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那女孩。
那女孩,阿加塔.阿斯塔科娃——她是这么自称的。
她有点疯疯癫癫的,或许是她天生脑子就不太正常,又或许是她挑衅这儿的狱警被一棍子敲到了头,总之她第一天进来就差点要了这儿老大的命……用一根马桶刷。但是当一个蓝色眼睛的漂亮小疯子叽叽喳喳的朝你说些脏话,你也只会觉得她在犯浑,对不对?所以我想这都是那倒霉女头领试图驯服她的错。
瞧瞧她的脸蛋,那么年轻、漂亮又纯粹,就和吸血鬼似的。她那张漂亮脸蛋真该去做个明星或者模特什么的,要不是因为她骑在那女头领身上的时候满头满脸的血、举着刷子摇摇晃晃大喊着我赢了,可能我真的会认为她是吸血鬼。
这种地方长得漂亮的疯子不算少,她在其中算不上性格太差的那种,当天夜里她就同一拨人打成一片了。
“我杀了我的男朋友。”那天晚上,阿加塔忽然翻身对着下铺凶神恶煞的女人轻声说,她不太擅长英语,努力压抑自己卷舌音的声音听起来又俏皮又滑稽,“那个蠢男人以为我是傻子,看不出来他和哪个女人鬼混去了,然后我把他的鸡巴塞到了他自己嘴里……没人告诉过我那样他会死,我觉得这挺不公平的。”
可怜的姑娘,我确信她真的有什么精神疾病了。
“我杀了我丈夫。”于是我在旁边搭腔,她从上铺探出头来朝着我的方向看过来,用干裂却依旧漂亮的嘴唇朝我咧开一个笑容。这个笑容让她缺水的唇裂开了豁口,有血慢慢渗出来,这种微妙的色情让我甚至想去舔舐她的嘴唇。
“你也是这样!”她欣喜地趴在床上摇晃自己的双脚,让床栏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诶呀,那我们就算是朋友了。”
作为“朋友”我们还过得挺不错的。她的头发大抵是便宜理发店染的,颜色上得不均匀,看起来有点廉价,发根是金棕色的。我便臆想了一下这女孩满头金发的模样,接着便去厕所想着她自慰了一次,俄罗斯姑娘都这样清纯又该死的性感吗?
“喂,美人。”她又隔着铁栏去与狱警搭讪,我真的很疑惑阿加塔这种奇妙的自信是从哪来的,大概她深知自己的魅力吧。她咬着自己的下唇,把身体贴到那些铁柱上边,用自己的胸脯在上面摩擦,“你想不想和我来一次?来吧?”
——可惜,狱警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真没劲。”阿加塔一边舔着自己的嘴唇一边走回来了。她坐在我旁边,用手肘怼了怼我的胳膊,亮晶晶的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和我说说你丈夫,我最爱听这种故事了。”
“你想听什么呢?”
“你们的婚后生活?他打你、强暴你?还是他试图强奸你们的孩子?”她咯咯笑起来,“对不起,假如你被冒犯到了的话。“
我自然不会被冒犯到,说实话,为了感情杀了丈夫什么的都是我胡诌的,我只是单纯想和阿加塔有点什么好说的。我丈夫——我没有感情的丈夫确实是被我杀了,为了摆脱那个畸形的帮派,哪怕牺牲一段时间的自由也是值得的。
“都有一点?”我有些犹豫地回答她。
“……你喜欢女人吗?”
“什么?”
“其实我骗了你,我还有个女朋友叫安娜斯——总之就是,其实因为我想杀了那个男人所以杀了他。”她的眼睛像猫一样眯了起来,将一只手放在我的两腿中间,“比起男人的阴茎……还是女人大腿当中那条缝隙更吸引我。”
“你……”我有些不知所措,“你想和我做爱?“
她发出一声长长的鼻音,探出头看了看外边,接着她凑过来,莫名地与我接吻。
“别推开我……”我听到她在喘息中夹杂着带着俄国口音的恳求,现在房间只有我们两人,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她呢?
我们拥吻着,她骑在我身上,花瓣一样的唇瓣从我的嘴唇滑下去,流连在我的脖颈——
我的记忆——我的一切在这里就停止了。
龙舌兰骑在女人即将成为尸体的身体上,她很开心能饱餐一顿。
女人的脖颈正一股股喷出鲜血来,她还没有完全死去。龙舌兰怜爱地亲吻她,用手指抚摸她逐渐冰冷的手臂,接着躺在她的身体旁边、躺在被血染红的床单上,安稳地等待着接下来会带她离开的人。
那是在北川幸十六岁那年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
她依稀记得那应该是夏季,正是最闷热的时候,空气里总是飘着一层水汽似的令人感到种乏力的热,仿佛那水汽沿着皮肤侵入进去,腐蚀了骨头似的。
自从两家定下婚约后,四十九院凉总是会时不时的过来,两家也总是持默认的态度。幸虽不喜欢这样,但每每想到这是迟早会面临的,也就同样保持缄默。
“幸,你面对我的时候总是异常的沉默啊。”坐在她身侧的男性将头侧过来,语气柔和的总是令她想起自己的弟弟来,“是我做了些什么让你讨厌的事吗?”
“……并没有。”幸垂下头,有些不自在的回答,“我只是尚未习惯……您离得太近了。”
“抱歉。”听到这话,凉立刻坐远了些,“幸是非常优秀的人……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时就在想,这样美丽强大的女性,竟然要成为我的妻子,在过去恐怕是做梦时也要笑醒过来吧。”
“您太谦虚了。”
——北川幸是个优秀的孩子。
她从童年时身边就一直充斥着这样的话语,父母也好其他的长辈也好,他们总是将她作为模板来教导她的同龄人。她也确实称得上那些赞扬,无论家世、能力或是外貌,在同龄人中都是出类拔萃的。
只是,往往比起打扮精致的端坐在那里,她更渴望与同龄的孩子们一起玩耍罢了。
“幸喜欢哪种花?”
“诶,我……我的话,山茶吧。”
“哦,是红色的还是白色的?”
“白色。”
“这样啊。”四十九院凉有些意外的感叹道,“本来以为幸是那种会喜欢艳丽花朵的人呢。”
“倒也不是不喜欢,是那些颜色太过于艳丽的花朵看多了,多少有些倦怠之感。况且红山茶本身虽然美丽,却也有不祥之兆。”
“是这样啊。”
凉了然的点了点头,望向院中高挺的古树,“我喜欢樱花。说来可笑……我遐想过与幸成婚时的情景,曾有一次去京都渡过一年的春日,那时就在想,倘若我与我的新娘在那春之雪中成婚,互相许下誓言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听到这话,幸也不禁想到了曾在京都看到的樱花,各色的樱花都竞相开放,就好似话本中的花神降临了似的,而那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垂枝樱,绯红的瀑布随着风舞动,妖艳而又热烈的模样令人不住想着樱花下埋葬着尸体的传说。
“不要动。”
忽然间,她听到凉柔软却带着些不容置疑的话语,而后,他慢慢的靠过来,伸出一只手落在了她的发间。
他们的距离近的很,潮湿的吐息仿佛都交织在了一起,她不禁屏住了呼吸,埋怨着过于炎热的夏日。
凉的手停在那片落叶上,他低着头望着自己未来的妻子,她正茫然的注视着他,长长的睫毛像蝴蝶那样来回颤动着,离得再近些,他就能听到自己不容忽视的心跳声,嗅到她身上淡雅的熏香气息,她的唇正微张着,嫩粉色的就像是刚刚绽放的樱花。
于是,他情不自禁的在靠近了些。
他见到那犹如京都瓷偶的面颊上,呈现的是与在家宴上见到的截然不同的神情,敛去了一切尖锐的菱角,少女羞涩的模样就好似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即令人怜惜,却又令人好奇她绽放时的模样。
“有叶子……落上去了。”
最终,他还是将那片叶子摘了下来。
“谢谢……”
“不要紧,”他又恢复到了仿佛刚刚的悸动都是错觉似的温柔模样,“说起来,幸还没有看过京都之外的樱花吧?”
