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
说这句话之前,他低着头,好像还沉浸在刚睡醒一般的昏沉气氛里。但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声音略微提高,镜片后依然半闭着的双眼若有若无地添了几丝异样的光彩,似乎整个人都瞬间精神了不少。就好像那个带着一贯的清淡笑容说着“我这辈子做的都是些伤天害理的事”的人外。
“你到底是对我产生了什么错觉,才会觉得我会说这种话啊?”听完他的叙述(第若干次),我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通常的反应),只能无奈地说出这样的话。没有爱就会消失?听上去真是又矫情又无趣。
“因为你说过,如果没有一个对象去容纳你的爱意的话,你就会死。”
这句话的确是我说的,我不想否认也不想回去推翻它。我充满着散播爱意的热情,也许这是与生俱来的,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何。我渴望着去爱人,哪怕他们的视线从未在我身上停留过一秒。这俨然成为了一种习惯,或者说,一种毒。
打住,将美好的爱和毒相提并论,听上去真是令人不快。“要喝茶吗?”我对他说。
“随意,可以喝止咳糖浆吗?”
“不。”我讨厌止咳糖浆,说是痛恨都不为过,我还清楚地记得上次区区一瓶盖的止咳糖浆就让我在水槽旁吐得眼泪如水龙头一般流淌不息的悲惨场景。我永远也不会承认这种东西是甜的,哪怕它把糖字写在名字里,这带有怪异味道的药水依然像某种带有强烈刺激性的药物一样烧灼着我的口腔,除了身体本能地吐出它以外完全没有其他的对策。
听说有很多人喝联邦止咳露上瘾,这该是怎样的味觉啊,将如此炸裂的味道处理得那么迷人。还是说,我自己的口味不同常人呢。
“对止咳糖浆上瘾,很差劲吧?”
我将茶杯洗干净,倒上止咳糖浆以外的东西。
“也许吧。”
他接过茶杯。
“这是什么?”
“我不想说。干杯吧。”
我不顾他的不解,有些粗暴地将自己的杯子以砸的力度碰在他的杯沿上。他有点出神地凝视着杯中安静乖巧地躺着的透明液体,确认它大概不会那么危险后,小心地抿了一口。而我与往常一样,大口地灌了下去。
现在的我大概觉得,没有爱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和他的反应一样。没有爱我并不会消失,至少我的身体不会。我的每一个细胞依旧照常地欢快着跳跃着,按照他们自己的剧本里所写的一样出生或者死去。虽说每一个细胞都不是我,但所有的细胞合起来就变成了我,我究竟在哪里呢。
如果我死去的话,我的身体毫无疑问的不是我了。我所认识的人中没有谁曾经真真切切地复活过,只是借着一个身体生长开来的新生命而已。那些死去的人已经不为人所知,只能在阳光不能照到的地方用碎瓷片在地上写着“他们完全地死了”。
没有“我”的我就不再是我。
最近我有点悲伤地发现,我甚至已经不能确定自己还在不在爱。我高喊着“没有一个对象去容纳我的爱意的话,我会死的——————”这样的口号,但内心从来没有对此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怀疑。
甚至于对他。
我在我所能看到的所有地方写下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默念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真的。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真的爱他吗,爱又是什么样的呢,仅仅是离开他就不能生存吗?搞不懂啊。这样的我和招人厌恶的所谓的寄生虫又有什么区别。
与其说是爱,说不定这是狂信呢。人生在世总是要信仰些什么的,哪怕根本没有为这个信仰付出过一点点智商。我的人生分为两个纪元,遇见他之前与遇见他之后。我以为他能够拯救我,哪怕一点,将非我的世界投影在我的眼中。如果没有他的话,我现在也许还不能站在这里,真正地说出话来。
啊,有趣,为什么是他拯救我,明明我一直自认为是去拯救他人的那个存在。但是真正地直视自己的经历的话,我这个“自认为”也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我在创造那个人的时候,给了他我的狂信与我的偏激,与一句充满恶意的,诅咒般的“信仰与追求好像全部自相矛盾”。
这句话终究还会落回到我的身上。
我怀疑起自己的爱,这种被我当成爱的情感,如果深究到最后与爱并无关联的话,我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呢。我不知道。但我一定不会消失。因为他爱我,认真地,他这样说。
我相信他的爱。
到那个时候就将我这条命也送给他吧,反正终究我也是孑然一身。
其实我被他抛弃过。我真的差点消失。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没有爱了,原来如此。可喜可贺。
不知道还要过多久,我对他的情感才会像当初一样。也许我去爱他人的能力就此终生告罄,抑或是我对他的情感已经深切到了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程度。但是我不会原谅他。不会。
与那些人无关的话,我习惯独自一人。
很久以前我也是会说些漂亮话讨人欢心的(虽然有时候说的话太过直白,但有时候假装天真的话也能获得不错的效果),也靠着这个收来了不少单纯的朋友。只是这项技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失了。
当然,一定要与我交谈的话,我插科打诨讲段子的能力还是一如从前的。只是这些东西也只是浮于表面而与我本人毫无关联。
我喜欢他的说话方式,认真点说是梦呓的方式。那种洋洋洒洒地像用高音歌唱着一般说出一切想说的话,真是喜欢得不行啊。我也想,只是无论说出什么之前我都需要打一个底稿不然会不知所措,而在书面上我就会考虑遣词造句把好好的白话文弄得很拗口。但就算这样我也乐此不疲。要说的话,我真想死在迷迭香与墨水的味道里。
以及,“抑制情感”这个行为似乎已经深埋在我的DNA里,每次在我说话的时候就会本能地跳出来。我学会用陈述句来掩饰狂热,用一连串的定语来让我自己镇定。以至于每次我都会有一种错觉,好像读这些东西会让人感到胸闷气短。
因此我被当成镇静剂。效果也许不错吧。虽然我的镇静下面已经残破得一塌糊涂。
不过除开这些,我平常的语气还是十分跳跃的。从那句“如果没有一个对象去容纳我的爱意的话,我会死的——————————”就能看出来。
我已经不知道什么能让我产生真正的情感波动了。他说的话吗?也许吧。
作为一个可能的虚无主义者,什么都没有意义。一切都是生命而生命没有意义。但是生活依旧要继续,便是这样吧。虽然我比较喜欢作死,但我不会想自杀的,因为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在肯定着生命的意义啊。
一种微妙的平衡,懒得去动它。
说实在的,我喜欢那种疯狂的状态。孤单的人,是很容易发狂的啊。
我对比喻句没有兴趣了。我唱着浪漫曲向世界告别。
他生气地问过如果一个喜剧演员发现台下的观众都哭了那演员会怎么想,我当时的想法就是“难道不该是这样吗,这才是perfect的喜剧啊?!”。自古喜剧演员的确非常容易出抑郁症,每个盲目乐观的人背后不知道隐藏着多么限制级的故事呢。而且在我看来最完美的喜剧的确是会让人流泪的,那演员将会感到多么大的荣幸啊。
那么,最完美的悲剧就会让人发笑咯。虽然这个比较难以判断,演员看不出来观众究竟是因为剧情而笑还是自己的演技而笑。
在这种情况下就应该说出来,“悲剧悲剧我来了/于是你们鼓掌/你们喝彩”。
听上去真是轻浮。
我信仰着太阳,但信仰的不是它的光辉与温暖,而是它的疯狂。
一刻不停燃烧着,聚变着,放出最亮的光与磁场。月亮有了它的光,于是月亮有着诱人疯狂的力量。看见了吗,太阳那完全的疯狂。
绝对的光明而又绝对的晦涩。
绝对的秩序而又绝对的混沌。
我讨厌意识流,却又不得不追随它。
我喜欢毫无秩序,但又不得不屈服于自己强迫一般的秩序。
信仰与追求好像全部自相矛盾。
最完美的悲剧会令人发笑的话,真想以一种理智中立客观的心态,端着爆米花坐在一旁观看着这令人发笑的人间悲剧啊。哦,我不太喜欢爆米花,换成华夫饼也许好一点。荒诞,也许是吧,在一个街角被发现的词,默默地占据了生活的全部。它把一切给变成悲剧,并让我们笑出来。
我讨厌看到别人的负能量,十分讨厌。因为在我的心里只有我才能说出来。
花园并不是我的孤独,花园是我,怎么能说我就是我的孤独呢,太过分了。
都说了,我相信他的爱。
为什么是花园是因为我喜欢花,这种纤细但精致的东西。我喜欢。有的人折断了命运的花,所以只能在暗室里痛哭。我只是默默地看一看而已,无论是在一个午后看的黄玫瑰还是用来送给死人的洛丽玛丝。当然作为一个恋爱中的人看见红玫瑰还是多少有点扎眼,它们美丽的头颅好像天生就是为了被切断的。
有的人活着就是为了更好地死,为了告别的宴会。
虽然透过墙可以看到外面,但是外面的一切都是那么疏淡。没有兴趣。
我将他们称为向日葵,因为是太阳的信徒。而太阳是我的世界。他们生活在这个世界观之中,生活在我的核熔炉之中,用自己的生命信仰着它,就算他们一辈子都不会知情。这个核熔炉就是花园的核,一刻不停地聚变着,一刻不停地,燃烧着青色的火焰。那种状态近乎疯狂。
近乎疯狂。
也许我并不是那么认真地信仰太阳,我只是觉得人生在世要信仰着什么东西才行。虽然孤注一掷是不好的。或者如他所说,“我是一个在我的无信仰中的信者”。
我信的只是纯粹的疯狂。
Complete Darkness。
在夜里闲着看天空的时候,会忽然闪过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当然是忽然闪过。马上他的影子就从脑子里掠过把这种想法赶走。
我对他的情感如果是爱的话,那就是那种充满嫉妒与占有欲的,紧紧抓住能抓住的一切的爱。
为什么他能说出那样的话呢,为什么他能说出我那么喜欢的话呢,就这样想着。他能让我随意地陷入自我怀疑之中。好像在我心里弱于任何人都是可以接受的,但弱于他是不行的。便是这样。
我想要他的全部,我想要控制他的全部。
我爱他(也许),因此我见不得他的好,一点点都不行。那些让我嫉妒的一切。如果让他知道的话,那他会讨厌我的吧。我原来是这种不堪的人。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一直这样想着。对此,我一直保持着怀疑。
他只是把我当成玩具啊。不就应该是这样吗。当真了还真是天真呢,我这个心理年龄只有小学生水平的家伙。说实在的,一点都不可信。但我却离不开他,我哭着喊着他的名字而他不耐烦地甩开我。但我却离不开他。
我爱他,他讨厌我。那个时候必然的想法。但我却离不开他。
虽说现在还算愉快但我怎么也走不出了。我相信他的爱,完全没有理由的。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但我还是选择相信。当然,也许我依然是他的玩具而已。那又怎么样啦。
他说认真的。我相信着,相信之下写的是满满的恐惧。
管那么多干嘛。你想要命吗,那就把我的命给你啊。
我无论做什么都很差劲。当然比别人差劲的话,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唯独比他差,我不能接受。
但事实如此。
我的核心啊。世界的核心啊。
我与我告别于1874年。那个我至今还没找到那位与我绝配的恋人,他是否还未出现,还是已然逝去。但现在的我不在意这些,我只想站在这个熟悉的世界上,以一种伟人的姿态眺望远方。那些事情,与我统统没有关系。
结局皆样他人事。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的话又怎么样呢?是今天来种苹果树吗?用一种愉快的歌声唱着我要把自己的故事,自己的快乐与悲哀写下来寄予后人。可惜我没有什么快乐与悲哀,唯一能称得上情感的事还与他有关,算了吧。就算明天真的是世界末日我也只能写下这种毫无营养的东西。
原本我喜欢做毫无意义的事情,现在我连这个都已经不想做了。
我还能做什么呢。
一切都是空白页。
我真的能活到可以种花的那一天吗?我不知道。
我已经过了可以狂想的年纪,虽然脑内从未停止过疯狂的念头但是已经再也说不出来。也许这样的我已经是某种意义上的命不久矣。
对我而言生与死是完全同等价值的等概率事件,无论是怎样我都能伸出双手接受的。
他说不要,那就不要吧。
信他一次。
我想去天上飞一飞。我很庆幸翅膀是折叠的,不然当妨碍睡觉的时候我会请求别人给我砍掉的。
在生活已经实在是很无趣的时候,我会想去抽血。当抽血针刺入皮肤的时候我会一直看着,看着那些生命之源顺着管子涌出来。
谁说当抽血针没入静脉的时候可以看到无限接近于透明的蓝的,村上的小说看多了吧。
只是无聊而已。看着那些东西,我会有点惊奇。啊,原来它们也是我的一部分呢,虽然从未谋面。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却是将要分离的时候。
真是矫情啊。
我不想死,也不会死,不过我很想看自己是怎么死的。就算这遥遥无期。我知道没有我的话,那个我也完了吧。
真是离不开呢。
这个世界依然是这么美丽,而我再一次孤单着。只需要每天凝视着一些紧凑在一起的字句寻找着指向自己的词就行了。我变得厌弃暧昧的存在。真的,如果连疯狂都不会的我,真是穷途末路了。
我也不知道我没有爱会怎么样,反正我的身体不会消失。我不会死的。至少那个我不会。……并没有什么证据,毕竟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说不定呢?
