倒霉鬼不断的挣扎,向巴里走来。
巴里看着他手里的金属物体,直到它喷吐出电火花,让自己失去意识以前,大脑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这次是来真的了。
眼和手
——真是活见鬼,明明执行任务的有五个人,四个参与了追捕,三个是能力者,还是让目标溜掉了。
约瑟夫用力捶了下喇叭,大排长龙的车队纹丝不动,只像朝湖里投进一块石子一样,激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鸣笛声。
——他的搭档不在……据说那小子现在如果没有搭档在身边,就不会擅自发动“恩典”,同时又少了个人需要对付,这应该是个很好的机会吧。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半路杀出来的“牧羊犬”,该死,为什么我们事先没有得到他的情报,上面的人明明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约瑟夫烦恼地揉着太阳穴。
那个红毛小子看起来并不怎么强,真的有如此巨大的能量,值得上面对他的事情煞费苦心吗?听说在那座“岛”上插入“楔子”其中一个原因也是为了他。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不过,他们大概期望从他身上挖掘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吧。约瑟夫想起在实验室看到的惊悚景象,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们给实验体注射各种药剂,用奇怪的金属仪器切开一具具躯体,摆弄人的大脑,某些实验失败的家伙因为痛苦和混乱而发狂,变得像疯子一样,另外一些则成为行尸走肉,像白痴一般听人摆布。
“组织”说这是通往自由的必要牺牲,这种鬼话只有列维坦的那帮蠢蛋才会相信,不过公然违抗上面的指示就更愚蠢了。毕竟隐姓埋名地过着和普通人差不多的生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因为走神,约瑟夫没跟上前面的车,这引起了又一阵喇叭声。
要是有让车子漂浮在空中,再一路飞过去的能力就好了,他沮丧地想。
——不,不,得了吧,有力量的能力者很快会引起高层的注意,这次任务失败已经弄得大家焦头烂额,还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我既不是佣兵也不是间谍,更不是战士,只是个普通的报社编辑,不过是能方便地辨认人类在各种场所留下的微小痕迹罢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不要被他们弄去,打开我的脑袋把里面的东西搅拌一通。
“岛”上会有这样的事情吗?约瑟夫扭头看了看远处浮在海上的影子。
突然,有人过来敲了敲车窗玻璃。
约瑟夫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年流浪汉站在外面,用海绵刷沾着泛起白沫的清洁剂飞快地刷了几下车窗,接着伸手打算向他讨小费。
“走开!”
约瑟夫烦躁地挥手驱赶,但流浪汉固执地用像树枝一样的手指叩着窗玻璃。他只好打开副驾驶座前面的储物箱,取出几个硬币,把车窗摇开一条缝丢了出去。
流浪汉弯腰在柏油马路上捡起硬币,接着蠕动嘴唇,合起双手对他表示感谢,约瑟夫看得出,那是些什么“愿主保佑您”,“希望您一切顺利”之类的话。
约瑟夫扭过头,好不容易才等到那个散发出酸臭味的老头走掉。这时,他发现副驾驶座位上落着什么东西。
那是个简易通信装置,只有一张名片大小,用来接通专线电话并发送广告信息、商品图片。
约瑟夫把它拿起来,黑色的屏幕上突然闪烁出一行字。
“目标在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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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乱写个POV
*大片里那种直接空降敌方BOSS基地的情节都是骗人的【笑哭
*如果有BUG或不妥请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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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
基地位於海外的反里洛尼亞政府超能力組織。相較於【宗教】,反對的更多是【里洛尼亞政府】。暗中接受著其他國家的資助,但本質上仍然是革命者組織,成員中有二代移民,羊犬半參。
“自由、權力與力量。”
同盟
目前和以下組織結盟,或多或少互相協助。
•百眼巨人
•蝮蛇
•他國政府(暗中)
目的
•將更多的能力者帶出里洛尼亞政府的控制。
•争取超能力者平等/高于普通人的权利。(依成员想法不同而有变化)
•建立屬於超能力者的國家社群。
其他
•雖然有“超能力者是比普通人更高的存在”這種聲音,但被領袖以“暫且先集中於使更多的同胞重獲自由”為由壓了下去。
NPC設定:
卡達沃克:Levian的領袖,牧羊犬,二十九歲的男性。有著近乎完美的辯駁之才,同時將不同的超能力者聚集在羽翼之下,使Levian變成無論是怎樣的異能者都能包容、並使其成為自己的力量的組織。是個領袖魅力很強的男性。
