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依然卡着死线打了一张粗制滥造的卡,不这很不好……下个月我争取能……能……能再早一天打上……_(:з」∠)_【。
是的这次只有两千字,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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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痴
《碎瓷》开机是接近4月份的事了。电影工业的专业化程度毕竟要比电视剧高,季导又是出了名的讲究细节,实地布景一丝不苟,跟影视城里粗制滥造只有一面墙能看的棚拍完全不是一回事。
秦双上午的戏在B组,跟季导亲自执导的A组隔了大概两道墙。中午歇工的时候他端了饭盒绕过地上挤得满满当当的摄影器材,伸手去撩A组房间门口的布帘子,差点脸对脸撞上从里面弯腰准备出来的朱翊。
秦双看着他就笑了,冲手里的饭盒努努嘴:“一个人吃饭没劲得很,来找你们凑个热闹呗。”
朱翊也笑,侧过身把他让进屋里。隔着朱翊肩膀就看见汪旺正在他身后的一张矮桌上拆着盒饭,汪旺抬起头打个招呼,笑着调侃他:“哟,朱翊才刚说了过去喊你一声,怎么腿这么长,自己先溜过来了?”
秦双一面笑眯眯地随口答应,一面回过头去瞧了朱翊一眼。朱翊跟在他身后没接话,半敛着睫毛,嘴角倒是笑的。感觉到秦双扫过来的目光,朱翊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那一个瞬间里仿佛露出一点似笑非笑的、矜持的仿佛试探的眼神。秦双愣了愣,朱翊好像也才刚醒过神似的,眨了眨眼,像是要挥散什么似的,一下子回到他所习惯的表情上来。
“摆饭去摆饭去,来搭伙的还有没有点搭伙的礼貌了啊。”他笑着推了秦双一把,语气活泼。
秦双带点狐疑地瞟他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走过去把自己的一份午饭也摆到铺着旧报纸的矮桌上,汪旺给他拖过来一张小板凳,三个大男人有点委屈地缩在桌边,正打算开吃,却突然被朱翊喊了声停。
朱翊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咔嚓拍了张照,冲一脸懵逼的秦双和汪旺晃了晃,说:“去年秦双答应了请我吃盒饭,可算是请上了,值得发微博庆祝一下。”
秦双噗嗤笑出声:“你怎么还记着这事?”
朱翊说的是去年秋天的事了。那时候他还在美国红得风生水起,和秦双虽然有一层私交在,明面的事业上却完全没有任何交集。去年朱翊过生日,粉丝们热热闹闹在微博上给他庆生,也有不少相熟的同行送上祝福。秦双睡前刷微博的时候瞧见,顺手也发了一条生日快乐,也没想到会被黑子恶意嘲讽了一个晚上的蹭流量。粉丝圈里掐来掐去的事秦双也不是第一次见,笑了笑也没放在心上,结果隔了一两天朱翊转发他最新的一条微博,算是打了这些跳梁小丑的脸。
他在秦双拍的几张片场花絮照的底下写:伙食真好,下次聚能请吃你们剧组的盒饭吗?