不过一个人终究要死两次,不再爱和不再被爱。
如果我真的没有爱了,我会消失吧。
我会。
消失。不是死。
那又怎么样。
我醒来的时候他不在,和往常一样。当然本来就不应该在的,也不知道我在期待些什么。毕竟我也是容易不省人事。
三到五天内会产生依赖,而一周的时间就足够对其上瘾。即使是剧毒。
也许他先走了,也许他根本没来过。反正我记不清。
我是镇静剂。不,有时候也会想要镇静剂。我一个人,是很容易疯狂的啊。
多么令我感动的一句话。感动地简直想给它一个拥抱。
如果没有爱我又会怎么样呢?想起这个我好像看见了玻璃墙上映出的自己的脸。一个疯子。一个失败者。一个孤注一掷的人。而且似乎已经不再年轻。
我想看海了。
不要问我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Attention※
1、限时战争企划完结大长篇重置奉献!虽然前面几个分段只是把所有的剧情串在一起修正了一次,但是真心感谢在这个企划中所有与我互动过的人!真的非常谢谢大家!
2、文中涉及的引用为黑暗民谣《Peaceful Snow》和《圣经·新约·马太福音》中的《解释比喻》。
3、虽然我写的好多东西都好隐晦;w;但是还是不打算说啦如果有想听剧透的直接询问我就好,不想看前面修正剧情的可以直接按照小标题空降到第四日的最终剧情!
4、因为是我一个晚上外加一个早上赶出来的;w;BUG可能难免没有修正完吧,请见谅。
5、最后的决战会以投票的形式发出,不论发生了多少事情,我和Dia两个人都希望能够公正地解决这场战斗,所以=w=请把私人恩怨放在一边,好好地观看完作品再为我们两人投票哦。
6、祝大家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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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落在路旁的种子,落在石头地上的种子,以及——落在荆棘丛中的种子。”
模糊之间有谁的声音传来,唯独可以透彻看见的是美丽而卷曲的铂金色长发,以及宛若沉静海面的眼眸,然而伴随着对方说话的场景一种柔和且温暖的感觉自指尖蔓延开来。
“——”
梦中的自己似乎说了些什么,却没能够清晰地在脑海之中留下印象,那怀念的场景便渐渐消散了,只记得在最后,有着女人都羡慕的卷发的男子轻柔地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头顶,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便带着另外数个没有时间看真切的身影远去了。
……梦见这样的场景是第多少回了呢?从进研究室的那时候开始算天数,估计也是个了不得的天文数字了吧?
毫无疑问,从研究员所带给的照片上来看,金发的美男子是自己的父亲,而另外的身影中所夹杂着的,必定有自己的母亲与比自己年幼两岁的弟弟。
或许还会有自己的挚友吧?毕竟从自己的记忆被重新填满开始,没有任何一个美梦是有关于自己逝去的挚友的,在那个人活着的时候是这样,那个人去世之后,也还是这样。
他固然知道梦中的那句话所代表的三个意向是什么意思,可或许还是要把记忆更多地找回来比较好,以及确认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自己这样的恶棍是否还能拥有苟活于世的资格。
在西洋清晨微弱的光线下,终于下定决心的他从床上起身走向办公桌,并拿起了那张两天前寄给自己的邀请函。
“暗杀计划”
这是信中所隐晦提到的意思,啰啰嗦嗦文字中的全情估计就是如字面上般在一艘船上夺取某个人的性命这么简单的境况,可是其中所蕴含的气息却让心向冒险的年轻人多了一份将它追究到底的责任感。
他知道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地结束的,小说家的直觉从未失误,不是吗?
终于下定决心去写回信,名为罗尔夫的青年按亮了放在一旁的智能手机,在时间显示的正下面,是一张他自己所绘的油画,在画上,有着浅色卷发的少年正和与罗尔夫自己面容相似的少年坐在草坪上一起阅读着一本厚典,而在他们的身周,是夏初所盛放的美丽花丛,那场景像是一望无际,永远永远也不会存在边界一说。
【*********第一日**********】
如他所期望的,数日之后他已经身在大洋之上,剧本也如实地发挥了功效——目标在被杀死之前死于意外,而这场暗杀计划,也终于变成了“三天之内只允许剩下一人”的死亡游戏。
当然了,作为一个怀着半颗随遇而安之心的艺术家,不论是对于生活的环境还是紧张的现况,罗尔夫丝毫没有怨言——因为他既不是为了自己重要的人,也不是为那区区两百万才加入这场竞争的存在,况且,如此一种胶着的场面也早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了:“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得手”什么的,“原本策划这场谋杀的人并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家伙”什么的,早在加入之前就全部想到了。
这很好,真的,作为“世界”这个70亿角色登场的小说的其中一个小篇章,要是不出现点转折未免也太过于无趣。
将手放在门把上深呼吸一口气准备好后方才推开,在罗尔夫看来仍然属于日常一部分的一个晚上又开始了,并且如他所愿的,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他可以安心地节省下见到同船伙伴们的心跳,大概,至少现在是的。
“凭借直感可以判断6米之外没有人的气息,眯起眼睛也没有看见任何丝线的反光,楼道确认完毕。”
拍了拍自己放在右手袖口暗袋里的小刀,他放心地迈开步子朝楼道中间的楼梯方向走去,随性地开始仔细地观察走廊内灯光投射下的光线在自己阴影的遮盖下是怎么样变化的——请不要误会,这并不是为了战斗,而只是一个绘画爱好者的小小习惯而已。
他在自己心里默默地说着,也不知道是在向谁解释根本没人会听的信息……好吧,即便是下楼梯时踩出来的脚步声,在自诩为艺术家的人心中也可以异常动听,就像现在,他还注意到在下楼梯的过程中这支曲子逐渐地出现了交响:二楼走廊从左向右迈进,初步判断为男性,金属碰撞的声音不零散,推测没有携带枪械,那么,根据声音的质感和频率来说,应当是太刀或者长剑。
随着这支乐曲的渐进,心脏倏尔开始突突地跳动起来,然而不知该将这感情归类为欣喜还是悲伤的原因正来自于他并不是个善于索战的人这一点,除此之外,他或许还应当再次提醒各位清楚地认知到:在走廊上还没有出现别的猎人的时候,这或许是一个探知船上人员斤两的机会。
戴着白色口罩的黑发青年终于从走廊的左侧出现了,他抬起头来奇怪地看了眼在楼梯上踌躇不前的人,似乎也在掂量着罗尔夫会不会率先对他进行攻击。
打,还是不打?
先试探一下对方的品性或许才是上上之策。
他想着,靠在楼梯的扶手上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开始俯视观察起底下的人来,调动了全身的感官来尽量地使自己看起来充满气势以刺激对手的下一步行动。
然而不尽人意的是他的威慑并没有产生足够的效益,良久的时间过后两人都没有动静,二楼或者三楼更是没有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戴着口罩的青年似乎已经厌倦了这种要打不打的对峙,已经侧过身去准备继续下楼赶路。
这次的机会似乎就会这样错过……
幸而人类的抉择心总会在关键的时候发挥作用,激进的思考在一刹那督促了他的前进,在青年迈下第一节楼梯的那瞬间罗尔夫撑着楼梯的扶手借着高度差翻落到了青年的面前,几乎在落地的瞬间他就抖出了袖口中的短剑,往预判好了的位置刺去——
可惜了,全然没有预期中飞溅出来的鲜血,即便没有看清也可以知道是对方以右脚为支点旋了一个八度向一旁闪去,使小刀仅仅擦伤了他的右臂,并拔出了太刀以给予自己的背部一击。
“速度判定,A。”
摸了摸被擦伤了点皮肤的后背,站稳后的他用力呼出一口气,随后竟悠哉悠哉地走上前去捡起方才出击时脱掉的西装外套穿上,似乎已经断定对方不会继续向自己发动攻击。
“但是力量判定是C-,也难怪,从冒冷汗的鬓角和挥刀时不稳定的手肘以及脸上的信息看来,您还是学生吧?”
正了正自己的西装领子,罗尔夫看着仍然逼近自己的太刀刀刃,伸出手握住了它:“我叫罗尔夫,叫我罗也可以,请多指教,当然,如果可以的话请问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舒龙陶。”
因对方的动作怔住的青年似乎并不打算说更多的话,只是在缓解自己的表情之余轻轻地抽回了自己的太刀然后将它安稳地收回了刀鞘里。
“很高兴见到您,”在对付看起来比自己年长的大学生时,罗尔夫只得勉强地展现着他在人前算是游刃有余的一面,只是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发现的,他出于礼仪背在背后的左手的食指和拇指正在用力地搓揉覆盖于表面的手套:“嗯……现在离吃饭的时间还早,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是否打算继续来一场游戏呢?”
“……”
对方依旧是一个字都不想多说,紧紧地闭着嘴唇打量着自己的对手,那视线叫本来就不适应人群的罗尔夫有点紧张,使他不得不痛苦地尽量维持温和有礼的笑容。
简直有在服务性行业中打工时候的错觉,虽然他在那样的公司往往待不到一个月就会因为人群恐惧而辞职不干了,幸而他也并不需要那些钱就是了。
“如果您不希望在和想打的人对决之前就被打伤的话那就……”
看着对方迟迟不给予回应,罗尔夫便思索着是不是应该想个办法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完全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儿的他只好去推了下完全没有要掉落迹象的单片镜。
“可以。”
“诶?”
“……”
还是一个字都不乐意多说,舒龙陶一点儿都没有把话重复第二遍的打算,只是在不引人注目的片刻斜过视线再度投来了反击得逞般的目光,那时候他仿佛是在暗示比自己年幼的青年“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这样的语句。
“那或许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要是被不想见到的人知道了我们的底细可就麻烦了,不是吗?”
尽力的游刃有余居然在对方的轻蔑挑衅下发生了作用,装的也好,真的也罢,罗尔夫直径忽视了对方不友善的举动,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竟以真心真意的笑脸迎合上去。
“随意。”
更为胶着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舒龙陶直接皱起了眉头,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怒意。
“右边的走廊,请问可以吗?……如果可以,这边请。”
顺水推舟,不擅长交际的青年看见敌人点头的模样后非常不合时宜地在心中舒下了一口气,自认为耗费了超过半年分量脑力的他顺势将手伸向了走廊的右方尽头,从那儿一路走过去便是这艘船的仓库,平时基本上不会有人进入到这一片阴暗的区域。
老实说或许不论是哪个历经艰险的人都会觉得罗尔夫很奇怪,这艘船现在是战场,而战场则是人间名副其实的地狱,哪里有地狱里的鬼要向人索命还需要经过别人同意的道理呢?但是事实上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看起来从未沾染过不幸的青年正在恭恭敬敬地向他的敌人询问决斗的场地,仿佛几个世纪前才会出现的骑士间的名誉之争,但是即便如此,在过道上他还是在忐忑地提防着对方在中途就挥刀相向的可能性,时时刻刻都心惊胆战地攥紧了右手的拳头,却始终不肯放弃在前面礼仪性地领对方走向那个这艘船上没有人会不知道如何到达的目的地。
“一击定胜负,如何?”
他是个不擅长开始的人,尽量地往走廊的一侧多走了几步以拖延时间思考如何开打,才最终在即将碰壁之前站定了身姿。谁都能看出来,方才的戾气过去后,他又开始了那极为牵强的笑容的,唯有将小刀抖了出来、随后再将那只手移到了自己的身后以表示自己并不会率先作弊的动作还保留着那份从容。
“随便,尽量快点吧。”
最讨厌拖拖拉拉的事情,作为罗尔夫对手的舒龙陶似乎在皱眉之外还带上了一点不耐烦的语调,他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口罩向上提了下,似乎在计算攻击距离一样地瞥了眼走廊的地面。
“那么,恭敬不如从命。”
将拿着小刀的手臂上下甩了下,似乎是要将上一次战斗时留下的疲惫抖尽一样,随即便用右脚蹬了一下地板,子弹般地冲向了走廊的另一侧。
这种时候一旦向后闪避是绝对没有胜算的,只能向前强行挥破对方的攻击,舒龙陶想着,微微地侧过了太刀,迎合着对方的步伐也开始了冲刺的步伐。两个人就像对上了的猛兽一般,在这一场撕咬中谁都不想被多占一分猎物。
“呲”“唰!”