“是的,一直繁忙于家业,没有时间到外面去。”
“那么我和幸约定好了,”他握住幸的手,轻柔的开口,“等到我足够强大的那一天……就让幸没有任何顾虑的去看看京都之外的景色。”
X月X日 晴
今天是个晴天,我喜欢晴天,通常晴天都是种好兆头。
楠的病情加重了许多,证据就是在我带她去室外晒太阳的时候她罕见的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她平时很少在我面前露出那样的神情,我向来都知道,她非常温柔,害怕我会担心所以总是忍耐着。
看来研究进程要加快了。
与其称之为研究,我更想将我接下来要进行的一切称作进化,未知的物质与血液究竟能让生物进化到怎样的程度,不仅是为了楠,我自己也深感好奇。
X月X日 小雨
我想实验应该是成功了吧,大概。本已经确认死亡的生物体再次具有了意识与生命现象,只是我现在需要确认的是它其中的意识究竟是它自己的,还是……用来提取血液的其它东西的。
“你还好吗?”我听到屋里面传来了楠的声音,我从地下室走出去,也许是因为阴雨天,她的脸色又青白了许多。
我抱住了她,她轻声细语的安慰我,“我不会离开你的,西蒙。”
楠会离我而去这种事,过去我从来都没有想象过,而如今怀中这具散发着将死之人气息的瘦弱躯体已经让我难以说服自己了。然而……啊啊,无论是她如今苍白的脸庞,或是枯黄的发,亦或是渐渐失去活力的双眸,都是我所深爱的。
“我爱你,楠。”我亲吻她,她的嘴唇干枯皲裂,和我们热恋时柔软甜美的完全不同了。
“我也爱你……西蒙。”我听到她无比温柔的这样回应我。
X月X日 小雨
今天依旧是小雨,虽然在夏日里这样的小雨非常凉爽,但我还是更喜欢晴天,阴雨连绵的时候楠说她会觉得骨头发痛。
那东西已经渐渐的能够说出人类的语言了,我现在大概要换一种方式,称呼“它”为“她”,她是具女性的尸体,是我购买下的实验材料,听说还是位魔术师呢。说道魔术师,楠与我都是魔术师,但我们的爱好都并不在此。
“你……”她已经能够发出声音了,只是含混沙哑,难道是因为声带腐烂了?但是我并没有闻到腐臭的味道,在这之前也有做好防腐工作。
“我是西蒙。”
我尝试与她交流,她应该是具有自我意识的,只是因为发音太过含糊,我难以听清她想表达什么。
楠身上插管的数量越来越多,看来仅仅凭借医疗设备已经无法挽留她太久了,我需要快、再快。
虽然无法取证那具身体中的意识是否是她本人的,但我想如果注射了经她稀释的血液,而且是在楠还活着的时候注射的话,她就一定还会保留自我意识,她就依旧是我的楠。
X月X日 大雨
今天的雨下得比前几天都要大很多,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屋里总是有种鱼腥味。但是楠说她并没有闻到。
她的恢复适应速度都很快,现在已经足以与我进行简单的对话。
“午安,西蒙。”
声音也恢复了,她本身的声音很柔和悦耳,就像是位祥和的长辈。
“午安,女士。”
我坐在她的对面,注视着被束缚在座椅上的她。“感觉如何?”
“哦……比起前两天要好得多。”她慢慢的回答我,我想也许这是她的声带还没有完全恢复的缘故。
“我可以确认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你吗,女士。”
“毫无疑问的,你将我从死者的国度中带回来了。”
“我可以问您一些问题吗。”
“请便。”
我询问了她一些再简单不过的人类常识与我所调查的有关她的问题,她都回答的像是个正常人。也许我可以认为在她身体中的确实是她自己的意识了。
楠渐渐的开始嗜睡,我很怕某一天清晨我再也叫不醒她了。
X月X日 小雨
看起来今天的雨小了一些,我觉得也许今天很适合……也许,我也无法确定,但是楠的身体无法再拖下去了。
我抽取了她的血液,数量很少,我希望在这针管中的东西能够治疗楠身上的病痛,让她在我身边更久。
我将血液注射到楠的静脉中,然后回到地下室。
她还在那里……我不知道怎样去处理她。毕竟她现在是独立的生命体,但是我并不想让楠发现她,发现自己被注射了我也无法解释的东西。
“下午好啊,西蒙。”
她的语速依旧缓慢,我想这应该是她个人的习惯吧。
“下午好,女士。”
“您的爱人应该是位可爱的女士吧,”她慢慢的说,“能够让您投入这样的精力挽留她的离去。”
“是的,她是我最爱的人。”
“……能得到您的这份沉重的爱,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你在说什……”
我们的对话停止了,我听到了楠发出的凄厉的叫声。
我立即跑到屋里去,我看到楠正抽搐着,她的下半身……她的下半身正以我无法解释的姿态扭动着,就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我冲过去抱住她,叫她的名字,但是她没有听到我的呼唤,只是在不停的哀叫。
这过程大概有一两个小时,我无法用语言描述她的下半身发生了怎样的异变……只是,那东西绝不属于任何一种物质,是一种漆黑的、没有形状的东西。
楠痛的晕了过去,我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了地下室。
她已经死去了,是自杀,她用牙齿咬断了束缚她的皮带和自己双手的动脉,应该还有她的舌头。地下室里充斥着腥臭的味道。
我感觉自己从脚底到发梢窜过一阵寒意。
一个人究竟要痛苦到怎样的程度才会用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或许……不,她缓慢的语速都是为了忍耐剧烈的痛苦,那么她的忍耐为了什么呢?
我想到了,她早知道我的目的。
……我听到了,外面水流似的移动的声音,然后,啪的一声,有什么打开了地下室的门。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
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飞鸟集》
将窗帘拉开的话,光线就会照亮房间中的一切,窗外阳光明媚,一只飞鸟自空中盘旋几圈,而后滑翔进入群山与青森的怀抱之中,维吉尔赤足踩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双手按在玻璃上,就连面颊也要贴上去似的紧盯着窗外的那只鸟儿。
它是否与他杀死的那只夜莺相像?是否拥有艳丽的羽毛呢?已经太久没有见到除了赫拉斯之外的活物,他在被天鹅绒窗帘隔起来的寂静中忽然有些渴望着见到其它东西了。
“我回来了……维吉尔。”
带着些许凉意的身体从身后笼罩,紧紧的将男孩拥在怀里,他的下巴磨蹭着维吉尔柔软蓬松的头发。“在做什么,我亲爱的?”
“我刚刚看到一只鸟,它的翅膀很美。”维吉尔轻轻的回答道,像是怕打扰到什么似的,然后又反过手按了按赫拉斯的胸膛,“你抱得太紧……我要喘不过气来了,神父。”
听到这话,赫拉斯立马松开了手,转而和他接吻,轻轻慢慢的将自己的气息渗透到维吉尔的口中去,直到男孩翡翠色的眼眸里蒙上一层迷蒙的雾气。
“我带回来了一样礼物,”神父蹲下来,握住男孩纤细的脚踝,将银色的镣铐扣上面,另一头握在他自己的手里,“你喜欢吗,维吉尔?”
维吉尔没有回答,只是将头靠在神父的肩膀上,梦呓似的哼着歌。
男孩的面颊纯真的像是天使,纯粹而无瑕,他凑过去亲吻神父的脸颊,柔软的蔷薇色的嘴唇划过神父的脖颈,然后衔住他胸前的十字架,抬起眼含糊不清的说道,“……好凉。”
“我会让你热起来的,维吉尔……我亲爱的。”
神父将男孩的身体向后压去,啃咬他裸露出的雪白咽喉,又将头埋在他的胸前,舔舐男孩单薄的胸口,舌尖逗弄胸前粉红色的乳首,直到它们微微挺立起来。“维吉尔……我的天使。”赫拉斯低喃着将男孩放置在床铺上,亲吻他的双腿,将他白皙柔嫩的脚背贴在自己的面颊上磨蹭。
维吉尔低低的笑起来,用另一只脚够着去点赫拉斯的肩膀,锁链和镣铐叮叮当当的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赫拉斯亲吻了那只脚,它柔软白嫩,指甲像贝壳似的泛着粉嫩的光泽,然后他咬在羔羊纤细的脚踝上,细碎的吻落在他绷紧的足弓上,男孩的面颊随着他的动作泛起了玫瑰般的蜜色。
床铺已经被他们的动作揉乱了,维吉尔敛去了笑容,转而替之的是一种被甜蜜的惩戒困扰着的神色,他轻轻喘息着,翡翠色的眼眸迷离的注视着将头埋在他双腿之间的赫拉斯,神父仔细的吻过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那副认真虔诚的模样像极了他祈祷时的样子。
“神父……我做错了什么吗?”
“为什么这样问,我亲爱的?”
“因为……”维吉尔搂着他的脖子,忧心忡忡的说,“当您亲吻我的时候,我感觉到欢喜极了,但这是正确的吗,我真的不会被原罪的火焰烧灼吗?”