朱翊一面按手机,一面从眼角横了他一眼,笑吟吟地说:“记着啊。我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盒饭不算,回来请顿大的’。”
秦双爽快地笑起来:“成成成,请请请。今晚下戏了谁都别走啊,吃火锅去。”
旁边的汪旺顺手抄起根筷子就敲了敲朱翊的饭盒边缘:“还说呢,你勾搭我家的崽问过家长的意见没?当时那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那一小撮战斗力爆表的粉丝,大半夜的喷秦双跳出来抱大腿蹭流量,我可连公关都买了。”
朱翊说:“港道理,分明是你家崽儿先勾搭我的……”
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吃完饭,稍歇了一会儿就开始了下午的拍摄。下午汪旺换到B组拍摄跟女主角金黎的戏份,秦双与朱翊则留在A组拍一场比较重要的对手戏。
这是秦双第一次正式在季导手底下排戏,本来就存在一些磨合上的小问题。拍的是他饰演的宋安平向朱翊饰演的阮卿询问高仿文物的一段剧情,基本是对话戏。然而从剧情上来说,一方存心试探,一方假作坦然,心平气和的表象下藏着刀光剑影,不是一场容易拿捏分寸的戏。
一开始秦双按着自己的理解演了两条。季导既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只是皱着眉头指挥摄像移动机位,说,再来一条。
工作人员忙着拆卸移动地上的导轨,化妆师习惯性跟上来补妆。秦双坐在旁边微微仰着脸安静地让对方在他额角压几扑子粉,目光没什么落点地注视着前方,显而易见地想什么想出了神,迟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朱翊已经走到他身边,伸出手轻轻拍了两下他的手臂。
他抬头去看的时候朱翊唇边仍挂着那个温和讨喜的、阮卿式的微笑,半俯下身来轻声和他说:“一会儿说到‘这种时候,你又会怎么看’的时候,试试视线不要跟着茶杯走,你看着我?”
连声音也是有意放缓过的,仿佛像是完全不带压迫的商量语气,却奇异地带着一种让人愿意愉快顺从的魅力。秦双偏着脸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在考虑这个新思路的可行性,随后抿着嘴唇点了点头说,好。
不知道是因为季导对新调整过的机位觉得满意,还是朱翊的建议确实起到了效果,接下来的拍摄进行得很顺利。阮卿独特的轻缓却迷人的嗓音引着宋安平从一开始带着防备的着意试探,一步步逐渐被软化和折服,最终转化成了全然的信赖。整个转变过程对比鲜明却又水到渠成,季导满意地喊了卡,工作人员涌上来忙碌而有序地准备下一个场景。秦双回过头去想找朱翊表达一下感谢,刚打算迈步却又停住了。
朱翊还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睫半抬,像是在看周围喧扰的人群,又不像在看具体的哪个人,唇角含一丝若有若无的浅浅弧线,仿佛以这样一种抽离的、不被打扰的视角观察人群是一件极令人愉快的事。他的脸上既不是老谋深算的阴险狡诈,也不是有所图谋的心思深沉,而是几近于天真的、单纯的愉快,就好像玩弄人心本身对于他来说,已经是足够的乐趣。
秦双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念出了临近结尾时阮卿的那句台词:爱古玩者玩物,爱玩古者玩人心。
尽管摄像机的镜头早已转开了方向,在这一小段短暂的时间里,从导演到工作人员,并没有一个人注视着他,也并没有一个人打扰他,可他的表演并没有中断。现在的他不是朱翊,而是仿佛从剧本中跳出来的,那个难以捉摸,却又血肉丰满的阮卿。
秦双站在他注意不到的方向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没上前去打扰,只是笑着摸出手机给一墙之隔的汪旺发了条消息。
“传说中的戏痴子,今天我见到活的了。”
踩点把预热卡和春季卡切吧切吧剁……打了【。
虽然理论上应该有一点字体变换,但看了看八千字的排版我决定放弃欺负自己的强迫症。
对不起我把宇宙第一帅的翊翊写得像个sb【凋谢
