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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拿走一只眼睛,让她能看见光亮吧。
——拿走两只耳朵,让她能听见歌声吧。
——拿走身体让她不至衰弱,
——拿走四肢让她能自由奔跑……
——还不够,还不够……
覆盖着银色皮毛的柔软身体蜷成一团,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先是比本来的模样小了一圈,接着缩成初生的幼兽,最后像阳光下融化的新雪,连轮廓都逐渐模糊,仿佛一只手就能掬起,化成一捧清水从手心散落,渗入脚下的土地一样。
——那,把我最后的光也给她吧。
“哥哥,小玉怎么不见了?”
阳光从打开的窗子外面斜射进来,照在少女变得红润的脸颊上,她用手肘支起身体,迎着依然带着凛凛寒意,但已经不再刺痛人的脸和双手的风眨了眨眼睛。
“就算给白鼬起了猫的名字,它也变不成猫,养不熟的。伤好了,就跑回山里去了吧。”
看到少女有几分落寞的表情,坐在床榻一侧的少年叹了口气补充道。
“它不是不喜欢你,而是该回家了。”
“嗯……”
少女把腿从被子里伸出来,赤着脚踩着地板,朝房门的方向走了几步。少年伸手去拦,妹妹的步伐却意外敏捷,只抓住了她衣袖的一角。
“总觉得精神好得多,身上也有力气了。”
好像要安慰担心自己的哥哥一样,少女扭头笑道,接着继续从半开的房门中窥视着走廊外面残留着雪的地面,以及开始泛起绿色的起伏山岭。一定是因为那不像是寻常走兽的小东西离开了吧,也许它就是山的一部分,是漫长冬季中寒冷和疾病的化身,随着季节的改变它应当消失,这样妹妹才能痊愈。少年想。
“因为春天到了。”
他说,顺手把盖在被子上的薄棉衣披在妹妹肩上。
2、
雪落下来了。
深暗的天幕中散落着星辰,树梢之间可以看到月亮,雪花在皎洁的月光下闪闪发亮,仿佛星星的碎屑一般下坠,林间的暑热已经消退,此时甚至带上了几分寒意。而若有若无的微风改变了雪片下落的方向,让它们飞舞起来,向四面八方翻卷飞散。
——好像活物的气息一样。
风势稍稍加强了,接着停了一会儿,又再度从耳畔掠过,带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凛凛寒意。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悲叹,但其中包含的祈愿和意志,又让人觉得像拼尽全力的呼喊,以至于附近的枝头的树叶,都随着它轻轻抖动起来。
这个村落四面环山,坐落在由北向南渐渐下降的平缓坡地上,只有南面有道山谷作为狭窄的出口。村民数量不多,靠农作物就可以自给自足。就算在如今这个日新月异,甚至变得有些危险的时代,这里的生活也一如既往。村人按季节播种收获,像他们的祖先躲避风雪一样努力耕作、应对天灾。和其他地处偏僻的村子和小镇相比,这里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年深日久流传下来,与经年不化的大雪、夺人性命的严寒、以及被退治的妖异有关的传说。
苍海举灯照了照前方的道路,发现地面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小径的尽头是一小片空地,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微微发光。
——啊啊,是了。
山上生活着操纵冰雪的女子,起初只是把人类当做维持生命的养分,把生活在村庄里的活人当做食粮。可是,自从百年前的生贽停止之后,她就隐去了踪迹。起初,有关雪女的传说中半是恐惧半是嫌恶,后来则带上了敬畏和憧憬的色彩,而直到如今,这样的故事还流传在村人之间:
“那年冬天迟迟不来,树上的叶子都不会飘落,假如这样下去,不仅无法杀死害虫,春天灌溉的水源也会枯竭,大家都担心得不得了,向神明祈求之后,就真的下了很厚很厚的雪,把门都封住了。”
“有人在山里迷了路,本以为就要冻死在风雪里,面前竟然出现了住户,主人是挺瘦弱的中年男性,招待他在那间小屋里住了一夜,天亮出发的时候,看到主人站在一棵披着雪的巨松下面,和藏在树枝里的什么人说话。他瞥见树枝之间乌黑的长发和白皙的侧脸,好像是很美的女性,但一眨眼就不见了。”
“到山里捕鸟的时候,看到了穿白色和服的少女,我想那就是传说中的雪女妖异吧。可是其他的人都不相信,说我的眼睛被雪照花了。那个女孩好像对我的动作充满好奇,一直盯着我看,可是稍微一靠近,一阵雪花飘过,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接触到炉火就会感到温暖,在雪地里呆久了就觉得寒冷刺骨,时间长一点甚至活不下去。如果是她的话,生活在平常人生活的地方,会不会也感到痛苦?想要接近而无法接近,是不是很寂寞呢?”
