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夜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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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罗城,红发意味着什么?不同人给出了不同答案。住在乡野间的村夫说,红发意味着权力,因为这是门罗城城主一家的发色;在城中做工的女工说,红发意味着尊贵,因为城中最好的布料总会出现在那些红发之人身上。侍奉城主的士兵说红发意味着信仰,他们伴随红发之人出征凯旋,在悠久时光中积攒了无数荣耀;而成为红发之人伴侣的人说,红发意味着爱的模样,因为拥有红发之人总会向他或者她投来充满爱意的目光。
红发象征着荣耀,红发象征着美好。在门罗城似乎没有讨厌红发的人——除非赞美红发之人,能听到伊昂·迈尔斯的心声。
我讨厌红发。伊昂·迈尔斯在心底这么说。它让我感到痛苦。
然而这名八岁的少年虽然这么想,却从来没将心声告诉过任何人。他知道自己一旦将这话说出口,众人投向他的目光中只会饱含疑惑与谴责。
原因无他,因为伊昂本人就有一头鲜艳的红发。这头红发与他的姓氏“迈尔斯”一起,彰显着他城主家系的血脉。
拥有被众人艳羡之物的人突然说讨厌这东西,无论理由是何,都会令人厌烦,所以伊昂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句话。
是的,从未对任何“人”。
听到他真心话的,是一头被封印在湖面之上的龙。他坐在湖边看着那被冰块冻结住身体、百年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的龙,说出了自己的真心。
“我讨厌这头红发。”伊昂抱住双膝,紫色的眼瞳凝望着龙在湖面上的倒影,“明明妈妈有一头漂亮的金发,可为什么我和兄长们全都是一样的红发呢?”
冻在冰块里的龙没有动作,但倒映着龙影的湖面微微漾起涟漪。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向湖边扩散,荡漾至岸边的湖水翻起数颗水珠,打湿了伊昂的脚踝。
伊昂看向水面,随着涟漪停滞,一度倒映着天空与龙影的水面上,出现了一名女性的身影。水中的女性裹着黑衣黑裙,黑色的面纱挡住了她上半张脸,伊昂只能看清她微笑的红唇。
“你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这件事了,伊昂。”温和的声音拂过伊昂耳畔,水面泛起轻微的涟漪,波纹的幅度如声音一般柔和,“又有人把你和兄长们比较吗?”
伊昂沉默许久,轻轻点了点头。他看到涟漪再次缓缓扩散开,像是水中的女性发出的叹息。
“他们说了些什么,才让你这么难受?”女性问道,“说出来吧,你的声音只会沉入这片湖水,不会被任何人听到。”
伊昂盯着水面中女性的倒影,表情有些犹豫。
“我可以离开一会儿。”女性的声音落在伊昂耳畔,“等你说完了,再呼唤我就好。”
女性说完,湖面开始泛起涟漪。眼见她的身影开始变淡,伊昂有些慌张地从地上跳起,扑到水边。
“不,别、别走——玛蒂尔达!”伊昂焦急地呼唤出一个名字,双手探入水中,激起一片浪花。女性的身影随着泛起的浪花变得更加破碎,伊昂慌张地收回手,不知所措地看着晃动的水面。
“没事的,我在这里。”声音再度落下,水面也渐趋平稳。倒影中的女性依旧被裹在黑色的衣裙中,面容被遮挡在黑纱之下,但伊昂却感受到有一道安抚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伊昂松了口气,他瘫坐在湖边。潮湿的水岸打湿了他的双腿,但他却为这冰凉的触感感到安心。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逐渐恢复稳定,伊昂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轻声开了口。
“其实我知道,大家没有把我拿去和哥哥们比较的意思。”伊昂说,“但他们越是顺理成章地说出兄长们的功绩,我就越会觉得……哥哥们和我简直云泥之别。”
“今天也是这样。威斯——就我的社交课老师——提到几年前那场席卷社交界的珠宝盗窃案时,他并没有想强调哥哥们为侦破案件提供了多大助力。他只是想告诉我,有一个经营到位的社交身份,能在行事时提供多少便利。”
