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文章是进入主线剧情的前日谈,讲述瑞士花生(照临瑞生)和波子汽水(芽理波)的相遇,全篇7k字+
*非常感谢芬达海的校对,发现了海量博主一生都无法发现的错字和漏字,并且连接起断裂的句子
———————————————
《分担》
“喏、给你,这个我也不吃。”
大半张脸都被厚重眼镜遮盖的女孩用叉子一拨,西蓝花就从蛋挞似的酱料中滚出来。她理所当然地将残羹挑出来,丢到了对面女同学还没动过的碗里。
紧接着,吃完饭的那位便直接按铃请服务生收走餐具。待桌子刚清理干净,她便立即掏出几张印着校名的格子纸铺开,精打细算争分夺秒地执行自己的时间安排,丝毫没有饭间闲聊或等对方吃完的意思。
在外人看来,这样的行为好听是女孩子友情之间的任性调皮,但对于这两位实际连天都没聊过几句的普通同学而言,某种意义上或许是种霸凌......
事实上,若是邀请这位剩饭处理对象自我介绍,讲出自己幼时险些因投毒案而被灭门的经历的话,眼镜女孩的做法简直称得上是“以身试毒”的伟大行径了——照临瑞生吸了吸鼻子,戳起被酱料炖透的蔬菜,拌着事先从同一份意大利烩饭中分出来的部分吃下去。
求对面的女孩先吃、自愿吃剩饭的少女眼珠转溜溜的,咀嚼将近二十次才吞进去,真是在防范异物、异味和保证胃消化的三大原则上做得尽善尽美啊。凉掉的料理并没有减弱她的笑容:“芽理同学,谢谢你今天放学陪我吃饭。”
“别把吃个饭说得这么郑重,要不是你请我才不来呢!”
被叫作芽理的女孩用笔指了指对面:“你这种吃法没人能习惯,紧张兮兮!唉,就会笑,你笑也没用。”
“抱歉抱歉、我家比较习惯自己买菜做饭,不过芽理同学你好像不想再来我家了...”
“用那种语气试探我也不会原谅你的,我是绝对、不会、再去你家了!”
芽理波恶狠狠地瞪向照临瑞生(不过她的镜片太厚,无法保证对方能不能看见她的眼睛)后者则是一如既往地打哈哈过去。
1.
芽理波早在半个月前就决定不再自行投递简历碰运气了。
她的上一份实习工作简直是糟透了,即便是视工作经历为财产般重要的她都没干满试用期,就主动提了辞呈。
试问:一个薪水比在便利店敲收银机还低、毫无技术含量的职位,仅仅是聘请符合“计算机行业在读”的要求连面试都很宽松,最后只是要她当廉价的机箱维修工和咖啡外卖员的职位,又有哪里配得上青春洋溢的女高中生的宝贵花季周末呢?她宁愿不要这个白痴公司的标志在履历上盖章。
自己处处碰壁不过是浪费时间,拓展人脉关系才是硬道理。这是商学院那边的朋友告诉芽理的知识,她已经决定好大学的进军方向,除了认真上课以外,在之后的时间也会四处积极社交,争取混学位的同时还能闯入商圈、最好再找个财阀公子哥。
不过......要说纯靠人脉去得到一份轻松的工作,这么好的机遇要是能像街上发免费纸巾一样常见就好了。对一般工薪阶层家庭出身的孩子来说,如果没有非常出众的社交或外观条件,就算能一步登天跳起来,高度的上限也远不如泡沫经济前的状态。
整座日本岛都沉了!经济自世纪末就一路下滑,平成大萧条!
虽然那时还没轮到芽理波转世投胎,但她坚信这个社会在她出生前已经彻底完蛋了,没有工作就会死掉,没有优渥的收入就会死得很惨很惨。
略感自己比天皇更在乎日本生死存亡的芽理波同学丧气地关上水龙头,想着也许今年能为此奢侈一把买个蛋糕,和天皇同天过生日讨个吉利——就在这时,铁制把手却不合时宜地失灵了。不知是螺丝松了还是水管问题,细小的水柱依旧哗哗地流。
“倒霉死了!”