是同时响起的两下撕裂声,两人在攻击后都迅速地调整好了自己的姿势,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背对背交换了位置站在走廊的两侧。
“真有你的啊。”
率先开口的居然是一路沉默寡言的舒龙陶,这多多少少令人有些意外。
“彼此彼此,不过能够在我让着您的情况下只让我受这点伤,也是您的慈悲吧?”
看了眼被划伤的肩膀,罗尔夫不紧不慢地穿上外套覆盖了身上增加的又一道伤口,并微微侧过身用戏谑的眼光看了下舒龙陶流血的另一只手臂。
双杀。
他在心里自满地说着,随即仓促地迈开步伐向走廊走去。
“请千万不要在下次交手前成为别人的盘中餐哦,先生,”似乎已经达到了什么目的,罗尔夫笑着挥挥手向对方道别,可是仍然没有想转身再看一眼对手的打算,毕竟他已经实在不想再多做停留了,“背上和肩膀上的两道擦伤,我可是要好好讨回来的啊。”
舒龙陶并没有回复这句看似虚张声势的挑衅,也正因此之后两人便再无交谈,走廊上恢复了阵雨开始前的寂静,那份压迫感就像是在为下一场风暴做着准备一样。
【*********第二日·晨**********】
没错,下一场风暴,刚刚的事情都只是这场宏大试炼的开锣戏,接下来还会有更多更多,他所期待的,抑或是他所希望逃避的事情发生在其中。
但在这之前就让我们继续讲一讲吧,趁他夜间回房小憩的这段时间里,说一说有关我们的主角的,过去的事情——
那是一幢带着简易温室的生物实验所,没人知道它在哪个国家,也没人知道它究竟在研究些什么,从外观上来看,那更像是一座天文台,在楼层的最上端有着透明的屋顶和一尘不染的大空间,只是不同的是其中所存放的都是些向光性的植物,从远处看去绿油油的一片,配合白色的墙体和葱郁的花园,它看起来宁静而又美好。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谁也都猜得到,在这些底下,藏匿着的是人体实验室与试验品所在的病房,罗尔夫也曾经就是在这数量不多的病房中歇息的一份子,只是不同于其他“病患”的,他拥有一位独特的探望者。
稀有的玩伴名唤“利尔”。
“看,他又来了。”
伴随着他的出入,几位主要的研究员也藏在一旁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少年或许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也或许没有听到,直径越过了所有的闲杂人等,来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今天他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的朋友。
“嘿,你不想从这里逃出去吗?”
用两下敲门声引起了病床上的人的注意,穿着白色针织衫的少年从门口探了个头,摆摆手用口型比划着。过长的袖子遮住了他半张手,外带上柔顺的短发和清秀的轮廓,他十足地像一个女孩子,比躺在被仪器包围的雪白床褥上的家伙更像。
可惜带着氧气面罩的家伙现在没有办法用语言回答他,只是微弱地侧过脑袋,用那双已经失去了光泽的绿眼睛望着稀有的来客。
利尔知道,他绝对没有放弃一丝一毫去到外面世界的希望,绝对没有,只是他现在太累了,已经到了不能给予相应反应的地步。
床上的人自来到这个地方,早就已经过了两年之久,即便失去了和昔日亲友相关的记忆,曾经见过的景色的剪影都会在脑海中犹如恶魔般叮咛告诫着他真实的世界到底有多么广阔且美好。
一开始他也还能够用笔和画纸,对着窗外的那点小花园写上或者画上一天,然而渐渐的,因为身心的疲惫,连提起它们的力气似乎都已经要消失殆尽了,剩下的也不过就是笼中之鸟的哀怨而已。
嗯?你问罗尔夫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吗?
“说出来有点像小说里的剧情,但是这是真的,他家里的所有人,都被他肃清了。”
结束谈话追赶上来的研究人员一遍又一遍地在门口的少年耳旁低语,告诫他躺在床上的人到底是有多么的危险且不可原谅。值得庆幸的是,少年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好像从未让那些话语在脑海中停留半分,他所热衷于做的只是一次又一次饶有兴趣地看着主治医生摇着头离开,随后走上前去坐在床边,用手将那双本应当呈现其他人所没有的漂亮色泽的眼睛覆盖上,过那么五六分钟、确定它们已经闭上后再松开手。他是享受这一时刻的,尤其是对方阖眼时长长的睫毛会轻轻从手心上蹭过,痒痒的就像是什么小生灵的骚动一样。
谁也不知道利尔来自哪里,为什么有能够不告诉任何人便进入实验室的权利,只知道他每次都会像今天一样略过所有实验体的屋子,却偏偏走到最危险的一个跟前静静地坐下。他从来没跟对方用声音“说”过什么,在对方还能够提笔写字的时候,他总是把所有的话都打在手机上,然后递给对方看,在对方已经不能起床的时候,他便就单单坐在床上重复方才的口型和动作了。两人之间从未有什么过于激烈的交流,只是,这一次没有等他走远,左手便被一把拉住了。
“出去……哪怕……一次……”
没有声音的回答,对方只是用食指在床单上简单地划了几个单词,双方心里却都已心知肚明。
利尔也是第一次听见了对方的回应,雪白的身影很明显地愣了一愣。
“收到。”
良久,青年终于翻过对方的手心,轻轻地往上面写了这个词语,是个郑重的承诺,他写得稍稍有些用力。
“两个星期后,我来接你。”
他继续写道。
“准备好,直到你可以走出这扇门。”
即便是非常轻微的动作,利尔也看见对方随着自己的回答点头了,这看起来像是个让两人都心满意足的愿望,连他自己也都开心地笑起来,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一会儿。
任何一个时代中的逃走计划都会让人心跳加速,这一次也不例外。哪怕有50%的几率会失败,也掩饰不了这份心情。
可是谁又知道那一天的结局会是怎么样的呢?
站在几近席卷整一个地区的漫天火光之中,罗尔夫看着连带倒在血泊中的白衣少年,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对自己犯下的罪过手足无措,这是连弑亲的时候都没有体验过的情感。
他是故意被自己所杀的吗?
还是说真的只是出于自己单方面的罪孽呢?
不论是哪个答案,都已经没有了去倾听的机会,现在站在热浪唯一出口间的他,只能默默地看着自己在这里唯一的友人,渐渐地也被火焰所吞噬,独留他一人继续思考友人最后一句唇语的含义:
“落在沃土里……”
……
回忆到此结束。
也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自从加入了这个庞大的谋杀计划后,我们的主角也几乎每一天都会在早晨回想起那一次的“意外”。
草草地吃过早饭,将饭盒里的汤汁倒掉,随后再把空盒子丢进房间内唯一的垃圾桶中,然后竭尽全力地去忘掉那些被埋没在垃圾桶最底层的腐烂的水果和自己无法倒掉它们这一事实,紧接着才是整理好衣服出门放风。
很好,除了那一件事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有条不絮地进行着。
换个问题思考看看吧,过于将注意力放在一件事情上面,反而分心的情况会变得更多……那么,今天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呢?
是昨天的“医生”,还是雄壮的巨汉,亦或是性感的美人儿呢?
哪个都无所谓,现在需要的只是感知到一个人身上有趣的故事,然后盖掉因为清晨回忆所带来的沉重感。
“咚咚咚”
从楼梯的下方传来了跑步声,像是女孩子的靴子亦或是皮鞋所踩出来的声响。
看来首先遇到的会是可爱的小鹿?小山羊?……只希望不要打起来就好了。
随着脚步声的渐渐变大,一个身着黄色兜帽衫、带着兔子耳朵头饰的少女奔跑着出现了,从脸上的表情上看起来颇具几分杀气,然而面对挡在了三楼楼梯口的自己,她显然更为不耐烦了。
“让开!”
她喊着,粗暴地将穿着黑色大衣的男子推到了一旁。
“那个……”
大概判断对着这只跑出了山羊效果的小兔子自己并没有掏出武器的必要,罗尔夫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哈?”
“如果您需要帮忙的话……哎——”
尽量用恭敬的词汇表达着自己的善意,可少女却不领情地看了一眼就转身跑走了。
或许她并不需要什么帮助吧……
在这艘船上,没有打起来就算好了,别在意会不会被搭理的问题了,更别提能够一起作弊生还的朋友。
深呼吸一口气调整下状态,罗尔夫再度向下走去,并且欣喜地发现自己隐约地听见了女孩子们谈话的声响,从那下一刻起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将脚步刻意放得很轻,像是刚刚放走了一只小兔子,害怕再惊动几只小知更鸟一样。
“当啷”
不应景的声音,在他从楼梯拐角走出来的时候,小刀掉在了地上,优雅地站在走廊前方的几只小鸟顿时警觉地将目光投向了自己,尤其是站在最右侧的那一只。
“啊啊,抱歉。”
尴尬地笑了笑,罗尔夫弯下身去捡起了那把明晃晃的凶器,并试图加入鸟儿们的对话一样地往前走了几步,可女孩子们却对面前高大的青年保持了应有的警惕,用戒备的眼神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其中一人还下意识地往同伴的旁边挪动了几步。
“请问你是?”
扎着粉色蝴蝶结的女孩子率先开口道,并将靠近她的同伴往身后拉了一拉。
“失礼了,我是罗尔夫•赛迪斯法利安,俄国人。”
将右手按在胸前鞠了个躬,他放缓了语气接起话来:“请问三位美丽的小姐能否告知我你们的芳名呢?”
“山口崎。”
第一个回答的还是那个扎着粉色蝴蝶结的女孩子。
“瑟、瑟兰达。”
白色头发的女孩子躲在山口的身后小小声地回应着,伴随着语气她还将身子继续往后缩了缩,似乎说出这话耗费了她挺大的勇气。
两个颇有戒心的女孩子都已经向前迈出了自报家门的一步,然而剩下的,唯独那个棕红色卷发的小女孩没有接任何的话茬,那双精致的绿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两只可爱的小手也紧紧地攥着,好像是在看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罗尔夫感到很奇怪,毕竟自己大概没有显露出任何的恶意,然而女孩似乎对着这样的自己有着过度的防备,亦或是说,她的防备里面带着别的什么东西,像是憎恶或是愤怒一类的。
这是今天第二次被女孩子讨厌了,他想,并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没有女人缘。
但是相比这个问题,当务之急的是要让面前的那只小鸟转移一点儿注意力。
“小姐?请问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他开口重复了一遍问题,女孩子的嘴唇动了动,但是也没有多出声,只能从唇瓣间用目光读出那两个字约莫读作“谨桕”。
“谨……桕小姐?”
对于西洋人来说是个难以发出的音节,更何况配上了笑容,嘴唇运转地越发不利落了。
“好吧,谨桕小姐,很高兴认识您,”看着少女们没有说更多的意思,他顺势凭着“小说家”的直觉从三位背负了心结的女性中间随意选了一个继续搭讪,“您看起来背负着许多故事呢,不是吗?如果可以的话,或许可以来我房间喝杯咖啡?”
“嗯。”
少女冷淡地回应着,但是似乎对这个话题起了反应,眼睛里有了正在思考的色彩。
“不过,”顺着对方的套路,罗尔夫故作神秘地转了下话锋,将食指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嘴唇上,“秘密呢,都是需要妥善地保守一生的啊。”
他固然知道这句话会让对方产生不悦,但是没想到下一秒与他所期待的唇枪舌剑和威胁相反的,少女拿着匕首朝自己刺了过来。
糟糕……玩大了……
下意识地将对方突刺的手拉过来,随后便一个转身将少女空翻摔了出去,然而对方则在空中敏捷地转体,随后顺着惯性向后滑了几米,平稳落地。
“敏捷判断,A。”看着再度冲过来的人,他冷静地评价着,随后再度用左手将对方突刺的右手用力地打偏了方向,让刀子只是往自己的右臂上擦了一道,紧接着他不甘示弱地抖出小刀顺着对方的腰际往上狠狠地划过。
“啧……”
听见了对方不满的抱怨,然而随后就感觉到对方以右腿为支点旋过,用膝盖朝自己撞来。
“力道判断,D,比昨天的‘医生’还差一点儿。”
用手挡下攻击后,几乎是单手抓住了对方的小腿就再度把她朝走廊的另一侧甩去,让那娇小的身体立刻朝着她的同伴们摔过去。
“小心!”