伊昂说着说着,手掌不安地抚摸着身边的草面。野草柔软的枝叶抚过他的掌心,沾着水汽的叶面让他的心也渐渐变得冰凉。
“但是……那些身份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伊昂说,“大哥擅长用剑,哪怕在王国也是首屈一指的剑士,所以差点因案件死亡的女士才愿意相信他,与他一同重返现场调查,找到许多重要线索。二哥头脑很好,擅长经商,又因为为人正直,所以大家都很信任他,如果没有二哥,调查队也无法那么快取得珠宝的流通情况,从那一笔笔交易中发现异常。而三哥……”
“事发那年,三哥也就八岁,和我一样……可是又不一样。我现在在宴会上与客人交流时,还会因为紧张而结巴、因迟钝而说错话,可是三哥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他不仅和来家中做客的人们相处得很好,和城外的人们也交上了朋友。”
水面一片平静,唯有漆黑的身影伫立其中。伊昂看着那虚幻又宁静的身影,鼻头忽然有些发酸。
“玛蒂尔达……你知道吗,虽然威斯没明说,但三哥其实是那个案件中最大的功臣。”伊昂伸手抓住胸口,紫色的眼瞳像是要滴出水来,“因为,当大家对犯人有眉目时,是三哥……是三哥集结了相识者的力量,找到证人,查清犯人当日行踪。大家都觉得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做什么的时候……三哥已经和其他哥哥一起守护大家了。”
伊昂咬了咬嘴唇,表情愈发痛苦。
“明明……明明他当初也才八岁。可是他能够让大家相信他,能让大家说,‘不愧是红发迈尔斯家的子嗣’……可是比起他,比起哥哥们,我……我到现在还不会用剑,也搞不懂那些经商的知识,和人讲话时也瑟瑟缩缩……”伊昂抽了抽鼻子,声音中混上一丝哭腔,“我想让双亲和哥哥们为我骄傲,也想让其他人说,‘伊昂不愧是红发迈尔斯家的子嗣’……但是每次我失败时,他们从不流露出失望,只会安慰我,说我不需要学他们……”
手心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伊昂看向手掌,被草割伤的伤痕正缓缓渗出血珠。伊昂盯着那鲜艳的红色,一直克制在眼眶之中的泪水忽然决堤。
“玛蒂尔达……玛蒂尔达……”他哭着问道,“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所以父母们才不期望我像哥哥们那么优秀,所以哥哥们才说,我不需要模仿他们,因为模仿也达不到他们的水平?”
抽噎声回荡在湖边,又随着风飘散在水雾之中。红发的少年哭弯了腰,他的胳膊杵在水里,眼泪不停落入湖中。冰冷的水流顺着他的手臂攀上他的身体,细密的冷气又顺着血液传入他的心脏。他的身体正在发抖,但他不知道是因为寒意,还是因为心中的失落。
在他的泪水又一次落入湖中时,一阵微风忽然拂过他的身体,将他轻轻托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伊昂一时停止了哭泣,等他回过神来,他已被放到距离湖水稍远的地面上。
托住他的风并没有消失,而是带着暖意缠绕在他身边,为他带走沾在衣服上的水汽,为他温暖因湖水而发抖的身体。当伊昂的身体不再颤抖时,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伊昂,你想不想学……魔法器具的制作方法?”
“……魔法、器具?”
“嗯,是一种能够储存魔力,任何人都能使用的工具。如果做得好……”女性顿了顿,“……你同样会成为迈尔斯家的骄傲。”
伊昂一愣,红肿的眼睛逐渐绽放光彩。他走到湖边看向水面,他能感受到一股认真的视线正透过面纱落在他身上。
“可是……我从没有接触过魔法器具。”伊昂有些犹豫,“家里人也更擅长直接使用魔法,我不知道该从何入手。”
“放心吧,你没有问题。”女性的红唇微微上扬,勾勒出微笑的弧度,“而且如果你告诉你的家人,你想学习魔法器具,我想他们一定会支持的。”
“……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封印龙的家族呀。”女性说,“可惜再强劲的封印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减弱,而封印我的魔法器具又是百年前的产物。先不论我能教你多少东西,只要你说你想学魔法器具,你的家人无论出于什么考虑,一定都会支持你的。”
“封印玛蒂尔达的……是魔法器具?”伊昂讶异地睁大眼,但又面露疑惑,“但是,为什么玛蒂尔达要告诉我这些呢?你一直被关在这里……也很难受吧?”