找书记报告,写几页书面记录,跑下来整整一趟流程才能批准挂上“维修中”的塑料牌...传统女校就是这个地方很烦人,一切日式的无用功匠心除了浪费时间只能招人讨厌!即便作为学生会一员的芽理也对上报的老掉牙过程实在生厌,所以升上高二后就连忙将工作推给了新生,自己去做学生资料归档之类的就好了。
“啊、抱歉...”
原本只是自言自语,没想到竟有人搭茬。气鼓鼓的芽理抬头朝镜子望去,被映出的除了她那厚到看不见双目的圆框眼镜和脑袋上扎得紧紧的头发外,有位满脸不好意思的白发少女站在她身后。
她回头审视这女孩:总的来说长得挺英气,下垂的眼角倒是给她添加了点容易相处的气质,她身上的校服比别人的稍深色些,大约是被淋湿了。
“干嘛,所以是你弄坏的?”
芽理仿佛抓到了令日本倒退、英国脱欧、全球变暖、恐龙灭绝、人类出生率下降的元凶,转脸就是怪责,从根本丧失了校训中该礼貌友善互助的精神......但搭话的那位比她镜中目测稍高,得是抬头才能对视的程度,害得她不得不从上往下又从下往上将对方打量一番。
熟知每位校友资料的芽理对自己的记忆力也很有自信。人际也是学习的重要一环,她早就趁空闲时把大家的资料读过一遍了(请注意,这是违法的行为),全校约四百人而谁属于哪个年级还是能认出来的——况且这张脸不是我们学校顶顶知名的人士吗?
灵光一闪的感想在芽理的脑海中闪过,她认真地翻阅起脑内资料库:不是由于成绩,因为她早就把考得比自己好的名字和照片配对,烂熟于心;不是由于外观,那几个格外受欢迎的女孩可不会在潮湿的卫生间里用这样的蠢脸向自己认错;更不是由于身高,在走廊上遇到排球社那几位,简直像是新建的围墙!
彻夜明女校的姑娘们都穿着同样的黑色水手服,衣领缝有风筝般的花纹,再系上泛银光的水引结。这套校服是许多女孩梦寐以求的款式,穿上显得贵气又统一,唯一的缺点是强加了一层文静的印象于身,磨灭了学生的个性。
也许从外号去想会有印象?芽理无意识地歪过头,尝试从倾斜一点的角度唤醒记忆。
——对了,是在校报上,那个入学就因各种不重复的突发事件连续迟到的公示对象!
训导主任初时还以为她是什么顽劣角色,只是想要翘掉早课所以编各种离谱的理由,单张有七行的记录页都不够她写一个月下来的缺席故事,气得主任叫编辑部将她尝试翻墙进校园的照片挂了上去。这场乌龙直到她的家人拜访学校,并提交了一系列证明才被解决,那倒霉的照片也被撤下来,事件主人公即使过了这么久还是不免被人窃窃嘲笑。
没错,就是那个全校最不幸的姓照临的家伙!
光是提到不幸,这区四町目一栋挂着“照临”表札的房子可谓是能和这个词汇画等号的代表,而此人正好就是那家的女儿。
《可怜双亲遭毒杀,独留年幼兄妹俩》!骇人的标题曾印在十二年前的报纸头版头条,之后查出牵扯的其他案件更是引出社会的巨大哗然,好在惩治及时,之后没有类似的模仿犯了。
那时日本的经济仍在尝试恢复中,因此对于民众而言,可乐这种外来碳酸饮料并不是日常随随便便就能负担得起的。当时就有不法分子把握住这个机会,于碳酸饮料中投放毒药,再随机放置在人们通勤的路上...
