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海哥,你见过破冰船吗?”
白色的浪花跳跃升腾,撞击在陡峭的岩石上,碎裂成无数飞沫。巨大的礁石从海水中穿出,以不同的角度伸向天空,相互交错、彼此相接,那副模样仿佛巨人的战场——长矛、利剑和巨斧在撞击中毁弃,深深刺入大地,最后锈蚀得无从辨认昔日形状。
夏日耀眼的阳光穿过岩壁上的缝隙,一直射入海底,海水像蔚蓝通透的宝石,浅海处的珊瑚礁和沙滩都看得一清二楚。海鸟高鸣着,风里携带着潮湿腥咸的味道。
小小的女孩子背对着太阳站着,晒成健康肤色的脸颊微微泛红,裸露在短袖连衣裙外面的手臂柔韧又结实,苗条挺拔的身躯仿佛岩石上生长出来的幼树一样。
她就站在那里,说着半年前和父亲一起在北国旅行的经历,说异国的城市和长相奇特的人群,说一望无际的雪原、高耸的冰雪构成的山峰,以及仿佛亘古不变的灰色的天空和灰色的大海。她说到乘坐的船遇到了难得一见的严寒,被冻在出海的港口,是前面装着厚重钢板的船只从吃水浅的地方发出沉重的闷哼,一下冲到冰面上去,水面以下的冰块就嘎吱嘎吱地,被船体轧得慢慢破碎,接着那艘船倒退一段距离再向前猛冲,好像狐狸扑向雪地里的猎物,或者野牛分开积雪好让后面跟随的牛群前进,挤开冰块,让可以通行的航路延伸到他们身边。
——啊啊,真是奇怪。
明明是属于阳光、属于海风和岩石,连声音都仿佛能让黑暗消散、让植物生长一样的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流动的空气变得安静下来,湿润凛冽的气息充斥了四周。
——好像真的看见雪覆盖了大地一样。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默默地听她说话,看她努力回忆、努力形容的模样。直到女孩终于停顿下来,意识到两人之间只剩下远处的海潮声和海鸟的鸣叫的时候,才站起来,盯着她仰起的脸和不停眨着的眼睛,把手里的遮阳帽扣在她头顶上。
“真了不起,去了那么冷的地方哪。”
2、
或许是因为那些景象过于鲜明,他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当天的天气、海的颜色、家门不远处表参道旁边石像投下的阴影、祭典的人群、她湿漉漉的头发往下滴水的样子。
以及,那个小小的金属盒子放进手中冰凉的触感。
他出生的那座小城算是港口城市,但不算繁华,人口也不多,还沿袭着相当保守的生活方式,岛上排列着一排排民居,几乎没有高层建筑,海风吹过的时候,家家户户门廊上的铸铁风铃会摇摆起来,发出悠远的回声。城市一面靠山一面临海,山上的河流从市镇中穿过,一直汇入海洋。山上有神社鸟居,以及绕着注连绳的巨大树木,而海中升起的礁石上面,也有祭祀海神的庙宇。
而在这些民居之中,也有少数几座显得不太协调的西式建筑,其中规模颇大的一栋就是白川家的宅邸,家主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商人,传说年纪轻轻就靠头脑和胆量做成了几笔大生意,本来下半生都可以衣食无忧,但大概是无法安定下来的性格,一直还在带船队出海。
海商有位钟爱的夫人,生下孩子不久后就因病去世,父亲因此对女儿非常疼爱,而爱护的方式却十分独特,或许是骨子里豪迈的血液使然,他不仅给女儿起了威风凛凛的名字,对她的行动也百无禁忌,就算是长期航行也让女儿跟在身边,只要不做太过危险的事,不伤害别人,无论干什么都可以。
为数不多在家乡度过的日子,她总是和本地差不多大的孩子混在一起,一点不像个大小姐的样子,和大伙儿打闹成一片,就算被喊了外号也不生气,挨了打或摔倒也只是嘿嘿笑着,有时候也会奋力还击。
七岁的时候,她顺着帆索爬上桅杆,连水手都看得胆战心惊,可是父亲却站在甲板上镇定自若,等她下来的时候还抱着她一脸自豪,说什么不愧是自己的女儿,总有一天会代替自己航行出海。
而十二岁的时候,她已经随船去过好几个国家了。
尽管如此,她似乎仍然十分眷恋家乡。女孩说过,不管见到了怎样新奇有趣的景色,只有这里最让她感到安心舒适,而且不管航行多远,总有一个时刻,会想着要回来,想要把看到的事情告诉自己熟悉的人。
由于两家人住的很近,又有生意上的往来,两位父亲逐渐结成了好友,或许是因为年龄相近,又或许是被他沉静稳重的性格、以及说不完的奇异故事吸引,她对他总是报以特别的依赖和信任。
而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开始数船队归港的日子,期待看到那耀眼的笑容,期待听到那对他来说,既清澈又悦耳,正如她的名字,仿佛传说中古老而美丽的生物,从海面冲向天空时发出的声音。
3、
他在相邻的城市读书时,每一年的夏休都会赶上镇风祭。
海港遵循着古老的传统,夏至的时候会举办祭祀。传说是为了镇压风神,让海上不要出现风暴,让风向顺遂出海航行的人的心愿。当地人几乎全部都会参加,他们穿着各色服装,抬着一节从山上砍的木头,登上海边礁石上的神殿,在那里祝祷之后,把它斩成两段抛下大海,让它顺着海流一直漂流下去。据说这样可以威慑代表“风”和“木气”的神灵。
除了不记事的时候骑在父亲肩膀上看过一次以外,女孩总是因为各种原因错过祭典,这次终于因为船队进行补给的时间赶上了祭典的日期,虽然过不了几天又要出发,她还是早早就跑到祭典的集会场去。
但是,“观看”祭典和“参加”祭典似乎是两码事,她很快就失去了兴趣,开始觉得疲惫无聊,于是他带她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攀上附近的一块礁石,它与海神殿所在的孤岛距离很近,但位置更高一些,不知经过了多少日子,两块岩石之间已经被奔涌的海水侵蚀,形成了从中间断开的,桥梁一般的形状。
从这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祭祀的场景,两人就在那里开始漫长的等待。
远方的云随着风堆积起来,蔚蓝的天空呈现出像水冲刷过一样的颜色,海水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那里只有他们两个,周围只有成群结队的海鸟,世界好像为他们而静止。
他们热切地交换着彼此的所见所闻,两个人说着,然后停下来彼此注视,因为一点点小事笑起来,再重新开始继续交谈。
直到远处的太鼓声响起,人潮涌动起来,青色、红色和白色的队伍缓缓前进,抬着巨木的队伍沿着环绕小岛的阶梯拾阶而上,两人才安静下来。
女孩的眼里闪烁着好奇而投入的光彩,而少年静静注视着已经重复过十几次的景象,无法抑制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这样的时光还剩下多少呢?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他和她对未来同样茫然无知,拼命地交换自己和对方的事情,说不定是因为内心深处同样潜藏着总有一天要失去彼此的预感。
虽然只要念诵那个名字,心里就会升起温柔和喜悦,虽然每一次分离都让人觉得沉重,虽然一再祈祷着能够永远在一起,虽然目前没有明显的预兆……
如果有一天真的失去了最为珍视的朋友,至少要再多记住一些关于她的片段。
4、
当巨大粗壮的树干被相对站立的两人斩成两节,再被众人推到悬崖下方的时候,天空中竟有水珠飘下来。风没有把空中的云吹散,而是让它们继续翻卷弥漫,而云层的颜色和厚度也发生了变化,阳光被云层遮蔽,蔚蓝的海水变成灰蒙蒙的一片。
“要变天了。”
“咦?”