科列夫:Levian的“門面”,黑羊,二十七歲的男性。能力是謎。通常不方便卡達沃克出現的場合,或是需要能力者出面的情況,都是由他代行,類似於外交官一職。是為給人謙和有禮印象的男子。
驼色的长绒地毯和电暖炉一起,使这个不大的会客间——或者应该说是工作场所——看上去暖洋洋的。房间里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老式的玻璃窗;它现在是敞开着的,冬日晨间灰白色的阳光裹挟着偶尔一闪的些许灰尘缓缓地流入室内,城市用一种混杂着脚步声、交谈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远方道路上传来的警笛声以及偶尔路过的垃圾车单调的音乐声呢喃着,将平稳的白噪音灌注进这个房间。这里充斥着初雪后湿漉漉的泥土味道,以及只有在冬天才会闻到的,燃烧煤炭的气味。所有的一切元素共同构筑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空间,而一手打造出这里的房间主人正用舒缓的姿势陷在布艺沙发里,身体微微前倾,专心倾听着什么。
在她对面的沙发上端坐着一个半透明的人形。托全息投影技术的福,现在的视频通话使用者面对的已经不是数年前那种冰冷呆板的屏幕,而是可以随意调整大小的完整全息人像。对面这个男性的映像有着浅亚麻色的头发,一边叙述,一边若有所思地用食指指节轻轻敲打着膝盖。当对方的叙述告一段落的时候,房间的主人——阿什莉•迈尔博士,执业心理医师及心理病理学顾问,一边观察对方的表情,一边紧接着提出了数个问题:
“所以你觉得和这位梅利尼先生共同生活的这几天,给你心境带来的变化是正面性质的吗?”
“目前为止还不好说。我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产生什么负面的情绪。”
“就我所知,四个月前你来我这里的时候,说自己刚刚逃过一次可能送命的车祸,并且由于这种行为的‘毫无意义’而略显沮丧。你刚至此地不到四十八个小时,就已经历了两次性命攸关的危机,而你这次却说‘没有负面的情绪’。你觉得这可能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个人空间被强制压缩导致的不快与接触新鲜事物得到的刺激感相对冲。”
“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与梅利尼先生的接触,以及环境的转换给你带来的影响等于甚至略大于你预设的桎梏?”
“我恐怕得进一步了解了解他,以及这个地方才能回答你的问题。但在这之前,我不得不再次强调,在未曾考虑这种接触是强制性的前提下,进行此类假设的意义并不大。”
“当然。那么今天先到这里?我比较希望下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是你本人。你知道,毕竟有些东西,不面对面地谈就无法识别出来。”
“同感,不过这要取决于能否跟所谓的‘上面’告假才行。谢谢,阿什莉。下月见。”
柯尔特•所罗门告别之后切断了全息投影系统,保持着两手指尖互触的姿势向扶手椅的椅背仰倒过去,就这么沉思了很长一段时间。当他起身拉开门,打算去准备午餐的时候,一个生物迎面向他撞了过来,几乎把他撞回屋子里。他本以为是他那只十一岁的老猫:胡子先生经常以这种方式向柯尔特传达超过三十分钟以上没有见到他的不满情绪,但这次被柯尔特下意识地接住的却是个人。阿达西尔•梅利尼挺直的鼻梁几乎和心理医师的鼻子磕到一起,他绷紧的上臂肌肉、稍微扩大的瞳孔和发根上挂着的汗珠都表明这个年轻人正被突如其来的应激反应所困扰着。阿达西尔抓着柯尔特驼绒毛衣的前襟,用比平常低了半度,努力压抑着的声音说道:
“我说,刚才有个东西飞过来戳到我心脏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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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抚阿达西尔,让他彻底平静下来大概花了三十分钟时间。在经由“广播”弄明白了那个“突然从窗外飞过来戳在心脏上”的东西是什么之后,心理医师以能做到的最高的效率利用了这三十分钟:首先是放弃在不断地被干扰的情况下进行厨房作业,改订披萨作为迟到的午餐;其次是思考了一下目前这种混乱的状况所能够带来的机会,毕竟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最不容易隐藏本心,或许他能够借这个机会对这个被分配的搭档的过去进行更深入的了解;最后,抱着实验的心理,柯尔特决定抓住这个对方主动亲近过来,不妨试试看一些短时间内做不到的事情的机会,考证一下这位会走路的炸弹先生的某种“素质”。他从厨房端来了两杯清水。
“一杯是水,一杯加了一点点醋。”他对阿达西尔说,“闻闻看是哪杯?我怀疑这种捣乱的异能其实是某种会影响嗅觉的信息素。”他熟练地撒了个谎。
正瞪着趴在心理医师脖颈上的猫的红发青年闻言一愣。他皱了皱眉头,拿起了杯子。
“这杯。”他指着其中一杯清水说。柯尔特稍微扬起了下巴。到目前为止进展顺利。而他的研究对象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能不能别离我那么远?”