“……是啊,一直待在这里是挺难受。不过我是龙,花点时间等待封印减弱,并不是什么问题。”水面上再度泛起波纹,而这一次,伊昂看见水中的女性露出了微笑,“相比之下,你们人的寿命转瞬即逝。比起让泪水填满如此短暂的生命,我更希望你能多笑一笑。”
伊昂再度愣住,脸上泛起红晕。他张了张嘴却一声不发,只是拽着衣角,视线一会儿垂向地面,一会儿又看向水中的倒影。
“不过,这只是一个提议罢了,你可以多花些时间想想。”女性说完,第一次朝侧方偏了偏头。视线透过面纱看向远处,又被她收回。“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如果你下定决心的话,就来这找我吧。……我会教你一些,人类魔法器具师不知道的东西。”
“玛蒂尔达……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
“不要着急,伊昂。即便不选这条路,你也有很多可能性。”女性说,“不过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都要记得与我的约定——”
“——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你曾到访这里。”
稚嫩的男声与沉稳的女声重叠在一起,说出了相同的话。伊昂看到水中的身影露出了一抹微笑,随即水面上再度泛起涟漪。待涟漪散去,那漆黑的身影已不复存在。
湖面上开始飘荡起雾气,雾气很快向周围的树林扩散。白茫茫的雾气之中,唯独有一条道路清晰可见。伊昂知道,那是玛蒂尔达为他留下的离开之路。
伊昂拍了拍脸颊,再度看向那在雾气中暧昧不清的龙影。他在心中呼唤了一声那头龙的名字,随即他感到一阵风拂过脸颊,身后又被轻轻向前推了推。
红发的少年收回视线,朝湖的反对面走去。回到房间中时,他透过试衣镜看到了自己那头鲜艳的红发,他注视着自己的头发许久,回想起那头龙对他所说的话。
——你同样会成为迈尔斯家的骄傲。
伊昂依旧不明白为什么玛蒂尔达会提议教他制作魔法器具,但是……他的心正在因她的话语而雀跃。
END
作者:夜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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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来到全民辩论电台,今日为大家带来的辩论主题为“落日和夕阳是同一件事吗”。与过往节目相同,本节目设置“选手+听众”双重辩论赛区,听众可根据想法在正方或反方区域留言评论,获赞数将作为票数计入对应阵营,辩论结果按阵营得票数决定。
现在,我台将播放线下辩论赛现场局部录音供听众参考。正方的论点为“落日和夕阳不是同一件事”,反方的论点为“落日和夕阳是同一件事”。录音将从正方发言开始播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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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方一辩:
我方认为,落日与夕阳不是同一件事。首先从字面来看,“落日”指的是名为太阳的物体在一天中的某种运行状态,因此落日是一个在特定时间点内的动态过程。反观“夕阳”一词,夕代表的是一个准确的时间点,而阳指的是事物,两者组合后形成的是一个客观的、静态的片段,与“落日”展示的动态轨迹正好相反。两种状态正好互斥的词语,又怎么能说是同一件事呢?我的发言到此结束,谢谢。
主持人:
接下来有请反方一辩发言。
反方一辩:
我方认为,两者是同一件事。让我们以刚才正方的发言为基础,来重新审视“落日”与“夕阳”这两个词。从正方的表述中我们可以发现,两者都是指名为太阳的事物在特定时间点内的同一种特殊状态。我们判断一件事是否有关联,只看事物之间的必然联系,既然都是太阳的相同状态,自然指的就是同一件事。至于这件事是静态还是动态,与这两个词指的是不是同一件事有何关系?
主持人:
请正方二辩发言。
正方二辩:
我方认为反方一辩有诡辩嫌疑。评判事物是否有关联,不能只从局部判断,而是应当全面判断。否则按照反方说法,你我都是相同物种的生命,但我难道能说我是你祖宗吗?
主持人:
正方二辩,请围绕论点展开辩论,否则将剥夺你发言资格。
正方二辩:
不好意思,请允许我收回不恰当的比喻。总而言之,局部的判断必然会偏离事物的本质,如果忽略了事物的运动状态,那么我们同样可以说朝日和夕阳是同一个东西,然而这明显偏离了语言的准确性,是极为不妥当的。因此我方坚决认为,落日与夕阳并非同一件事。我的发言到此结束。
主持人:
请反方二辩发言。
反方二辩:
首先请让我指出正方二辩说辞中的明显逻辑矛盾。朝日与夕阳不能归为同一件事的理由,是因为“朝夕”二字指的是不同的时间状态,在改变了对照因素的情况下去讨论本次论题,纯属牛头不对马嘴。我们在描述一件事情时,通常会从时间地点人物或事物三个要素出发,这三个要素构成了事物的本质。我方始终强调,看问题一定要从本质出发,而不是被其他辅助元素干扰。落日与夕阳二词,时间要素上均指下午五点至七点这段期间,地点上都位于天空,而参与物自然是太阳这唯一事物。三要素已齐全,判断两者为同一件事,并无任何不妥。我的发言到此结束。
主持人:
请正方三辩发言。
正方三辩:
好的。从刚才几轮对话来看,反方队友始终围绕着时间地点参与者三要素开展辩论,甚至说到了什么事物本质之类的话题。这看起来很有说服力,但却忽略了汉语的特殊性。在汉语中,有时候一个字就能同时集合反方重视的三要素,在这种情况下,字与字的组合甚至可以视为一句话。