山口崎喊着,不顾危险地挡在了瑟兰达的面前,随后接住了被抛过来的谨桕,却发现怀中的人意外地轻巧。
然而顿时间来不及感叹地,罗尔夫不知什么时候就冲到了她的面前,又一刀即将朝着谨桕的心脏方向扎下——也就是在那一刻,山口将谨桕快速地推到了瑟兰达的怀里,让刀子只是在友方的手臂上擦过,扑了个空,自己则快速地用身体撞向了对手,让对方即便转身躲过也还是踉跄了一下,给予了起身的谨桕从后面偷袭的机会。
“噹!”
刀子快速地朝自己刺来,罗尔夫只得用自己的小刀尽量挡下了对方袭来的匕首,但山口崎竟趁机将左手封在了背后,不给予自己挣脱的机会。
“快!瑟兰达!用你的刀给这个家伙最后一击!”
趁着谨桕给罗尔夫一个手刀,将他的右手也掰到背后封住的空档,山口朝着瑟兰达喊道,只可惜等来的是对方惊恐而踌躇的眼神。
“快点!”
已经来不及细想为什么力道如此大的男人会没有挣脱的迹象,山口继续紧张地喊道,可瑟兰达仍然只是抽出了刀来,挥砍的那一下迟迟没有发生。
“不行……我……不想杀人……”
没有等崎继续催促,白发的少女双手颤抖着,连长刀也发出了轻微震动的声响,并在对面男子平静的注视下只顾向后退了几步。
“你不杀了这个家伙的话,我们很有可能都会因为你而丧命,这和你亲手杀了人有什么不同?”
崎的语气一瞬间就冷了下去,要不是必须封住对方的行动,她觉得自己或许会为了救两个同伴而去夺下瑟兰达手上的刀,帮她完成这一步,大概。
“不要……我不要做这种事情!”
瑟兰达抗拒着,用力摇起了头,连她到底是在拒绝杀死罗尔夫,还是拒绝间接杀死两个同伴都无法判断。
她踌躇不前着,也顾不上崎焦急的眼神和谨桕催促一般地暗示,只想要放下刀转身逃离这个现场。
要是没有意外的发生,或许这一幕会持续到青年等得不耐烦而想方法挣脱束缚、杀死三个少女为止吧?
值得庆幸的是,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的意外——
“抱歉,请问可以借过一下吗!”
另一侧的房门在这个瞬间打开了,跑出来的是一个穿着绿色马甲的黑发女性,焦急的她也顾不上对方是不是真的让开了,于是直径撞在了瑟兰达的身上。
持着刀的少女一瞬间朝前面倒去,眼看就会砍到面前的人,这使她紧紧地闭起了眼睛。
“啪!”
刀一瞬间被谁打落到了地下,随后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诶?”
下意识地往上看去,瑟兰达着实下了一跳,因为方才还被封住动作的青年正温柔地看着自己,并用余光注视着自己的同伴们,似乎正准备说些什么。
“居然让如此美丽的小姐来杀人,两只可爱的知更鸟还真是坏心眼呢。”
由于变化实在是太快,所有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连谨桕握着小刀的手,都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以及这位,”罗尔夫朝着红发的少女走了过去,无视了走廊另一侧一路注视着自己武器的青年的目光迅速地在她手上落下了一个吻,“每个人都有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吧?我也是的,对方才的无礼,我感到很抱歉。”
这话说完他就迅雷不及掩耳地跑出了走廊,似乎连他自己也害羞一样,一口气直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随后匆匆地关上那扇划出安全隔离地带的房门。
也许是因为对早上的回忆有感而发,才会忍不住去怜爱那位少女吧?拥有秘密的人在任何一个时代遭遇兴许都是相似的。
但是现在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脑内因为打斗而产生的兴奋感还是挥之不去,在药物已经用完了的现在,恐怕如果那位穿着绿马甲的女子再出现得晚一步,三位少女也会丧身在失去控制力的自己手下也不一定。
真是危险,如果这么放任不管的话,那种敌我不分的状态肯定迟早会来的,也许就在几分钟、几秒钟之后吧,戏剧性的精神问题就会发作,然后船上就会渲染出和那场大火一样绚丽的血海。
没错,如那次一样的,红色的海洋。
当然在这里不能起火,但是仅有颜料与鲜血也可以造出无法比拟的红色,不是吗?就和东洋人所喜爱的那种红相似的,来自生命的热情的红色。
这么说也许太俗了,不过能想出来这么多,也许也是因为今天是利尔的生日吧?……对,是他的生日啊,我怎么忘了!
忽而想起自己应当举办的重要的庆典,罗尔夫靠在门后交握起双手,缓缓地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描绘起友人的容颜,随后犹如面对面一样,开始在心中的纸张上“写”下东西给他看:
提前祝您生日快乐,曾经陪伴过我的利尔,我还必须要准备一份礼物给您呢。
在祈祷一般的仪式过后,他再度睁眼之时意外地感觉到像是还在自己祖国一般地畅快,翻身上床开心地躺了一会儿,微凉的温度和干燥的被褥以及背后柔软的床垫十足地让人感到安心,他实在就想这么一路被包裹着坠入梦境里,然后不知道应该醒来的时间。
即便有曾经的回忆那份沉重的枷锁存在也没关系哦?反正即便现在想起来了,最后的最后,也已经由好心情带来的轻松意识取代掉了那份坠落感。
就单单凭借着这一股冲劲,罗尔夫再度出去的时候便也不打算穿西装打领带了,甚至连头发也懒得扎起来,只是随意地用冷水洗漱了一番便出了门,往日藏在衣袖中的小刀现在被夹在了画册里面,被撑开的本子里还带着一只没有沾染颜色的画笔以及一红一黑一白三罐颜料。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要去看什么,哼着歌从走廊上走过的时候,侧目的路人也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平时就显得另类的家伙心情不错,像舒龙陶就是这些路人中的一个。
“Привет!(俄语:你好!)”
极少地用俄语和外国人打了招呼,他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并且完全忽视掉了对方那轻轻侧身的躲闪。
“你来做什么……”
似乎是因为上次打斗时对方最后说的话语,舒龙陶戒备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可是俄国人完全没有想要发起攻击的意思,只是哼着曲调奇怪的歌笑着走掉了,除了他现在心情好之外,根本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也好,在只剩下少数人的时候,不耗费体力地尽量生存下去才是理性战斗的根本。
这是只有一方的想法吗?还是说不管是罗尔夫还是舒龙陶都这么想了呢?
嗯……如果在他心情没有像现在这样好的时候,或许确实两个人都会好好地计划一番吧?只可惜俄国人现在实在是太开心了,所以完全没有了这样的考虑。
管他呢,各过各的。
如果舒龙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的话,兴许他会这么回应方才的文字,配上他不管不顾地继续向前迈步的场景,确实颇有一种世外高人的境界。
只可惜这样的静谧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就在舒龙陶还没走出去多远的时候,身后就猛地传来了什么东西被捅开的钝音,接踵而来地是两声猛烈的撞击声。
有什么人被杀了,在一瞬间。
是刚刚那个俄国人吗?
舒龙陶诧异地回过头去,却没想到与他的念想相去甚远的,一个棕发的青年已经正面倒在了血泊里,而方才走过去的俄国人正稀松平常地抱着他的美术用具,不同的只有那把小刀已经出现在他的右手上,并且和他的白上衣一样,沾染上了触目惊心的鲜红,而在他的身旁,显然受到惊吓的女孩子被迫后退到墙沿,惊慌失措地用双手捂着自己的嘴唇,似乎不这样做就会马上叫出来一样,而她那可爱的小裙子的花边上,也被零星地溅上了血渍,看起来像是她同伴的男人在一旁戒备着,将手拦在了女孩的身前。
“哎呀,这位是……华尔茨先生吧?”没等蓝色头发的青年询问一字一句,罗尔夫突然笑着开口道,像是见到了老熟人一样用拳头轻轻顶了一下华尔茨的肩膀:“请不要紧张,我不会伤害您的,真是好久不见了,不是吗?没想到您已经有女朋友了呢!”
他用问句维稳不乱地寒暄着,把小刀收回到了自己的画册中,随后礼貌地对着一旁的少女露出了笑容:“您好,美丽的小姐,祝您与您的恋人有一个美好的早晨……很抱歉弄乱了您的家门口,不过我会把这里处理好的,请您放心。”
丝毫没有顾忌所有人惊恐眼神的打算,自顾自地转过了身去,任由华尔茨拉着塞莉娅跑出了这个被染红的犯罪现场。
“您不跟他们去吗?”
看着仍旧站在那里的舒龙陶,罗尔夫边放下手中的画具边询问着,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对峙了一下,随后识趣的“医生”轻轻地哼了一声,也便甩手离开了,那动作显得似乎手上沾满鲜血的不是罗尔夫而是他一样。
没有意识到也不想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的青年开始小声地唱起了来自欧洲的民谣,并将地上的尸体翻了个身、帮他合上了那死前因为疼痛而睁大了的眼睛,再将他的双手搭在腹部,摆成了一个安息者的姿势。
Free from the prisions of are past
the sentences and the fears that last
We have lost another blossom to the snow
Where are bridges burn
Where are bridges burn and glow
如旋律般流畅,血液混合着颜料玷染了笔尖,随后流畅的线条便开始在被血铺满的地上和墙上扩散开来。
他在画荆棘丛。
大片色块铺垫成了一朵朵盛放的蔷薇,连带地上尸体的衣物都不放过地,也从胸口的创口出画出了大片包裹他的藤蔓,让这件艺术作品呈现出来一种因胸口长出来的花丛而陷入沉睡的效果。
“事实上也是因为这样呢,”中断了旋律的哼唱,罗尔夫自言自语道,“随意地做手势挑衅别人可不是什么好的行为,更何况我连您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更不可能把它签在作品的标注上了,这会造成对您的莫大的不敬,我本不想这样。”
他忘我地画着,身上沾上的到底是血还是颜料早就已经分不清楚了。
“您就像这蔷薇一样,从您的身上能够感受非常有趣而美丽的故事,但是无奈它的刺总是能招来‘被伤害’的灾祸——啊,颜料不够了,”他轻轻地将画笔放在地上,可是却又拿起了没有被擦拭或者洗净的小刀,“请稍等一下,虽然您不足以成为完美的供奉品,但我会马上回来的……嗯……我看看,还需要一把椅子,可以让我够得着天花板!”
说着,他似乎害怕惊动了谁,蹑手蹑脚地跑到了三楼的楼梯口才终于是放平了脚步,若无其事地朝自己的房间走过去。
“请、请站住!”
是想兼顾敬语和挑衅时候的起誓吧,以至于那句话的主人让罗尔夫感觉身后传来的是一声缺少底气的呼唤?抑或是哀求?
“噢,可爱的羔羊。”
伴随转身说出的是一句莫名其妙的感慨,顾不上也没有想要顾上现在自己外表的他正经十足地面对说话的青年站定,随后应付着表示善意地将小刀收到了身后,没料到青年却对这个动作起了反应,下意识地将手伸向了他的背后——
“啪!”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下意识,罗尔夫突然闪到一边,并打掉了对方伸过来的手:“随便动别人的东西,看来是顽皮的小山羊。”
他又笑起来,配合他脸上沾着的血液,简直达到了恐怖电影一样的效果,让青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那个……那是我的刀!”
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青年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朝着罗尔夫扑了过去,却又在对方看似慢动作的移动中扑了个空,然而在一个踉跄之间,青年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就如在教谁跳舞一般,轻柔地抬起了对方的手臂:
“我知道那是您的刀——至少是您想要的刀,在我和小知更鸟们玩耍的时候,您一路在我身后看着这把武器,不是吗?只可惜您的速度和力量都是D……但是我想,如果有个人陪着他,他大概就不会那么寂寞了吧?”
“什么?”
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青年便被用力地转了一个圈,后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可是讨厌的俄国人又凑上前来,在他的耳边轻轻询问:“说起来,如果您是这把刀的主人,那么您就是和一吧?”
“是的话……请问又怎么样——唔!”
还没从对方前后关联紧缺的话语中反应过来,肚子上就被狠狠地揍了一拳,也便就那么昏了过去,最后的残留在视野中的,也只剩下那几缕被血液胶着在一起的棕色长发。
现在即便是作为文艺青年的罗尔夫也并没有去揣测羸弱对手心理活动的打算,轻巧地抱起那本身就没什么重量的身体,随后再走到自己房间之后的走廊前轻轻放下。
“You are ‘the great ghosts’.”