“不会的,我将会带你上主那里去。”赫拉斯亲吻怀中的男孩,抚摸他粘着一层薄汗的额头。
他们的身体交叠在一起,赫拉斯将指尖探入男孩鲜少触碰的地方,温柔却坚决的向里面探索,柔软湿润的内壁夹着他的手指,维吉尔抓着神父的袖口,发出啜泣似的喘息声。
“啊、啊……赫拉斯……”男孩纤细的腰身微微弓起,嘴唇张合犹如要张口呼救,最终将双臂缠绕在神父的脖颈上,与他交换彼此的气息,在被窗帘格挡的犹如深夜的房间中将身体交融。
粘著着汗水的身体彼此渴求着,在对方的律动之中,维吉尔恍惚中见到他们交缠的腿如同一尾鱼一样,“我会带你去天堂……我亲爱的。”
他发出窒息般破碎的呻吟来,在一阵极致的颤栗中,他眼前闪现过一片纯白,似乎有飞鸟从眼前掠过,而他的体内,赫拉斯的体温清晰的留在里面。
“那阵白色的光,那就是天堂吗。”维吉尔喘息着,即便刚刚经历过情事,他的眼眸也依旧纯粹犹如天空。“我见到了飞鸟。”
“是的,我亲爱的……欲望,这是最纯洁的东西。”
维吉尔回拥着紧紧搂抱着他的神父,一缕发丝被汗水粘在脸颊上,他望着从窗帘的缝隙中透出的一丝光亮,露出一个被极致的爱意扭曲的笑容。
亲吻阳光的滋味固然美妙,但是他尝到了更美味的,那是连光明都可以舍弃的滋味。
镣铐的声音叮叮当当的响起,被囚禁的,究竟是猎人还是羔羊?
年龄操作,神父受
黑暗的洗礼堂中,唯有几丝光芒透过彩绘玫瑰窗投射在地面上,光影间可以见到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粒闪闪发光,除此之外的就只余下空旷却庄严华美的轮廓向内蔓延。
而越向内,却能听到宛如啜泣似的声音,夹杂着低沉的喘息,大概是某个人被什么所折磨着。
那是赫拉斯,他正躺在神坛上,努力的将脸颊埋到臂弯里去,阻止自己发出更羞耻的声音出来。
而他旁边站着个俊美的青年,正低声祈祷着,雪白蜡烛的光亮映照出他陶瓷般白皙的面孔,他微微转过头来,对着神坛上的男人微微笑了一下,那个笑容纯洁无暇,宛如天使一般,然而此刻赫拉斯心中却只有不解与微微的恐惧。
“神父,您打扰到我了。”
“维……吉尔……”
“打扰到虔诚的信徒祈祷,这不像是您的风格。”青年走过来,翠绿色的眼眸凝视着喘息着的、衣衫不整的神父,他伸出手抚摸神父的脸颊,感受到对方微微的颤抖,他再次笑了起来,“您何必恐惧,这是在主的面前坦白自己啊,我亲爱的。”
然而被情欲所折磨的神父抓紧了维吉尔的手臂,他喘息着开口,“拿出去……把那个……”
“您讨厌它吗?难道您忘记了,这是您不久前送给我的,主的雕塑不是吗?”维吉尔伸出舌舔舐神父眼角的泪水,轻声说道,“啊……您这幅样子真是让我沉醉,宛如陈年的美酒一样美妙芬芳,我亲爱的。”
维吉尔的手很漂亮,这无论是在年幼时还是在如今都是毋庸置疑的,年幼时的维吉尔用它拿着画笔涂抹色彩,而如今的维吉尔……他那双骨节分明、纤细修长的手,则探入了赫拉斯的身后,去取那沾上污秽之物的雕塑。
冷冰冰的菱角在内壁摩擦,维吉尔将它轻缓的向外抽,这样的折磨比起鞭笞和绝食痛苦不知多少,赫拉斯甚至忍不住开口呼唤那孩子的名字来哀求,“维吉尔……别……”
“您的呼唤真是悦耳。”维吉尔轻笑着将雕塑完全抽出,赫拉斯甚至听到了轻微的水声。在主的面前,在这圣洁的神坛上……他们将要行不洁之事。
“啊,我的主,”维吉尔温柔却坚决的将赫拉斯的双腿打开,在大腿间的嫩肉上亲吻吮咬,直到那里留下了紫红的印记,他才住了口,“既然我已经完成了祷告,那么主应该会允许我品尝圣地那儿的蜜与奶了吧,我亲爱的?”
接着,维吉尔不顾赫拉斯的阻拦,蒙住了他的双眼,在他的咽喉、胸膛、小腹上流连,维吉尔的唇如同花瓣那样柔软,赫拉斯能够想像得到它粉红的色泽和蜜似的滋味,直到那嘴唇也覆盖上他的嘴唇。
最开始是蜜一样甜美的,与他想象的一样,但是接下来的就是激烈的侵占,那味道似乎变成了微微的苦涩,最后,维吉尔咬破了他的嘴唇,口腔中就尽是腥甜的铁锈味了。
当他们的嘴唇分开时,赫拉斯听到了维吉尔低低的喘息,已经度过变声期的那喘息听起来就像是松香拂过大提琴的琴弦,轻缓美妙,“听说有年轻的女士为您的温柔与俊美倾倒,但是她们绝对不会想到……您这幅染着血与情欲的模样才是最美的。”
维吉尔亲吻着赫拉斯的胸膛,然后将他的衬裤完全褪下来,将自己的面颊贴上去,在白皙的小腿与脚踝啃咬,黑暗中赫拉斯所体验到的,就是酥麻与轻痛,他在脑海里勾勒着青年的模样,又忍不住想起他年幼时的模样——年幼的羔羊,那是真正纯真的天使。
然而仅仅一夜之间,长大的天使就化身为欲望的恶魔,第一个被吞噬的就是抚养那孩子的赫拉斯神父。
“您说句话吧。”维吉尔亲吻他的大腿内侧,又用指腹在那上面打着圈,“哪怕是辱骂我也好,不要咬伤自己的嘴唇,只有我可以在您身上留下印记,我亲爱的,哪怕是您自己也不行。”
“……这是罪……这样的行为……会被主惩戒……”赫拉斯侧过头,忍住即将发出的呻吟,哪怕他知道自己的性器已经完全被维吉尔的爱抚弄的勃起了,“这是罪孽深重的……”
“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亲爱的。”维吉尔耐心的将一根手指插入了赫拉斯的甬道,温柔的说,“您绝不是罪孽深重的,如果主要来惩戒的话就来惩戒我,如果那罪孽降临在您的身上……那么谁都无法阻拦我投身恶魔的。”
听到这话,赫拉斯的手臂忽然勾住了维吉尔的脖颈,他剧烈的喘息着,嘴唇开合几次,最终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叹息。
“您是我人间的神啊,赫拉斯。”
随着这句爱语,维吉尔的性器连根没入,赫拉斯高扬起头,发出无声的尖叫,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如同海面上的浮舟般随着波澜起起伏伏,细微的水声与喘息、呻吟交织着,他不知道自己的腿何时放在青年腰间的,也不知那柄没入他体内、给予他甜美惩戒的矛何时停止,直到波澜将小舟吞没,他的大脑彻底放空——
蒙着他双眼的布条解开了,他瘫软在神坛上,主的大理石像大概正注视着他,他喘息着,感受到粘着着维吉尔体温的液体从他股间缓缓的流出。
他望向了维吉尔,青年舔了舔自己的手心,那大概是赫拉斯所留下的体液,维吉尔将身体前探,与他交换了一个腥麝味的吻。
“欲望是不会被惩罚的,相反,我们一同到了圣地,我亲爱的。”
“神父,神真的不会厌弃我吗,无论我做了什么?”
“当然,我亲爱的,你是神的羔羊,是神给予恩典的宠儿,主的爱会伴随你永远。”
“是这样吗,”男孩忧心忡忡的注视着神父,双手紧紧的抓着自己胸口的布料,“如果主真的爱着我的话,那么为何又要惩罚我?他赐予了我另一个人间的神,叫我见到他就满心欢喜,离开他时胸口就阵阵的痛,这是怎样的惩罚?”
“这并非是惩罚,这是神所赐予你的礼物,教会你爱的礼物。”
“可是爱又是什么?”
“正是那甜蜜的苦楚啊,我亲爱的。”
维吉尔从长椅上醒过来的时候,大概已经是午后了,阳光柔和的从吊窗中照射进来,宛若母亲温暖的手掌爱抚在面庞上,他被那光唤醒后,慢慢活动枕得酥麻的手臂,揉了揉依旧朦胧的双眼,来回寻找着赫拉斯的身影。
空旷却华丽的轮廓一直延伸下去,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勾勒出庄严肃穆的圣母像,青铜制的高梁上方绘着圣母被孩童模样的天使所包围的画面。
而赫拉斯就站在彩绘玫瑰窗被光所穿透映射的光影下,他眼中有些莫名的神色,不知是被光反射的还是什么,看起来像是灼烧的火焰一样。维吉尔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不禁屏住呼吸,充满好奇的注视着神父的侧脸,直到他发现他已经醒了。
“维吉尔,你醒了。”
“是的,我睡了很久吗?”