首先我们看落日这个词,“落”是动词,描述了物体从上自下的运动状态,可以说它具备了空间要素,与此同时,事物不可能在静止的环境中运动,运动必然伴随时间流逝,因此它同时具备了时间要素。再看“日”这个字,这个字狭义上指的是太阳这个具有特殊性和唯一性的事物,但广义上它却可以用来描述“以太阳变化规律为周期的某种时间状态”,此时它又具备了时间要素。在此情况下,落日这个词具备了两个时间要素、一个空间要素、一个参与者要素。再看夕阳这个词,“夕”具备的就是时间要素,而“阳”也只能指参与者要素,夕阳二字组合后,具备的只有时间和参与者两个要素,却缺少了空间要素。按照反方说法,事物的本质联系与三要素分不开,此时双方明显要素不对等,又怎能视为一体?我的发言到此结束,请反方队友发言。
反方三辩:
既然正方队友谈及语言的特殊性,那我方也借此机会,论述我方观点。语言为什么产生?为的就是让交谈双方能够在有限的时间中取得共识,而只要能让人在交谈过程中立刻联想到对应的事物,那么词语说到底也就只是个代称。打个比方,现在各位正方队友具有辩论赛选手的身份,所以喊道一辩二辩之类的时候,大家都知道指代谁,但与此同时,你们各自的姓名依旧有效,当喊到名字时,也能立刻对应到本人。这说明什么?说明语言上的变化可能与交谈者的情绪、身处的环境有关,但绝不会改变事物的本质。
在此情况下,我们再看论题。正方队友咬文嚼字试图证明落日与夕阳在词性上不同,但你们可发现,首先这两个词的共同参与者——太阳——已经具备了两种描述,也就是“日”和“阳”。日、阳均是太阳的代称,但提到落日与夕阳时,并不影响人们迅速联想到相同的事物。这难道不足以证明,这两个不同的代称词语,并不影响事物本质吗?我的发言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主持人:
接下来请正方四辩进行第一轮辩论的总结。
正方四辩:
好的主持人。我方坚决认为,评判两个事物是否有关联,必须全面综合考虑其身处的环境、本身的状态、以及形成的结果等方面。我方刚才从事物的客观状态、词语的用词规律上进行了论述,坚决认为落日与夕阳指的并非同一件事,谢谢。
主持人:
请反方四辩进行第一轮辩论总结。
反方四辩:
我方始终认为,做任何事情均应透过现象看本质,而非受到过多因素干扰。本期论题为“落日和夕阳是同一件事吗”,我们就应当围绕提及这两个词时是否能指向同一件事来进行判断。我方通过判断事物本质的要素以及接收信息者的正常反应进行论述,坚决认为落日与夕阳就是一件事,谢谢。
主持人:
第一轮辩论到此结束,此时进入中场投票时间,请现场旁听者按照要求进行投票,双方辩手可返回休息区休息,等待第二轮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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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时间关系,录音播放到此结束。不知面对此论题,各位听众有何想法?各位是支持正方观点,认为落日与夕阳并非同一件事,还是支持反方观点,认为两者说的就是同一件事呢?欢迎各位有兴趣的听众在阵营评论区留下自己的论点,听众投票期结束后,将有工作人员按照规则进行计票,决定最终的辩论结果。
那么,感谢各位听众倾听,让我们下期再见!
END
作者:夜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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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了一定年龄,就会被人逼着去做一些“这个年龄”该做的事。
比如相亲。
早年何小美秉持着誓死不从的态度与三姑六婆进行正面对抗,但在年复一年的战斗下,她发现正面抵抗只会劳民伤财,要想取得革命胜利,还是得刚柔并济、软硬兼施,阳谋与阴谋双管齐下。所以在在三姑六婆又提出相亲一事时,她应了下来。
应下事情后的当天晚上,何小美的父母彻夜未眠,谈了一宿的话。第二天她娘轻声细语地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她爸一边洗着水果,一边眼神不住地往何小美所在的地方瞟。何小美除了无语之外倒还感到一丝欣慰,看来前几年的斗争还是为她树立了一个宁死不屈的形象。
“没啥,就当交个朋友呗。”何小美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朋友越多越气派。”
于是相亲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或许是见何小美这块难啃的骨头终于有所松懈,为她安排相亲的人可算是铆足了劲儿,试图促成一段姻缘。一位阿姨送来对方的基本信息,信息填在一张表上,然后拿着那张跟简历表似的纸跟何小美说,“你叫何小美,他叫任小帅,一美一帅怎么看都是天生一对”。何小美脸上挂着尴尬但不失礼貌的笑容,心里则不断腹诽简历表上放大了两个字号并且黑体加粗的某条信息。
身高:186.1cm。
热心的阿姨还在介绍着何小美的相亲对象,除了姓甚名谁家在何方亲属几人之外,还把对方从幼儿园尿床到大学摔骨折的事情都给说了一遍。听到最后何小美忍不住问阿姨是不是对方干妈,否则为何除了不知道目标存款以外啥都清楚。结果阿姨眉头一挑,脸上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容。
“小美你放心,以他的收入,保证你俩衣食无忧。”
……放不放心对面先不说,何小美倒是有点不放心让阿姨进家门了。
除了这位代表性的热心阿姨以外,其他亲戚也不知从哪里听到她要相亲的消息,一个两个积极关注实时进展。今天这个叔叔打电话说下半年准备去旅游,你家到时候是去三个人还是加一个人,明天那个婶婶打电话问明年过年还有没有空来家里坐坐。最离谱的是她八岁的侄女也突然给她发了微信,字都没认全的小姑娘给她发来一串写作单词读作拼音的信息,翻译为成年人阅读模式后,核心也就一句话。