“真不巧啊,明明再迟一会儿,祭典就全部结束了。”
“难道是祭祀的方法不对吗?风神大人发怒了吗?”
他笑着摇摇头。无论何时,都有无论怎么祈求都无法顺遂人愿的事情呀。他想。
海上的天气变幻莫测,不久雨珠就越来越密,不远处的人群加快了脚步,但岩壁上伸出的铁架构成的阶梯因为雨水变得湿滑,大家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向前挪动,因此而挤到了一起。那其中有老人,还有领着孩子的父母,队伍摇摇晃晃,似乎每前进一点点都很困难。
有人从岩石的一侧看到了他们,露出有些诧异的表情,但随即为后面的人推着继续向下走去。
该往回走了,不然一会儿要淋雨的。他催促道。
她略略有点迟疑,双手抱着单肩背着的小包,把它从身体一侧换到胸前,最后还是点点头,抓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又温暖又柔软,隐隐还有种同龄其他女孩没有的,坚定有力的感觉。他们就这样相互支撑着,不断压低身体,向低处伸出脚,有时需要轻轻地跳一下,才能到达下面的岩石上。
就在这时,两人同时看到了同样向下行走的队伍中,有个矮小的身影被挤出了人群。
那是濑户家五岁的男孩,因为母亲弯腰去拉前面的兄弟姐妹,被人潮推挤踩空了台阶,保持不住平衡地向外迈步。
父亲急忙伸手去拉,但那个孩子还是向后摔倒,从护栏的缝隙之间坠落下去。
岩壁上的人群骚动起来,男孩的身体像重物一样沉入两块礁石下面的漩涡,不再清澈的海水变成一股股浊流,翻卷着泛起白浪,那个小小的黑色头颅立刻看不见了。
祭典的人群里传出惊叫和悲鸣,他抬起头,刚好捕捉到旁边蹲下来,一跃而下俯身入水的身影。
——喂,你在做什么啊?
他急忙跑向沙滩和海面,跃过巨石之间的缝隙,跳进呼啸的海潮,向漩涡的中心移动身体,浸湿的衣服变得沉重,雨水和海水的飞沫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的是腥咸的味道。
不要紧的,两个人一定都没事的,她一定会平安……
最先从祭典返回的大人已经踏上了沙滩,他们踏入海浪,朝海流所向的方向奔去。
他几度下潜,还是找不到想要追寻的目标,于是他浮出水面高喊着那个名字,声音盖过了海浪咆哮。
仿佛回应那个呼唤一样,她踩着水从浪涛中抬起头来,打湿的长发贴着脖子和肩膀,用力托着濑户家男孩的手臂,把他高高举出水面。
5、
回到沙滩上,她趁大家的注意力还放在被救的男孩身上时,顶着雨丝从围拢在一起的人群中间钻出来,匆匆沿着通向城镇的陡坡快步走出去。
“你还好吗?”
她不回答,只是一味地向前走,步子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要奔跑起来。
“去哪儿?要回家吗?”
天空已经变得昏昧不明,远处的浓云之间有白色和紫色的电光闪烁,沉沉的雷声好像就在身边似的。
“去我家拿把伞,把湿衣服换掉吧。”
登上返回半山坡的台阶,踩过潮湿的草丛,面前出现了被树林掩映的鸟居,以及道路后面青黑屋瓦的房子。听到这句话之后,她才怔怔地停下来。
父亲和长兄不在,家里只有母亲和妹妹,直到她换上干燥的衣服,用毛巾擦了头,喝下加了糖的麦茶,蹲坐在走廊上望着外面扯天触地的雨幕时,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身上卸下来一样,她开始抱着膝盖抽泣起来。
怎么了?受伤了吗?哪里不舒服?他急急地问,接着跪坐下来,把视线放到相同的高度,从侧面盯着她通红的脸。
“坏掉了。”
她从怀抱里拿出一团湿漉漉的东西。
他这才发现那是她一直带在身上的小包,即使跃入水里的时候也没有拿下来。她从里面取出一个金属物体,放在坐垫面前的榻榻米上。
它看起来像是铁皮罐头盒,但远比那要精致,外表布满金色的浮雕装饰,虽然稍微带着划痕和磨蹭的痕迹,可是并没有减损它的美丽,反而让它带上一种年深日久、古老而柔和的感觉。
正面是小小的钟面,现在指针已经不再转动,时间停在大约开始下雨的时刻。
他用手指摸索着铁盒底部,触摸到一枚把手,轻轻转动以后,盒子上面的圆形盖子缓缓打开,一只青色的小鸟伸出头来,一边慢慢地旋转,一边上下点着头。
但随即,金属零件之间传来阻滞的感觉,似乎再转下去,薄薄的铁片、轴承、齿轮就会崩毁,精巧的小型机械就会分崩离析,在他手中碎成一堆废铁。
他停下来,摇了摇那个小盒子,里面传来微微的水声。
“这是那个国家的八音盒,本来可以播放很好听的音乐的。”
她睁着眼睛,大滴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他从来没有看到她这么哭过。对她来说那大概真的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假如时针不再转动,假如小鸟不再歌唱,假如如水流一般的音乐不再鸣响,似乎就有种无可取代的象征、连接无法触及的遥远地方和眼前现实的纽带被切断,她所描述的事物就将永远冰封在空茫死寂、什么也不存在的白色世界里。
——是这样啊。这样就没问题了。
“可以修理的。”
“真的吗?”