“不是很久,大概仅仅一两个小时。”
维吉尔从长椅上下来,走到赫拉斯的身边。
没有瞳孔的大理石像排列在那里,维吉尔看着他们,似乎感觉到他们在一起瞪视着他,为他打扰了虔诚信徒的祈祷而愤怒。他抓着赫拉斯的手臂,有些不安的开口,“神父,我有些怕,每当我注视着天使的雕像时,总感觉它们看到了我的罪过,在斥责我。”
“不会的,”赫拉斯温柔的轻抚男孩柔软蓬松的头发,“他们是主的信使,将会引领我们去往乐园的引导者。”
“是这样吗。”维吉尔在他手掌中蹭了几下,露出天使似的笑容来,然而那双翡翠似的眼眸中却没有一点笑意,形成了令人心惊的对比。“赫拉斯,我已经两天没有见到你了,不仅仅是我,那只鸟儿你也遗忘了好久,她很喜欢你,只有在见到你的时候才肯用用她美妙的歌喉。”
“……确实。”赫拉斯温柔却无奈的回答,他知道这是维吉尔编造出的理由,但是看着男孩盈满欺骗的双眼,又有谁能拒绝呢?
维吉尔拉着他的手,他们两个一起走出教堂,来到宽广的庭院里,他们要去个鲜少有人经过的地方,常年无人整理,杂草已经长了很高,在草丛间甚至能看到零星的谎报夏。
“小公主,我带他来了。”维吉尔松开赫拉斯的手,轻轻的敲了敲悬吊在树上的金色鸟笼
,笼中灰褐色的鸟儿歪着脑袋,发出婉转的啼叫声。“你看,她这样喜欢你,你却丝毫不思念她吗?”
“我知道了,维吉尔。”
赫拉斯半蹲下身体,和男孩保持在同样的视线高度,“我不该扔下你这么长时间……那位小公主也是。”
男孩这才轻声笑出来,将身体微微前倾,将他花瓣般柔软的嘴唇贴在神父的脸颊上。“我原谅你了,不过,今天晚上你要来补偿我,上次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这是当然的。”赫拉斯站起来,将鸟笼的门打开,轻轻的抚摸夜莺的身体,鸟儿温顺的将脑袋在他的指尖磨蹭,赫拉斯不禁露出笑容,“她和你一样爱撒娇。”
“是这样吗?”
“大概是宠物都和主人很像的原因。”赫拉斯将手抽出来,关上鸟笼的门,顺带着摸了摸男孩的脸颊,“我该走了,今天晚上我一定会来的。”
“好。”维吉尔用力的点点头,目送着神父离去。
随即,他将目光投向了那只鸟儿。
他抓着金色鸟笼的栏杆,将脸颊贴上去,神情阴郁的注视着那只鸟儿,她是赫拉斯离开岛到外面去时买给他的礼物,因此他对这只鸟儿的喜爱延续了很长时间。
但是……
维吉尔将目光投向了她的羽毛,“你并不美丽啊,为什么他会将我们相比呢,小公主?”
那双眼睛中丝毫没有在赫拉斯面前表现出的天真无邪,反而充溢着纯粹的恶意,他有些愉快的笑了起来,那只鸟儿就在鸟笼中忽然剧烈的挣扎了起来,灰褐色的羽毛随着她的挣扎四散,维吉尔看着这幅画面,听着鸟儿扑腾与痛苦的声音,发出了被取悦的笑声,他的双眼紧紧的盯着身上已经渐渐渗出血来的鸟儿,甚至开始哼起歌来。
终于,那只鸟的酷刑结束了,她死在了金色的笼中,那笼子是不久前还喜爱着她的主人花了几天时间做的。
“真是奇怪……明明昨天还没有感到厌倦的。”维吉尔依旧挂着笑容,从笼中取出了鸟儿的尸体,随意的丢弃在了草丛中,想必大概明天就会被野猫发现当作一顿零食吧。“愿你的灵魂在主那儿得到安息,小公主。”
那天十分的温暖,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与百合花的香味,维吉尔想要去图书馆,他哼着歌踏过柔软青翠的草坪,随着他的步伐,毛茸茸的蒲公英将种子四散到湿润的空气中。
维吉尔推开图书馆的门,与阳光一同进入房间里。
不过平时常理来说没有人的那排书架后,一个青年坐在长梯上。他脚下堆叠着几本封皮发黄的书,听到维吉尔的脚步声,青年抬起湛蓝的眼眸瞥了他一眼,然后又垂下眼接着看他手中的书。
黑色的眼白,但是很漂亮。维吉尔想了想,走上前去仔细的注视着青年的面庞,他很白,因此眼底的泪痣非常明显,长长的、浅金色的两束长发顺着脸颊两侧流泻下来,被阳光照射的就像在发光一样。
“大哥哥,你真好看。”维吉尔将双手背到身后去,身体微微前倾。那青年放下了书,眯着眼来回打量了他几回,才开口说,“你的嘴倒是很甜。”
“这是夸奖吗?”
“姑且吧。”
维吉尔甜甜的笑起来,刚才的对话让他似乎感觉自己离那青年近了一些,于是他就顺理成章的迈开步伐走到长梯旁边,抬起头注视着那个青年,“大哥哥,你在看什么?”
“一些杜撰的故事。”
“啊,是神父们平时会讲的故事吗?”
“不是。”
维吉尔似懂非懂的发出一声长长的鼻音,青年将手中的书翻了翻,最终递给了维吉尔。维吉尔接过了书,他将那本书来回翻看,然而那本书的黑色封皮上除了蔓延着花枝卷叶的花纹外就是没有瞳孔的天使像,却并没有标题。
“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一场瘟疫的故事。”
“大哥哥,能给我讲一讲吗?”
于是那青年点了点头,低声说道,“那是很多年前的故事,黑色的死神以老鼠为媒介降临在一片大陆上,于是那片土地上,丧钟每天都在敲响,无论是小乡村或是城市,那黑色的死亡都一视同仁的停留许久,挨个亲吻人们的脸颊,被死神亲吻的人们会染上不治之症,无论什么职业、无论年龄如何,都最终将面对那柄闪闪发光的银色镰刀,直到那里也弥漫着死亡的灰霾。”
“……似乎是很悲伤的故事。”维吉尔虽然嘴上说着怜悯的话语,那双翡翠似的眼睛里却依然充溢着纯粹的好奇,捕捉到那一点情绪的青年伸出了修长纤细、被布料包裹着的手,拿回了那本书。
面前的这个男孩纯洁的不可思议,纯净柔软得不带一丝杂色,然而当他站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时,展露出的天真笑容却令人不寒而栗。就如同孩子为了美丽的暂时停留而撕下蝴蝶的翅膀一样,这个孩子也一样拥有那种残忍的天真。
“其实我第一眼见到大哥哥的时候就在想,我们有相似的地方。”维吉尔的笑容就宛如蜜般甜美,他踮起脚,轻轻的触碰了一下青年的眼角,“大哥哥的眼睛倒映着我,但是又没在注视着我。”
青年嗤笑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维吉尔。”
“别再叫那个肉麻的称呼了,直接叫法安就好。”法安从长梯上下来,“我该走了。”
“大哥哥,你明天还会来吗?”
“也许吧。”
【字数1193】
如现世一样,春季到来的时候樱前线将会日日推进,然而比起在现世人们聚集起来观赏,尸魂界的樱花显然要被冷落的多。
但是比起在现世种类缤纷、被人类供养的十分艳丽的樱花,这里的樱花反而有种清素淡雅的感觉。
月光洒下淋满花间,夜间没有虫鸣,每当夜风吹拂过满树的樱花,除了轻微却连绵的沙沙声外,就是雪一般落下的花瓣,尤其在夜幕中观赏的话,令人迷醉的春之雪就更为美丽了。
“你又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坐在回廊上的镜原回过头,佐羽间正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樱花开的这么美,没人看岂不是太可惜了。”
“早日步入老年生活了?”佐羽间似笑非笑的问道,对方则以袖掩口,双眼也微弯起来,“哎呀,那还远得很。”
他们两人在真央时期就相识,虽然算不得至交,平日也是可以一起喝喝酒谈谈心的友人。在结束真央时期学习的时候,镜原曾经询问过他的职位,然而在看到那个人的笑容的时候,镜原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并没有选择当队长的志向,大概是性格使然吧。
相互调侃早已是家常便饭,但是往往点到即止。佐羽间走上前做到镜原的旁侧,镜原微微仰首问道,“需要沏茶吗?”
“方便的话。”
“那么,这个时候造访是有何贵干呢?”