“姑姑,我打架可厉害了,如果他欺负姑姑,我就帮你揍他。”
何小美拿着手机感动但不敢动,已阅十分钟之后,她给侄女发了条语音。
“谢谢宝宝,姑姑下次给你买糖吃。”
看着周围人乱成……不是,紧张有序地推进相亲,何小美总觉得有点恍惚。她感觉自己就像不小心踢开了一个尘封许久的酒坛盖子,不管开盖的人对酒有没有兴趣,那酒香总会肆意飘散,吸引一众酒鬼,哪怕这群酒鬼喝不到罐中的酒,也已被那气息迷得七晕八倒。
不过想归想,酒鬼……不是,好心人还是在积极推进相亲事宜。终于在某一天,何小美的微信跳出了一个好友申请,备注申请上理所当然的写了三个字:任小帅。
何小美自然没有拒绝理由。通过以后任小帅立刻给她发送了一条信息。
你好,我是任小帅,这是我的电话(备注电话)。请多指教。
何小美看着那简要的信息,挠了挠头,心想看来不一定能向奇葩相亲对象语录投稿了。
加了微信之后,虽然何小美没什么心思,但两人也或多或少有些交流。令何小美比较意外的是,任小帅有天突然问她,是不是为了应付长辈所以才答应相亲。何小美想了半天没琢磨出任小帅的意图,最后干脆放空大脑直接回了句“是”。
几分钟后,任小帅发来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说他也一样。
何小美把对话截图发给了她十几年的狐朋狗……不是,如水君子,请对方就对话内容判断一下网线对面究竟是何妖魔鬼怪。友人在认真看完聊天记录以后,发了三个思索表情包,做出了初步判断。
“不好说。说不定这是为了让你放下警惕,拉近距离的手段呢?现在不是很多吗,先让对方以为找到了战友,结果最后进行一个背刺的事儿。”
何小美默默在内心给朋友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她忠实的顾问,阴暗程度堪比黑洞。
不管任小帅是人是鬼,反正两人都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等待着预定的会面日子。长辈依旧会关心何小美和任小帅的进展情况,而怂恿(或是逼迫)任小帅加何小美好友的长辈更是巴不得把他们每天的聊天内容都探查出来。不过可能担心何小美这块硬骨头反骨再生,在确认两人有所沟通之后,长辈们也保持着在雷池边缘试探的态度,见好就收。
然后随着日子晃过,终于到了何小美与任小帅见面的日子。那是一个工作日,何小美下班后回家换了一套衣服,在出门前发现父母满脸欲语还休。原本提着包就准备出门的何小美看着两位老人拧巴的表情,无语数秒之后叹了口气,问出那句咋了。
她爸还是支支吾吾,倒是她妈摆出一脸舍生取义的表情开了口。
“小美,你要是不喜欢,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她妈说,“我们老两口就算拼上性命,也会保护好你的。”
何小美沉默数秒,默默将眼神移向她爸。头发已经有些发白的男人有些尴尬地视线乱飘,嘴里开始嘀嘀咕咕。
“我昨天刷抖音的时候看到什么求爱不成就行凶的事……你娘也看到了……但我们介绍给你前,认真调查过的……虽然万事皆有例外,但不管怎么说,我们肯定会保护好你的……”
何小美的妈妈不住点头,感觉只要再来一点音乐,她情绪就会一步到位直接开始流泪。何小美瞧瞧她妈又瞧瞧她爸,情绪在无语和感动之间反复横跳,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放心吧,我吃个饭就回来。”何小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就当我去见个朋友。”
何小美去到餐厅的时候,任小帅已经在场了。对方与照片上一样,算不上帅哥,但看起来干净清爽。唯一与何小美印象有些不同的是任小帅的穿着。按照何小美对任小帅的朋友圈的印象,任小帅比起板正的衣服,更喜欢休闲向服装。虽然何小美觉得对方不至于直接穿着T恤牛仔裤来见面,但直接换成了西装,还是让何小美有些诧异。
吃饭的时候,何小美顺口问起了这件事。任小帅愣了愣,随即露出一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
“虽说是应付长辈,但也不该让同桌的女性感到尴尬。”他说,“所以我问了问朋友,对方说既然不确定女方的风格,那正装总是不会出错的。”
……好吧,先不论这话是真是假,至少看起来是个正常人。不过如果任小帅口中的朋友不是他自己,那这朋友的段位怕不是能和何小美的友人有得一拼。
想到这点,何小美忍不住笑出了声。对上任小帅疑惑的视线,何小美顺口解释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我朋友……”
何小美的朋友在事后得知自己变成何小美相亲时的话题时,她张牙舞爪地要求何小美交名誉费。何小美最终用两杯奶茶和事无巨细的汇报抵了名誉费,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至少此时,她和任小帅都借着朋友这个话题,共享一个还算愉快的晚餐。
有了晚餐过渡,晚上任小帅送何小美回家时,彼此之间的相处也多了一些自在。走在路上两人聊起至今为止因相亲发生的事情,发现果然不管是男是女,周围人碰上这事儿都热情到让人害怕。
或许是因为两人的经历实在是有太多共通点,所以何小美向任小帅说了踢翻酒坛的那个比喻。何小美本以为任小帅会笑着赞同,没想到对方在沉默了几秒后,突然停下脚步,说“自己有点能理解那种心情”。
何小美回头看过去,看到任小帅正站在原地注视着自己。他看着何小美一言不发,但双眼看起来亮晶晶的。人行道旁不断有车子驶过,身边大厦灯火通明,今天天气很好,能清楚地看到月亮与星星。
何小美注视着任小帅,任小帅也凝视着她。一辆还来不及取下装饰的花车从他们身边驶过,百合的香气弥漫到空气中,又拂过他们的身旁。
在流光溢彩中,何小美看着任小帅,开口问道:“所以,你也是酒鬼吗?”
