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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德兰来到第三车厢的时候,白钟正在跟一位紫色短发的男人交谈,男人推着装满糖果的小车,自称是“乘务员”。
为什么地铁上会有乘务员?黑发男人垂下眼,一言不发的靠在墙壁上。雷尔·格兰抬头看看他,随即将目光投向车厢内。
而雷尔·格兰又为什么决定跟着他?
这个问题不难推断出答案。在这个环境内,曾经受过他恩惠的自己,尽管冷言冷语、不知好歹,却仍是天然的盟友。维德兰扫过乘务员杂乱的糖果车,紫发男人正不紧不慢地回答着白钟的问题:
“我和威廉斯?普通的欺凌关系。”
维德兰·格劳尼卡和雷尔·格兰是由利益维持着的盟友关系,清晰明白。但是偶尔,他低下头对上雷尔的目光,会讶异的感觉到他真切的信任和在意,不正常的超出利益关系的善意。
白钟继续问道:“最后一个问题,先生是喜欢猫还是狗?”
是雷尔·格兰的性格,决定他总是这么轻信别人。还是,这只是金发青年展露出的精妙的伪装。维德兰看了眼雷尔,青年皱着眉头,满脸都是对白钟的嫌恶。从这个角度看,倒像只温顺的金毛猎犬。
可惜他不是爱狗人士。也不需要任何东西的忠诚。
乘务员的声音也恰好传来:“猫很聪明。”
白钟结束了和乘务员的对话,维德兰的视线迎上他,白钟有些讶异地轻轻点了点头。穗的目光茫然地飘了一圈,最终回到了那一车花花绿绿的糖果上。维德兰注意到她看远处的时候完全没有焦距,大概是视力有些问题。
“那么一会儿见。”,白钟绕过了车子,快步走向了四号车厢。穗小跑着跟了上去,半途转身对着乘务员不舍的挥了挥手。雷尔似乎对女孩的观感还不错,看着对方离去时目光里带着善意。
那善意是真实的吗?
维德兰并不打算过深的探究,说到底雷尔只是想要他的庇护。而他也正乐意照顾一下青年脆弱的生命,还清先前那些误受的恩惠。雷尔是什么样的人,与他无关。雷尔·格兰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你是人类还是影子?”,白钟离开后,维德兰走近糖果车,看着紫发的乘务员。
“那不重要。”,乘务员回答道。维德兰意识到乘务员和他一样,懂得如何保持沉默。不止是言语上,连着身体的分寸,都安静而沉默着,不泄露任何信息。他微微皱起了眉。
维德兰斟酌着继续问道:“第五节车厢内有什么?”
乘务员:“在我看来那里和别的车厢无异。”
“如果我走进去会怎样?”
乘务员:“那里是无法进入的地方。”
男人没有被遮挡住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
无法进入?无法进入是什么意思?维德兰扫视着男人的面孔,沉默片刻,问道:“你曾经是人类或影子,对吗?”
乘务员点了点头。
他同意了“曾经”这个说法,维德兰想,“当时你走出这里了吗?”
“不确定。”乘务员说。
得不到真正关键的信息。雷尔金色的头发晃悠着蹭到他的侧脸,维德兰皱着眉拉开些距离,忽然问他:“你对糖果有兴趣吗?”
“…欸?…嗯。”,金发青年茫然地应了一声。
糖果里或许有什么线索。
维德兰从钱夹里数了五百美金,又提起雷尔肩膀上坐着的绑着双马尾的影灵,一并递给了乘务员。紫发男人看着钱露出有点困扰的表情,最终给了他五个上面画着影灵的软糖,一个硕大的圆形波板糖和一大袋乱糟糟的各色糖果,袋子上写着“优惠礼包,内含三百五十枚”。
维德兰扫了扫那个糖果车,挑出一袋口香糖和一袋棉花糖,又拿了侧边上大号的拐杖糖,这样他就集齐了大部分的口味。付过钱之后,黑发男人面不改色的把一堆糖果全部交给了旁边的金发青年。
“欸?!”
或许他还能用波板糖防身。维德兰看了眼快一米长的两根拐棍糖和大小赶上穗的脸的圆形波板糖,在心底吐了一个很冷很冷的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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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似乎见到了一个熟人。维德兰若有所觉地回过头,正迎上一双红色的眼眸,银白长发的女孩在稍远的地方看着他,轻轻地对他笑,皮肤苍白而缺少光泽。
维德兰认出了那个女孩。这不难,毕竟不是每个财团都像风间财团那么富裕,也不是每个准继承人都患有白化病。
女孩看起来也认出了他。
这也不难。毕竟这个圈子少有妄自尊大不知好歹如我维德兰·格劳尼卡一样的人。
“没认错的话,您是维德兰·格劳尼卡吧?”,银白长发的女孩微笑着说。
“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您,风间小姐。”,维德兰向他点了点头,并没有微笑,显得有些冷漠。
风间雪奈没有在意维德兰的态度,她看了看跟在男人旁边的雷尔,说道:“真荣幸啊,您还记得我。那,这位先生是?”