上接狐狐:http://elfartworld.com/works/1568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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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茧
如果万事都能顺着他本意来的话,其实秦双是不大想参加这次艺术节活动的。
他今年入围的片子是一部抗日……偶像剧。——虽然这样说,但一个不怎么靠谱的题材,就像一部顶着不怎么靠谱标题的小说一样,并不见得一定会影响作品的靠谱程度。
至少当他拿到剧本的时候还觉得这还是一部不错的作品……直到后来定下了女主角。
女主角是秦双之前只听过名字的小花,以……呃,反正并不是以演技出名。不过秦双一开始并没有太在意这一点,偶像剧嘛,对演技的要求总是比较宽容的,将将及格也就差不多了,谁还没经历过青涩的新人时代是怎么的。
然后他才意识到或许他的及格标准还是太不够宽容了一点。
这位据说在资方后台颇硬的小花,脱稿能背的台词基本超不过一条没会员的微博字数,提词板也并挽救不了她磕磕绊绊的句读。导演实在没辙,只好能替的替,能删的删,一个剧本东挪西改得千疮百孔,就这样了还经常动不动卡个七八条过不去。
陪着耗久了,和她对戏的秦双难免被影响表演情绪,出来的成品他自己也不太满意,总觉得历史挺黑的,指望着拍完播完过去了也就得了。然而没想到资方为了捧这朵小花还真舍得砸钱,热度炒了几个月,生生给炒上了这次国际艺术节的入围作品。作为男主角的秦双,尽管心里头还藏着点不情愿的腹诽,总还是得老老实实挽着小花走上一走红毯的。
经纪人汪旺对他的脾气知根知底,出发之前过来拍拍他肩膀,半安抚地说了句,应付应付得了。他笑笑,拉住对方搭在脖子上的长围巾,作势要打个结又没有打,放下来拽拽整齐就把他往他自己剧组的方向推,说,好的爸,知道了爸。
汪旺回头瞟他的那一眼里分明带着些还没说完的意思,他只当没看见,朝汪旺挥了挥手,背过身就朝站在边上整理裙子的小花走过去。小花笑着冲他招招手,眨着蝴蝶翅膀般浓密的假睫毛。他小心地绕开她在地上铺了一大片的裙摆,绅士地朝她伸出手臂,小花便笑笑挽上,看起来默契而自然地,一起走进了红毯边媒体记者明明灭灭的镁光灯里。
其实这一段时间来他总觉得焦虑。又或者那种感觉也还谈不上是焦虑,只是一种淡淡的、隐约的烦躁。他在荧幕上红起来还不到两年的时间,对于这个总是很急切的圈子来说已经不算短。两年前那部热映的偶像剧《夏橙语冰》把他推上了各大投资方确保收视率的男主角候选名单,却也把他钉死在了于锐冰式的“霸道总裁”形象上。粉丝们热衷于在各种场合热烈地呼喊“秦总睡我”,仿佛分不清或者不愿分清他本人与那些狂酷炫霸拽的形象之间的区别。
可他是一个演员,至少他希望自己是。他渴望接到更多不一样的、更严肃也更具有挑战性的角色,而不是顶着一个脸谱化的“总裁”人设,收买小姑娘们的芳心。
红毯在哪里都一个样。颔首,微笑,不着痕迹地在恰当的镜头前面驻足。这早已不是他第一次踏上红毯,他应付得很好。他的手臂摆在一个恰如其分的角度,刚好够走在他身边的小花舒舒服服搭在上面分担一部分细高跟带来的压力,又不至于贴得太近让眼尖的记者写出什么“劲爆!艺术节开幕式惊现娱乐圈咸猪手”之类的标题。
艺术节会场的外围空间不大,红毯铺得也短,不到百米的距离,即便拖着及地的裙摆,一步一停也磨蹭不够十分钟。红毯的尽头是会场的入口,秦双侧身退开半步,让小花(和她蓬松的裙摆)先迈过那扇并不算宽敞的大门。大部分记者不被允许进入正式的会场拍摄,只有艺术节官方的一台摄像机对准了这个炮火稀疏的角落,他一回头正撞上镜头,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展露出一个微笑,俏皮地冲镜头扬了扬手,走进了会场。
会场在哪里也都一个样。先入场的嘉宾们多半已经落座,衣香鬓影之间,忙于社交的人们交谈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柔和又朦胧的嗡嗡声,轻云一样笼罩在高高的穹顶之下。他沿着入口处的通道往里走,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观众席——就连嘉宾们一多半也都是熟悉的面孔,合作过的、听说过的、有过一面之缘的……嗯?