任小帅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
“我酒精过敏。”
何小美笑了起来。
“巧了。”她说,“我也是。”
夜风吹过,任小帅与何小美在小区门口告别。何小美踏着月色走回家中,她想虽然酒香迷人,但果然她还是更喜欢奶茶。
END
作者:夜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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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可恶!”一名坐在露天咖啡厅里的客人忽然大声骂道,“居然有人开始仿制‘人鱼珍珠’!”
“什么珍珠?”与其同坐的同伴疑惑地询问,随之换来一张被递到自己面前的报纸。灰白为主的报纸上刊登着各式各样的信息,在纸面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黑色的字体排列成了几句简短的话。
新技术出台,传统人鱼养殖业或将走向没落?
近日,汤斯敦镇的福尔女士研制出一种新型技术,可以通过结合机器与材料,在节约养殖成本的同时制作出品质上优的人鱼珍珠。由于此项技术刚刚研发,在生产上还存在不稳定之处,福尔女士表示,她会继续攻克技术难关,争取早日稳定生产人鱼珍珠。
“用机器和材料制作出来的东西怎么能叫‘人鱼珍珠’!”在同伴浏览报纸期间,心生不满的客人持续抱怨道,“‘人鱼’都没了,不如改名叫‘机器珍珠’算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很激动,但是你先别激动。”浏览完文字的同伴放下报纸,伸手拍了拍客人的肩膀,顺手将桌上的冷饮递给了这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友人。看着注意力被中断的客人稍微冷静了一些,同伴才再次适宜地开了口。
“我平时不怎么关注奢侈品信息,所以我不知道你在生什么气。就我所知,人鱼珍珠的价格非常高昂吧,如果能靠材料和机器降低成本,那售价想必也会降低,这对消费者来说是好事吧?”
听到同伴这么说,一度冷静的客人再次激动了起来。他啪地把杯子放到桌面上,差点又要大叫出声。只是或许他最终还是顾及了与同伴之间的情谊,没有对着他的朋友大吼大叫。
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平复了自己激动的情绪。他伸手抓起桌上的冰饮一饮而尽,然后看向他的友人。
“看来我得先向你科普一下人鱼珍珠是什么才行。”客人说,“知道了人鱼珍珠的由来,你一定会理解我为什么生气。”
在同伴的默许下,客人开口解释了起来。
人鱼珍珠,物如其名,是通过人鱼这种生物生产的物品。因为这个物品通常形状圆润、透如琉璃,虽然形似常规珍珠,但又比珍珠更加水润饱满,因此才特意冠以人鱼之名。不过人鱼珍珠之所以珍贵,并不只是因为它的卖相更有魅力,而是它生产的过程十分特别。
因为这些珍珠,是靠人鱼的眼泪形成的。
当人鱼哭泣的时候,它们的眼泪滴落在地上,就会化为一颗颗珍珠。最初人们只是一味地想方设法使人鱼哭泣,从而获取珍珠,但随着产业发展,人们逐渐开始发现,人鱼若因不同原因哭泣,它们生产出来的珍珠也会有所区别。
其中,颜色最为灰暗、光泽最为暗淡的珍珠,通常都是人鱼因为痛苦或恐惧而流泪时产生的珍珠。这种珍珠的数量最多,但价格也是最为低廉的。一些品相较差的珍珠无法拿到奢侈品店售卖,但对渔户来说弃之可惜,因此会往中低端首饰店流通,价格通常定在让普通人咬咬牙也能买得起的程度。
最容易在奢侈品店流通的珍珠,通常有着淡淡的粉色,光泽较通常珍珠要更加明亮,而且根据温度变化,粉色还会有加深或减轻的倾向。想要培养出这种珍珠,就需要花些功夫了。首先得保证人鱼生活在一个相对干净舒适的空间中,让它们的身体保持一个健康的状态,然后在它们的常居地点安装上电流放射器,定期放射电流刺痛它们,让它们因为意料之外的疼痛而流泪。由于人鱼身体和精神较为良好,因此这种小痛导致的流泪虽然也可能对珍珠的品质造成影响,但当人鱼形成习惯以后,渔户就能获得稳定的收获。
而最为高端、通常只有大富大贵之人才能买得起的人鱼珍珠,通常有三种颜色。一种红如朱砂,一种黑如深夜,还有一种如同玻璃、但摸上去会有冰凉之感。想要养殖出这三种类型的珍珠,放眼全世界,能做到的渔户屈指可数。根据前几年高端渔户公布的养殖方案,想要获得对应的珍珠,通常有这几种培育方法。