他看着“沉睡”着的人,不由得喃喃自语道,像摆放活祭品一样安置好后打开了房间的门:“我回来啦!”
他对着空无一物的屋子小声说道,随后蹑手蹑脚地收拾起了必要的画材用具,再折回原处精心布置起了一个“圣礼”的会场。颜色各异的花朵再度随着画笔出现在了和一的身旁,金线与白画布构成了华丽的祭坛边框,随后再用红颜料按出无数个手印子,罗尔夫觉得这俨然是一副符合神秘学的完美画作,只是还缺了一点点的细节而已。
约莫是觉得死人不会动所以没有照看的必要吧,对着眼前鲜活的素材他现在已经完全不打算先继续完成被他落在二楼的“作画现场”,从而专心致志地打扮起这个空间——不,现在不能打扮,要选一个更为特殊的时间才行!
早晨起床的时间是10:00,早晨的淋浴和其他洗漱用了15分钟,整理衣服和绘画用具只用了5分钟,那么……创作的话……哦对了,画成那种程度的话,大概用了三十分钟吧?也要庆幸走廊上没什么人走过,才能够专心完成自己的任务。好了好了,那么再算上和蔷薇丛以及小羊羔对峙的时间,现在应该是10:50?再等个一小时十分钟好了。
“今天在午餐的时候必须送给我所爱慕的友人一份大礼,也希望他能够喜欢呢。”
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和一的脸颊,在他惊讶地发现对方出乎意料的柔软后,这份喜悦又更上了一层,因为他知道,曾经自己在实验室的时候,那个一身纯白的身影,是最贪恋这份触感的,某种程度上就和自己一样。
要是能够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宛若是个落魄的艺术家,他蹲在地上用笔开始细致地一边又一边勾勒起了祭坛的纹理,厚重的颜料着实弥补了在船上先天的材料不足,不一会儿原本光滑的地面上就浮现了更多秀丽的图案,号角、云端,甚至是滴胶而成的宝石晶块与其金色颜料制成的底座。
是真的没有人来打搅他吗?兴许也未必。哪怕这是三楼最偏僻的地方,光是邻居们开门关门的声音早就听了许多次,但是至于他们是无暇兼顾一个疯子,亦或是说已经被他那满身颜料与血迹的模样吓到,谁也没有来打搅他的意图,唯有一阵报时的钟表打断了他的专心。
“滴滴滴滴”
“啊,时间到了。”
这是平时为了督促自己去吃饭而设置的房间里的闹铃,现在声音足够大的它便是最好的报时信号。
“那么,请上路吧,我可爱的小山羊!”
手起刀落,随着心脏被割开与血液飞溅而出的声音,闹铃也重新恢复了沉寂,祭坛在一瞬间就被染得血红一片,未干透的颜料也因为血液的点染而变得有点污浊了。
“生日快乐,利尔,”他用微颤的声音激动地说着,俄语的单词在这种时候也似乎变为了让舌头不利落的工具,但是即便如此,他也像是接收上帝的馈赠一般向着根本看不见蓝天的船顶张开双臂,“我已经送了个‘朋友’去陪您了。”
“如果您不满意的话,我就再多呈现一副作品吧!”
他迅速地低下头打量了下躺在地上的尸体,因为生前的疼痛,那双原本温和的眼睛现在可怖地睁大了,从口腔中溢出的鲜血也让一旁原先呈现完美褶皱的画布坍塌了一角,让我们的艺术家觉得不甚粗糙。
As my father knows
I will go into the
Into the snow !
As my father kno——ws——
I will go into the
Into the snow !
低沉的歌声从不知哪里的走廊传来,也许可以称之为童年玩伴之间的心灵感应吧,尽管看不见自己未来的对手在走廊的另一侧继续他的创作,古伊也预感到了什么不详的情况正在发生。
“和一……”
顺着他认为声音飘来的方向,古伊迈开了通向未知结局的步伐。
有些事情,是不是还是就让它埋在雪里比较好?
【*********第二日·夜**********】
总算是忙活完了祭典的事情,直径无视了在走廊里为了他死去的队友而滥打滥杀忙得不可开交的蓝发青年,罗尔夫悠然自得地回房间给自己洗了个热水澡,温润的水流从头上浇下来,一切都好了许多,至少头脑中的兴奋感没有先前那么凝重了。
低头看了看不知道是被血迹还是颜料染红的泡沫,罗尔夫用力把顺带洗好的衬衫拧了一下,终于没有了红色的透明液体洒落在浴室中,将地板上那些颜色可怖的泡泡冲出了一个缺口。
“——”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又最终没有说出来。哎,谁又能猜到一个疯子到底在说什么呢?而且也不会有谁对风言风语有所顾及的吧?
由他出去溜达吧,穿好衣服把门打开,反正现在走廊上近乎一个人也没有。方才的祭祀场地上,多了的是一串……不对,是三串长长的血脚印,能够看得出来,其中的一条是被刻意踩出来的,而另外的两条应该是有谁来看望死者,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仓促留下的。
雪地里的行走和血地里的行走最大的相同之处无疑在于都会给美妙的东西带来灾难性的破坏,可是幸而它们都是可以补救的;年轻的艺术家看着自己被破坏的艺术品,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从房间里拿出一块抹布和一个水桶,把那些狼藉给一个个擦掉。
这项工作没有耗费多长时间就被轻而易举地完成了,他哼着小曲打开了房间的门,然后将那些污水一股脑地倒进了马桶里,拍拍手就把桶扔一旁去了;刚刚光是要小心着不碰到血液和颜料就很费力了,他可不想现在去洗那个脏兮兮的桶,让自己新换上的衬衫沾上别的颜色。
那么接下来又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呢?
看书或是画画?反正这里没有网络,手机也不在身旁——他出门的时候太紧张以至于把手机落在了家中的颜料箱里,更糟糕的是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有没有给朋友们和读者们留下出走的信息才出门,天知道他们有没有为自己的突然消失而担心,只要不被认为是有始无终地终结了这篇小说的连载就最好了。
这听起来像是他已经有十足的把握在这场杀人游戏中活下来才会惦记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可是确确实实地,在这场竞技变成杀人游戏之前,平常的他早就已经做好了要与目标同归于尽的准备。
死了之后就在天国或者地狱继续自己的艺术吧,大天使抑或是撒旦,不管是谁都好,只希望有个人能够青睐他的作品,让日子没有那么无聊。
最终开着小差打理起自己的颜料,在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罗尔夫一个不小心绊到了颜料山的一角,接着整个人就朝着大大小小的罐子和一旁的画架倒了下去——那声音和场面真的是很壮观,甚至还将他的手臂擦破了一点。
“好痛!”
肩膀上的旧伤被画架尖锐的一角戳到,高大却瘦弱的青年不由得咬紧了下唇,然而就在这缓和疼痛感的不合时宜的时间里,突然传来了谁在拼命敲门的声音。
门板发声的位置很低,这身高看起来,应该是幼小的少年抑或是少女吧?约莫是被方才的动静吸引过来的,那就完全没有对对方发火的必要了,是不是也可以稍微放松一下戒备呢?
支撑着站起身,罗尔夫去打开了房门。
“您好。”
他努力将视角向下移,看到的是一张颇为熟悉的面孔,几个小时前他们才刚刚见过:“您是……华尔茨先生的女朋友吧?又见面了呢。”
少女听见某个名字的时候明显地怔了一下,随后也顾不上打招呼,涨红了脸朝他吼道:“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可以小声点吗?”
“打搅到您和您恋人的私人时光我很抱歉,刚刚只是不小心碰倒了画架,真的很抱歉。”
被吼了一顿的青年一时间也愣了愣,但他随即就换上了一副和善的面孔真心真意地道歉着。
“你——!”
少女不知为何在听见这话后更伤心了,她朝着地面狠狠地跺了一脚,眼眶里的泪水似乎下一秒就会流出来一样:“华尔茨他……已经……”
少有地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若不是这个时候广播刚好响起来,罗尔夫大概也会继续揣测一下这是不是对手的计谋吧?
“死亡名单播报:古渊、华尔茨、和一……”
换做平常的时候,他兴许会安静地上前去给少女一个拥抱,并且摸摸她的头,给她一杯冰柠檬水好好地让她冷静下来。只是现在,在他心里看到这场景的时候,莫名而突兀地涌上来了一阵恶心感。
没有别人您就生存不下去了吗?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对着少女做了个嘴型,最后的理智强压着声带不让他把这伤人的话语好好地说出来,但他还是摆出了个戏谑的表情,随后说:“哎呀,是我戳到您痛处了吗?”
“真是……太过分了!我要成为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为了哥哥和华尔茨,请你去死吧!”
仿佛是不这么怒意便无法停息下来,少女霎时间便掏出利刃朝着他刺去,却被他侧身躲过,并且狠狠地打偏了进攻的方向。
“啧。”
罗尔夫撇了撇嘴,开始一边躲避着少女的戳刺,一边思考要如何杀死面前这个娇小的生灵,不论是速度还是力量她都远远处在自己下方,一看平时就不是会轻易动手的人,所以基本上只要打飞她的刀刃,然后活活把她掐死一切就都结束了。不过从刚才开始,她就几乎没有怎么移动过身子,这是为什么呢?
他开始仔细地打量少女的身影,并毫不费力地注意到了对方大腿上可怖的伤口,那伤口明显是新的,粉嫩的肉质正被渗出来的鲜血浸透着,残忍的红顺着曲线一路向下流去,包裹在小腿上宛若丝带。
——再怎么样也不能和这种人战斗。
——不行,挑衅了自己的人,就必须要将他杀死。
两个选项浮现在了自己的脑海中,就像一个游戏。
完全没听少女还喊了什么,在决定好了的一瞬间,他将手伸向了那纤细的脖颈,狠狠地掐了一下,随即便将少女猛地甩出了门外,再粗暴地关上了阻隔自己和外界的那道铁板。
“这样的罪孽我可背负不起啊。”
任由对方在门外踢打吵闹,罗尔夫都只是把身子抵在门板上,将这句话重复了数次、并像是在忍耐什么,他渐渐地滑坐在地上,用脊背承受着那不痛不痒的冲击,直到少女闹累了,踢打的声音不再那么频繁地传来,他才站起身准备去收拾他房间里的东西。
“对不起!”
门外的少女突然又喊了一声,然后传来了奔跑离去的声音。听着那带上了鼻音的话语,约莫是哭着跑走了吧?
真是奇怪……分明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打开门后再去张望了两下,罗尔夫看着有了划痕的门面耸了耸肩:“女人真是可怕……唔!”
突然有谁从走廊的另一边跑来,并狠狠地撞在了自己身上。
“对不起!”
又是大声的道歉,不过这次明显是男人的声音,而且惊喜的,他在男人的眼中似乎看到了一抹惊恐的色彩。
那是转瞬即逝地,对他的评价吧?
罗尔夫想着,也没来得及应付,就看见男子慌慌张张地跑出了视野。
倘若将这一切说成是休息的时间,那么接下来肯定又有什么惊喜要发生了。
他抵在门上毫无顾忌地笑了起来,连路过的少女都只能尽量放轻了脚步从他身后蹿出去,空间中的嘈杂似乎都渐渐地离这个中轴而去,宛若被留在了岩石缝间的一颗种子,仅仅靠着一点雨水的滋润便冲破了周围的一切坚固,发了芽,最终在那一块岩石上留下了斑斑劣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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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而,仔细想想看吧,顽石怎么可能放任自己被侵蚀殆尽呢?糟糕的事情肯定是接踵而至的,一旦开始了,便无法停止。
正如他才处理完那具名为南吹雪的漂亮的金发尸体并好好地安置了战利品,刚换好衣服出门发带便在转身的一刻被突如其来的剑气割断了。
“您是为了躺在那里的人而来找我的吧?”