维德兰看了眼青年,没有开口介绍的打算。雷尔低着头避开了雪奈的视线,朝着维德兰的方向小幅度的靠了靠,这像是个下意识的动作。维德兰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晦暗起来。
“风间雪奈,请多指教。”,雪奈温和的回答道。
三个人彼此交换着视线,一时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维德兰隐晦的打量着她的神情:“没想到风间小姐也陷入了这里。”
“该说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呢……嘛,不过有认识的人也好有个照应。”,雪奈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维德兰察觉到她有所保留,但也懒于探究了。
“确实如此。”,维德兰回答道,刻板而礼貌的用词和冷漠的态度让他看起来拒人千里——事实上这是他对待大多数人的一贯态度。
他顿了顿,结束了这次短暂的对话:“那么,恕我失陪。”,黑发男人向她微微躬身。
“祝您好运。”,风间雪奈礼貌地回答。看得出她对这场谈话和这个意外的熟人也不太感冒。
雷尔看看她,一言不发地跟上了维德兰离开的脚步。维德兰转过头冷淡地看着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小姐,你知道这种糖是从哪里换来的吗?”,一个有些轻佻的棕发男人突然叫住了他们,“如果需要交换情报的话玫瑰花就送给小姐了。” 男人摘下帽子,变魔术般的晃了下手,掏出了一朵鲜红的玫瑰,递到了……雷尔的面前。
维德兰意识到他嘴里的“小姐”是雷尔·格兰。他慢吞吞地拉了个嘲笑的弧度,欣赏着青年复杂的表情。
“……”,雷尔脸上现出茫然而不知所措的神情,犹豫着接过了那支花。“……不清楚。”,他回答道,“还有……雷尔是男生。”
“……男、男生?”,棕发男人吓了一跳,“真是……可爱的男孩子……。”
“……”,雷尔无语,他低下头把脸埋进了围巾里,沉默了一会儿后把玫瑰塞回了男人手里,“……多谢夸奖?”
站在一边的黑发男人看够了戏,终于接过了话:“尽管格兰先生令人印象深刻的外表要负大半的责任。”,维德兰扯扯嘴角,“但恐怕您也需要测测近视度数了。”
棕发男人尴尬极了:“魔术师的眼光很锐利是没错,有时候被情感带出的现象迷惑而已。”
魔术师…吗?维德兰不屑地想,不过是玩弄小聪明的骗子。不过男人身上有些特殊的、不属于魔术师的气质,让他稍微多看了一眼。维德兰正准备说些什么,没想到男人紧接着把玫瑰递给了他:“两位还是收下吧,见面礼。还是说扑克牌更好一点?”
鲜红的玫瑰娇艳欲滴。
维德兰看着玫瑰,玫瑰看着维德兰。
维德兰气笑了。
“真是别致又适合男士的见面礼,您的品味令我震服。”,维德兰的声音因为恼怒而更显冷硬,“只可惜我没有多余的口袋来存放您别致的礼物,不过您给我的,这段令人不愉快的经历,我会记得小心收着的。”
“……”,棕发男人眯着眼看了看他,簌的把花收进了袖子里,“失礼了。不过小哥你还是率直点比较好吧,无论何时都忍耐着情绪,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难道不累吗?”
“感谢您的关心。”,维德兰回答,阴沉的面容和低柔的语气带着危险的味道,“尽管我并不需要。作为回报,我要真诚的劝告您——这位好管闲事的先生。您过剩的善心除了显耀出您的粗俗无礼外别无用处。”
“作为过来人也只能说这些啦?还有失礼这种词汇完全就是靠主观感情玩语言艺术嘛,换种说法就是不羁?就像世故和成熟,麻木和沉稳,勇敢和莽撞一样根本没有区别,所以小哥你的评价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维德兰冷冷地看着他:“您的自以为是令我震惊。”
“我没有觉得自己自以为是?小哥你想太多了——”,棕发男人笑着伸手去拍维德兰,维德兰一把拍开他的手。
“您怎么想是您的自由。”,维德兰冷漠地回答,“我先告辞了。”
棕发男人遗憾地看了看他,回头问雷尔:“能自我介绍一下吗?”