作案起初药量不大,仅仅会令人感到呼吸困难和肚子不舒服而已,而在暗处偷偷观察的投毒者心地狠毒,一次次将喝下去的人视作小白鼠,逐渐加大剂量——最后导致了多人死亡,警方也因此重视起了这离奇的《毒可乐杀人案》*。
当然,这种恶性事件远远不止一件,连芽理小时候只能透过方盒子笨电视看到广告的零食大厂格力高,也曾经遭到匿名信威胁:犯人声称已经在它们的产品中投毒,使其股份大跌。格力高也不得不丢弃许多已经投入市场的零食,虽然最后没有出现受害者,但也没抓到犯人。
芽理对《格力高巧克力投毒案》*印象深刻,原因有些离奇:她正是趁着这个机会第一次尝到被称为或许有毒的甜点的滋味。当时她的父亲被公司辞退,在家无所事事,芽理的零花钱也变得紧缩,所以在当时看到货架的最底层塞满写着“打折促销!”的红盒子时,她还是拿了。
说回正题,此类犯人钻了当时网络及监管不发达的空子,从饮料到零食、再到污染外送料理......照临家的双亲就是死于这起无差别投毒事件。那时,瑞生的哥哥正在发烧,母亲也轻微低烧、没有力气做饭,所以才选择了订购外食,给孩子们有机会吃些自己想吃的美味餐点。
十三岁的哥哥硬撑着头晕眼花,勉强将五岁的妹妹不爱吃的蔬菜分掉一半,用模具切成花形的胡萝卜、饱满的绿豌豆和玉米粒将儿童餐点缀得花花绿绿,相当吸引孩童——只可惜,投毒案报道之后,其他人从报纸上看不出来这样缤纷的色彩。说回兄妹,由于两个孩子分食了同一碗食物,因此他们只出现了比较轻微的症状;当他们两个被送往医院洗胃时,父母已经因为摄入过大剂量的毒物而救治无效宣告死亡。
当照临一家遭遇如此悲惨的事件的同时,却发生了一件对于日本社会来说都是好消息的事:在兄妹醒来前,投毒的犯人就被逮捕了。这是个在早前可乐案有重大嫌疑但缺乏证据的人,只是虽然对其他人来说是好事,却对兄妹来说是个巨大的遗憾:距离照临家惨案发生的时间,和他被警察盘问产生动摇之间只相差了十秒。
自此以后,照临家的兄妹就只得相依为命——这是参加完社区委员会的母亲和幼时的芽理说的,具体细节她也记不太清了,直到今天认出瑞生她才想起此事:如果我是她的话,估计就再也不敢碰点心和外食了,肌黄面瘦是免不了的——芽理如是想。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抬起眼睛又一次仔细地盯向这位超不幸小姐的脸,而对方白皙又饱满的面庞上一双紫色的眸子正用好奇的眼神回望她。
看起来她的生活还算不错——只不过,当时既没有投保,也没留下富裕的遗产,还对食物安全有所怀疑和畏惧、那时刚上初中的兄长,要怎样拉扯大一个快上小学的妹妹该怎么做实在很难想象。
好在,结束投毒案犯人生命的按钮应该在几年前就按过了,重大案件都有加急处理,所以这对兄妹在世上最后的仇人也消失了。或许这么多年下来,他们找到了自己的步调,应该也过得挺好——照临同学的校服比自己的更崭新,裙摆硬挺,犹如会划破皮肤,身上也没有异味……这么说来,那天来校务处的监护人肯定是她哥哥了!还记得他衣着笔挺,干净又时髦,难不成他的收入其实很高?
芽理波的眼睛一亮。
“是我弄坏的,所以刚去上报了,别在意哦!”
被沉默地注视半响的照临同学努力打破尴尬的气氛,扯出一个笑容后刚准备就此开溜,没想到回应她的竟是一个亲切又闪耀的眼神。
“你是4班的照临同学,对吧?我们上选修课的时候会在一个教室呢。我是1班的芽理哦,芽理波。很高兴认识你!”
“你在我们级特别知名喔——听说你哥哥有份很不错的工作呢!”
2.