即便为了一件武器才刚刚又经历过一场血战,在突然被刀刃攻击的时候罗尔夫并没有意外与抱怨,他只是侧闪后将对方的下一次直击扇到了一边、抓住那条胳膊,然后慢条斯理地摘下了自己的眼镜、将那亮晶晶的东西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对面作为不速之客的青年似乎怔了一下,被罗尔夫抓着的手肌肉越发紧绷着,甚至能听见刀刃因为力量而颤抖的哀鸣。
“为什么您要保护那种自己都无法完成战斗的人呢?我觉得您的感情并没有这么廉价。”
也不知道是真的无法理解,还是故意这么说来刺激对方的,反正充满了恶意的话语直率地进入了古伊的脑海,并让挑衅者在下一秒被沉重的拳头打了脸——还是故意的,然而惊人的力道却没有让他有多少踉跄,像是仅仅转了个头,他接而冷静地摆正了自己的脸。
对面的人约莫是已经愤怒得不知道如何揍他了,以至于第二拳的重复攻击也被敌人的手掌稳妥地接下,滑稽的场面让两个人看起来就像相扑场的初级力士,生涩地僵持着。
古伊还是想要说些什么来驳倒否定了他一切的对手的,毕竟他始终足够相信自己的实力不会在任何一场战斗中失败,挣脱区区挡住攻击的束缚自然不在话下,但是最终的最终他只是用力地动了几下嘴唇,仿佛渴望将面前猎物嚼碎的野兽,只是迫于压力始终下不了口。
这种人到底懂些什么!
老套的台词浮现在脑海里,配合场景却是那么地有剧情性。
“我猜……”
表面上不闹不怒的东欧男子歪头细想着,全然不顾对方感受地继续他的“观众调查”——没错,“观众调查”,只对见证了他艺术品并引发感想的人使用的作者问卷,纯粹只是希望了解到更多残酷故事的“作者的偏执”。
“我猜,您正在想‘我到底懂些什么’,为什么能够这么无所谓地当着您的面贬低您的所爱,可是这一切确实是我想询问的,不管您中意与否,如果在您死前我都没问明白的话,那我估计一辈子都会难以释怀的。”
说着,他快速地将对方的双手交替拉扯过身前,随后快速地闪到了对方的身后,那场景就像在跳舞一样,在狭小地走廊里交换了立场。
“我也曾经有希望守护的挚友,”刻意去加重了某一个词组,他空手接住对方再度劈下来的刀刃,随后曲起手指直接打中了对方的腹部,借着对方后退的时机说道,“哦对了……您不用立刻考虑需要回我什么的,只是让您自己被打,我也怪不好意思的——嗯,我说我曾经有过一个必须要保护的挚友。”
也不清楚他接下来到底是想说些什么,古伊说着附身朝着对方冲刺了过去,并在对手企图躲闪的时候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墙上大吼道:“那你这种混蛋就不应该随意玩弄别人的性命!懂吗?”
他激动地抓着对方的脖子再将他往墙上摔了一次,紧接着往那小腿肚子狠狠地踢了一脚,硬是把憎恶的对象撂倒在地上。
“可是他也被我杀了,那我有什么办法呢?”
完全不害怕古伊即将刺下来的刀刃,罗尔夫只是在对方体重的压制下吃力地耸了耸肩反问道,活像个受到委屈的小孩子,无辜地叙述起自己的过去。
“人渣!”
手起刀落,应该被刺穿的肉体却没有发出应有的声响,罗尔夫再度握住了那刺向自己的刀刃,只是这一次,鲜血滴落下来,染红了他的衬衫。
“啊哈哈!您说得或许没错,但是有一点您错了,那是他自己希望被我杀死的,大概。”
刀刃卡在对方的手心里,不管怎么折磨那滴血的手掌,古伊发现自己始终没办法把武器按下去,那双柔和如玉的绿色眼睛正安静地注视着自己,即便已经被仇恨占据心房也无法忽视其中的怜悯和哀叹。
“以为装可怜就能获得原谅吗……”
像是在反抗什么罪恶的东西,古伊终于低下头去正视了对方,他的声音因为情绪而变得有些颤抖。
“不,您误会了,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原谅我,”终于舍得拔高声调,罗尔夫摇摇头笑着说,“我只是希望,能够有同样失去了挚友的人,能够听一下我的故事。”
警觉地,古伊顿时觉得对方单手从腰侧掏出了什么,手上的力道稍微一松便被推了出去,随后就感到了肩膀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手枪。
比起去判断方才的硝烟与爆鸣声来自什么型号的枪支,古伊下意识地先改变了自己的行进方向,摆正刀刃朝着对手的左手冲了过去,如他所愿,对方果真使用渗血的手掌来反抓了自己的攻击,使得他用一记上踢将对方握在右手的手枪打飞,并在罗尔夫想要抓住自己的大腿过肩摔的时候朝着他的脖颈一击再度把人带到了地上——只是这次没有那么顺利,在落地的一瞬间对方完全靠着力道的压制转了个身,反而将古伊自己摔了下去。
随即传来的是肉体撕裂的声响,想必对方掏出了小刀一类的武器贯穿了自己的腹部,那一瞬间真的是连疼痛也无法立刻感受到,更何况狡猾的敌人还要继续给出令人两难的提示呢?
“我就是用这把刀杀了您最重要的人。”
罗尔夫故意俯下身在对方的耳畔说道,随后又迅速地一刀捅进了对方的心侧。
“和一……”
听到了某个名词之后的一瞬间,就像变了个人,古伊的双手突然紧紧地握住了对手持刀的魔爪。而恰如成全一样地,罗尔夫在下一秒就再一刀命中了可怜人的心脏……不,与其说是他命中的,不如说是在自己拔出刀子之后对方又硬拉下来的。
血液再度染红了走廊的地面和东欧青年白净的脸。
“和、一……咳……咳!”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连犯罪者也待在了原地没有动弹,只是看着因为疼痛和出血而痉挛的对手仍然死死地抓着自己的手和那把刀的刀柄,以及他那似乎在挣扎什么一样地硬是想说清楚自己恋人名字的、颤动的嘴唇。
“您的心意,我已经彻底了解到了。”
了然到了什么,他用力地将手抽离了对方的握力,随后将倒在地上的人轻轻地抱了起来,走向走廊的尽头。
谁也不能确定这个疯子这个时候是不是真的清醒了,反正,他走到了祭坛的位置,随后将古伊安置在了他同伴的身旁,仅仅看着濒死的人吃力地握住了已经冰冷的挚友的手,随后像是得到了什么解脱一样、终于笑着闭上了眼睛。
古伊终没能注意到、听到生前的对手给他与和一唱诵的祷词,但是那似乎已经不重要了;突然的开始与突然而莫名其妙的结束终于为一场闹剧划上了句号,画家仅剩的一块白色绸缎为走廊的一角拦出了只属于逝者的安息之所,小刀被放在了两个人相握着的手下,宛若可怕又合理的见证,让他们的故事也算结了尾。
——不,在天堂会继续的吧?
在看没有阳光洒下的祭坛前,罗尔夫站在那白幕布外再度询问起了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的友人。
会的。
似乎有谁隐隐约约地回答道,伴随着青年的回房,微弱地淹没在了脚步声中使得最终的最终只留下了纯白的幕布与安静的走廊,像极了被雪花覆盖的世界,死寂却安详。
【**********第三日·晨*********】
那之后再度想起应该开门出去转转也是数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那时忽略了距离委托人所给的期限越来越近这一点,他正自娱自乐地坐在房间内的床上检查自己彻夜写下的故事,只是不知不觉之间,他读出了声,使得门外原本为了别的意图到来的人也不由得缓下了手中撬锁的动作,使得细碎的声音再怎么地也不会盖过他的朗读,而这位艺术家自然是欢迎这样的观众的,所以也就放由对方的不速而来了。
“就是这样的故事,我觉得牺牲他们的性命来换取一个时代也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间隔之中,到底是什么时候将阵地转移到地上,面对进门后就一路靠在那里的人滔滔不绝的,已经容不得人去在意了,现在他只是静静地合上书,满怀期待地等着不速之客给予一个评价。
“嘿……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一路站在门口的女子终于结束了她拘谨地态度,毫不客气地向前几步后抱着膝盖席地而坐、靠在了屋主的背上:“你是个骗子。”
“为什么这么说呢?”
罗尔夫边不紧不慢地把弄着自己的笔记本边向后面询问去,他转头的角度让长发不慎扫在了女子的脸上,使得她不舒服地侧了侧脑袋,可是这一次的询问并没有得来女子的回应,她反而岔开了话题自报家门:“我是陈怿纯,但是这个名字对于外国人来说太麻烦了吧?请尽量用敬称呼唤我便是。”
言简意赅的行为似乎说明了这个人并没有敌意,罗尔夫想着,转过身把书轻轻放在了女子的头顶:“那么,您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打架的吧?”
伴随着头发摩擦书页的声音,陈怿纯迎着这句话转过头来,摇了摇头,随后接过了那本书、把它放在两人的中间,随即又抽出了另外一本,连同一张小纸片和武器一起,放在了书本上。
“‘结盟或者是死’……是这样的意思吧?”
罗尔夫一边猜测一边说着,正想拿起那张小纸片一探究竟,却在下一秒被女子粗暴地抓住了手,也几乎就是在同一时间,女子上前迅速地用食指弹飞了他的眼镜,让视线陷入一片模糊。
“在回答我之前,不许看,”陈怿纯用力地将那只以非凡力道与自己僵持的手向下掰去,并提出了自己的另一个要求,“我想要武器。”
“武器?”
也不知是因为视野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斑斓的色彩中,还是因为习惯性表露的疑惑表情,罗尔夫轻轻眯起眼,为难地看着对面的来者:“按照您的力道与曾经应当所属的行业来看,在船上夺取您想要的任何一件武器应该都不是难事……”
“我就是想要你的帮助,”怿纯没有等他说完便强行打断了他冗长的回复,约莫也是认定面前的人并非会轻易开杀戒的类型,她连举起武器威胁对方的意思也都消失了,“就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就行了。”
她也在尽力显得自己有气势……
罗尔夫这么对自己说着,强忍着笑意对着对方点了点头,并顺利地在对方松开自己手的一瞬间摸回了被打飞的眼镜。
“好,那么,杀手小姐,您想要什么样的武器呢?”
恭敬地把纸片放回到书上,罗尔夫把双手抱在胸前深呼吸了一口气。
“刀,”少女总算把身子缩了回去,在地上端端正正地跪坐好,给出了言简意赅的回答,“您在上一次的搏斗中,捡到了那个蓝头发家伙的长刀吧?”
没有对自己的行为被人看见感到惊讶,罗尔夫只是非常诚实地又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可是很抱歉,我不能把它交给您——如果我没猜错,您以前是专门做‘这一行’的吧?对于远程武器报废时候的要有东西防身的必要性相信您比我了解得要多得多。”
他说话的时候刻意地加重了某几个单词的音节,陈怿纯似乎对此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摇摇头驳斥着:“我可不想被一看就杀过很多人的家伙用奇怪的声调评价,那么,为了给我一个不在这里杀掉你的理由,请告诉我另一个解决方案。”
“很简单,”罗尔夫听完想都没有想便竖起手指比划起来,“一,您直接从我这里抢过来,二,我们一起去抢一把。”
“我选二。”
少女仍旧干脆利落地回答。
“这就行了,走吧,我现在就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家伙。”
在对方戒备的眼神下,罗尔夫小心翼翼地将两人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放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拿了把钥匙就打开了房门:“请。”
他把右手伸了出去,活像个职业管家。
怿纯站起身拍了拍自己坐皱了的裙子,瞥了门边的人一眼就直径跑到了走廊的楼梯口,双手叉腰等着对方给她引路。
罗尔夫某种意义上却真的兴致盎然地把她当成大小姐伺候了,也没有管对方是否会从背后袭击过来,哼着小调在前面带路。
他像是在寻找什么一样把一楼和二楼找了几遍,以至于最后陈怿纯都十分不耐烦他“马上就来”的应付,直接蹲坐在二楼的楼梯旁等待猎物的降临。
终于——
“‘医生’——发现!”
比这句话来得更快的是来自一楼的一声剧烈爆鸣,吓得原本正在发呆的怿纯直径从地上站了起来,将手迅速搭在了自己的武器上。
紧接而来的是有谁在跑动的声音,不过即便站在二楼,根据武器的种类推断那也不可能是罗尔夫所发出的动静,唯一而准确的判断自然是猎物被逼上楼了。
白色的身影在楼梯口闪了一下,瞬间就被怿纯的踢击踹出去了老远,幸运的是被踹中的人在瞬间横起刀鞘挡住了攻击,只是借着惯例向后滑了一小段距离而已。
“碍事。”
戴着口罩的白衣青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迅速地抽出了长刀朝着面前的女人砍去。
“pang!”