“真的,拆开把水倒出来,把零件擦干净,有必要的话替换一下,就能够重新运转了。”
她捂着嘴,深深地吸气,止住抽噎,然后用力握着他的手腕。
“请一定要修好。”
“嗯,一定。”
那双手的手指慢慢地收紧,她低着头嗫嚅着什么。
“因为,那是……”
“嗯?”
纤细的手指缓缓放开,女孩还带着泪水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下次我回来的时候,一起听小鸟唱歌吧。”
6、
次年春天,他收到了第一封来自远方的信。
好久没有联系了,你还好吗?
爸爸说,这次要在以前从来没有到达过的国家停留一段时间。然后开始进行一段很长很长的航行。
这里的房子都建在沙海上,现在天气已经很热了,太阳好像比我们住的地方那里的大了一圈。也许又要晒黑了,不对,是已经晒黑了吧。
海岛上一定还很凉爽吧,好想念神社附近的树荫。
比起以前进步了很多,很有大人样的文字之间,有很多被划掉和涂黑的痕迹。大概是冥思苦想了一番,咬着笔杆才写出来,又反复修改过吧,他想。
从那以后两人以一两个月的频率互相通信,自己的书信有时送不到她手上,但一如既往地,邮差总会送来印着各地邮戳的信封。
——知道在世界之中相隔遥远的地方有另外一个人能够理解自己,这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他细心地拆解修理了那个八音盒,更换了里面的零件,为它重新上漆。那音乐真的如同想象一般清亮透明,婉转悠扬。
他把它妥善安置起来,偶尔才拿出来擦拭更新。似乎觉得它身上带着某种不应被改变和触碰的东西。
不管是明天、后天,还是更远的未来,不管经历多少艰难险阻,她一定能到达想要去的地方,完成想要达成的目标。
然后,不管是明天、后天,还是更远的未来,她对自己而言都将是无可替代的存在,即使无法拥有同样的道路,这样纯粹的心情也不会随着时间产生任何变化。
总有一天能再见到她。
少年这么想着。
7、
来到帝都三个月了,他早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一定要说的话,除了经常要外出以外,和过去的差别也并不很大。
伯父对他十分倚赖,几乎把店的事情全部交给他打理,还打算不久之后和伯母一起搬到城里去住,大城市的资源和消息都很丰富,即使没什么生意,每天的时间也不会虚度。
而鸟群在夕阳下飞回黑色的树林时,他总会想起一件事情。
——上一封信是第二十七封,记得信件中说,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她们全家会乘坐邮轮到达帝都附近的港口,这次终于不用坐自己家的船了,期待之余,竟然会觉得有点不安。
——为什么会这么说?
大概是因为近乡情怯吧,或者是兴奋心情的余韵,他努力用想象驱除脑海中那一丝阴影。
——你会变成什么样呢?
——会长高吗?会变得成熟些吗?那因为许久未见产生的陌生感觉,要多长时间才能消解?
——你想看的东西,一直静静地等着你回来呢。
当黎明再次到来,他便在心里给日历做上又一个记号。
窗外的浓郁的树荫已经逐渐稀疏,树叶渐渐变黄飘落,远方的山影晨雾蒸腾,就算在房间里,空气里也带着一丝寒意。
走进流理台附近简朴的餐桌,他看到平时不怎么早起的伯父一反常态地背对着门,坐在那里读报。
听到脚步声,伯父冲他扬了扬手。
“快看,船只相撞的大海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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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飞自我太长时间,写这种疯狂烧脑,如果有BUG和OOC请戳……反正一切都可以用失忆来解释【【【
*和这个多少有点关系http://elfartworld.com/works/90525/
*可以连着心姐的这篇!强烈推荐http://elfartworld.com/works/90829/
*龙姬人生补完计划,大家随便看看不要在意……
*不要笑了,人人都有中二的时候不是吗【【【
昊陽 序篇
點點螢光伴著節奏劃破黑暗,在並不算寬敞的會場裡猶如美麗的星辰。從燈光燦爛的舞台看去,對他而言那必定是比世上任何一顆星體都來得更為珍貴的光芒。那是他存在於此刻此地的證明,那是他存在於此的價值。
所以儘管很矛盾,橘髮的少年,昊陽盡可能地忽略於支持者們熱情的叫喚,讓他的世界只剩下舞台上的音樂,燈光與不顯眼的站位指示。在這聲帶乾涸之前再盡情地高歌,在這雙雙腿未因疲憊而絆倒前再落力地舞動,這才能報答願意為了自己而站在這裡的來客們。
他故意加快了歌舞的節奏,這並不是演奏的一部分,但昊陽卻在最後的副歌開始前加快了吉他的旋律。他並不擔心伴奏會因他突然的即興演繹而亂了節奏,畢竟自家公司所請來的伴奏們都很優秀;而演唱會結束後是否會被責備亦不在他現在需要關心的範圍裡。
正因為不是編排好的,現場的氣氛頓時隨加快的節拍而迅速加溫。昊陽看見粉絲們隨著他的音樂變化而激動,揮舞的螢光棒與歡呼聲鼓動著他的心臟,在愈漸接近結束的伴奏裡他於台上旋身踏步,橘色的長髮隨著少年的動作在半空劃出一個弧形,在以紅與綠為主的燈光下閃爍著寶石一般的色澤。
在電子吉他最後的弦音響起後,少年在歡呼與掌聲中揚起手勢向來賓道謝 那原本是上頭讓他舉起食指做出no.1的姿勢,被他以「做成手槍更帥氣」為由而擅自改掉的招牌動作。
…雖然被粉絲誤會成是要向著她(他)們的心臟射擊就是了。
嘛,結果all right 萬事皆好就是啦!