照临瑞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带过朋友回家玩了。
自小学起,每当自己和学校的朋友谈论起来自己家里玩的话题,隔日小伙伴们总会带来令人失落的消息:父母不许......并且伴随着若有若无的远离。
“嗯,没关系哟...瑞生,哥哥永远会陪你回家的。”
照临济生自初中开始就担任了妹妹的监护人。
即使有社会福利机构的支援、也不乏充满同情心的慈善家帮忙,但奇异的是接触过这对兄妹,尤其是哥哥的人都会在短期内遭遇程度不一的意外事件。小则患病住院,大则企业破产,车毁人亡……离谱到好笑的事情更是不缺,光是记录在案的,就有在一时兴起购买小行星命名权获取证书的当日后院就被小陨石砸坏了这种怪事。这类蹊跷事件宛如雨后的热带雨林般杂草丛生,诅咒的传闻就此被广泛传出,两位照临家的幸存者也立刻遭到了孤立。
“但也怪不得他们嘛……都是哥哥的错。哥哥只要瑞生你幸福地长大就好,其他的——”
这样的话小时候说说,还能算温馨,可到了奔三的年龄,该成家的男人还挂在嘴边就显得太肉麻太膈应了。他似乎是害怕落掉哪次没说,瑞生就会彻底忘记一样,令青春期的女孩搓掉了满手的鸡皮疙瘩。
而照临济生的日语理解能力在某些地方实在低下,在根本听不懂“我不需要你接送”的标准江户腔发音指令下,瑞生果断选填了女子高校。
那边的规管很严,外人不能随便乱进,能成功挡住她哥三天两头来打扰的第一技能攻击;也能不需要解释同学是男是女,直接甩一句“我要和同学一起放学所以你在很尴尬”,就能封住他缠着自己问东问西的精神技能输出。
但...事与愿违,上了一年高校的瑞生都没能和任何同学一起回家过,她有积极地和别人交流,但所有的“友情”都仅限于校内,是奉行日式常识文化的理解性社交。
瑞生能找到会向她笑着打招呼的友善的人,偶尔还能闲聊一下,但到添加LINE程度的深入交际,就只有会通知她活动时间的话剧社部长了。
她对友情是憧憬过的,现在依旧非常向往。
因为提到高中生活,绝对就得是找天跑去住得很近的青梅竹马楼下,喊对方起床一起上学;和不同班的挚友在社团后互相等待,再途经商业街回家的吧?!再之后是合宿、毕业旅行......
这可是东京,时髦的咖啡厅被无数的网络杂志刊登,服装店多到光是在外面看橱窗,就会变成仅仅眨眼间便察觉已经到了晚上的情况……以后总有机会的,瑞生沿河边独自回家放空时经常这样安慰自己。
因此,在芽理波主动地提出放学后想去她家玩的瞬间,瑞生像没忍住上课打瞌睡的学生般猛地点头了。也许是有点突兀,又有丝毫蹊跷,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每段友谊都需要其中一方的主动,及另一方的认同和维系……更何况,这是近一个月来第一次主动有人和她搭话!
照临同学在想自己是不是操之过急了,该联络一下家里吗?打给那位絮絮叨叨的兄长,听他在电话那边哽咽……?还是算了。
——比起傻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该确认吧!
脑中以常识性运作的常考*直将瑞生拍回现实,使她脸色一转犹豫:“虽然你说想和照…我哥他聊关于工作的事情,但他的行业其实很小众。
“或者我直说吧,是殡葬业,你真的感兴趣吗?”
“行行出状元嘛!接着读商科啦计算机啦,就算怎么挤破头也混不进最赚钱的圈子嘛,”芽理波说到这个话题就忍不住用力晃食指对着空气指指点点,“更何况日本的经济已经完蛋了,你哥哥的选择其实很明智呀!我该怎么称呼他?”
“照临。”照临瑞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听到芽理只是发出唔唔的声音在等她下半句,才知道要补充:“……济生。不过我基本不这么叫他。”
3.