真正兵刃相交的声音,两人的武器间似乎产生了零星的火花,然而陈怿纯没有继续僵持的打算,她双脚蹬地立刻摆脱了武器上明显不利的较量,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到了适当的宽度。
“嘁,只要能打赢你我就能摆脱这把破菜刀了。”
握住刀柄的手微微用力,怿纯大步地向前俯冲了两步,随后在舒龙陶想要向下劈砍她的时候,直径抓过对方的双手猛地把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男子摔在了地上,并用力地往对方的腹部上踩了一脚,使得那口罩下发出吃痛的咳呛声。
也许是这一脚踩的不是地方,舒龙陶双手抓着对方的脚腕轻而易举地扭转了战局,瘦弱的女人一下就被惯性带了一个踉跄,他也顺势一勾对方的脚踝让怿纯整个人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
“再见了。”
他抓起掉落在旁边的长刀,似乎下一秒面前的人就会皮开肉绽——
“碰!”
——只可惜子弹远远比他的动作要快得多,下一秒那刀便又掉在了地上,鲜血也在他的白衣服上迅速地蔓延开来。
伏兵。
为自己疏忽大意忘却了另一个杀手的存在而感到恼怒,舒龙陶接而的反应就是吃力地捡起刀向自己能移动的方向尽量迅速地跑去,哪管新伤与旧伤都在肉体上肆虐哀鸣,他现在唯一的直觉就是希望尽快地逃脱这个简易的天罗地网。
只可惜他逃不远了:接下来的两声枪鸣完全地封住了他的行动能力,方才还硬撑着站立的双腿霎时间便只能痉挛着平摊在地上。
完了吗?
曾经认为疼痛是非常可怕的存在,而现在早已经无法辨识痛为何物了,面前的凶手带着一张和善的脸庞又在自己的两肩上开了几枪,使得动一下手去捡起身旁的武器都显得极为艰难。
“Прощание(永别).”
平稳的俄语单词顺着耳朵滚入脑中,似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告诉对方自己还没有那么容易死去,舒龙陶再度挣扎着撑起身想要逃跑,并在最后的最后,被站在一侧的陈怿纯用刀捅到了腹部,徒劳一场地倒在了地上,眼前也渐渐地只剩下五彩斑斓的杂乱场面,只在沉重的呼吸中听见有什么被放置在自己身旁的声音,以及脚步远去的声响。
他最后说了什么?
想着不能死在走廊上,终于摸爬滚打进了自己的房间,随后任命般地靠在了门上,最后才发觉自己手中居然有被好好放置回刀鞘之中的武器,不由得用尽最后的气力冷笑了几声,顺便将堵在喉咙口的血沫子给咳出去一些。
疼痛带来的巨大耳鸣声使他没有机会再去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外国对手正冷静地靠在门的另一端,只是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随后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之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先生,死前真的能够看见走马灯吗?”
以“再找一个目标”为代价支开被夺去武器而几近爆发的队友后,罗尔夫安心地坐在走廊上往他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随后悄悄地把它塞进了些微往外渗血的门缝中,只可惜门的那边早已不会再给他任何的回应。
“遵守了在我们大闹一场之前不被别人杀死的约定呢,您是个守约的对手,值得敬佩,”他站起身来,贴在门板上对里面的逝者说着近乎只有口型的话语,“永别了,舒龙陶先生。”
这将是最后一次的再会。
——“Sure can be a wonder for our story,
and thanks for showing your wonderful ending.”
全然没有带上嘲讽的意思,只是作为观赏并演绎一出剧目的人,罗尔夫写下了他对在船上最初却不是最后的对手不伦不类的感慨。纸条上的字迹被逐步凝固的血液所禁锢,哪怕再有谁想要侵入这个房间,它最后的故事或许也会被如此埋藏在一切的最深处。
现在该去和同伴汇合了,走下楼梯口的时候,已经拿到了刀具的女子身上的怒气也总算是消散开去,她正将那一把小刀熟稔地抛上去又接住,宛若马戏团的头牌女星。
“我都说了吧,你是个骗子。”
果不其然地会再度听见这句调侃,罗尔夫只是轻巧地耸了耸肩:“哦?是吗?”
似乎是为了接下来的气氛,他故意在路程中将书打开之后又重重地来到对方的面前合上,继而又像是变戏法一样地打开到了某一页,露出了夹在里面的一株干花书签:“我还以为自己是舍得固定生灵的修罗神呢。”
自我调侃着,他不忘将系在书签上的缎带解下,草草束在了少女的马尾上:“偶尔给您的头饰换个颜色怎么样,我觉得绿色也非常适合您。”
“无聊,我要去找人了。”少女似乎对这样的搭讪并不领情,直率地推开了面前的男子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活在当下没什么不好,女士。”
神秘的作家好像又在女子的身上注意到了什么,在她的身后轻轻地说道,可是对方的身影却已经走进了楼梯间的阴暗里,无法再用视野追溯到。
会被吞噬的,他对自己说,如果她不挣扎的话,她会被吞噬的,当然她也知道,所以她正在这么做。
但是他人的故事,似乎没有自己进一步深入的必要,之所以进来这里的人,大多都不是因为有什么愉快的回忆,虽然也有一些纯粹的愉悦犯……了解他人的故事对于作家来说很必要……嗯……可是没有什么必要刻意去追究便是。
人类只有在生死面前,其真正的光辉才会闪耀。
就像刚刚死去的,自己来船上的第一位却不是最后一位对手一样,那个人也肯定有着不能放下的东西吧?所以在死前才会那么不顾狼狈地进入自己的房间,再好好地,为已经自知自觉的将死的自己把门堵上。
……现在说什么都不过只能沦为猜测。
那也好,解闷吧。
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坐在房间中,他动了动手中的铅笔刀,被刨下的木屑近乎悄无声息地跌落在铺好的塑料袋上,一片又一片,直到铅笔变得锋利,它们也可以被顺理成章地丢进垃圾桶了。
明明不想画画却又为什么要削铅笔呢?
大概是想着下一次画的时候就不用那么麻烦地准备工具了吧?
即便他知道在这艘船上他几近不需要用到铅笔去作画,所有的材料都比任何一个地方的都要鲜活生动。
那出去找一个回来吗?
红色的颜料也不够用了。
去吧。
他对自己心里的另一个声音说道,任何时候两个声音所代表的都会是自己,从来就没有过别人,因此更不存在人格分裂一类的问题——仅仅是自己和自己对话,仅仅是这样。
“下一个会是谁呢?”
凭着自己的直觉和脚步声的规律,他知道这艘船上所剩下的人肯定不超过10个。这样正好,因为明天就是第三天了;老实说他对自己能够活到这个时候感到意外,尤其是偶尔推开一扇房间的门却看见自己曾经打过照面的人正倒在血泊里,以或是骇人或是安详的表情进入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梦乡的时候——等等,这是什么!
走神之间偶尔瞥见掉落在一具男性尸体身旁的眼熟的弓箭,而且显然这个可怜人在死前并没有怎么使用过它。
看见自己上船时上缴的武器,罗尔夫撇了撇嘴,将它捡起来摆弄了几下,“左侧都刮花了……如果这么粗暴地去使用它,胜利女神是不会回应您的。瞄准到是基本没有什么问题,谢谢您替我保管它,先生。”
说着,他还弯下腰去握了握尸体已经不能弯曲的手指,所有的理解都和他与活人说话是一样的,令人看起来莫名的不寒而栗。
“恶趣味。”
突然间,一个穿着整齐黑西装的金发男子凭空般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带着洁白手套的手还跟着他的语调上下扇了两下,代表了来者明显的厌恶。
“彼此彼此,”一点都没有被惹恼的迹象,罗尔夫摊开双手无奈地耸了耸肩,“您与我的身上都散发着差不多的气味,何来互相指责之说?”
“不,”男子强硬地否定了他的回答,却又异常温和地摇了摇头,那一缕柔顺的刘海随着他的动作轻晃,配合微微下垂的眼神使得整一幅画面莫名渗透出一股惋惜与哀伤的气氛,“你只是涉足在这里,可是从未进入到这里。”
男子的语气到后面愈发地犀利起来,声音也稍稍拔高了一点,反手之间,一根箭就被一股力道直直地插入了罗尔夫耳侧的墙壁里——他认出那是他的箭。
似乎也只有那一瞬间的爆发,男子恢复了方才“优雅”的态度,只是不同于方才,他伸手轻轻掐住了他锁定的猎物的颈部:“敝姓赤月,是前来取你性命的优胜者。”
“力道判定,A-,速度判定……应该是A吧……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之高的数值,如果不是少根筋,您确实可以获得优胜也不一定,”强行掐住了对方手腕的骨节,罗尔夫用完全不同于所做暴行的眼神平和地注视着对方,“只是您难道没有发现吗?在您走近我的一刻就已经被铁丝所缠住了。”
“什——唔!”
低下头还没看清是什么情况,赤月瞬间就被强大的力道压在了地上,脖颈也瞬间被掐得失去了呼吸的机能。
“我都说您少根筋……”摆着一副没办法的表情,罗尔夫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味:“这样的谎话,在小说里可以看,这里,不可以哦。”
身下的人又过了一阵便失去了呼吸,而为了以防还有生还的可能,他还是选择了再往尸体上扎了一箭以保平安。
就是这样,傲慢会成为一个人在关键时刻的致命点,不管它迷人与否,都是这样。
自己有一天,抑或许也会因此而丧命吧?也许就是今天晚上,也有可能会推迟到明天、甚至自己不能看见的十几年、几十年后,自己所钟爱的、充满故事的这个世界会以此来给自己做一出名正言顺的谢幕。
但是现在只要看着当下就好,取少许的一点血液,然后就可以回房安静地睡上一觉了,不是吗?
看着手中的小罐子慢慢地被倒满也是一种成就感,他才不会管血液的凝固时间与否,现在只管取到想要的东西就足够了。
他站在淋浴下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连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开始濒临常人所无法接受的边缘。
可是每到这个时候,也才是……的时候。
脑内一时间想不出可以恰当地可以填在横线上的词语,也任由冒着热气的水流将剩余的想法都给冲走了。
过高的温度之后反而会觉得自己陷入了冷却,一如冷却了太久哪怕摸到的是会吃掉自己的猛兽,也会觉得温暖。
看着再一次毫不客气推门而入却泣不成声的少女,他甚至连放下浴巾的时间都没有,便已经先被“知性”的思考占却了脑海。
“发生了什么?”
他说道,迎来的却是比孤单一人时显得更为可怕的沉寂。
“那先进来吧,”他叹了口气,关上门后用右手轻轻拍了拍自己队友的肩膀,然后稍稍用力握了一下那块关节,这样的打气方式在男人之间看起来会比较常见,他还是第一次用在安慰女性身上,“来喝点什么吧,一切都会好的。”
也不知道她究竟听没听去,似乎只是被推力督促着向前移动,踉跄了几步方才坐稳在床上。
他没有在被拒绝了一次之后继续询问他人伤心事的嗜好,毕竟他认为,给对方温好一杯安神的蜂蜜牛奶很多时候会比越描越黑的语言交流更管用,她所需要的应当不是更多的安慰,而是更多的照顾与别的什么开心的事情,多到足以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从悲伤中解脱出来,再平静地去看待她所遭遇的不幸。
“活在当下,女士。”
又把上次离别前的话说了一次,将杯子递给对方后,罗尔夫也在她的旁边大幅度地坐下,床垫因为重量而上下弹了几下,怿纯手中的牛奶也跟着轻微晃动着,香甜的味道似乎渐渐地能够占据因为哭泣而堵塞的鼻腔,让一切都开始陷入悲伤以外的气氛里。
这使得怿纯开始边啜泣着,边把视线转向了坐在身旁的男人,他正双手撑在床垫上舒服地向后靠着,却也在思考什么一样将视线向一旁被堵死的窗口移去。
“你想出去吗?”
良久,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是当然的事情。”
“那我们最终会成为敌人……”
“噢,亲爱的,在这里不论是谁和谁,最终都会成为敌人。”
“可是……”
“可是什么?”
男子终于将视线转到了自己身上,分明是非常温和的询问,却让陈怿纯不由得躲开了那并不伶俐的审视,岔开话题般地将手中的牛奶一饮而尽,再慢慢把杯子放到了地上。
她又不说话了。
“好吧,不论是谁,都会有什么也不想说的时候,能够真心去袒露自己故事的人,恐怕这个世界上也没几个,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其中之一。”
他一边说着,一边撩起一旁的被子裹住少女的身体,随后将她拉进了自己的臂弯里,侧过身去,再小心翼翼地把额头地抵在少女的脑侧,以几近吐息的音量继续说:
“但是如果继续沉溺于它所带来的哀伤中,那么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您所希冀的礼物是不会到手的。”
这话之后,在陈怿纯诧异的眼神中,方才亲密的距离却又被对方匆匆拉开了,奇怪的人像是换了一个性格一样,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也完全没有继续解释什么的意思;唯一还能够感受到的就是,似乎对方在自己的头顶上隔着被子浅吻了一下,正如是在哄一个年幼的孩童,一切都显尽了温和。
“不要想太多。”
他陈述着,少女还没能看清楚那是用何种表情说出来的话,随着脖颈的一沉周遭便陷入了一片静谧,恍若被谁引诱而沉湎于不透光的庇护所一般,剩下的只有不知是来自现实还是梦中的晚安祝福。
下一次醒来的时候,会是明天吗?