如果要想获得红珠,则需要以一对一的方式精心培育人鱼。人鱼最好从出生就开始亲手养育,然后除了要保证对方的身体和精神健康以外,还需要适当满足对方的需求。比如有的人鱼喜欢在有阳光的地方生活,那么就要为此移动房间,有的人鱼则非常喜欢和养殖人员黏在一起,有时候养殖人员需为此与人鱼共起居。人鱼是一种对情绪特别敏感的生物,所以这就需要养殖人员利用自己的情绪带动对方。有一些成熟的养殖人会通过与人鱼一起看电影去刺激人鱼的情绪,而这种通过非苦痛感产生的泪水,通常都会有非常鲜艳美丽的红色。
假如想要获得黑珠,则需要让复数人鱼一起生活,然后推进它们产生生活和情感上的联系。最常见的是让人鱼原生家庭一起生活,同时可以不断引进新的成员,扩大人鱼对家族的认知范围。在这过程中,养殖人员需要观察人鱼个体的性格,然后从中挑选一个“核心”。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养殖人员将开始拆散人鱼团体,动摇核心人鱼的心态,将它逼至流泪。通常人鱼负面情感越深重,黑珠的颜色就会越深越沉,因此一些过激的养殖人员会采取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也因此,黑珠在明面上很少流通。
在三种高档珍珠中,最为稀有的,便是宛如琉璃的品类。这种品类的养成非常困难,它需要让人鱼与养殖人员之间建立起非常深厚的感情,要让人鱼愿意为了养殖人员心碎而死。因为心碎而死的人鱼会在死前流下最后的眼泪,而这些眼泪则会化为琉璃般的珍珠,被标上足以买下一座城市的价格,放到华贵的厅里展示,或被收藏在最为严密的保险柜中。目前,这样的珍珠全世界只有六十颗,其中有十颗已被持有国定为国宝。
“总而言之,人鱼珍珠之所以珍贵,不仅是因为它充满魅力的外表,更重要的是人们花费在养殖上的心血。”将来龙去脉一一说明的客人再次伸手戳了戳报纸,看着那白纸黑字写的内容,他的语气和表情都再次浮现出反感,“这种人根本不懂得人鱼珍珠的价值,只想着打压成本,却不知道她的行为只会让物品失去价值。”
“原来如此。”同伴点点头,顺手将新点的冰饮推到了客人面前。客人一边点头致谢,一边端起饮料啜饮,润了润那因为说明而干燥的口舌。在舌尖和喉咙都恢复了滋润之后,他转过头看向同伴。
“现在,你知道我为何生气了吧?”客人说道。
“嗯嗯,我理解了。”同伴点点头,但在客人露出“知我莫若你”的表情前,再次开了口,“不过,我对这个……福尔女士?的感想,和你有些不太一样。”
“此话怎讲?”
同伴再次看了看报纸角落的那小段文字,淡淡开了口。
“说不定,她正是想要珍惜人鱼珍珠的真正价值,所以才开始钻研替代的技术呢?”
END
作者:夜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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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正在逐渐苏醒的城市中,一个青年坐在面馆里,出神地望着店门外瓢泼的雨水。
又是讨厌的雨天。他想着。每次一下雨,就让他想起那些糟心的事情。
思绪随着他的抱怨飘向过去。
第一场令他生厌的雨,在他上小学的时候。他生在一个地势偏远的农村,如果要从村里进城,最快的方式是在村里的卡车运货去城里时,蹭卡车上的空位一同进城。运货的车子鲜少有空余的空间容纳多余的乘客,所以如果想要蹭空位,不仅要算好时间,还得掌握货物的情况,然后说服司机为自己留一个宝座。但他从来不用操心这件事。因为他的父亲就是这辆卡车的司机,而大多数时候,他都能占到最好的位置——副驾驶座。
可惜,这份特权只持续到了他十二岁的暑假。
在十二岁的暑假,他的父亲因为暴雨导致的山路坍塌,时间永远的停在了那个雨天。当村中的亲戚带着他走入房间,最后看望一眼他父亲的遗容时,比起父亲的脸,他的视线反而牢牢锁在了他父亲的头发上。
被泥水拧成一缕缕的头发贴在他父亲的头顶,湿漉漉的发丝上沾着雨水的气息。他想起极为朴素的父亲平日唯一在意的就是折头黑白参半的头发,无论多忙,他都一定会保持头发干净。他曾问过父亲原因,后者回答说,因为他早逝的母亲生前最爱帮他打理头发。
在沉重的气氛中,亲戚用不忍的声音催促他向遗体告别。他盯着那一缕缕粘稠的头发许久,请求大人们再给他一点点时间。雨还在下,他找了个铁盆放在门外接雨,说想要用水帮父亲清理一下头发。一名老舅说他去烧一壶热水更快,但老舅还没说完,就被他的媳妇打断。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他听到大婶带着鼻音的声音。
“没眼力见的,你没看出来他是想多和他爸待一会儿吗?”大婶说,“就接一盆雨水的时间而已,等等吧。”
后来是怎么发展的?他有些记不清了。只是他隐隐约约记得,在听到大婶这么说后,他的内心曾一度浮现出堪称异想天开的念头。
雨既然带走了他的父亲,那雨是不是也能将他父亲送回来?