照临济生因为芽理一口一个济生先生呀、瑞生哥哥的称呼逗笑,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眉间丧气的八字也平缓了不少。
对于妹妹有能够带回家的朋友这件事,济生仿佛一个刚得知她们考上了东大的勤苦父亲,没有任何事能挡住他面露的自豪和欣慰,要不是瑞生用力地咳嗽一声,只怕是哭出来也不奇怪。
紧接着,他又陷入了没收到通知所以没能准备好茶点的幸福苦恼之中,从上着密码锁(他们家钥匙的丢失率太高了)的玻璃柜子中拿出一套精致的茶具擦洗起来,手法娴熟得很。
芽理在落座前趁机打量了照临兄妹家的生活环境,装潢没有想象中那么破旧,电视甚至比自己家的款式更新颖,只是从细节上看似挺有强迫症的:自门口起每一处能称之为有角的家具,都被细致地贴上儿童防撞贴,而医药箱则被放在非常显眼的茶几上,冰箱上还有用紫色和白色作标记的家务排表。
脱下校鞋,芽理把它们放在玄关靠右的位置。
这对兄妹共用着一个鞋架,崭新的男用皮鞋整齐地搁在下半部分,而有些莫名磨损和染色的女用运动鞋及校鞋放在上面,支撑架子的木条上贴着褪色严重的树懒贴纸,懒洋洋地睡着。
称为照临济生的青年鼻梁上架着副紫色的镜框,没有镜片,只是作为搭配而戴着,不免令带着酒瓶底一样厚的重镜片的芽理产生了一丝嫉妒。
“你好,初次见面…很高兴你能陪我妹妹来家里玩。这次招待不周请多多见谅……那么我便不打扰了。”
他轻声细语地交待完毕,将骨瓷茶杯分发给两个女孩,便打算出门,好给她们留些空间,使得芽理和瑞生同时大喊一声“哎!”才顿住脚步,转过来时满脸欣喜,像是只在梦境中被挽留过:“...哎呀,看来是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
“其实我这次来除了和瑞生玩之外,还想请教有关您工作的事情!”
瑞生根本不在时间安排上啦!芽理倒是瞬间组织好语言说了出来,她噌地一下起身,走到这位拥有高薪铁饭碗的幸运儿面前,主动地伸出了手。
一双略显骨感的手在少女示意了两秒后,才如梦初醒地从长长的外套袖口中伸出——这两兄妹真是爱把手缩在衣袖中啊——冰凉的指尖包覆住了芽理的手心与手背,仿佛他才是有事相求的那方般用双手郑重地握着,随后用不像他的气质会使用的力度握了两下,才缓缓松开。
“……嗯,那么我们坐下聊吧。”
“我可能会省略掉过于细节的地方,但如果有需要,请随时问我。对了,先从自我介绍开始吧,初次见面,我是隶属OO殡葬馆的……”
4.
据《无聊到说不出名字》的综艺节目调查显示,日本男高中生最常说的话TOP1得主是“这是我一生的请求!”,女高中生则是“哎呀~讨厌~好可爱~”。
但要芽理说的话,她这周简直就是“哎呀、讨厌、好可怜!!”*
丢钱、衣服被刮跑、正要寄出电邮时家里跳闸了,净是些能令人懊恼到大叫的事。
芽理波正在经历十七年来最黑暗的时期(几乎每年刷新),她正一边懊悔着总把同学间的传闻当做愚蠢的耳旁风,没有真正地警惕那对不幸兄妹,一边根据记忆誊抄前天的作文。
那时她信心满满地交了,这么好的文章该出版的,而国文老师确切地收下了。
结果今天的课堂上,她却和芽理谈了下关于交白卷的事——她想起了那根写完作文后就以专业跳水运动员的姿势直插地面殉职的可擦拭圆珠笔,但没想到唯独能缅怀它的遗作能因为被放在了作文集的最上层,被阳光晒没了笔迹……
怎么能有这样的事哇!芽理气得牙床都咬痛了,她最近有些上火,刷牙用力一点就会流血,而且还总感觉四肢有些乏力,全天的课也是靠着一生要强的气势撑了下来,所以放学才答应和瑞生来吃冰的。
家庭餐厅正处于极端繁忙时刻,芽理的刨冰上桌了,杯底精准地落在墨水未干的格子上,不用看都知道糊成了一片。
“啊啊,喂——”
在抱怨的同时,她用力按下圆珠笔的拇指因情绪激动而稍微偏离,指甲不偏不倚地卡在了微妙的缝里,翻掉了一小块。
真的烦了。
芽理干脆把笔一撂,扯下紧揪着头皮的发绳,任由短翘的红发散落回肩上。她长叹一声,头靠黄绿色的人造皮椅背摇头,自从遇上照临瑞生,就没有一点好事发生……
“我可以尝一点这个吗?”