【******第四日******】
——“落在路旁的种子,落在石头地上的种子,以及——落在荆棘丛中的种子,但是……”
在被广播吵醒之前似乎又曾看见过来自过去的残像,像是在旧相簿之中看见某一张熟悉的老照片一般的场景,只是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脸分外地模糊,只是不同于以前的是,人影已经从原先的一个群体,变成了零零了了地三四个人了。
据说终结到来之前,嗯,各种意义上的终结到来之前,人类都会突然想起已经被忘却了许久的事情,想必那个时候也快到了吧?毕竟根据广播,就在自己打晕她后自顾自睡着的短短几个小时内,陈怿纯死了。
他自然不知道在这段时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就在出门之后的不远处,在走廊上看见她的尸体的时候,罗尔夫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也没有太多的留恋。虽然是曾经一起战斗过的同伴,昨天晚上也才在同一个房间里说过话,可是即便她存活下来,也不过是在今天的这个时刻会变成敌人的存在罢了。
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至少他强制性地把心里要漫上来的那点感慨全部都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愿您安息。”
面对着遗体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罗尔夫没有再多看少女寂静却安详的脸庞,转身顺着广播的指引朝着餐厅的方向走去。
一切的终结会这样到来吗?
虽然“鲜血早已沾满双手”,可是一路都没有阴暗的三天即将结束的实感。
随着自己在餐厅中的入座,铁栅栏也随即在各个入口处落下了,船上最后的两个人分坐在餐厅的两侧,一个在端正地摆好自己坐姿的同时双手紧紧地攥住自己衬衫的下摆;另一个索性趴在了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用玩弄着自己额前的一缕卷发,时不时还打出一个哈欠。
如果可以,老实说疲惫之余罗尔夫已经不希望再和任何人战斗了,可是没办法,谁叫这是最后一关的试炼呢?就算已经对这样一份工作产生了倦怠,也必须迎战不可,每个人的一生之中总会有那么几件事情是自己找给自己做,然而做到最后自己却又渴望解脱的。
反正也是最后了。再一次对自己下了这个暗示,罗尔夫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将一路紧拽着自己衬衫的手松开来、放到了手枪所在的位置。
如果输了,就背负一切顺理成章地赎罪死去;如果赢了,就继续心安理得地拿着报酬回欧洲继续活着——这个想法是一切的开始,现在是验证它的时候了。
反手之间,手枪迅速地被从藏匿点抽了出来,随后还来不及看清楚扣下扳机的过程,硝烟便已在餐厅中弥漫开来,并且,如果听觉足够敏锐的话,此时此刻便能听见来自餐厅另一端的声音,那便是肉体与骨骼被打穿、鲜血滴落在桌面上的声音。
偏了!
眯起眼睛勉强可以看见对方渗血的左肩,距离方才自己瞄准的位置应当足足偏离了3英寸,可是按照后座力与近视程度的偏差测算,这么庞大的误差对于自己来说是几乎不可能存在的:那么唯一可能的,就只有“对方测算出了自己的动作,并且躲过了子弹”这么一个说法。真是糟糕,再者来说,一般人是不可能在转瞬之间做出如此的反应的,能够躲避高速射击的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两类人——职业犯,抑或是愉悦犯。
“不可能是职业犯。”
站在原地观察着对方的下一步举动,罗尔夫如此对自己说,至少他已经发现了,对方丝毫没有想要站起来还手的情况,反而正在用手指拨弄被打穿而翻起鲜肉的伤口,似乎早就已经沉溺在伤痛所带来的兴奋思考之中,而干脆利落地忽视了他已经被人盯上的事实。
他知道对方现在应当是什么样的一副表情,可是却没有细想的必要,只要趁着对方还沉浸在游乐之中的时候,尽量封锁住那人的行动便是。
可是要怎么做?
他将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了2颗子弹的踪迹,手枪的弹匣中还有2颗子弹。
根据对方躲闪的速度来看,如果使用4颗子弹来封锁住行动未免太过于奢侈……但是,如果对方身上有另外的远程武器那就会另当别论了。
试试看吧。
拿着手枪以防卫的姿态向对方迈进,然而与他紧张的情绪所相反的,对方一路都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上下打量的眼神之外,不论是脑袋还是手指都不曾移动过。
这是气势上的较量,如果谁先行移开了眼神,那么下一秒必死无疑。
已经没有退路了。
开始小跑着绕着对方运动,罗尔夫在转到对方视线死角的时候终于抓住了把枪支放回去的时机,随即被抽出来的则是藏在腰后的长刀,泛着冷光的武器迅速地朝着对手的背后劈下——
“噹!”
这几天来不知多少次听见的金属碰撞的声音,长刀瞬间被什么东西所钳制住,使得他只能从斜角中抽回武器,勉强地在拥挤的空间中翻身跃到身后的餐桌上。
一件。
毫无征兆地,他下一秒快速地跃下原本所在的位置,朝着最开始自己所在的位置跑去,迅速地抽起自己放置在位置上的弩,对着对方跑来位置的斜下方连续发射了两箭,又在还没来得及确认命中情况的时候向后背翻、借着惯性退到了栅栏的边缘。
过来吧。
他在心里沉下一口气,猛地向后仰在铁栏杆上用长刀抵挡住金发的身影的第二记攻击,巨大的冲力让手中与身后的铁器发出了颤栗的哀鸣。
果然……
趁着僵持的情况低头向对方的情况看去,只见方才钳制住自己刀刃的两支手术剪之中的其中一支已经顺利被击落,敌人的右手上也被划出了一道细小的血口,那仍然是躲闪却故意让自己被击中的证明。
“真是无聊,”对面青年的压迫愈发逼近了,连抱怨的声音似乎都成了耳畔的一丝吐息,“就不能做些更有趣一点的事情吗?那,我先让游戏结束好了。”
接下来的事情像是在意料之中又像是在意料之外,随着一记踢击腿上的重心被强行折断了,而令人更为紧张的是,在倒下去的地方上,晶莹的银丝穿透了铁丝网的禁锢,从餐厅的一张桌子腿上延伸至楼梯之上的暗处。
怎么可能让您得逞?
非但没有慌乱,作为狙击手的自信让他在倒下去的瞬间使劲将对手一同拉了下来,并在空中完成了翻身换位的动作,将对方狠狠地摔到了弹道上,让那一支飞驰而来的箭矢最终被还回到了始作俑者的后肩上。
“嘁,还真有你的。”
似乎是对自己的计谋被人反手利用而不满,青年那经过修饰的眉头总算是大方地皱了起来。
“不敢当,能够在我到来之前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设置好机关,您的速度也值得褒奖,”习惯性地微微侧过头去,罗尔夫脑后的马尾也随着动了一下,“既然气氛这么紧张,我们也说个题外话好了,也不知道您听过没有,有关‘种子’的比喻。”
“那是自然的,神父先生,来自《马太福音》,小学的时候就已经背熟了,只是很可惜,我不信神,所以要在这里跟我讲大道理直至胜出,那是不可能的。”
剪子在金发男子的手中交合了两下,发出切肉一般瘆人的声响,谁都能读懂此时此刻他脸上的嘲讽,然而好像是对对手产生了额外的兴趣,他现在还没有继续进攻的打算。
“啊哈哈,真是见笑了,我并不是神父呢,”为自己的立场辩护着,他再度将怀中的枪支抽出来,不紧不慢地上了膛,“只是,您不觉得我们现在的境况与比喻中的十分相似吗?”
也许是他的动作引起了对手的警觉,沿着无形圆周的漫步又在摆满了桌椅的餐厅中开始了,有形的桌椅随着对话的深入也逐渐沦为填补两人间巨大沟壑的杂物,使得在任何方面的感觉都相去甚远的他们之间好像搭起了某一种联系,至少在旁观者的眼中互相接近了些许。
“唯一明白了圣谕的种子落在沃土之中,随后即会结出数倍甚至百倍的果实,”在走路的过程中,罗尔夫完全没有停止发问的意思,“您认为,如果这样的一个暗示出现在梦中,会存在什么样的意思呢?”
“那自然是叫你成为那唯一的种子,抑或是直率地成为那颗种子的铺垫而死去。”
“也许是这样也不一定,那么,什么人会知道这个结局呢?”
“自然是你自己。”
不知名的对手竟在脸上一瞬间摆出了怜悯的姿态,这或多或少地让罗尔夫感到有些惊讶,因为按照常理来说,他并不认为对方是会露出这样表情的角色,如果能够生还的话,也许这会是自己以后写作的又一个提示也不一定。
“那么,人死之后真的会有走马灯这种东西存在吗?”
像是天真烂漫的孩童询问的言语,青年也惊奇地发现,在说这话的时候,对方的眼中所流露出来的是货真价实的期待,像是被什么东西所吸引一般,青年顺着那个眼神的方向走了过去,并将手轻轻地覆盖在了对方拿枪的手上。
“去死一次不就知道了吗?”
“或许可以如您所愿,可是这件事的话……就要看您能不能强迫我做到了,我可是很怕死的人。”
闲谈终于结束,罗尔夫持枪的手也随之举向了对手的胸前,说那是那时快,强烈的爆鸣声来临之前,金发青年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挥手弹开了对方的手臂,并且在同一时间迅速向后下腰,令子弹惊险地从他的鼻尖上方擦了过去,随后他绷起手臂直径朝着罗尔夫的腹部猛击了一拳,使得两人间的距离在惯性的冲击下再度拉开了。
“这是刚才你招待的份!”
毫不停歇地,青年趁着攻势地得逞再度冲上去朝着对手的胸口又是一记痛击,再以迅雷般的踢击彻底将一开始还占在上风的敌人撂倒在地。
“现在,你可以如愿了,不是吗?”
青年说着,牵起对方的持枪的手,对着那因为喘息而剧烈起伏的胸膛扣下了扳机。
随着那一声爆鸣,一切终于回归到了沉寂。
“最后的胜利者是——H05,迪亚。”
当金发的青年终于以胜利的姿态站在了港口的甲板上时,他确信了这一点。
自己将会是最后的……
“胜利者是——”
原本应当已经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声音意外地在背后响起,伴随着剧烈的爆鸣,在金发青年还没来得及转头看清的瞬间,头颅便被突兀的子弹贯穿,最后映入眼帘的,也只有在海风中散落开来的棕色长发。
“任何一种植物都不会因为一种的阻碍而失去生命力,这才是作为合格种子的资质,很遗憾,您输了。”
最后的一颗子弹,狙击成功。
【******后日谈******】
“所以说,前辈您就这样用最后一颗子弹获得了冠军?”
在异国的办公室内,身着黑西装的青年激动得几乎要不顾周围同事的侧目而从矮小屏风的背后跳起来。
“啊……嗯,是的,抱歉我刚刚走神了,”叙述着故事的人顺了顺已经剪短了许多的长发,对自己的后辈露出一个赔罪的笑容,随后拉开了自己松散的衬衫让对方看见自己胸口的伤疤,“不过要不是实验时期在心脏旁植入的特殊装置,我恐怕就赌输了吧。”
白皙的手指在可怖的伤疤的周围划了一个圈,让聒噪的后辈霎时间呆滞得安静了下来。
“行了行了,我们的‘大英雄’,你今天的任务一向都没做,别再给新人们讲那些事儿了,看把他吓的。”
从后辈身后出现的丰满的金发美人用文件夹敲了下罗尔夫的脑袋,随后犹豫了片刻还是继续发问:“不过说起来,濒死的时候真的存在走马灯之类的体验吗?”
“我想是的,因为在醒来之后,虽然不是完整的记忆,也想起来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呢。”回味着当时的场景,棕发的青年用手托住了自己的下巴,以更轻松的姿势自顾自再度陷入了对过去的追忆之中,全然没有继续听进在一旁抱怨他暧昧回答的后辈与美人的话语。
故事需要延伸,但是也需要回味。
或许已经明白了世界这个庞大的剧本对自己的恶作剧,然而却对那肆意行事的主谋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
与当时相同的这个季节里,愿逝者安息,以及特别的——
“祝我在天国的另一个弟弟,利尔,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