*
從舞台左側一躍越過數級的高度跳到幕後,正當昊陽大口灌著從工作人員手上接過遞來的飲用水,那雙讓人聯想到明天的藍色眼睛不經意瞥見正朝自己筆直走來的經紀人,內心不由得苦叫:「不好要被罵了」。然而開始思考起怎麼裝無辜的少年卻沒有迎來預計中的責備,據對方所說,他只是來跟昊陽討論下一首單曲的詳情。
這不禁挑起了昊陽的好奇心,一般來說新曲都是上頭編排好後直接交給他的,他最多就是自己編制舞蹈,然後盡力唱好交到手上的歌。到底是怎樣的新歌才會需要公司直接詢問自己的意見?
所以當昊陽隨著經紀人來到辦公室看見遞給自己的歌詞時他的確有好幾秒沒緩過來。他以一副極為純真無害的表情配上無辜的聲線抖著聲音問自家經紀人:「誒這難道是傳說中的情歌…?」
「也沒什麼傳不傳說的,就是情歌啊,LOVE SONG唄」
嗯,他的確是沒想過這可能性。
入行還不到兩年,現在還是十五歲的昊陽是走標準的活潑青春少年風(先不提真實性格有幾分是真天然),他所唱的歌曲內容一直以生活,學校與友情為主,當然也有挑戰過ROCK等風格,但情歌還真的是第一次。
並不是說只有十五歲就無法演繹戀曲,只是昊陽的身高配上那張娃娃臉,的確難以將他與戀愛拉上關係。而橘髮少年亦不覺得自己能演繹好歌詞想表達的刻骨銘心,對他來說戀愛拍拖就是開開心心有個伴,還能跟朋友秀秀恩愛什麼的,雖然對戀愛有憧憬但他卻從未喜歡過別人。
即使性格上再怎麼喜歡跟人有身體接觸,對性方面也有一定的認知(到某程度上的他也實踐過了),他還是一個對「喜歡」懵懵懂懂的少年。
他不能理解有什麼事能比站在舞台上更加震撼自己的心靈,又或是願意為了換某人一笑而獻上自己的一切。
正當他想開口拒絕,坐在對面的經紀人突然很是感慨地說:「嘛,雖然情歌是所有歌手必經之路啦,不過以你的身高跟臉來說,感覺好像小學生在談愛情,違和感不是一般的大啊,你要拒絕的話我幫你跟公司說說吧」
…
他很清楚自己長的矮,也知道自己的臉看上去又比實際年齡小了幾歲,可是知道不代表他不在意啊啊啊——他好歹!是個正值發育(???)時期的少年好不好!再給他兩年應該大概也許搞不好就長高了呢!!有了身高他一定能變成帥哥啊相信我!!!
「小學生」一詞在他內心就像地雷一樣一觸即爆,在下一秒他就已經拍桌大叫:「我唱!」
真以為他是小孩子喔跟你急啊!
*
以上,就是他之所以會抱著頭在走廊亂衝的原因。
嗯,接下來是好,可是接下來怎麼辦呢。
戀愛到底是什麼鬼啊不能吃的東西他不會啊教科書也沒有教啊總之想像成他對哈根達斯的石板街巧克力雪糕深厚的愛意成嗎。
認真地思考這想法是否可行的少年自然沒注意到前方的轉角位正好走出一個人來,而對方亦同樣沒注意到自己平視能看見的範圍外有個沒看路的少年,兩個身影就這樣撞個正著。
不管昊陽平日力氣再大,他也只是個身高只有155的少年而已,發愣時與成年男性撞在一起自然一下子失去平衡,眼看正要向後摔在地上時,對方的反應卻更快一步,修長有力的手心一把拉住了昊陽的手腕將少年拉進自己的懷中。
順著前斜的衝力以面部直擊對方結實的胸板,教養良心的橘髮少年忍住叫疼的衝動率先向對方道歉:「對不起我沒有看路,謝謝你出手相誒?!」
一邊道歉一邊抬頭的少年在看清對方的臉龐後頓時失去了言語,「相助」的「助」字在離喉嚨還差那麼一厘米時硬生生換成了一聲因驚艷而走音的聲響。
昊陽不確定當刻他是否還有在呼吸,自左側胸膛而來的鼓動充斥著他的耳膜以致他聽不見自己呼吸的聲音,他想,如果要給驚艷定義一個顏色,那一定是跟對方的雙眸一樣的紫紅,就像是令人愛不釋手的玫瑰榴石,於走廊的燈光下浮現著猶如正要入夜的淡淡溫度。
如黑曜石般亮麗的短髮下,屬於成年男子的臉龐就像是夜色的恬靜,不帶半點塵俗的感覺,高挺的鼻尖不致於讓人感到高傲,而放平的薄唇亦叫人不自覺感到砰然心跳。
昊陽並非沒有見過帥哥,然而他卻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人。此刻他就像是沈溺於深海中的可憐蟲,看著水面傾斜而來的光芒張大嘴巴想要救求,話語卻化為無聲的泡沫消散。
他想起了歌詞所說的,戀愛就是這麼簡單,不過是一個眼神,一個微笑,就讓我願意為你赴湯蹈火。他想他終於明白了何以為愛,亦找到了他願意為搏一笑而拼命的人了。
「嗯,我也沒注意到你,沒事吧?」
直至對方的沈穩好聽的男音自上方傳來,他才記起了呼吸的方法,然後才略為慌張的回應對方:「沒,沒事!我沒事!」
也就是心臟被愛神萬箭穿心的程度吧!