已经无精打采的少女眼皮都懒得抬,从喉咙里咕哝你随便吃吧,我没胃口了。
铁勺插入冰面嘎哩嘎哩的,时不时碰到玻璃杯壁,但都被吃得很愉快的声音盖住了,芽理勉强睁开一只眼,看着消暑点心进到另一人胃里。
“我还是第一次在餐厅吃这个呢!以往要买也是密封的包装食品,自己试着做又老是失败呀——明明都照着食谱还原了,可总是不能像游戏里一样获得了制法和材料就能成功呢...唔,芽理同学会不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一点?”
“…确实所有东西的介绍都会被写进百科的世界,更适合你这种大脑空白的没记性家伙。”
芽理没好气地回答她,不过照临瑞生还在接着找话题聊。
于是,芽理将还挺潮湿的作文纸扫进书包,拉好拉链起身:“我想我们是不会再聊天了,照临同学。我明天就会去神社拜一拜的,再破财买个御守吧。如果要说你帮上了什么忙的话,就是让我认清还是要靠自己的现实吧!”
抛下这句话,芽理径直走出了餐厅。
翌日下午,本该一起上课的照临瑞生并未如期在教室内出现,又被老师记了缺席。
稍微有1.5毫米的程度觉得也许是自己说得有些过了的芽理波试探性地问了问其他同学,却得知了那家伙又因为食物中毒入院的事。
——再也不会对那个家伙有丝毫的歉疚之心了。已经经历了整整一周的倒霉事,又因为中午刚和瑞生一起吃过饭而被所有人一致推脱去把课堂作业送到医院的芽理波,终于忍不住在去医院的路上被汽车飞溅了一身泥的时候扁起嘴掉了两滴眼泪。
———————————————
备注:
*《毒可乐事件》:简化了的同名真实案件
*《格力高巧克力投毒案》:简化了的同名真实案件,实际上并没有人被毒害
*常考:日语情境下常用的词汇,日本人常说的“用常识来思考”的意思,大多在讽刺手段中使用
*“好可怜”:在日文中,好可爱和好可怜的发音相同
继续熟悉oc中
师大夫能不能再给多点明示
感谢分开送(的二号尸体)友情出演
字数:3k
++++++++++++
他人的 自身的
肉身是可以轻易舍弃的东西吗?
【是/否】
+++
选择【否】
东道主以己身宴请四方。
人人在欢笑,人人在分享。
此间为地狱?此处为天堂!
失掉手臂的以他人之身补足。
失掉性命的全须全尾重拾新生。
你为何,竟不欣然赴宴?
是否改变选择?
选择【否】
+++
前往万灵所的队伍有了沉甸甸的收获。
师医师从中分取一半,笑容满面,提前离席。
一足鸟追行其后。
行前方的心情绝佳,哼着不成调的歌,窝在他怀中安睡的少女耷着头,垂软的手臂疲懒地轻晃。
行后方的步履犹疑,逃开人群欢庆声便慢下脚步,只远远缀着前方的瘦长倒影。
身后的血肉有诱人的香甜,像无形锁链,每声欢笑都在圈紧了囚犯的脚腕,叫他想折返安抚搔动的食欲。
【多鲜嫩 多鲜美 新鲜的血食 上等供奉】
一足鸟抬起手,一层口罩阻隔手与口鼻之间,阻碍他将啃咬指节的冲动付诸实践。他定一定神,终于替亡人……替自身向救死扶伤的医者求助:“师医生,你打算怎么处理她?”