虽然不悦,但埋在单人沙发里的阿达西尔半天才别扭地吐出一句抱怨。蜷起一条腿,用双手抱住的坐姿代表着忍耐,而不愿和柯尔特对视,四处游走的眼神则是尴尬和不甘心的混合体。也就是说,阿达西尔明白这种人为造出的处境,并且正在试图抵抗它——这是个好现象,至少说明他在尝试自我控制,并且不管处于何等情况下,离放弃都还早得很。为了尽量让他放松,心理医师随手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书,背对着阿达西尔坐到了单人沙发的扶手上。
“不舒服的话,靠过来也是可以的。”
背对的姿势代表“没有威胁”,而书本则是掩饰自己注意力的好道具。当动物发现对方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它会更加放松,并展露出真实和好奇的一面来;柯尔特认为野生动物的常识同样也适用于阿达西尔。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一大团略带重量的温暖就靠了过来,挤占了猫咪的地盘;胡子先生不满地喷了喷鼻子,咚地跳到地毯上,摇晃着毛茸茸的身体前去寻找它的食盆了。
“哼……”
混合了不甘心的语调,听起来稍微放松了。柯尔特合上了书,转头看向对方:
“感觉好些了吗?据说这是种像幼鸟跟随破壳时看到的第一个生物一样的行为模式,我可得好好记住这个宝贵时刻啊,阿达西尔。”
“废话怎么那么多!”
能感觉到对方的胳膊不情不愿地,带着一种气哼哼的气势绕过了自己的腰腹,然后发力抱紧。柯尔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半转过身去:
“离披萨送到大概还有二十分钟。你不会是想一直这么抱着吧?”
“……。”
阿达西尔意料之中地没有回答。进展依然顺利,柯尔特这么想着,半侧过身去看着对方乱糟糟的红发:
“为了打发时间,要不要试试做个游戏?”
“什么?”