「那就好」見昊陽說沒事,站在跟前的男子放開了少年的手腕打算離開,卻反過來被對方握住了手心,當他轉過頭,所見的是橘髮少年漲紅的臉蛋,聲音中帶著滿腔的期待與些微的不安:「小哥哥能告訴我你的名字麼!」
人跡稀少的走廊上只有銀白的燈光打照在兩人的身上,昊陽透過照在對方臉上的柔和光線看見了男子歪過頭,沒多少表情變化的臉龐緩緩張開了好看的雙唇對他道:「…淵邪」
在那一刻,他知道了戀愛的甜度,知道了世界會因為一個人的存在而變得色彩斑斕。
*
昊陽 序篇 全文完。
*
手速竟然回來了(蹦跳)謝謝小哥哥讓我寫互動!!開心!!!(撲抱蹭)
序寫完了可以開寫正式追小哥哥啦~
“小新人?”看到在sg公司门口探头探脑的女孩,周伯君有点头疼,“别躲了快进来,再躲也没法改变你迟到了的事实。”
这一番话说到曲赤夜的心坎儿里去了,于是拎起丢在地上的背包就踏进了公司,边走还边找话题,企图获得周伯君的好感。
“伯君哥啊,今天是要拍硬照来着?”书包上的挂件叮叮当当地一路响着,曲赤夜嘴里咬着糖含糊不清地问到。
周伯君看了看这个现在还搞不清自己行程的小祖宗觉得自己败了,明明不是经纪人却只因为某次的孽缘让这瓜娃子把自己当成了行走的备忘录,能记行程的那种。
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周伯君耐心地开始解释今天要干什么。
其实今天曲赤夜的行程不满,一点也不满,只有下午一点有个杂志内页的拍摄,除此以外还可以自行选择训练之类的。
周伯君讲得都有点口干舌燥了,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女孩子反应倒挺快,一边嗒嗒嗒跑远一边喊着:“伯君哥你说了那么多肯定也渴了我给你去买水!”果然这丫头是嫌自己说那么多太烦了所以找了个借口打断自己的长篇大论。
罢了罢了,让她自己去吧。周伯君望了望四周,靠着一长椅坐了下来。
“……可乐还是橙汁?”半蹲在售货机前,曲赤夜挑着饮料,“伯君哥喜欢喝点啥啊……”纠结了半天最后闭着眼睛随手按了两个,听到饮料滚出来的声音睁开了眼。
要说自己能想到最震惊的事情,是醒来以后发现自己穿越到了古代还有美女环绕还是买个彩票中个1亿?
对于曲赤夜大概就是,睁眼的之后遇到了一见钟情的人。
“……请让一下?”对方的眼睛微眯着,好像是一下子从亮光处到阴暗处双眼还没适应过来,一只手扶着售卖机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到。
阳光从他的脸侧洒下来,发丝仿佛缀上了一层金边,刚硬的线条也变得柔和,嘴角的弧度也是那么好看,要说完美的脸那么就是他这样的吧……
如果说是玛丽苏偶像剧,那么在男女主初遇之后肯定要发生这样那样的小意外然后忽然发现对方怎么那么可爱那么帅气再然后坠入爱河。
面前这个人怎么看都非常适合这种剧的霸道总裁ver男主,而自己……低头看了看自己N**E鞋和优衣库曲赤夜觉得还是回到现实比较好。
曲赤夜呆呆地退后,边看着对方在掏零钱买咖啡边开了罐自己的可乐。
他穿的是普通的西装,但是外套披在了肩上显出一些与众不同的气质,比曲赤夜整整高出一个头。
“那个!你要喝什么!”说话太紧张甚至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突然发问。
对方有点惊讶地转身,眼神扫视了一下她,赤夜有点不自然地踮了踮脚尖,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不知所措。
“咖啡。”低沉带着磁性的声音响起,曲赤夜内心一边捶地一边递出手中的另一瓶饮料。
“咖……咖啡!”正好刚才呼啦的两瓶饮料中有一瓶咖啡,正好自己没有选择开那瓶咖啡。
“谢谢,钱还是给你。”对方点了点头表示感谢,把手里的零钱放到她手心就想离开。
天哪!简直就是理想中的男生声音!男神音!
维持着表面上的矜持,摸摸手里男神摸过的零钱,心里有点小激动的赤夜突然想起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急急忙忙地赶在对方转过前方那个转角前问到:“欸那个……谁!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转过身来,眼里的惊讶更浓了,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
“渊邪。”
“yuan,yuan xie?”曲赤夜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下这两个发音会是什么字,思考了半天觉得就自己这文化水平可能没法搞明白,再看看表发现自己在这里磨蹭了太长时间,快要赶不上下一个行程了才转身跑回去。
周伯君看着女孩明显比跑走的时候更欢快的步伐朝他走近,心里期待着可以解解渴却发现她手中只有一瓶饮料顿时感到了背叛。
“……你是说去给我卖饮料的吧?”没有发现女孩的心思已经飘到九霄云外,周伯君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才把她的魂儿叫回来。
但是曲赤夜好像没听进去,在看到周伯君的那一瞬间一脸想起来什么事的样子,拽住他的袖子,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靠我们公司有那么帅的人吗?”
周伯君看着女孩满脸严肃的样子却不知道她在问的是谁,要说sg的帅哥美人大概是是数不过来的,她说的是谁自己也不太清楚。
但是作为百年老剑修,十年老艺人,三年老大哥,怎么能轻易服输呢。
周伯君一边劝赤夜冷静,一边问她:“你能不能形容一下是个怎么样的人?”