终于,道路的尽头出现在眼前。那里伫立着一棵覆盖着薄冰的大树,树干和树枝反射着月亮的光辉,而冰结在一起的树叶如同宝石雕刻的花朵。雪片就从那棵大树的树枝周围逐渐散落,仿佛树木打算将自身全部消融在夏夜之中。
苍海的脚步停住了,他静静听着雪花被气流挟着,在黑暗中簌簌下落的声音。
——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
仿佛有谁在说话,嗓音微弱,语气却坚定而不容置喙。既然无法带来甘霖,就让雪来滋润大地,那是虽然离群索居,但与山脚下的村落有着种种联系,即使受到怀疑也好,显得笨拙也好,牺牲自己也好,想要去理解人,一步步接近人的存在。或许她曾经伤害过人,但也为人所接纳,甚至陪伴人类度过了那对她来说十分短暂的一生,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而她自身的想法能够传达给人吗?
望着远处那个隐没在树荫中的白色身影,苍海想着。
突然,苍海脚下冻结的树枝发出了被轧断的脆响,即使只像一根针落在地上,对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动静。真正凌厉的寒风自平地席卷而来,扑打在面颊上,树枝和树叶化成冰屑四处飞溅,等他再次看清面前的景象时,雪女已经消失了。
3、
“人类不会为百年前的事件所困,他们的未来不再与你有因果关系,而你也不必执着于过去了。”
苍海抬头看着相互交错的树枝和树叶,它们在月光下闪烁着青色的光芒。
“村民们正在从临近的河流开渠引水,即使无法完全消除遭遇荒年的可能,大家还是可以努力生活下去。如果你继续消耗力量为他们降雪,我将把那作为你的愿望加以尊重……”
略为提高的声音在夜空中回响,树梢轻轻地晃动了几下。
“但是,一定也有谁不希望你因此而耗尽生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从树梢飘散的雪花不再随着风流动,而是静静地飘落到地上。仿佛松弛下来一般,远处传来了轻轻吁气的声音。接着,苍海看到树下出现了身形纤细的女性。
雪女微微低着头,缀着雪花的白色和服周遭隐隐散发着寒气,白皙的面孔和琥珀色的双眸一如传说中一般凛然美丽。只是她的模样显得十分疲惫,从漆黑长发上垂下的薄纱像月光一样笼在她身上,仿佛那也成为了重量,要勉力支撑才能站直身体。
“外乡人啊,请问你的名字。”
她抬起头说,声音有如金属撞击发出的微鸣一般清澈铿然。
“在下秋叶苍海,那么雪女小姐呢?”
“刹那。”
外表和人类少女无异的妖异嘴唇之间吐出了这样的词语。即使力量减弱,她身上依然有种气势,昭示着她所经历的岁月,以及和普通人类的不同。虽然说话时需要稍稍仰着头,但苍海觉得,雪女像是站在高高的、伸手无法触及的山巅上一样。
“原来如此,是村人委托你寻找下雪的原因,并让降雪停止吗?”
“是的。虽然下雪可以滋润土地,但也有人会因为天候异常而感到不安。”
“他们知道如此一来,就要经历十数年未遇的旱灾吗?”
“人类会为活下去竭尽全力,也积累了各种各样的经验,请相信他们,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度过难关……毕竟,这个村庄就是这样延续下来的。”
琥珀色的眼睛眨了一眨,苍海注意到,刹那交握了一下双手,接着把它们放在身后,仿佛不想让对方看见一样。
“……虽然以我的立场这么说有些奇怪,但也希望刹那小姐能够找到遵循自己的意志存在于世的方法。如果有任何需要,我愿尽一份微薄之力。”
雪女的眼睛低垂下来,略微思索了片刻,突然开口道。
“感谢你的好意,我的事情无需人类干涉。只是有一件事想问,秋叶先生知道有关‘军队’的事情吗?”
苍海稍稍有些吃惊,刹那怎么看都不像是常世禊祓的一员,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看到征兵的人造访了这个村庄,还是因为有同族告知了她外面的事情,又或是军队中对妖异怀有敌意的人造成过什么伤害呢?