“……雷尔·格兰。”,雷尔愣了愣看着打算离开的维德兰,紧紧跟在对方身后。
自以为是的家伙,维德兰想。毫无理由的,老格劳尼卡和格劳尼卡夫人的脸在他面前闪过,紧接着是大片大片锈蚀的血迹,在他漆黑双眼的底部留下一片红色的影子。
维德兰的脚步滞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的继续向前走去。
《无人知晓》
这里并不都是人类,这里也并不都是影子。
维德兰意识到这将是一个他必须直面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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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钟从第四节车厢走回来时,黑发男人仍旧以相同的姿势站在相同的地方,似乎没有行动。光线投在他挺直的脊背和苍白的脸上,拉出阴沉的黑影子。一个小小的影灵坐在影子里整理自己的衣服,世界呈现出吊诡的神态。
维德兰微垂着的眼抬了抬。他注意到走来的青年,稍稍抬高了下颚,以一种矜持而傲慢的口气说:“很高兴我能再次见到一个活着的你,白先生。”
一个徘徊在友好和不友好之间的发言,无法定义。
“彼此彼此,维德兰。虽然我并不觉得怎么高兴。”白钟不客气的回敬。
“那真是遗憾。”,维德兰回复道,他看起来像在忍耐着什么,或许正是交谈使他痛苦。
不等白钟回复,维德兰继续说道,声音低如耳语,却又异常清晰,“显而易见,我们并不是会一见如故的两个人。倘若在别的地方,我会诚实的告诉你:‘见到你我一点也不开心’。但假如我们处于一个流放了牛顿和爱因斯坦的奇诡的世界,不知道自己是否下一刻就会死亡或是遭遇更恐怖的事——那么我想我愿意与您建立友谊,先生。”
“友谊就免了,只要你别总是想着把我送进医院,我想我还是可是尝试着和你维持一个起码不会互相捅刀子的关系,维德兰先生。”白钟耸了耸肩,医院对他来说是各种噩梦的根源。
白钟的话里带着些隐晦的防备和敌意,这有些奇怪,因为两个沦落到这种境地的人,纵使素昧平生,也应当对难得的同伴抱有热情和天生的信任,就像金发的雷尔•格兰先生全身心的信任着维德兰一样。但白钟显然不,而维德兰也并不感到意外。
“随你怎么理解。”,维德兰嗤笑了一声,调整了一下站姿,不再过分的紧绷和严肃,这也是友好的,“白钟。”他平静地说,“我对你说明这些完全出于不想失去同伴的心情,并且多少信任你不会滥用这个信息去引起任何不好的猜疑的气氛。或者说,信任你有足够的智商去做出正确的选择。”他抽了抽嘴角,带点嘲笑的意味,但很快又平复下来。
“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在这里行走的‘人’,并不都是人类。有一些类人的东西混迹在里面,他们像这些地上的小东西一样,属于这个见鬼的世界,但更高级一些,能够巧妙的伪装成人类的样子。”,维德兰说,“并且并不友好。”
白钟表现出轻微的惊讶,他的目光慢慢扫过黑发男人,而后者保持沉默,言语上的,肢体上的。随后白钟笑着回复道:“哦,真可是对我抱着极大的信任啊,虽然我并不会为此感到荣幸。最重要的是,维德兰先生,你似乎晚了一步,这件事我已经了解到了。”
“我确实有些吃惊,白先生。”维德兰轻轻眯了眯眼,结束了这个话题:“既然你已经知道,那我就停止浪费口舌了,我想你懂得怎么去重视这个情报——如果你的大脑发育完全的话。另一件事,”维德兰说,“不论你认为我心怀鬼胎还是投以信任,我要告诉你的是,假如你需要医治,可以来找我。当然,并不是无偿的。”
“维德兰先生,不论你的情报是否对我有帮助,你的行为的确让我佩服。现在我手里还没有能与之相等称得上回报的东西,不过在你拉仇恨玩脱的时候我倒不介意帮帮你圆场。”,白钟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迷茫和不安,他微笑着,装模做样的拍了拍手,平静而镇定。
维德兰的目光轻轻滑过他,捕捉着什么。
“你不会有那种机会。”,黑发男人并不掩饰那些自信和傲慢,沉郁的黑眼睛透露出对之前冗繁对话的嫌恶(或者说对自己浪费如此多时间在这种无聊话题上的嫌恶),他微微转过身,那是一个预备离去的姿态:“希望我下一次见到你时,你仍然是‘活着的人类’,白先生。——最后,我是否有荣幸知晓,另一个告知你上述信息的人是谁?”
“来猜猜我是影子还是人类,看起来像死物的维德兰先生,要是猜中了就告诉你。”
“我希望你是人类。”,维德兰深深地看了白钟一眼,转身离去了。Rey看到他离开,放下手里的影灵,紧紧跟了上去。黑发男人嫌恶地拉开两人的距离,但青年不依不饶、看起来打定主意要缠着他一起了。
TBC。
字数15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