曲赤夜思考了一下,回答到:“神他妈帅,很高,声音好听。”
……小祖宗啊,你这说了不就等于废话吗?
周伯君平复了一下心情,循循诱导到:“说得详细一点?比如说是比我高还是比我矮?比我帅还是比我差一点?最好讲一讲在哪里遇到的?”这边在问另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排除着。
“……比你高比你帅,在售卖机那边遇到的。”这次倒是很快就给除了答案,当周伯君脑内迅速在筛选着的时候,曲赤夜有点虚心地小声补充了一句:“名字好像是yuanxie。”
……你不是知道名字吗?!
周伯君忍住想摇醒这个仿佛活在梦里的女孩的冲动,脑子里迅速搜索到关于渊邪的信息,在犹豫之后只告诉了女孩渊邪到底是哪两个字。他看了看表,自己马上也要有工作,于是留下了一脸我很期待你去百度一下和少女不要闹腾了快点去工作的讯息离开了。
滚在休息室的椅子上,拿着手机,在百度输入了“渊邪”两个字,出来的一堆东西让她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我靠,居然是那么出名的人吗!”惊讶到直接在休息室里喊了出来,引来不少人奇怪的目光,刚从摄影棚出来的江桐看到她在抽风,妆都没卸就坐到了她身边。
今天大概是她演什么都市爱情剧的幼女1号的定妆照拍摄时间,粉扑扑的脸颊即使不刻意化妆都那么可爱,曲赤夜捏了捏自己的脸叹了一口气。
江桐大概是公司里关系比较好的几个艺人之一,第一是因为人长得可爱赤夜喜欢,第二还是因为长得好看赤夜喜欢。
科科,肤浅的颜狗。
为了扮嫩而扎起的马尾被她随手扯掉,另一边试图偷看曲赤夜的手机屏幕,瞄到了关键词一下子恍然大悟。
这条颜狗有了新的目标,还是个各种意义上都很高的目标。
“渊邪是嘛,我见过面啊。”笑眯眯地喝了一口咖啡,江桐才继续说到,“XX杂志的特约模特,经常在摄影棚见到,近期好像有传闻说要像演艺圈发展。”又想起了什么一样补充到:“我说你不可能不认识那么有名的模特吧?”
曲赤夜正在被化妆师拉着化妆,刚才被江桐指示着跑去买了一杯double sugar的咖啡再跑回来已经有点出汗不太好化妆。化妆师用单手夹着她的脸,另一只手开始给她遮瑕上粉底。被要求闭上眼睛,赤夜正好仔细想了想:“术业有专攻?我不怎么看那一类杂志……”
曲赤夜做过一段时间时装模特,但是一直被分类成活泼少女系,几乎没有接触过男性精英风,自己感兴趣的却是运动风一类。
其实以前她一直是觉得精英风商务系的服装虽然有一种禁欲的气息,但是衣服都差不多并没有什么区别……
“哦,那我知道了。”依旧笑容满面,江桐毫不留情地说着,“那就放弃吧,你没希望的。”
“叫我放弃?放弃什么啊……别误会啊?只是当作男神!男神!只舔不爱的那种!”才意识到对方误解了什么,她努力解释着但是招来的只是江桐轻描淡写的一句“哦”和化妆师手抖画歪的眼线。
当曲赤夜的妆画完了之后,江桐也差不多喝完了咖啡准备离开去赶片场,实现从手机屏幕上离开,被眼前的人着着实实惊艳了一把。
不得不说,平时一直是少女系的女孩此时化上了轻熟妆,褪去了稚气加上了几分成熟竟也不觉得违和,马尾被拆下用卷发棒卷成大波浪披散下来,要不是还穿着优衣库啥啥的衣服,看起来也很像一回事儿。
江桐顺手扔掉咖啡杯往嘴里塞了一颗糖,努力伸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我给你五星好评的样子说到:“没想到你也能装装淑女,加油。”
等等你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小心我欺负幼女哦?!
“好了别愣着了快去换衣服。”造型师看着她还在原地磨牙齿就塞给了她一堆衣服,“第一次尝试这种风格还是多拿几套衣服的好,快把你身上的优衣库给我脱了。”边说边把她推进更衣室,赤夜还没来得及发表自己的高见就随着关门声被丢在了更衣室。
委屈,一个大写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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愉快地写完了和渊邪的相遇互动,本来想配图但是我懒
和伯君哥的互动充分体现了什么叫做搞笑艺人什么叫做男神的力量/////感谢借我互动!!
and和小江桐的互动是后来临时想加一个,体现一下阿赤的改变就匆匆忙忙去问了能不能互动,答应了真的超感谢///////
以及mydear猫!!我想看写真写真和写真,穿不穿衣服都没关系!