红发的脑袋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睛。柯尔特笑了笑,放缓呼吸,开始用一种特定的频率,慢慢地眨眼:
“催眠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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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达西尔似乎回到了九岁的时候。那是个肮脏的冬天,积雪混着灰尘,灰扑扑地盖在阳台的杂物上。打破的画框、漏掉的盆、母亲之前一时兴起养的花,已经死透了。在因为没钱修补窗玻璃而钉上木板或者糊上报纸的窗子里面,这盆花曾经用不同于周边阴暗底色的鲜亮,给他和母亲带来了一种名为“希望”的假象。那是种略带紫色的,令人印象深刻的蓝色,现在想起来,和所罗门的眼睛一样颜色。阿达西尔抱紧了双臂。
在这接近零度的气温里,他被推到阳台上关起来了,光脚穿着塑料拖鞋。母亲和两个月前新交的男友正在里面大吵,阿达西尔抽抽鼻子,为了抵御寒冷无意识地踱着步,无聊地打量着灰色的天空和在隔壁楼顶瑟缩着的,肮脏的鸽子,努力忽略掉屋内砸坏东西的声音和母亲的哭泣。我要杀了那货。九岁的阿达西尔对自己说。
释放压力。然后呢?有个柔和的声音这样回答他。
然后赚笔大钱,带着我妈远走高飞,离开这个房租贵得要死的地方。九岁的阿达西尔回答道。
这是个具体解决问题的方案,虽然实施起来有点困难。声音赞同地回答他。
……我不想看妈再找别的男人。她以为他们是金主,他们只把她当玩具,就跟晚上街口站的玛雷拉她们一样。她以为我太小不懂,她不知道,贫民窟的孩子才不是孩子。我做得到的,只要我有力量。
你要怎么用它呢?阿达西尔。
九岁的阿达西尔陷入了犹豫。为了掩饰这种犹豫,他决定说点别的。
别叫我全名了,听起来怪长的,蛮奇怪,就叫阿西。Ash,妈都这么叫我。
这个声音听起来有种莫名的温暖感,不知为何可以信任。九岁的阿达西尔决定恩赐他/她/它一个称呼自己昵称的机会。
好的,Ash。现在你有力量了。你要怎么用它呢?
声音镇定地指出。十四岁的阿达西尔站在九岁时住的阳台上,“恩典”在体内流动,互相碰撞,粗野地寻找着出口。他呜咽了一声,蹲了下来,什么都不敢碰,光着的脚踩在阳台生锈的铁皮上,凉得刺骨。
要想使用它,首先要控制它。你觉得你可以控制它吗?
“不行!”阿达西尔吼了出来,“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别着急,慢慢来。又不是童话里的迈达斯国王,你碰到的东西不会全部变成金子的。
可它们都坏了,我是说,人也一样。十四岁的阿达西尔嗫嚅着说。
我觉得不会。声音笃定地回答,凡事都要有个条件。比如你的力量,我觉得必须要直接接触才管用。
什么意思?二十二岁的阿达西尔警觉地问道。他的手上依然戴着那对特制的树脂手铐,站在破烂的防雨棚底下,脚边是缺了一个口的矢车菊花盆,干枯的枝叶在寒风中发出即将折断的声音。
就是说,不直接接触就没问题了。
母亲的声音如此回答道。她推开了阳台的门,擦了擦眼泪——一只眼睛底下多了一大块淤青。手怎么这么凉?她一边说着,一边脱下自己满是缝补痕迹的女式手套,戴在了阿达西尔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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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达西尔是被门铃的声音吵醒的。他感觉自己做了个不短的梦,但墙上的挂钟显示才只过了二十分钟。朦朦胧胧地,能听到柯尔特在门口跟谁低声说话,之后关上了门,带着奶酪和洋葱的香气走了过来,塑料袋沙沙作响。阿达西尔挣扎着把眼帘撑开了一条缝。
“双倍奶酪双倍萨拉米香肠。”柯尔特对着他像敬酒一样举了举盒子,“就算你不饿,我也快饿扁了。进餐愉快。”他打开了盒子,失去束缚的香味涌了出来,充满了红发青年的鼻腔,让他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你刚才搞了什么鬼……我是说,干了点啥?我好像做了个挺奇怪的梦。”
“喔。催眠的一种。你看过我的简历,我擅长这个。”柯尔特捻起一个洋葱圈,迎上对方询问的眼神,“按照操作流程来说,我其实应该先告诉你的。不过以你的警觉性,我很怀疑对你全盘托出之后,你的理性和攻击性的潜意识是否还允许你接受这种‘游戏’。我有很大的把握,如果成功,它应该对你相当有帮助。——吃完之后,我们去买副手套吧。”
刚刚清醒的阿达西尔被灌了一耳朵半懂不懂的名词。催眠听起来神神叨叨的,像是江湖术士的把戏;不过自从他胸口“挨了一箭”之后,有一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拉扯着他,说服他,眼前这个人不会加害于他。最终他决定放弃思考,填饱肚子,开始向铺着厚厚一层奶酪丝的披萨进攻。
专心进食的两个人都没注意到,披萨的盒子上,印着店铺的大幅LOGO:高举宝剑的王子雕像,肩上停着一只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