他的目光忽然凝固在电影方阵的前排上,那里坐着的大都是特邀的国际级别的知名导演,以及年高德劭的老艺术家。然而这会儿从他们中间站起来一个年轻人,朝着他的方向毫不避讳地看过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见他明亮地笑着,高高举起手来冲他打招呼,引得身边几个人也不明所以地跟着他看了过来。
……可真高调啊。秦双带着点轻微的无奈这么想着,站住脚也笑着和他打了招呼,又朝坐在他身边跟着转过身来的一位老人礼貌地半鞠一躬,对方似乎像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又像是没有,很快便又把头转回去了。
“你认识朱翊?”走在他身前的小花等了他一步,好奇地偏过头来八卦。
秦双微微一笑:“嗯,他是我校友。”
小花点了点头,说:“噢。我觉得北方的气候对皮肤不好,就没想着往这边考。不过他这几年不是都在国外发展吗,这是打算回来演戏?——他旁边的那是季导吧?那可是国际级别的大导演呢……我要是也能演上季导的戏就好了,你说有没有可能啊?”
秦双莞尔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把她让进座位通道里。“也许吧。”
他和朱翊的第一次见面,准确地说,那个时候他们还并不是校友。他去北京参加艺考,考试要求里三令五申说考生不得化妆,却总有不知道是傻呀还是傻的孩子顶着个大浓妆非要义正辞严地说,老师我这是天生的,我没有化妆。学校自然有法子治他们,找上几个大二大三的学长,挨个发卸妆湿巾,盯着把脸抹一圈,有颜色擦下来的当场算作不合格。马上就有几个站不住宣称要去上个厕所的。
并不打算投机取巧的秦双一脸轻松地站在那儿排队,听见身后的两个像是好闺蜜的女孩子把头凑在一起唧唧咕咕兴奋地议论着正从前排挨个往下发湿巾的准学长们。
“诶你看你看,是朱翊吗?《全城雨季》的那个朱翊?”
“是的吧!他好像今年大三啊……”
“旁边那个跟他说话的又是谁啊?脸好像有点熟……”
“是不是《全城雨季》里的哪个配角?”
“不是吧……哎呀,是汪旺!原来他和朱翊是一年的吗!”
说着悄悄话的时候当事人已经发到面前,秦双大方地接过来抹了一圈脸,把干干净净的纸巾扔进汪旺手里拎着的垃圾袋,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学长。
当时他并不知道这位笑容温和、唇角有一颗小痣的学长日后会成为自己最信赖的经纪人,也并没有想到会在独自前往美国探亲兼旅游的时候,偶遇那个在当红顶峰突然宣布解约出国而闹得沸沸扬扬过好一阵的朱翊。
遇见朱翊的时候,诚实地讲,他看起来并没有离开时国内各种报道上猜想过的那么风光。以娱乐圈的标准来说,恐怕要被称为落魄也说不准。他孤零零一个人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盯着个正在表演的街头艺人看得入神,离秦双买了杯咖啡歇脚的街头咖啡馆只有两三米,仿佛伸伸手就能拍到他肩膀。秦双在过去搭话之前坐在原来的位子上看了他一会儿,心想,原来他的眼睛是灰色的。
浅灰色,迎着光的时候几乎是透明的,和人说话的时候真诚而又无畏地直直凝视着对方,仿佛一眼能够看到底。朱翊说,我现在都已经落魄到看海鸥打发时间了,承蒙你还看得起我。他便笑起来,说,不会看太久的。