佐羽间接过茶杯,“就是闲来无事才过来的。”
镜原无奈的点点头,佐羽间注视着开得繁茂的樱花,不禁有些出神,“开的确实很美……如果隼人也在的话就好了。”
“时至今日,依然有割舍不掉的东西在吗。”镜原手捧茶杯,依旧是规规矩矩端坐的模样,只是低垂下了头,长长的鬓发将他的神色都遮挡住了。
“你不也是这样吗。”佐羽间望向挂在廊下的风铃,竹管与铁珠相击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挂在下面的蓝色纸片缓缓的旋转,“‘身不动,能否褪去黑暗,花与水’……在真央时我不记得这风铃下题着这句俳句。”
“想着它空在那里不太好,然而总是提笔就踌躇起来,最终还是想到了这句。”他有些感慨的望向那风铃,“虽然离那孩子的年代相距甚远了。”
这风铃是自格里高尔亡故后,镜原自那废宅中带回来的,每每佐羽间见到那风铃,都会调侃上几句。
“我总在想,虚生前与亡后,是否还可以视作同一人了……然而每当回想起那孩子的时候,我又觉得这样将一切羁绊都斩断是何等残忍的事情。”
“如果真的放不下就不要强迫自己。”佐羽间平时附在面上如假面似的笑容在一瞬间似乎有些维持不住,但是那一瞬间的苦涩仿佛是幻觉似的,仅仅眨眼的片刻就消失不见了。
镜原将手中的茶放下,“要喝些酒吗。”
“好啊。”
于是,清酒的味道与夜樱的与空气中的草木清香混合在了一起,有一瓣樱轻缓的飘落,将清酒中倒映的那一轮圆月打碎了。
刹那间,镜原联想到了镜花水月。
“佐羽间。”镜原轻声问道,“到了必定刀剑相向的那一天,你该怎么办?”
夜风穿过长廊,风铃响了起来,樱花花瓣宛如鹅毛大雪似的四散,仿佛想要用那纯洁的颜色将一切都掩盖。
佐羽间沉默了半晌,最终也同样轻而缓的回答道。
“到了那时候,就连曾温柔地拥抱过雪的那双手,与那指尖上留下的温度,也都一并忘掉吧。”
【全文刚好一万字,开心吗星也……(邓摇)这个贵族的乱套事用了个装逼的文风,结果并不成功,写的时候感觉像写源氏物语之类的似的,能看下去不打我的话我就很开心了(跪)全都是瞎扯淡】
<序>
自隔扇中走出,放眼望去,庭院中已经尽是翠绿的颜色了。无论晚开或是早开的樱花,这时也已经全部凋零了,残落的花瓣落在池水中依稀能联想到曾经春之雪的模样。即便是被称为樱花瀑布的垂枝樱,或是开放的最早、不畏严寒的寒绯樱,也依旧有凋零的一天,转而代之的是于夏季将含苞待放的其他花枝。
恒也站在长廊下,凝视着不远处与医生相谈的妹妹,郁色渐渐布满面孔。他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是最清楚的,当见到医生摇头的那一刹那,他基本就已经知晓了这病是什么。咳血、低热、盗汗……“这是肺痨啊。”他清楚的见到那医生的唇形,以及下一刻妹妹惊异的神色。
他终于垂下手拉上了隔扇,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重新坐回桌前。
当镜原雫与医生辞别后,沿着碎石小路来到了那间不足六叠的茶室。恒也正秉着一如既往坐如钟的姿态,听到隔扇拉开合上的声音才转过来,露出淡淡的笑容,“雫,怎么样?”
“不要紧的。”雫见到兄长的笑容,即便心如刀割也依旧将酸涩的感情咽了下去,“不过是体弱所致,医生说是年幼时留下的病根,静养便会好的。”
“那就承你吉言了。”
香炉中的熏香静静的燃烧着,幽香的气息缭绕在雫的周身,这是恒也常用的熏香,因此在这香味的包围下就仿佛像是被兄长拥在怀中一样。想到这里,雫不禁悄悄抬头注视着兄长的面孔,他们虽然是兄妹,但也仅有眉目间有几分相似,雫的容颜更偏向于少女的柔和温婉,恒也大概是由于生母的影响,加上一点泪痣,即便是男性也有种难以企及的艳色在其中。
只不过……
雫见到恒也苍白消瘦的面孔、已经显得空空荡荡的衣袖,心中便有一股酸涩的滋味弥漫开来。虽然刚刚的话是用来诓骗他的,但最终这病的原因还是要归根到年幼病根上来。
那时候他们还都是孩童,是在一个寒冷、飘着雪的冬季,雫与恒也在外玩耍的时候遇到了一场大雪,风夹杂着鹅毛似的雪,拍打在脸上打得人生疼,与恒也起了争执的雫挣脱了哥哥的手,独自跑了出去。然而她躲藏在山洞里,本以为哥哥会知难而退,却没有想到他寻找她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当他找到她的时候,风雪已经停了,他的衣物与发丝已经都被雪水打湿,握着她的手冷的像雪一样,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唇微微颤抖着。
当晚他就发起了高烧,虽然奇迹般的苏醒了过来,自此之后却也体弱多病。
“雫。”恒也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轻声呼唤着少女。
“啊、啊,什么事?”
“我忽然想到,再过一段时间,院子里的花应该都开放了。”
“是啊。”雫笑着回应,“时间流逝的真是快,仿佛昨天我们还在伴着月色赏樱,今天却都已经凋零了。”
一旦到了夏季,即便是开放的最晚的樱花也已经凋零了,在枝头转而替之的是青葱的枝叶,证明樱花曾经繁茂过的也仅剩下人们记忆中她们曾经悠然绽放的时刻了。
“这样说起来不免让人难过,万物终究有终结的一天。”
听到兄长叹息似的话语,雫难过的错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装作欣赏窗边的景色似的。
当夜
恒也坐在回廊下,端着茶杯静静的凝视着天空中的一轮上弦月。白天时嘈杂的蝉鸣只剩下零星,在寂静的夜中与风吹拂过枝叶的沙沙声相合,简直堪比竹筒与石墩相击时的惊鹿了。
“哥哥。”
恒也回过头去,雫正穿着一身天蓝色的和服,略带讶异的站在隔扇前。恒也向她招了招手,雫就有些羞涩的点了点头,双手拂过和服下摆,端庄的坐到兄长身侧。
“转眼间雫已经到了十五岁了。”恒也将茶杯放下,盈着笑意的眼眸注视着妹妹有些嫣红的脸庞,“再一星期,就是你正式的十五岁生辰了。”
“是啊。”
“正巧,我有样东西想要送给你。”恒也把一直摆放在身侧的方形物品拿了起来,递给雫。雫规规矩矩的双手接过,见到那东西的时候还是轻轻的“呀”了一声。那是个做工精巧的寄木细工,几片红木在正中围成一只红色的蝴蝶,漂亮的很。
“这个秘密匣我本来想在家宴中送给你,不过我想大概在父亲大人面前还是送些更正式的东西要好,这个就私下给你好了。”恒也微笑着拿过盒子,“之所以被称为秘密匣,是因为它其中有些技巧。”
雫好奇的探过头去,见到恒也灵巧的拆卸下木片,本来繁琐的步骤在他的双手下变得有如行云流水一般,而那盒子的内里也终于露了出来。
“记住刚刚的步骤,这就是你独一无二存放秘密的东西了,就连父母和我都不会知道的秘密。”
“真是神奇。”
雫露出清丽的笑容,在幽微的月光下,她那美丽的模样就宛如从古典画卷中走下来的辉月姬似的。
“你喜欢就再好不过了。”
雫爱惜的抚摸那寄木细工,连连赞叹,甚至就连端庄的姿态也忘了保持,穿着木屐的双腿轻轻晃动着。“真漂亮,我非常喜欢。”
“啊,雫,你看。”
恒也忽然发出了轻轻的感叹声,雫连忙顺着哥哥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草丛中浮起点点荧光,从远处看来仿佛夜空中的繁星落下来了似的。
“萤火虫……!”在这一刻,雫完全褪去了贵族女子身上被教条束缚着的矜持,展露出活泼的模样来,挽着哥哥的手臂兴奋的盯着草丛中的点点荧光。“真美。”
“是啊。”恒也轻轻的环住了妹妹的肩,令她依靠在自己的怀中。在童年时期,他们常常这样依偎着坐在长廊下,看着每晚月亮的阴晴圆缺。
在那令人熟悉的怀抱之中雫近乎要落下泪来,兄长身上令人怀念的暗香,常夏月夜中泥土草木清新微潮的味道,一切都如同昔日一般……她不禁闭上双眼,在心中祈求神明,让这样平淡而幸福的生活持续下去。
<一>
一周后的家宴很快的开始了,恒也与雫的父亲坐在主位上,颇有不怒自威的气势。雫与恒也与其他人一样在庭园中,恒也一身绘着鹤的群青色和服,外面披着素色的羽织,眉眼中微微的笑意令他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柔和。雫则穿了一件八重樱振袖和服,素织腰带上挂着绣着红椿花的香囊,远远看去,这对兄妹就好似古卷中的仙人似的。
天色已经渐渐转暗,青黛与朱红在天空中交织着,雫盯着渐渐没入地平线的灼红色,不禁扯了扯哥哥的衣角。
“怎么了,雫?”