不知经历了多少日子才构筑起来的,对人类的信任,会不会由于自己的答案而受到损害,正在考虑如何回答,苍海却听到了刹那继续提问的声音。
“人类的军队中有专门招收半妖的部队吗?秋叶先生是否认识身为军人的人鱼半妖?”
雪女提问的语气显得审慎,但目光中却第一次出现了可以称之为“期待”的情绪。这大概是某种奇妙的缘分吧。于是苍海反问道。
“刹那小姐想找的那位人鱼半妖年纪多大?是什么时候参军的?”
“参军的时间我不清楚,不过外表看上去刚刚成年,以人类来说,还是个孩子吧。”
“是因为血缘的关系成为半妖,还是……”
苍海迟疑着怎么向刹那描述最近才公开的事情。虽然军队里一直都有半妖的存在,但数量极少,而且从合魂法案实行后,他们大多消去了自己的特征,像普通人类一样生活着。按照刹那的回答,寻找的对象只能是那支特殊部队中的成员。
“是父母一方中有人鱼的妖异。”
但是,雪女给出了意外明快的回答,声音中似乎带着一点笑意。
“是吗……这样就好,虽然不能说是幸运……”
苍海因为刹那露出的疑惑表情继续解释着,
“以刹那小姐的描述,他大概属于最近开始公开活动,代号为‘零式’,用于对外作战的部队。那里大部分人并不是自然诞生的半妖,而是为了战斗被创造出来,特殊的‘战士’……”
——无论他们原本的意愿如何,无一不是经历了身体改造,并以牺牲自己的一部分为代价,获得了超越普通人的力量的。这样的方法和妖异认可的规则背道而驰……
“不过看来你所说的那一位并非如此,托人打听一下,应该很容易找到。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想法通知你。即使如此,还请刹那小姐尽可能和他在不提及立场的情况下见面。”
刹那似乎对这个回答感到满意,她轻轻颔首,对初次见面的人类青年低头致谢。
“不,我才是,这个村子的居民也是,应该对刹那小姐的心意心怀感激。”
苍海把一个茶色的和纸小包放在刹那面前,雪女有些困惑地伸出双手接过,轻轻揭开纸包的一角,里面出现了五颜六色,像小星星一样的物体。
“粗点心店的老人给了我这个,送给刹那小姐吧。是时下流行的糖果。”
4、
或许建立新的羁绊才是从过去中摆脱出来的最好方式,不过作为妖异,和零式的半妖之间,恐怕还存在着重重阻隔。想到每次提及在“那里”的生活,军中的友人总是一副讳莫如深欲言又止的样子,苍海皱了皱眉,深深叹了口气。
——总之,希望此地的居民能够一切顺利,希望刹那小姐能够找到她想见的人,希望美丽的事物不至消失。
暗沉的夜色逐渐消退,东方的天空染上曙光,踏上最后一段返回的路时,天已经完全亮了。从山坡上朝下望去,可以看到山脚下的建筑间升起了炊烟,有人在小巷之中行走,拉着砖石和木材的车子朝村落的另一侧缓缓前进。
就在这个时候,苍海看到上山的方向走来了另外两位访客。
其一是身形娇小的少年,似乎因为远离了村人的视线,他摇动着手里的帽子慢慢拾阶而上,头顶毛茸茸的耳朵和身后的尾巴也随着步伐摆动着。他满脸微笑地和身旁的人说着什么,虽然看起来十分年轻,眯起眼睛的表情却显得一派悠然,好像除了面前谈话的对象,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值得放在心上。
而另一位,则是皮肤白皙,披着水色长发的少女。她提起和服下摆小心翼翼地走着,不时稍稍放慢脚步,一边应和同伴的话,一边眺望朝阳下村庄的风景。苍海看到,随着她一步步靠近,雾气凝结的朝露变成了小小的冰晶,发出微弱的声响从道路两旁的草丛中,落到青黑的石阶上来。
白色耳朵和尾巴的少年想必是稻荷的妖异,而他的同伴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刹那的同族,这两位是来拜访友人吗?