医师回过身。就如一足鸟察觉的那样,尽管他在万灵所悉心照看少女的遗体,却并未对其死亡抱有哀怜。
也许是因为在这里不再有世俗监管,他答得极为坦荡:“当然是要解剖看看。我啊,向来有标本收集的兴趣。这次机会难得,他们能答应给我真是太好了。”
他掂了掂她。少女黑色的发辫轻轻晃荡。一足鸟几乎错觉这不是人体而是一具制作精细的人偶。他注意看了医师的工牌——上面的字迹不再是惨淡近无,像是有人又重新为他打印一枚。姓名仍是“师郝仁”,没有出现什么“2.0版”字样。
看来师医生不需要多一份入职合同了。
【伊弥尔会保护它的员工,离职者会自动重新入职】
一足鸟心生遗憾:“交换”比“赠送”简单。如果医生需要另一份合同,谈话也许会进行得更顺利。
作为人类,解剖同类的尸体是远比吞食合适的处理方法,但这种偏离现实的行为仍不能让他满足:“分开送死前吃的肉有问题,剖开时如果接触到可能会被传染,医生,火化或埋葬会比较好。”
医师还是在笑,但纤细的眉毛往下压了一点,像是承载了轻微的苦恼:“那我不是少了个标本素材嘛!”
【如果因传染发狂至死,他就可以解剖自己了】
虽然想是这么想,但一足鸟并未说出,因为这不礼貌。他琢磨着要怎么说一些更理性、更具说服力的理由。而微笑着的医师身体前仰,如同嗅探猎物的盲蛇般直直地看他:“一足鸟你,颅骨的形状不错啊。”
一足鸟能感受到带有热度的呼吸在触碰他的汗毛。这多少让人不适,但他更在意对方的言下之意是否如自己所想:“如果我遭遇死亡,可以把它留给你。”
——他试探应允,得到更喜悦的笑声。
“哈哈,行啊!那也行啊!”医师像抛一个正要丢掉的空纸箱,轻巧地便将已死的少女让渡。缺了那个令人发笑的头套,她成了一位完全陌生的小姑娘。一足鸟手忙脚乱地抱过她:这一次的她是在吞食血肉后死去,身上没有任何伤痕,面上定格着餍足的笑容,像误食毒苹果的睡美人。但即使切开她的食道也无法再将她唤醒。因为她的灵魂已舍弃这具皮囊换去新的栖身之所。换句话说,那能动摇他心智的香甜血肉被封在离他咫尺的肌肤下,再无人看守。
“我会找个合适的地方烧掉或埋掉。”一足鸟从她身上移开视线,说。
医师并不在意他的许诺,就像他也不屑追问“一足鸟,我怎么处理尸体和你有什么关系”。
一足鸟将衣服罩在她身上抱回去。
值得庆幸又或更为不幸的是,大概是因为尸体太过新鲜,他没有因她产生食欲。
一足鸟将她安置在地板。等到周一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一抬头差点吓得又跳出出,本就比平时白一层的脸吓得更没血色了:“什么啊!什么啊?!鸟哥?”
“这是分开送的一部分载体。”一足鸟说。
“哦……哦!你打算怎么处理她?埋了?埋哪?就这么放房间里不行吧!”周一一点儿也没怀疑他鸟哥是打算偷偷加餐(即使片刻前,他才目睹后者像真正的游隼般撕扯发臭的生肉)。
“找个埋骨地,简单办个葬礼。”一足鸟未被他轻快的语调感染,只是躲在口罩后看他:“你吃了吗?”