“啊啊……这样的夕阳虽然美丽的很,但是总令我有种不详之兆,”雫纤小的手掌按着胸口,蹙着眉的模样十分娇柔,“那燃烧生命似的决绝的红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没事的。”恒也握住了妹妹的另一只手,温柔的安抚她,“等到夕阳的余韵下去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常夏月的十六夜月可是最美的,传说中能见到辉月姬的影子,你不想看一看吗?”
明白兄长的安慰,雫回握住他的手掌,露出一个怯怯的笑容,然而她却依旧有些不安,总觉得今夜一定会发生什么似的。
待到人到齐了,坐在主位上的镜原光彦却依旧没有开口,饶是恒也也不禁微微皱眉,父亲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不久,他就明白了父亲所等待的人。
那是他所熟识的贵族,白川氏与他的儿子忠次郎。
这时恒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去,只见父亲的目光在雫与青年间流连,而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真是许久不见,令爱越来越标致了。”白川家主感叹的同时,恒也见到雫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瞬。这时,恒也明白了一切。已经病入膏肓的他支撑不起庞大而古老的家族,父亲清楚的明白这一点,于是他选择了强盛的贵族,要以联姻的方式维持家族的延续,哪怕将要以莬丝子一般的延续下去。倘若为了雫有了子嗣,如果是两个儿子,恐怕就要过继一位于镜原。
这是何等荒唐却无可奈何的教育,恒也握紧了拳,他知道他阻止不了,也无力去阻止。若是比起其他见也未见过的贵族,或许一起长大的大哥忠次郎能够给予雫更多关照。
“十六夜的月果然是最美的。”
他听到不知谁的感叹,接下来,又听到了父亲所宣布的消息。
恒也抬起头看向雫,她那副不可置信却又将一切掩盖下去的模样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但是,于他、于父亲、于雫……这大概都是最好的选择。
他思来想去,却心烦意乱,最终趁着众人欢畅时悄悄离席。
路边细碎的白色花朵宛如细雪似的,恒也沿着青石铺砌成的道路向前走。夜风吹来宴席上清酒的气息,树影斑驳,他走到了池塘边。池塘上架着的红木桥上正站着一个单薄的身影,望向月亮,显得十分凄清。
“雫……”他开口呼唤妹妹的名字,雫就转过来,在月光的映衬下,她如玉雕般的面颊上带着道道泪痕。
“哥哥……”她不顾高跟木屐,跌跌撞撞的冲到兄长的怀里。虽然她未曾再哭泣,然而那颤抖的身躯诚实的表达了她的心情。
恒也无言的拥抱着妹妹,直到雫挣开他的怀抱,“未见君容但闻名,寒菊入夜白露生。
终宵彷徨昼复念,魂断相思露也轻……哥哥,这首和歌中,那对男女仅仅是匆匆一瞥,不等看清对方的容颜,便已心生眷恋,那么自幼朝夕相处,又会生出怎样的情愫来呢。”
“……那大概是爱情与亲情相交杂着的吧。”恒也斟酌着词句回答,“雫,你……”
“哥哥一直很聪明。”雫露出了宛如落樱似的凄惨的笑容,“到了这种事上,究竟是迟钝,还是刻意的忽略呢。”
“雫,你在说什么……”恒也强硬的打断了雫的话,他有预感,雫一旦开口,接下来的就将是捅开他一直回避的东西的时刻了。
雫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立刻闭上了嘴,双唇紧紧的抿着,甚至失去了血色,只有淡淡的一层粉色。“是我失态了……忘记刚刚我所说的吧,哥哥。”
恒也站在原地,注视着仓惶离去的妹妹的背影。
十六夜月依旧圆满,挂在空中撒下皎白的幽光,似乎依稀能听到有人在月下吟唱着歌谣。
“我心之所恋,未知往何方,此途无穷尽,惟知逢时终。我恋将何往,前途不可知,思君终不已,定有相逢时。”
<二>
文月时,雨水总是频繁,常常刚刚还晴空万里,下一刻就雷声轰鸣了。时雨前云层低的很,与闷热潮湿的空气一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时,一滴雨水击打在叶片上,啪嗒一声,紧接着,雨就倾盆的下了起来。
于道场中的忠次郎随着一声惊雷,手中的木刀被击飞了出去。
镜原恒也喘息着,在胜利的同时放下了武器,规规矩矩的行礼。
“何必这样拘谨,”忠次郎发出豪爽的笑声,恒也却依旧低着头,不敢将自己此时此刻的骇人神态暴露在他人的眼中。但是仅仅是一刹那,他就恢复了常态,并抬起了头,“忠次郎大哥的剑道比起往日精进了许多。”
“哪里比得上你。”忠次郎夸张的叹气,恒也不置可否,而后露出略微无奈的神色。
“啊,说起来,今天你是和雫一起过来的?”
“是这样……舍妹正在茶室中练习花道。”
“那就一起去见见她吧,这些年她一改以往的活泼脾气,倒是真的当起了深闺小姐,我都快忘了她的模样。”
白川家典制的枯山水庭院中布着一条曲折回廊,不仅能见到庭园中的景色,这种时雨之时也能见到水滴沿着屋檐流淌而下的样子。
拉开隔扇,雫正正坐在茶室中添置着立花式的插花,见到两人,她微微倾身,“辛苦了。两位还是快些进来,不要因为淋湿了衣衫而被雨女缠上才是。”
规规矩矩的礼仪,温婉贤淑的问候,这近乎与静御前一般的姿态并没有令恒也感到舒服,相反,他联想到了刚刚忠次郎的话,“这些年她一改以往的活泼脾气,倒是真的当起了深闺小姐”。他不记得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然而,幼年的雫确实非常活泼,古灵精怪的模样非常惹人喜欢,而不是现在这样挑不出错的完美,如同府都的瓷人偶似的。
大概,自她及笄那晚上的家宴,她脱口而出的那些话,令他们生分了起来,或者说,是他的逃避令这一切改变了。
“雫真是变了许多,我好险认不出来。”忠次郎打破了与闷湿气息相似的尴尬气氛,拿起了桌前的御番茶一饮而尽。
“时间流逝,沧海亦能化为桑田,又更何况人呢。”雫微微一笑,恒也却观察到,在忠次郎的目光流连在她的面孔上时,她单薄身体的微微颤抖。“忠次郎大人,我有件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我想与兄长大人谈些私事,能否请忠次郎大人……”
“啊,这样啊。”忠次郎了然般的点头应许,拉开隔扇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雫与恒也两人。
“雫……”
“兄长大人。”她忽然双手附在地上,鞠身行礼。恒也注视着她跪伏的模样,一时失去了言语。
“我想,已经是时候明说了——兄长大人逃避至今的事情。”雫的声音含着鼻音,面上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
“我爱慕着兄长大人,并非亲情,而是身为一个女子对于男人的爱。”雫端坐在那里,丝毫没有在意自己口中说的是何等有悖人伦的事情,“及笄之前,无论是花道香道或是书法礼仪的先生,都曾与我讲过成婚之事,我也自然曾经臆想过自己与丈夫于父母见证下共结连理。然而……兄长大人,我曾想过的丈夫的面孔会是谁呢?”
雫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容,“是你啊,兄长大人。”
“……雫。”
“我会梦到你亲吻我的嘴唇,梦到你对我倾诉爱语……兄长大人,你还记得我们年幼时的那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争执吗?”
“……”
“那是因为我说了想要做兄长大人的妻子,陪伴兄长大人一生,而兄长大人却斥责了我。”说着,雫的泪水犹如时雨似的留下,打在榻榻米上留下一小片圆形的水渍。
恒也注视着雫,终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破镜难圆,雫……自从你说过这番话之前,我是一直拿你当作我的妹妹来疼爱的。”他注视着雫犹如被雨水打湿的八重樱般楚楚可怜的模样,硬着心肠说了下去,“即便是你说了这番话,我也依旧对你心无杂念,你是我重要的亲人,我最珍爱的妹妹,而绝并不是能令我倾诉爱语的女人。”
“可是……我爱您啊,无论是寂静的夜,还是枯燥乏味的礼仪,我都是因为心中思念着兄长大人的姿态才得以支撑的下去。”
“那就要将内心封闭,倘若怀抱着真挚的爱意,那就将它封存在内心……不要做出如藤壶宫夫人与光源氏之愚行。”
“……我明白了。”雫沉吟良久,最终,缓缓的吐气,“自此之后……那些话,我绝不会再提。”
恒也的心中却并不能感觉到解脱,他注视着妹妹含着绝望的眼,咬着牙离开了房间。
见到兄长离去,雫颓然的跌坐在地上,原本优雅的仪态一瞬间溃不成军,她掩着面,泣不成声。
“你原来是因为这个一直在躲避我。”这时,本应该回避的忠次郎却出现在了茶室门前,雫惊惧的抬起头,对方本熟悉的面孔在闪电刺目的光中变得陌生起来。
“忠次郎大人……”
“原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厢情愿,不过是笑话而已。”他上前两步,抓紧了她的手腕,用力之大令她仿佛觉得自己听到了关节破碎的声音,“难道我要将你束缚一辈子,你才会心甘情愿的跟随我吗?”