如果他们真的与生活在这座山上的雪女熟识,那么比起身为人类的自己,一定更加了解如何让她更好地活下去。
——去打个招呼吧。
苍海摘下遮阳的斗笠,稍稍停顿了一会儿让眼睛适应从山谷之间斜射进来,耀眼的橘红色光线,接着迈步向以好奇的目光打量自己的两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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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不出质量很高的东西,只能短短地写写回应刹那小姐的互动,时间线仍然在一章,如有BUG或OOC的地方请戳【土下座
*开头的小故事只是随便说的,和出场人物没有关系
*祝大家奔向HE的车一路顺风,如果有助攻到就好了【哭着
连这篇:http://elfartworld.com/works/90855/ 八音盒的来历
和这篇: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24/ 清存档】】
和这篇:http://elfartworld.com/works/94510/ 好像还结婚了】】】
1、
——从这里穿过去,一定能到达山神大人的住所吧。
甚太抬头仰望,面前的两块巨岩中间有道像斧子凿开一样的细缝,宽窄恐怕连两个成年人都不能并肩通过。缝隙中间一片漆黑,像一只满怀恶意的眼睛,从侧面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这一年,村子里突然遭遇了百年难遇的长冬,到了该转暖的日子,河水没有解冻,积雪也没有融化,山里的动物因为无法找到食物而变得瘦骨嶙峋,接着一个个倒下,别说种植作物,连野兽也渐渐捕不到了。
老人们说,这是因为山神得不到供奉,必须有人穿过山顶那道岩壁,将自身作为供品,祈求春天的到来。
司祭家有三个女儿,最小的一个眼睛看不见,于是理所当然地成了牺牲品。
忘记了自己从哪儿来,想不起父母的模样,没地方可去,流浪到村子周围,因为饥饿而晕倒在地上,被村人收留而活下来的甚太,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比起聪明又安静,虽然看不见但做什么都做得很快的她,我才是村子应该舍弃的人,我应该被当做祭品。
——阿夜小姐对我很好,我应该回报她。
甚太闯进集会的样子把大家都吓了一跳,这让他稍稍有点得意,这可是几年来唯一的一次,全村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啊。
长老们讨论了很久,最终还是同意他的请求,甚太很高兴,他知道接着要乘着摇摇欲坠的篮子、在大风雪中前往人力很难攀登的峭壁、带着聊胜于无的食物和衣物穿过那道不知道有多深的石隙,虽然村人都把这看作送死,可他心里隐隐有种不知从哪里来的信心。
——能找到山神大人,只要他开口讲话,春天就会回来。
可他万万没想到,登上山崖,刚刚想要钻进石隙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刚刚爬上来的地方又出现了一个身影。
“快回去啊!”
甚太冲着一边吓得瑟瑟发抖,一边紧紧抓住轮轴上的粗麻绳,用力把自己向上拉的女孩子大吼。
山谷中的风声像猛兽嚎叫,喊声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变得虚弱又胆怯,甚太觉得,自己用尽全部力量、从胸腔深处迸发出的叫喊,在山神大人面前只不过像雏鸟啁啾一样。
竹篾编成的篮子剧烈地摇晃着,他赶忙奔过去,抓住那双冻得通红,被绳索磨破流血的手,把那个小小的身体拽上来。
阿夜的手臂一接触地面,装着绳索和轮轴的木质支架就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一下子断成两节。失去重量的竹筐被风卷走,朝下面飘着雪花的黑色深渊飞去。
“傻瓜!笨蛋!白痴!!!这样我不是白辛苦了吗?”
甚太恼火得快要哭出来,又想起眼泪鼻涕冻结在脸上的滋味不好受,只好咬了咬牙,把阿夜拽到身边,解下披在身上的厚毯子,系在她脖子上,用力向两边拉。
“唔……呃,太紧啦。”
阿夜轻轻地笑了,甚太一时间有些发呆,总是默不出声,从小窗口后面抬着头,用失去光泽的眼睛盯着外面,仿佛能看到田埂上奔跑的孩子的她,好像有意外活泼的一面。
她拉着男孩的袖口不放,两人一起分开几乎堆积到腰部的厚厚积雪,朝避风的岩壁下走去。
2、
“眼睛看不见,很不幸吗?”
这个故事刚刚说到一半,对方没有像平时一样追问后面的发展,而是努力思考着什么,突然抛出了这样的问题。
“该怎么说呢……如果是突然丧失视力,原来能做到的事突然做不到了,即使之后可能会慢慢接受现实,但一开始一定会伤心痛苦吧。”
他觉得有些吃惊,不知道原本性格大而化之的她究竟为什么特别关心这一点,不过还是停下来试图顺着她的思路解释。
“比如……龙姬你的话,看不到人的面孔,也看不见树木、花朵、海洋,很难全力奔跑,也没办法游泳和爬树了……你试试闭上眼睛,朝那边走走看。”
她真的合上眼睛,眉头紧蹙,推开椅子站起来向前走,但是几步之后就停了下来。
“不敢……迈步。”
“是的,人无法看到东西,会不知道危险和障碍在什么地方,本能地感到害怕。”
她扭过头,微微偏着头,好像在体味刚才的感觉,接着又眨眨眼睛问道。
“那么要是从出生起就看不到呢?”