1、
父亲又忘记回家的路怎么走了。
从四十九间堂到松尾坂,沿着六条通一直向南,沿途经过杂货店和邮局,在道路尽头的十字路口右转,就是我和新婚不久的先生目前的住所。
如果选择往相反的方向,经过一片开阔地,从寺院背面走上桥,越过竹川,沿着河堤走上半个小时就能看到老家院落爬着青藤的白色墙壁。母亲去世以后,父亲独自一人在那里住了很久,直到因为身体欠佳,才在我和大哥、二哥的劝说下到几个子女家里轮流居住。
虽然称为“镇”,这里姑且可以算作城市边缘的一部分。然而由于与市中心相距遥远,相比市内的繁华景象,这里的生活显得十分平静。一片一片铺着黑瓦的房屋不远处是延伸向远方的火车轨道、没有铺柏油的路和分隔得整整齐齐的农田,抬头向天边望去,可以看到绿意浓郁的、环绕着建筑、道路、农舍的起伏山影。
我还记得小时候春天开学,父亲牵着我的手从河堤两侧盛开的樱树下面走过,落樱随风飘散到清澈的河水上,顺着水流一直流下去。花开最盛之时,稍稍有一点风就能掀起一阵花瓣的暴雨,整条河上堆积着白色、粉色的云朵,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甜香,好像什么砂糖点心一样。
而放暑假的时候,我会骑车沿林荫道回家,路过寺院旁边的水池,那里漂浮着大片大片的绿藻,晴朗的天空中漂浮着薄云,阳光从头顶上照射下来,映在水中闪闪发光。那里饲养的金鱼就在天光云影中游来游去。有些不知怎么逃出栅栏,一直游进寺庙正殿下方古老的板壁,在水渠中的树影之间摇曳。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体型特别大的金鱼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那时我分不清金鱼和鲤鱼,还把男孩节的鲤鱼旗称作金鱼旗,母亲嗤嗤地笑我傻气,而父亲则大笑出声,捏捏我的脸蛋,说这有什么,金鱼当然能够长大,长大的金鱼和鲤鱼没什么两样,也能像鲤鱼一样飞上天空。
鲤鱼怎么能飞上天呢?金鱼也不行呀。我鼓起脸颊质疑道。这时母亲就会把目标转向父亲,笑他这么大的人还像个孩子一样。
2、
就是这样的父亲,两年前开始忘记事情。起初是远亲的住址、城里常去购物的商店名字,之后是附近邻居的面孔、要去药材店买的汉方药,再后来就是家里东西摆放的位置,前一天告诉过他的新闻,以及出门要去的地方。
起初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忘事,说话变得支支吾吾,被戳穿后则是一副抱歉的样子,不久,或许由于忘记的事情太多,一旦有人提醒他,他就显得十分烦躁,只是一味地不听人说话。
父亲性格中本身就有固执的一面,因为健忘变得越发蛮横不讲道理,最后简直像小孩子一样,发起脾气来会堵住耳朵、乱摔东西,把错全推到别人身上,不管是佣人、保姆还是亲生儿女,没有一个人能和他好好相处。
但是偶尔,他会静静地站或坐在某个地方,常常是树荫下、湖水旁边,或者阒寂无人的小巷尽头,盯着墙壁或者地面发呆,仿佛深深陷入旧日回忆,在脑海中播放起过去在那里发生的一幕幕情景剧,那怀念的神情,一如过去注视母亲,以及家族中众多的孩子跑来跑去嬉戏打闹一样。
所以当女佣带父亲出门散步,走进洋服店的时候因为遇到熟人多聊了几句,猛然发现父亲还在门外,跑出去看人却不见了踪影的时候,全家都慌了手脚。从主人到佣人上上下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们给附近认识的人去了电话,也通知了镇公所希望他们帮忙寻找。一想到头发全白的父亲站在那个岔路口,手足无措地看着行人和车子从身边经过,拼命在一片模糊的云雾中回忆回家的路,我就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堵着,让人难以呼吸。
可是兄长和我们全家,以及几家人的帮佣一直在父亲可能经过的地方搜索,直到山脊背后的云被夕阳染红,还是没有发现父亲的身影。
3、
我和佣人丸尾、女佣阿浜一起去父亲旧宅的方向寻找,到了这时候还是一无所获,只能先回家看看留守的人有什么消息。在路上行走的时候,斜射的夕阳让我身后的影子变得越来越长,空气中有种沉滞的感觉,好像什么重物压在我身上,拖着我的双腿无法前进。
我觉得身心俱疲,心情极度沮丧,只得停下来,在路边蹲下休息。与我随行的两人似乎都很担心,再三询问我身体的情况。但此时我只想一人休息一下,便告诉他们先去和先生会合,我一会儿会自行跟上。
孤身一人站在巷子里,两边建筑投下阴影,周围变得越来越冷。我撑着膝盖从蹲坐的姿势站起来,大概是一直没吃东西,加上血液一下从头脑中流走,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这时,我隐约听到了身后轻快的脚步声。
我扭过头,恍惚间看到有个穿红色和服的小女孩,踢踏着木屐朝巷子深处跑去。我的眼睛捕捉到和服上的图案,那是我从小很喜欢的,金鱼在水藻里游动的纹样。
女孩的影子一瞬间就消失了,几乎让人觉得那是幻觉,小时候父亲给我讲过逢魔时刻的传说,说不定这真的是现身世间的妖异吧。
但是,不知为什么,有种熟悉和亲切的感觉领着我,朝那两栋房子之间的窄巷走去。
巷子两面都是高墙,道路十分狭窄,脚下还堆放着箱子之类的杂物,我只得小心翼翼地迈步,有时还要侧身通过。
终于,眼前出现了光亮。
我欺身从巷子中走出来,却看到一副奇妙的光景。
路边孤零零地立着一家店铺,周围没有比邻的建筑,而是环绕着郁郁葱葱的树木,树荫后面大概有个很大的院落,远处还有老式仓库一样的屋子。
店铺门外没有明显的标牌或名称,敞开的门用帘子遮着,店面两边延伸出一片玻璃橱窗,里面悬挂着样式奇特的灯饰,在暮色中已经开始散发橙色的光晕。
4、
我走近橱窗,好奇地看着里面的瓶瓶罐罐、插在坛子里的卷轴、用彩色丝线编织的旗帜、地藏菩萨像、雏偶人、狸猫陶器、大扇子、灯笼,以及各种各样辨不清功能和用途的物品。所有的东西在光下都呈现出祭典上的道具那样鲜艳斑斓的色泽,让人不由自主地凝神注视。
出神地看了不知多久,直到遮住走廊的帘子被风吹开了一点,这才让我清醒过来,想起来这个地方的目的。
“您是藤田小姐吗?”
这时我发觉,有人已经悄然站在我身后一会儿了。
“现在是小长井了……您是怎么知道……?”