他是真心实意这么认为的。有着这样眼神的人,即便看海鸥打发时间的时候,也在发着光。发光的人,是不可能在阴影里待太久的。所以后来朱翊在美国的事业越走越好,出了唱片,发了专辑,签下了全美最顶尖的公司,开起全球巡回的演唱会……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那天下午他匆匆跳上前往机场的地铁之前留过朱翊的微信号,然而或许是因为不知道该从哪开始,虽然时不时会在大众媒体上关注一下对方的消息,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却几乎没怎么直接交流过,直到去年夏天朱翊的巡回演唱会开到了上海。
这件事其实秦双事先是不知道的,他只不过刚好碰巧在那里拍一部戏,顺路便参加了一个朋友组织的圈内聚会,并没有想到朱翊竟然也会去。业者的聚会,多多少少都带着点应酬的意味,并不可能尽兴。他和朱翊找了借口提前退了场,拣了一家环境清静的小酒吧续摊,坐下来便聊得毫无隔阂,仿佛离他们上一次的见面,中间并没有隔着四五年的时光。
雷动的掌声把秦双的思绪拖回了会场。显而易见的他走神了。前半场的电影作品总结会已经结束,大屏幕上开始播放入围的优秀电视剧片花总览。他看见自己的脸一闪而过,夹在那些真正优秀的作品之间让他感觉有些不自在,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睛。
搁在膝盖上的手机安静地亮了一下。点开来是一条新的微信消息,发件人是朱翊。
朱翊:真没意思。
他微微一笑,抬起眼睛往斜前方朱翊的方向看了看,只看到一个和他自己一样假装专注内心走神的后脑勺。
秦双:出去透个气?
朱翊回得很快,似乎就在等他这一句话。
朱翊:行啊,不过我想先看看你的片子。第几个?
秦双顿了顿才回。
秦双:第四个……别看了,不值当。
朱翊看起来似乎有几分诧异。
朱翊:怎么,傲娇啊?
秦双微微苦笑。
秦双:一言难尽。
朱翊没再回。从背后看过去他微微仰着头,看着大屏幕,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看来是反而打定主意非得看了。秦双抿着嘴角无可奈何地轻轻摇摇头,又多坐了一会儿,估摸着快轮到的时候尽量不做声地站起来,弓着背小声跟身边的小花道了声歉,悄悄走出了会场。
会场外面的走廊是非常具有现代感设计的大片玻璃幕墙,这会儿红毯仪式时喧嚷的人群早已退去,留出安安静静的浅色调地砖和松木扶手,明亮的天光通过透明的玻璃无遮无拦地洒进建筑里来,比昏暗的会场内部要让人愉快不少。他把手肘支在栏杆上玩了一会儿手机,才收到朱翊一条简单的信息。
朱翊:你在哪?
秦双便同样简短地回了。
秦双:门口。
过了片刻他听到从身后过来的脚步声,朱翊伸出手,极自然地带了一下他腰背,轻松地说:“走吧。”
秦双一边把手机收进裤袋里一边笑着问他:“去哪?”
朱翊说:“随便逛逛。”说着便带他往外面广场走。
秦双顺从地跟在后面,没开口,内心却止不住地有些忐忑。也不知道他看完那段片花之后是什么感受,虽然自己也觉得不尽如人意,内心总还隐约抱着些期待,希望他不至于因为那部“一言难尽”的片子降低了对自己的评价……
“还……就挺帅的,最后攻城那段很多人都抬头看了。”往外走了几步之后朱翊这么跟他说,神色坦然,并看不出来什么违心的表情。
就这一句话却让秦双噗地笑了,似乎眉毛眼睛里都带着开心的样子:“你可以不用那么费劲……是不是就只剩那个镜头能看了?”
朱翊也跟着他笑出声,说:“不至于,真挺帅的……怎么,你演的不高兴?”
秦双看了他一眼,带着点隐晦的哀怨,说:“你看不出来啊?”
朱翊便笑着把他的肩膀搂过来揽了一把:“可怜的,委屈我们家秦双了,天天跟道具板对戏?”
他说得直接,反倒让秦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岔开了话题:“也没那么夸张……哎不说我了。你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我看你跟季导一起来的?”