“如果是那样,其他的感官会变得敏锐,形成别的可以正常生活的方法。至于那算不算‘不幸’……”
他考虑着要怎么向极少如此追根究底的女孩解释。
“本人应该不会这样认为吧,因为不知道能看见东西是什么感觉。”
“嗯,当时他也是这么说的。”
女孩赞同地点着头,
“他很疑惑地问我‘可怜’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他,没办法自由自在地做想做的事很‘可怜’,但他一点也不那么想,反而说‘没有觉得不自由,也不知道更自由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他……?”
不知在哪里见过的,眼睛看不见的孩子吧。他想。女孩好像没有听到这个问题,而露出有些懊悔的表情。
“但是,果然还是不该这么说对吧!擅自说别人‘可怜’啊,‘不幸’什么的……”
“既然自己不知道,这便是强加于人的概念,一再如此重复,对方也会觉得自己‘可怜’,真的会变得‘不幸’……最好只是像对待普通人一样对待他们。”
他看着从窗子里投射进来的明媚阳光和被海风吹动的树枝影像。
“只是……如果有可能,想尽量让他们能用他们的方法,体会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嗯!我也这么想!”
女孩恢复了精神,又仿佛有点遗憾地补充道。
“要是下次还能见面的话……”
3、
苍海看着这间宅邸年轻的主人从二楼的台阶上走下来,动作自然得和视力正常的人没什么两样,对方的眼中仿佛有层白翳,将自我与外界分开,隔离了周围人投注在身上的目光,并在那后面的黑暗中站着,带着某种悠然和好奇的感觉审视外面触及不到的世界。
看到那张面孔,以前无法结尾的故事和那段谈话马上浮现在脑海里,他惊讶于回忆中的形象和声音都还如此清晰。
那时候的自己,认为失去的东西应该努力取回,不完整的东西应该尽力补全,即使有缺憾的事物总可以通过什么方法弥补,虽然知道未来不可能如此顺利,但也只是“知道”,而并不曾真正丧失什么东西。
那么,现在呢?
一面流淌着清澈的河水的白色洋馆如主人所言一般醒目,但是走进这里还是花了不少时间,佣人让他在会客室等候,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他反复想着近几个月发生的事,接着是几年前、刚刚来到帝都的时候,以及对自己来说,已经算是很久以前的过去。
——老师,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姐姐和您刚才谈了什么?
——在哪里见过您吗?
——“白……川”?的确是这样的读法,以前……确实是叫这个名字没错。
——啊,姐姐告诉过我,其他的事情,因为某些原因,安昙野少佐都不记得了呢。
——嗯?忘记……的事……
——“请,不,要,让,她,勉,强,去,想。”
长屋的空气有些闷热,周围充斥着嘈杂的人声,午后的阳光依然明亮耀眼。
——回来了,回来了。
——啊,就像当年一样……
——不,和那些不一样,他们是要上战场打仗的啊。
——怪物……军队真的能控制他们吗……
道路两侧的人群寂静无声,军靴踩在地面上的声音清晰可闻,但临街建筑二楼的人都向前拥挤,在窃窃私语中想要看清走在方阵最前面那支特殊的队伍。
——是非常重要的人。
——后来再遇到她的时候,我真的很吃惊……
——算起来和她成为家人也已经六年了,说来惭愧,我还连她是不是真的习惯了新的姓氏都问不出口。
盲眼的客人带着笑意说,房间外的树木绿意浓郁,夏蝉停息了一会儿,接着以更大的声音鼓噪起来。
——说起来,虽然去了那么多地方,但是帝都也只到过两三次,这次想看看帝国剧院的演出,坐一下有轨电车……
——对了,周围的山上有湖,虽然已经在海上那么久了,多少还是想乘船一直顺着穿过市区的河漂流下来,一定很有意思吧!