“喂——!兄弟,再怎么会捧场我也是有底线的,又不是围困在雪山密室真要饿死。小蛋糕不香吗?冰激淋不甜吗?我选择吃点好的!”周一捂住心口,摆出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倒在地上乱蹬空气。这次一足鸟没像往常一样接茬损他,于是他又一骨碌爬起身,唉声叹气地举手投降:“真没。连波德之窗里的人肉都禁止食用,在这种灵异世界当然更不能瞎吃吧。”
他知道一足鸟不认为伊弥尔是灵异世界。
“我倾向于我们是被意识上传到某个局域网络中,并非本体。不属于原本的'我'的,例如尸体,是外来冗余数据。也可能是在由ai扮演已经离线的角色。”一部分的一足鸟的确如此认定,因此在分开送死亡时笃定她受伊弥尔保护,伊弥尔会修复她。抵触食用则可看作是防止木马程序被激活。
如果完全只把尸体当作数据流的一种外在表现形式……躲避分食的场合、把分开送的尸体送进停尸间就够了。一足鸟想做的显然多过这些,更像是要安置一名“现实中的死者”。
是因为在偶遇时自称“karma”的那个物业提过此地善恶有报吗?
还是在遭遇更多异常事件以后,他无法再以原先的认知逻辑自洽?
周一托着光洁的下巴摸了又摸——也许停滞不变的身体状态也是现今身处游戏世界中的佐证:“鸟哥,你是怎么想的?你想给 什 么 东 西 办葬礼?”
“我不清楚。”一足鸟坦白,“但我需要以‘人’的身份埋葬同类,让这一个‘结束’、记住请客吃席的那个才是活的。”
一足鸟不信因果。
他的胞兄未做过恶却尝了他人之恶结的果、他通过正当渠道、以合法资金购买了vr头盔却被关在这里,这些难道不是无常的命运的恶作剧吗?
但在隔绝于世的这一方,有人以沼泽般的绿色望着他,将“业报”的存在作为法则念诵。那个人,或者说那个类人的存在将业力报应建立在身体力行的基础上,像一台投进硬币就会有所反馈的彩票机:行善会得到嘉奖、作恶会受到惩罚。
一足鸟不讨厌这样的游戏规则,尽管它简单得离谱,像个隐含更多问题的阴谋。
柔软的床垫向下轻陷,周一坐到一足鸟身边,伸长脖子去看分开送的“遗体”:“她好像睡着了啊。哎鸟哥,你说我们的意识能在这些身体里切换吗?”
为什么不能呢?游隼、孔雀、男人、女人在这里大概没有不同。如果能换到一具更健康的、不受异食欲望打扰的身体里......不,不。
周一没追究疑问的具体答案,他更专心于同伴的状态:“鸟哥,你还好吗?是不是万灵所那一口有debuff?”
“问题不大。”一足鸟听见自己说,“找墓地的事你要不要一起?”
“那必须啊,你怎么能不带我呢!”周一理所当然地说,“我这一身可不是白练的,找地方给分开送现挖一个都行!”
一足鸟点点头:“如果到时我馋什么鬼东西,给我一拳,别收力。”
“这、至于吗?!别介啊,大不了你歇着我去弄...有了!我们去弄点灯泡糖吧,鸟哥。”
“灯泡糖?”
“塞一个在嘴里你就吃不了别的了。”
“周一,你是天才。”
一足鸟能感受到自己在笑。周一也发现了,跟着笑了起来。他没再执着于“为什么一足鸟认为埋葬才是终点、而非死亡本身”。
【在这里,活着的朋友就是好的朋友,不是吗?】
而一足鸟也未说那和他不相干的过去:
他的胞兄目击过溺亡溪中的遗体。他拍下它,它追逐他。他不知它最后的结局,于是它日复一日睁开眼爬起身,在雨季,在浴室,在泪水中,以湿冷的脸颊与他相贴,将他一次次摁回溪中。
一足鸟看过那张照片,但胞兄所见和他截然不同。
“我觉得她还活着。”它肿胀而惨白。
“她总是在凝望我。”它分明阖着眼。
“她将会责备我吗?”它再不会开口。
“我再无法摆脱她。”它已与他共生。
潮湿的 憋闷的 温热的 即将干涸的死水谭,自不在此处的相片中层层渗出,从七鸟谦人疲惫的眼睛爬进一足鸟的脑中。
【饶了我吧,我可不想下半辈子都和尸体难舍难分】
他站在墓碑般的墙面前,拂开交缠的藤曼枝叶。
“——Karma。”
“——告诉我吧,如何安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