“放开我!”她惊叫着,宛如受伤的鸟儿。
“那我不如,就将这一切的假面都剥开吧。”
疯狂的爱语,被撕裂的身体,散开的发髻,雫在泪眼朦胧中见到衣物中那绣着红山茶的香囊,那是恒也曾经送与她的,这样想着,她低低的鸣泣起来,然而这声音,早被隔扇与雨幕隔绝,再也传达不出去了。
“兄长大人……”
恒也站在回廊之中,见到一朵开放的正艳的红椿自枝头一瞬就落到了地上,那模样宛如武士斩首似的,突生不详与凄凉,他忽然想到了那句俳句。
“红山茶,随着白山茶,落下来。”
<三>
当庭园中的枫叶边角泛红时,长月就正式来到了,而正如它的名字一般,夜晚也渐渐长了起来。而最近几日的夜晚更是阴雨连绵,急促的雨水仿佛要将一切都冲洗似的下个不停。
即便时光飞逝,一个月过去,恒也的脑中依旧总是反复的回想起那一日,在茶室中抽噎的胞妹的面孔,以及那朵生命戛然而止的红椿。
忠次郎与雫自然早已经完婚,身着白无垢的雫与丈夫于两族亲人与神明的见证下交臂共饮一杯清酒。而她那份背德的感情,大概已经随着与丈夫的相处而消散了吧。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恒也的病情日益严重,甚至达到了低烧不退的情况,在他咳嗽的时候,往往也会掺杂些血丝。
又有时,他会在低热中昏睡不醒。今日便是如此,被病痛所折磨的身体不堪重负,令他沉沉的昏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谁的手拂过他的脸颊,自额头滑到鼻梁,再到嘴唇,那手指上的凉意似是一股清泉,却莫名的有种哀伤而熟悉的感觉传达了过来,就如同夏夜的雨水那样。
耳旁朦胧的响起了三味线的声音,似乎那乐师并不想弹上什么曲子,只是轻轻的试弦。然而就仅仅是那几下轻如羽毛拂过的试弦,也令恒也放在榻榻米上的手动了动。
他睁开眼睛时,面前的一切就像是笼上了一层纱,看不真切。而他的身体更是软绵绵的,连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都难以达到。
“雫……”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他有些分不清了。
那个弹奏三味线的身影微微停滞了,而后静静的放下了乐器,倾身行礼,“您醒过来了,兄长大人。”
如今已经被称为白川夫人的雫端坐在那里,长发已经挽做了已经婚嫁女子标致的发髻,而那副轻弹三味线的模样也已经有了成熟女子的妩媚韵味。
“喝些水吧。”她走过来,将手中的瓷碗送到恒也唇边,温热的水润湿了他干裂的唇。
“谢谢你,雫……”
恒也抬起双眼与胞妹对视,她温婉的一笑,将瓷碗放下了。“兄长大人对我毫无戒心啊。”
“……雫?”
“倘若我这碗中所装的,是与给予父亲大人一般的东西,兄长大人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听了这句话,恒也立即惊诧的望向了雫,雫对此投以微微一笑,“兄长大人……今夜就是一切的终结。父亲再不会强迫你去做什么,也再不会强迫我去做什么了。”
那个笑容掺杂着许多复杂的东西,而恒也在其中仅仅看到了解脱的笑意笑容。
“雫,你究竟做了什么……?!”
“啊啊……待到明日清晨,一切真相明了,我们就再也不会有束缚了,兄长大人。”雫温柔的抚摸他的脸颊,却有泪水缓缓滑落,“自我离去之后,患有绝症的兄长大人应当也不会让我一人寂寞太久吧。”
“雫……!”
雫说完,跪伏下来,俯下身,深深的行了一礼。
“再见了,兄长大人。”
恒也在想要将她扶起来,可是他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喊叫着她的名字,而后杜鹃啼血似的咳出鲜红的血。
“兄长大人……那日你送于我的寄木细工,我放在这里了。”
说完这句话,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不要去,雫!”
然而,隔扇依旧在他眼前缓缓的闭上了。
清晨来临之时,恒也首先嗅到了一缕熏香的气息。
是什么呢……似乎他曾经嗅到过这种味道。
……啊,母亲去世的时候,似乎也用过这种熏香。
恒也睁开了双眼,最终又像逃避什么似的闭上了那双眼睛,轻声呜咽了起来。
<四>
父亲与雫的像放置于木台之上,穿着素衣的恒也有些茫然的注视着前方。从青炉中缓缓升起的熏香的气息,宛若令人迷失了心智似的。忠次郎将一朵白菊放在雫的像前,鞠了一躬,然后回到恒也身边落座。
“令尊病逝,雫……自尽了。”
“啊……是这样吗,辛苦您了。”
这个人冷漠到这种程度吗?即便是自己的生父与胞妹去世,也毫无感觉的吗?
忠次郎看向了端坐在那里的恒也,却见到他紧紧抓着和服的下摆,甚至到了骨节发白的程度,即便面孔是微笑着的,颤抖的身体却将他的悲伤毫无保留的展露了出来。
忠次郎注视着他,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产生了一种令人战栗的愉快。
在忠次郎走后,恒也又因低烧陷入了昏昏沉沉的梦境之中。
他见到了悬在横梁上的雫,但他心中反而一丝惊惧也无,只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她的身躯随着风摇摇晃晃。鼻腔间充溢着菊花清苦的香,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间茶室,回到了童年的时刻。
“哥哥一直都知道的对吗。”
“我应该知道什么?”他轻声询问面前的恶鬼,以人的姿态存在的幽魂向他笑了笑,探过身来亲吻他的嘴唇,“我爱慕恒也的事情,父亲的交易的事情,忠次郎侵犯我的事情,哥哥全部都心知肚明。”
“或许是如此。”
“哥哥……快点来陪我就好了。”少女纤柔的手掌捧起了他的脸庞,含着柔情蜜意的眼眸注视着他。
她已经不是他所熟识的雫了,甚至已经不是生者,但是还与往日没什么区别,依旧穿着未成婚少女精致的八重樱小振袖,面容也依旧精巧可人,只是胸前多了一条已经支离破碎的铁索。
“我好饿啊,哥哥。”她散发的模样像是灼红的垂枝樱,妖娆艳丽。
而后,他听到清脆的一声响,胸前的锁链完全碎裂开来,那幽魂连少女的姿态都无法维持了,在他面前化作了般若似的恶鬼模样。
“吃下我,会让你饱腹吗?”
恶鬼是无法回应人类的话语的,只能发出难以入耳的嘶吼,恒也注视着这个曾经是他妹妹的恶鬼良久,了然般的闭上了双眼。
但是他未等到曾经是雫的恶鬼下口,一名穿着黑衣的男性就将它斩杀了,那男子的目光甚至都没有望向他,就转身离去了。而那恶鬼也渐渐的消散了,一切宛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恒也呆呆的坐在那里,望着台上那张笑靥良久,突然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五>
“自那之后已经近两月了,你的病情与情绪都渐渐稳定下来,这很好。”
“多谢忠次郎大人的关心。”恒也轻咳两声,“不过近日偶感风寒,失礼之处还请您见谅。”
“无妨,啊……话说回来今天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这……还是有关舍妹的。”
“哦……”忠次郎皱眉,“也是,该直面这件事了。”
“我幼年时曾见过一只雀儿,心生喜欢,就将它捉来养在笼中,然而那雀儿却十分暴躁,自我将它捉回来后就绝食,甚至滴水不沾,不过几日,它就死了。”恒也垂着头,语气轻而缓,“您说……这样的喜爱,是不是不应该存在的呢。”
他将一直摆放在木架上的武士刀拿了起来,爱惜的来回抚摸着,“您于雫,是否就是这样的感情呢……在下非常好奇。”
“令妹于我是如同槿姬那样的女子,我又怎么会用那样的手段……”
“哈。”镜原笑了起来,“你我都已经心知肚明的事情,在这里就不要再掩饰了。”
“……那么已经知晓的你,如今又是想要做什么呢?”
“大概是将你我的罪业都一同算清吧。”他轻声道,“拔出刀来,忠次郎。”
恒也的剑术一直较他要优秀,但总是规规矩矩的,与他本人一般。如果在生死关头呢?他依旧会这样平静的使出他规矩的剑道吗?