“是,正好这几天跟他有联系,就和他一起来了,见见人。”朱翊领着他走到室外小广场二层的栏杆边上。阳光很好,偶尔吹过来的风里带着些依稀的早春的味道。
秦双便跟他一起撑在栏杆上吹着风:“你上月回来到现在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呢。怎么样?有什么计划?还是就在这儿待着?”
朱翊支着一只胳膊撑着脸,笑眯眯地说:“演戏吧,回来之前说好的。现在有几个本子在看……说不准我们还能演对手戏呢。”
“是吗?那挺好,你要是有什么意向作品也跟我通个气啊,看看我能不能努把力追上你。”秦双看起来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朱翊笑了笑:“那你呢?最近有没有什么活动,”
“明天有个试镜,季导的《碎瓷》。嗯……”秦双看了他一眼,想起他今天正是陪着季导出现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会不会也……?
可这想法还没完全成型,话题就被朱翊岔到了别的地方。毕竟只是出来透个气,不好待得太久,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分头回去的时候,秦双才想起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不过想想又觉得,早听说朱翊在出国之前便受到季导青眼,一直也保持着不错的联系,大概只是私交,总没有那么巧的。
……直到第二天下午走进试镜地点的时候他才知道,还是有这么巧。
《碎瓷》剧组借了一家酒店的会议室用作试镜地点,事先搬开了大部分桌椅,铺设简单的摄像装置,以备录下试镜演员的表现供之后查看。秦双依照约定好的时间迈进会议室的时候,年近花甲的季安导演正坐在摄像机边的一张高椅上,抿着嘴唇,脸上是一如既往不苟言笑的表情。在他身后抱着手臂轻松站着和他聊天的人正是朱翊,听见他进来,对他笑了笑,还招了招手。
秦双在跟导演打招呼之前冲他挑了挑眉毛。
试镜的开场中规中矩。朱翊回避到稍远一些的角落里跟工作人员聊天,例行问过姓名履历和一些简单问题之后,季安突然直接地问他:“你之前演的都是电视剧,没有演过电影?”
秦双抿了一下嘴唇,坦诚地承认:“是。”
“那为什么想来演电影?”
这个问题多少显得有些尖锐,秦双顿了顿,谨慎而又诚恳地答道:“我认为以表演为职业目标的人,想要接触更精炼的艺术形式是很自然的追求。”
季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说:“但我听说你想转型?”
秦双顿了一下,然后答了“是”。
坐在角落里跟摄像师比划着什么的朱翊突然停下话头,眯了眯眼睛。
季安的表情依然平静无波:“有没有想过转成什么样的?或者说干脆一点,你还能演什么样的?”
秦双反倒笑了起来,坦率地直视着季安,礼貌委婉地说:“季导,我是一个演员。”
措辞精简,却因为充满自信而显得分外坚定,仿佛在说,我什么样的都能演,不信你试试。
朱翊低下头去不出声地笑,季安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开始试镜吧。”
说完就递出了手里的剧本,随便翻了一段,让秦双读一读里面两个角色的台词。这对于初中起就是校电台广播剧主力的秦双来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感情到位,角色间的切换也演绎得十分漂亮。季安摸了摸下巴,却没开口做什么点评,随手拿起另一份剧本哗啦啦翻起了页。
还没等他找到想要的部分,朱翊却从他待着的角落站了起来,走过来跟季安咬了咬耳朵,季安冲他挑挑眉毛,仿佛有些诧异,随后却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朱翊也笑,转过身凑近秦双,小声说了句“台词不错”,然后便在他面前站好,朗声说:“不看剧本儿了,咱俩即兴来一段儿?”