——嗯……说到坐船,这次是内部装饰看上去很豪华的邮轮呢,空间很大,仿佛什么都可以装得下。
——只是,虽说各种设备都很齐全,但总觉得不是自己家的船,有种不大放心的感觉。
——能顺利到达就好了。
捆扎在一起整整齐齐的信件怎么数都是二十七封,最上面的一封封口处的折痕已经翻起了毛边,它们和小石子、明信片、异国形状奇怪的钱币一起放在地下室的某个抽屉里。
“旧东西上附着着记忆,也寄托着思念,还有每一个主人发生的故事,每天被旧物环绕,会沉浸在那些东西中无法脱身,有的时候,也不得不果断抛弃一些,不然就无法容纳新的进来。”
从把行李搬进来的那天开始,伯父就对他这么说。
但是,不管最初多么幼稚拙劣,倘若变化了的事物就全部被遗忘和舍弃,那人世一定会变得更加恶劣,会诞生更多的错误吧。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够毫无负担地走向前方,必须有人留下来记着它们。
他看着手里用淡青色布巾包着的纸盒,在心中构想着里面物品的形状,如果把它交给主人,那么和过去影像的最后联系就将切断。
——即使如此,有些回忆已经融化在血肉里,成为自身存在的一部分了。
4、
和当时的感觉一样呢。
安昙野家的年轻主人坐在会客室里的沙发上,悠长夏日的余光从窗子一侧照射进来,笼罩着他的手臂和身体,而肩部以上的面孔则被隐藏在影子之中。当他的手指触摸着钟面,感受着里面分针和秒针的轻微颤动时,脸上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您要听听看吗?”
过了很久苍海才握住椭圆形的铁皮盒子,要稍稍用力才能把它从对方手里拿出来,他最后检查了一遍里面的零件,转动底部的把手,把它放回桌上。
如水一般的旋律轻轻流动起来,时间好像停止了,相同的段落不断重复,直到音符和音符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长,金属片拨动产生的声音越来越柔和,最后像慢慢蜷缩起身体,合上眼睛进入睡眠的动物一样变得寂静无声。
空气中似乎依然回荡着余韵,某个角落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虽然几乎记不得旋律,但听到的时候,觉得一定是它没错。没想到真的找到了,这是很稀有的舶来品吧,不知该怎么感谢您。”
青年似乎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因为是从别人那里拿到的,别处也找不到类似的款式,并没有什么估价可以参考。如果持有它的人觉得有价值,那它就是有价值了。”
“嗯,我想她一定会非常喜欢的。”
又是一阵沉默,苍海盯着青年身旁空着的位置,仿佛正有个影子端坐在那里。
——这样就好了吧,对方的心情看起来没有半分虚假,缺少了一部分的两个人,彼此依靠也能迎来平静的生活……
“所以……”
大概是因为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对方露出了探询的表情出声发问。
——报酬的事情啊,按照一般来说……
“价钱之类的倒是其次,只是有件事想拜托您……”
“嗯?是什么事情呢?”
“……想见见这礼物将来的主人。”
从踏入这栋宅邸时开始的所有思虑好像一瞬间被清空了,仿佛有什么附在身上一般,他在起身告辞之前说出了这句话。
“咦?”
面前的青年露出了礼貌的微笑,仿佛在等他的解释。
“这个八音盒以前修理过,某个地方的金属零件很容易损坏,说不定有时候还要更换。虽然可以写一份提示,总归还是想要当面说明……”
他努力吐出词句,虽然说的是实情,但却比圆一段谎言还要困难。
“而且,把它给我的人算是郑重托付,想要确认有没有交到合适的人手里。”
5、
她站在那里盯着正在轻轻转动的铁皮盒子,如水一样的旋律流淌出来,清澈明亮的音符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有种情绪在心中鼓动,那大概是属于过去的回忆,非常温柔,非常悲伤,但像隔着一层障壁,朦胧模糊得无法看清。
——有什么不对了。
而另一种更强烈的、不和谐的气氛笼罩着这个转得越来越慢的小小物体,虽然完全想不起它原先是什么样子,但总有种确凿无疑的感觉,它和现在不同,上面的某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消失了。
“姐姐,怎么了?”
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稍稍偏着头,把无法看到东西的眼睛转向她的方向。
无法找到缘由,也无法体会情感,她只是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眼角聚集起温热的液体。
音乐逐渐变得柔和、缓慢,最后,仿佛敛起羽毛沉沉入睡一般,白色的小鸟低下头,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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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BUG,但大家都是硬来的人不是吗……我爱你们,所以请用爱忽略吧【【【
*这个泥潭太大,要十万个肝才能游得出去,我已经尽力了,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