但,并不相似。
他的招式比起往日鲜活了许多,不再一板一眼的,而是每招每式间都充溢着杀气,反之,他的动作也粗暴了起来,那舍弃一切的气势令忠次郎有些惊异,被恒也的平砍逼的连连后退。忠次郎有些难以理解,为何那句纤弱的身体会忽然爆发出这样的力度来。
“在与敌手以命相搏之时分神,”就连他的音量也拔高了些,听起来有些尖锐,“忠次郎大哥认为我在病中就会弱不禁风吗!”
短兵相接之声,忠次郎背靠着墙壁,抵住了横砍向他双眼的刀,两人僵持着。就这样保持下去,忠次郎想着,恒也已经在微微喘息,他的体力绝对抵不过他。
果不其然,恒也握住刀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就是现在,忠次郎有些激动的如同真正的武士那般喊叫了起来,他的刀锋压向了那边的少年。随后,即便是恒也立即躲开了,对方的刀锋却依旧割破了他的肩膀。
但此时此刻,恒也的内心却十分的欣喜。那是来自灵魂的呐喊,那份愉悦甚至令他禁不住笑了出来。没错,这正是他想要的,隐忍了多年,被束缚在贵族与这令人憎恶的病弱身体中多年,他找到了能令自己发自内心笑出来的东西。
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在比剑时总是低垂着头,将自己的实力一压再压。
看着忠次郎有些惊恐的神情,他现在的模样、现在的笑容与姿态,大概与恶鬼相似极了。
趁着这个机会,他上前几步再次横砍向忠次郎的双眼,对方堪堪躲过,神情狼狈的注视着他。
恒也却笑了起来,“忠次郎大哥认为我受伤就放松了警惕吗,大意。”他又握紧了刀,喘息着说道,“虽然有些疼……不过我要感谢忠次郎大哥,能让我这番姿态完完全全的展露出来,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这番愉悦。”
话落,他再一次上前,忠次郎好似完全放弃了抵抗,或者是被恒也疯狂的模样吓到,只一味的躲避。
“不要只躲着,向我攻过来啊!”恒也一边喊着,一边砍向了忠次郎的腹部,“取悦我啊!”
忠次郎慌张的躲避着,向后探的手臂撞到了油灯上,将它打翻。
火很快的烧了起来。
“恒也!停下吧!先将火……!”
恒也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依旧继续着他的动作,那能人置于死地的一招一式令忠次郎暴躁的抬起了刀,他无法理解这人的想法,只能用武力制服,从而他遗忘了他这番动作的破绽,脑中只想着反击、反击。
但,忠次郎似乎并等不到反击的时刻了。
恒也注视着那被他的刀穿刺过去的部位,又缓缓抬起头来,忠次郎痛苦却无奈的流下了泪水。“对不起……”
“……你应该对雫说。”恒也直起身子,将刀拔了出来。“我大抵刺中了你的脏器,需要我为你介错吗。”
“麻烦了……”
忠次郎跪坐在那里,火势已经渐渐的蔓延起来,屋内也充溢着木材燃烧的气味,黑烟已经渐渐浓郁起来。
恒也将腰间的肋差拔了出来,“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们这对兄妹真是相似啊,就连那仇恨我的眼光都一模一样。”
“除此之外呢?”
“我死在这里已经无所谓了,罪人自应有天罚,可是你呢?”
“母亲也是葬身于这样的烈火之中,”镜原持着的刀放在了对方的脖颈上,“母亲的死亡,直到那日雫对父亲动手时我才明白大概其中有什么隐情,或许在这里死去,我能早早的赎罪,与那两人团聚也说不定。”
“哈,哈哈哈哈哈,”忠次郎忽然笑了起来,“真是疯子……动手吧。”
手起、刀落,那下动作很快的完成了,脖颈中的血喷射了出去,球状的物体滚落到了他的脚边。
等到这动作结束,恒也这才用尽了全身力气似的跪坐在了地上,并难以遏制的剧烈咳嗽了起来,伴随着红椿似的血溅落在被烧灼发黑的榻榻米上。
当一切都完成时,他心中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悲哀浮现出来了。究竟是什么令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并不仅仅是婚姻,更是许许多多的束缚。
或许就如同那朵红色的山茶,在外表最为光鲜艳丽的时刻宛若人头落地似的凋落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四肢并用的爬行过去,从不远处的柜中翻出了一件精巧的寄木细工,他缓慢的用曾经交给雫的方法打开那个秘密匣,其中放着一束头发,黑色的与栗色的相间,那应该是他与雫的。
“对不起,雫。”
镜原最终也只能吐出这样一句话,在已经被焚烧的摇摇欲坠屋子里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当雪见月来到的时候,就像这月份的名字一样常常下雪。如鹅毛似的雪轻而缓的自灰白色的天空中降下来,在地上留下薄薄一层白色,连远处的山峰也笼罩了一层白色,如同山水画似的,想必到了明天,拉开纸隔扇时,初雪过后的清新空气会与仿佛另一个世界似的银装素裹一同映入眼帘吧。
雪如同要将一切都掩盖似的,渐渐大了起来。
大概发生在镜原还不是队长,格里高尔还是普通人类的时间里……
已经是夏季了。
自庭院远望而去,刚刚出芽的嫩叶与已露头一些时日的翠绿色混杂在一起,入目皆是青葱的草绿色,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叶的清香。原本迟开的晚樱,如今早已全数凋零了,只余下些残朵与幽香。
镜原是一向不喜欢夏季的,嗡鸣的蝉和灼眼的阳光总让人心中烦躁,纵然他本身是宁静的人,也被这过于炎热的天气惹得倦怠了起来。
“真热啊。”他拉着衣领轻声说道,从廊下经过的格里高尔笑着开口,“热的话就脱掉吧。”
“我可不像你那样。”镜原半眯着眼,西洋人的皮肤白的很,在阳光与汗珠的反射下像是透明似的。
“那你就剪个头发好了,这么长的头发不会很热吗。”
“嗯……但是我还没有剪发的想法。”镜原撩起披在背上的长发,露出一段已渗出汗珠的白皙脖颈来。“留了这么久,忽然就剪掉也不太适应。”
“不明白为什么这么麻烦,热的话就剪掉,顺应自己的心意不就好了。”格里高尔露出些许不解的神色,镜原对此只会以微微一笑。
“话说回来,那个风铃是什么时候在的?”镜原所说的是廊下吹塑玻璃所制的风铃,几根玻璃柱下垂着一片青色的竹叶。每当风穿过长廊时,中间的圆珠就会和玻璃柱相击,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声音,与鸟儿的婉转啼叫和夏蝉的鸣叫迎合着,倒也别有风韵。
“啊,那个是前几天一个女孩送给我的,说是只有挂上风铃才算是夏天……什么的。”
“确实如此——不过话说回来,你还真招女孩子喜欢,是因为脸吗?”镜原露出调侃的笑容,却又立即用袖口掩住了那道弧度,于是格里高尔只能看到那对微微弯起、漾着狡黠神色的笑眼了,就像是狐狸似的——他一向这样评价镜原。
“比起我,你的脸才更有看头吧,”格里高尔抱住手臂,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坐在木制长廊上的镜原,“而且……也有男性对你表达爱欲之类的。”
“哎呀,在调侃在下之前先将您那蹩脚的日语纠正过来怎么样?刚刚那句话文法有错误哦。”镜原不慌不忙的端起茶杯,格里高尔露出了没辙的神情,一旦镜原嘲讽他时就会用敬语,这点他早就习惯了,于是和往常一样,他叹息似的开口,“像个老头子似的。”
“毕竟已经几百岁了。”镜原依旧淡然的微笑,浅栗色的长发被风吹拂微微晃动着,格里高尔忽然产生了恶作剧似的想法。
当被拽住头发时,镜原只是微微蹙起眉,然而冰冷的刀背接触到敏感的后颈,饶是镜原也不仅敛去了笑容,手放在了刀柄之上。
“你最好不要动。”
刷的一声,后颈上逼人的寒意也移开了。
“……你这家伙。”镜原有些恼怒的摸着参差不齐的发梢回过头去,对方却先他一步,带着茧子的宽厚手掌将他的下颌抬高,拇指的指腹在脸颊上来回摩擦,彼此的呼吸似乎都要交融在一起。
有点痒,镜原这样想着。
“好多了,没那么女气了。”格里高尔忽然露出了有些痞气的笑容,镜原微微愣住,然而在那坦然的目光的注视之下,他也不禁回以了一个宛如曾在枝头绽放的樱花一般毫无保留的笑容。
一阵风吹拂过,枝头的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风铃也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午后的日光照射在风铃上,落在地上一片犹如水波似的来回摇动的金色光斑,青色的竹叶打着旋摇晃着,最终在吹塑玻璃上撞击,发出微小的声音,美妙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