……还有这种操作?秦双挑挑眉毛,微微一笑:“求之不得。”
朱翊扬了扬下巴,开口之前,神色里有一丝一闪而逝的狡黠。
“你是一个父亲,老实巴交本分的农民工。你的儿子,就是我,被你带到城里来上学,希望将来有个好前程。结果没想到我被带坏了,黄赌毒无一不沾,因为负债跟人大打出手,结果意外导致对方过世。这一切你都是刚刚得知,而我现在要跳楼,你已经爬到楼顶上了,开始跟我进行对话。——故事的结局是我还是跳下去了。五分钟消化一下这个场景,之后咱们开始,好吗?”
说完场景设定,朱翊就掏出手机,设了一个五分钟的倒计时,摆在秦双身边的一张桌子上,抱了手臂笑吟吟看着他。
秦双小幅度地皱了皱眉。这并不是他事前看过的剧本里的内容,却微妙地似曾相识。《碎瓷》的剧本里,那个在古玩上一掷千金做了一场豪赌,却遭人操纵输得家破人亡的年轻企业家,最终的收场也是从高楼顶上跳了下去。他抬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朱翊,对方高深莫测地冲他眨了眨眼睛,他便轻轻笑一笑,垂了眼睛想了一会儿。
五分钟之后朱翊的手机准时响了起来,他伸手按掉,对着抬起头来的秦双,一脸平静地说:“我叫小明。开始吧。”
季安闻言笑出声来,秦双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边笑边点点头,几步走到指定的机位。上一秒还是一米八几高大自信的年轻人,下一秒已经佝偻着后背,眼里噙着半眶泪,从表情到神态都完全变成了一个焦急而无措的老父亲。
“……小明啊!”那是一声带着颤音,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哀鸣。他朝朱翊的方向抬起一只手,虚弱而又无力地抽搐了一下手指,像是想牵挽什么,又带着点恐惧的畏缩。“儿啊!”那个绝望的父亲呜咽着,“你这是在做什么啊!……你下来。你快下来……你这是不让爹活,是不让爹活呀!”
在他视线的终点,朱翊单手扶着并不存在的护栏,朝他的方向偏过头,远远地看了他一眼,表情里露出一丝微小的惊慌和无助,却又很快被掩藏在了面无表情的神色里。他没有回答,漠然地转回头去,移动了一下脚步,好像小心翼翼地在跨过沿着屋顶铺设的低矮的避雷带。他的身体一直维持着一种不规则的小幅度前后摇摆,仿佛像是被高楼顶上的强风吹得站立不稳似的。
秦双顶着这看不见的强风,也朝前走了一步。看起来他分明还想走第二步,却硬生生地被朱翊的眼神钉在了原地,便只能神经质地半伸着手臂,徒劳地试图隔空拦住儿子的动作,压在喉口的悲泣般的音调显得愈发焦急:“小明啊,你下来说话……爹求求你了,下来说话,啊?爹什么都给你,钱也给你,你要多少都给你……别干傻事,小明啊……”
说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的父亲的哀鸣,似乎终于让朱翊的脸上露出了短暂动摇的表情,然而紧接着他又用力摇着头,往后再退了岌岌可危的一步。
“我不下去。下去能让警察不抓我吗?”他的神色里带着绝望的疯狂,尾音呜咽着,说不上来到底是恐惧,还是委屈,“……我打死人了,爸。我打死了人了。警察会不要我偿命吗?你说他们会吗?”
秦双的眼神紧紧盯着他的脚下,仿佛连气都喘不上来似的,哀告似地连着喊了两声儿子的名字,却在他一声急迫过一声的质问里,有些愣怔地抬眼看了看儿子的脸,缓缓地摇了摇头,表情从急切逐渐褪成了一种悲苦而又迷茫的神色,讷讷地说:“不能的……你做错了事情,不能的……”
朱翊盯着他的脸,眼神里最后一丝仅存的、虚妄的希望的光,仿佛也随着父亲轻轻摇头的动作安静地熄灭了。他用力抿着嘴唇,抿得那么紧,以至于最终扭曲成了一个短促的、怪异的笑。他猛地冲着父亲嘶吼起来:“那你还来干什么!我既然左右都是要完蛋,还不如自己做个了断??!”