藤田是我娘家的姓氏。我吃了一惊,呆了片刻才出声作答。
那个人稍稍睁大了眼睛,露出释然的表情,冲我指了指帘子后面。
“您是不是在找人?如果是的话,那位老先生在客厅后的庭院里。”
我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大概也表现出一点迟疑,于是他接着说下去。
“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他在店外徘徊,问他问题也得不到清楚的回答,想来是走丢了……从外套口袋里发现了名字和地址,本想致电府上,没想到您自己找到这里。”
那是身形瘦削的男性,从外表不大看得出年龄,他的目光深邃,乍看上去像是不苟言笑的类型。但是说话语气诚恳温和,显得沉静而胸有成竹。
无需询问,我就十分肯定他是这家店的主人。要说如何形容,他身上的感觉,就像时代剧里的大将或者国君吧。
但是,盯着他的脸孔和和服上披着的羽织,我却更觉得这个人和这地方不该存在世间。那幅样子仿佛敛起翅膀的黑色巨鸟,在光线昏暗的走廊里静静伫立。如果这间店铺真是一个小小的国度,那么一定落在常世与异世的分界线上。
我随他迈步进入玄关,两侧墙壁的壁龛里装饰着钟表、水晶花朵、鸟笼等等古怪的物品,还没等我仔细看清,已经通过走廊走进了大厅。
“请小心脚下。”
我才发现,在四面墙壁前面布置的柜台中间,地板缺少了一块,取而代之的是通往地下室、一直延伸到不知什么地方的木制旋梯,下面的空间似乎很大很深,木造的台阶和栏杆相互交错,构造极为精巧,让人觉得这整间屋子是个机关匣,随时可以旋转起来,就算上下颠倒也能够继续使用。
从楼梯后方的黑暗中,我隐约看到,下面的房间里排列着无数贯通天花板和地板的书架,寒气之中隐隐传来泛黄纸张和油墨的气息。
5、
大厅后面是一道拉门,打开是个和式房间,如此进出一两次以后才来到面对中庭的走廊。一路上主人除了简短的自我介绍,一直沉默无语,而我也没有聊天的心情,一心想快点看到父亲。
终于,我看到背对着我们,坐在夕阳的余晖中眺望庭院里樱树的父亲,忍不住跑了起来。而父亲就在我踩在走廊上咚咚的脚步声中转过身,我看到他脸上挂着非常开心、小孩子一般的笑容。
“……更纱啊。”
我心里一阵难过,父亲又把我错认成母亲了。
“爸爸,我是幸子。”
“哦……”
父亲的表情突然变得困惑,他盯着我的面孔,不停地眨着眼睛。
“幸子,我是您的女儿啊。”
“……”
他疑惑的表情渐渐融化了,嘴角绽开笑容,眼睛旁边的皱纹都拧到了一起。
“哦,哦,是幸子。”
他朝我伸出双臂,就像成百上千次从石桥的护栏前面、从河堤下方、从树荫底下朝年幼的我所做的那样。
“快来,看这个!”
在他眼中我仿佛又变回了六七岁时的模样,但我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喊着“什么什么?”扑到他怀里了。
我朝他走过去,看他手里握着的镶着金箔、六角形的长条物体。
“是金鱼哟。”
他站起来,把那个小筒举到我眼前,轻轻地转动起来。
我听到小筒尽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有无数光亮的碎片在我眼前咕噜咕噜地旋转,橙色、紫色、玫红色、金黄色,间或也有绿色和蓝色的拼图逐渐汇拢聚集、又分散离开,在阳光照耀下形成各种令人屏住呼吸的图案,其中一部分就仿佛是一尾尾金鱼在水中游动。
我发觉,那些碎片的背景竟然是蔚蓝的天空、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树木以及树木之间的小径。或许这个万花筒的一面是能够看到远方的透镜,彩色碎片构成的幻影投射在真实存在的景色之中,仿佛将人带到了不同的世界。
我不禁为之着迷,忘情地自己用双手捧起万花筒转动着,努力想看清那里面的景象到底属于什么地方。
突然,我看到山间的小径上,出现了穿着红色和服的小女孩的身影,后脑勺圆圆的,梳着像小芥子人偶一样的齐耳短发,和服上绣着金色的图案。
她奔跑的方向对面,站着弯下腰,伸出白皙手臂的女性。
我几乎失声叫起来,那是幼年的我和我的母亲。
我想让那些碎片停止转动,但它们像沙一样四处飞散,母亲从落脚的地方踮起脚,身体竟变得轻飘飘的,一下就离开了地面,她的和服袖子在风中轻轻摆动,向我们挥着手,消失在不停滑落的碎片之中。
父亲皮肤松弛的枯瘦手指紧紧抓着我的手,我感到脸颊上有温热的东西划过。
“幸子,不要像妈妈一样飞走了啊。”
6、
古董店老板一直送我和父亲到我和阿浜、丸尾分开的地方,先生和二哥已经等在那里,正在训斥垂头丧气的佣人,看到我们出现,全都一副大喜过望的模样。我再三道歉,还接受了他们一番数落。
不过,父亲一直紧紧拉着我的手,他今天似乎心情愉快,没有像平时一样大发脾气。
我向秋叶先生致谢的时候,他把装在盒子里的万花筒递给我。
“不付钱就带走真的可以吗?”
“您给的代价已经足够了。”
因为他说只是从店里“拿走”东西,会发生不好的事,所以让我用毛笔用金色和红色的颜料在玻璃风铃上画了金鱼。他是如何得知,绘图这种事我多少还算是在行呢?
接着,他停下来,似乎在打量我的脸颊一侧。
我突然感到非常不安,他会不会发现衣领和耳朵之间,最近生长出细小的、冰凉光滑的鳞片的地方?
然而那目光很快移开了,他直视着我的眼睛,突然说起奇怪的话。
“据说它镶着可以观察到世界另一侧的镜子,黄昏的时候,对面的人也能看到这里。”
我怔怔地看着他。
面前的男人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旧东西上面会寄托使用者的感情,不管以后会变得怎样,请尽量记住原本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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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补充设定?
*狂奔打卡,不敢响应,先用一下NPC……
*互动等我再磨蹭一下…………
*突然发现又没法打互动TAG,就先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