秦双被他突然的爆发吓着了,肉眼可见地抖了抖肩膀,然后才像是慢了半拍似的,带着一丝凄惶和无助地,缓缓地让肩膀垂落下去。他哀伤地望着儿子,嘴唇轻轻颤抖着,一时似乎什么都说不上来。朱翊明显愣了愣,像是被父亲的表情刺伤了,他转开视线看着自己脚下,半敛着睫毛看不清楚眼神,攀着栏杆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攥得更紧,不安地轻轻移动着身体的重心。
似乎敏锐地觉察到儿子的情绪变化,秦双小心翼翼地朝前又挪了半步,把一双手臂在允许的范围内尽量伸展出去,哀哀地恳求着:“小明啊,你下来,好不好,啊?……爹把你从家里带出来,求了好多人的,让你在城里读书……你以后是要过好日子的啊,你肯定会过好日子的。你不要怕……什么事都有爹在,爹替你扛着,好不好?不会有事的……肯定会没事的……”
像是被他温柔的语气蛊惑似的,朱翊犹豫了一下,缓缓地朝父亲伸出手,却在碰到之前停住了。他抬起眼睛,有些怔忪地看着秦双的脸,眼神来回闪烁了好几次,最终却还是被巨大的、仿佛恐惧般的阴影遮蔽了瞳孔。
“不……”朱翊摇了摇头,凄惶地重复着父亲刚才说过的话,“不能的……我做错了事情,我还不起。”他伸出来的手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喃喃地又重复了一句,“我还不起……”说完便猛地挥了一下手,像是要挥开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他的父亲一样,决然地松开一直紧紧攥住的虚拟的栏杆,朝着看不见的万丈深渊,转身跳了下去。
秦双向前扑出两步,往空气里徒劳地捞了一把,发出一声哽在喉咙口的、货真价实的哀鸣。他单手抓住儿子刚才扶过的栏杆,被看不见的强风吹着,跟朱翊刚才频率一致地轻轻摇晃。他低下头去看着脚下儿子葬身的地方,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长久地凝视着,然而整个人的神态和表情却鲜明得如同咆哮地朝外散发着一股浓重的绝望与悲怆。
季安看了一会儿,抬了抬手似乎打算说点什么,然而在他开口的同时秦双松开了手上虚虚握着的栏杆,整个人重心前倾,像根木棍一样直直朝前倒下去。一生都默默无闻的父亲,最终也选择了无声无息地死去。
朱翊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被他突然的一倒吓了一跳,赶紧伸手过去扶他,秦双却对他眨眨眼,借了他一把力站稳,回过头大大方方看着季安笑了笑,示意自己结束了这场表演。
季安把手收回来摸摸下巴,朝他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客气地请他回去等消息。倒是朱翊在他出门之前对他眨了眨眼,眯着眼睛笑了笑。
走出酒店大堂的时候秦双摸出手机来,准备给助理打电话让过来接人。刚划开屏幕正好接到汪旺拨进来的电话,问他这会儿结束了没,要是方便就顺路拐两条街外的某某大厦搭他一程。秦双今天没别的安排,一口答应下来,然后顿了顿,突然问他:“旺哥,朱翊是不是也在《碎瓷》组里?”
他参加的是《碎瓷》剧组的第二批面试。虽然并没有正式公布,但他知道几个主角的人选在前一轮里基本已经定下来了,比如汪旺,几乎已经是确定好的男主角。
汪旺听起来好像有些诧异:“嗯?我以为你知道?他演那个反派,阮卿。——怎么了?”
阮卿,那个对于鉴赏古董和玩弄人心同样痴迷的,复杂的反派。我什么时候也会接到这样出色的角色呢?
他耳边贴着手机走出酒店的旋转门,笑着走进早春浅淡却明亮的阳光里:“没事,现在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