异想天开的念头,随着那铲覆盖在他父亲坟头的土,一同被埋藏在了那一年。
第二场令他生厌的雨,是在他高考的时候。在变成孤身一人后,他在亲戚轮流的资助下得以继续学业。其实他并不是那么擅长学习,但是每当看着他那些好心的叔叔阿姨们为他添置新衣、为他凑齐学费、甚至轮流为他开家长会的时候,他就觉得至少不能辜负这份心意。最终,虽然他没能做到在学校名列前茅,但至少他做到了不功不过。
高考那年,他的亲戚们都对他说,好好考试,考个好大学,这样他父母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欣慰。他感激亲戚们的善意,但在内心某一处,他想的却是他成年了,可以出去打工赚钱了。这些年他受到了太多帮助,虽然他平日会为这些长辈干点体力活,但他的内心依旧怀有亏欠。
等他高考结束,他就可以去做些兼职。他想。哪怕挣的钱不多,但也能回馈这些好人家一点心意。
然而,他或许不该这么想的。因为他的心声仿佛被上天听到了,而上天再一次泼了他一头冷水。
高考第三天,去考试的路上,他遇到了一场车祸。在忽然下起的瓢泼大雨中,侧翻的车子就停在他身侧,而车身下压着两个无辜的过路人。两名过路人都是女性,其中一名是年龄不超过十二岁的小女孩,另一名看起来是她的母亲。侧翻的车子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无数人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赶往现场救援,但因为大雨,救援工作进展十分不顺利。
在无数努力之后,小女孩儿先被救了出来,其次是困在车里的驾驶员。但在进行到后续救援时,却出现了糟糕的情况。女孩儿母亲的身体似乎被卡在了奇妙的地方,而且身上被散落的汽车零件扎伤,正血流不止。他听到有人大喊救护车和消防车怎么还没到,又听到有人说因为暴雨,救护车和消防车都被堵在了路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
在众人手足无措的场面中,被救出的女孩儿哇哇大哭。她扑向被压在车底的女人,不停地喊着“妈妈”,却又被担心她安慰的路人强制抱到一边,只能在路人怀里边哭闹边挣扎。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知道他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而且今天是他最后一天高考,即便他再怎么挂念事态发展,他现在也该离开现场,奔赴考场。
可是他才转过身没走两步,女孩的哭声就再次穿过暴雨传入他的双耳。明明雨声足以覆盖成年人的大喊,但唯独掩盖不了这撕心裂肺的哭声。他背着身,听着那哭声逐渐变得嘶哑,明明该迈开的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开。
他忽然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的暑假。当初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甚至来不及理解现状,甚至来不及流下来悲痛的泪水。曾经被他遗落的哭喊似乎在这一刻忽然复苏,只是听不到的哭喊在他的心底,而听得到的哭喊来源于身后不远处那名女孩儿。
事情过去太久,他已经没有理由哭喊了。……那如果身后这逐渐嘶哑的哭声消失,是否也意味着,又有一份遗憾就此注定?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咬紧牙,转过身,与去学校的路背道而驰。他挤开人群,挤到了事故现场旁,迅速打量了周围几下后,他用少有的音量大声喊道。
“有没有止血的东西!”他大喊,“我可以爬进车底,先帮这个阿姨止血!”
他的声音如同一颗丢进暴雨中的石子,激起了一朵小小的浪花,却远不及雨声。但这小小的浪花同样能拨动一圈涟漪。一度无措的人群在片刻沉默之后,忽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声浪。有人大喊“旁边有药店我去买止血剂”,有人开始招呼周围人一起抬车,方便他钻入,也有人直接拽住他的胳膊,告诉他处理伤口的方式,剩下的人则掏出了手机,打开手电筒,为他照亮钻入车底的路。
暴雨依旧在下,浇透了在场所有的人。他身体的体温不断被淋透的衣物夺取,他每天细心打理的头发此时也变得一缕一缕,沾在了他的额头上。但他不在意,他只是急切地钻入车底,小心地包扎着女性身体上的创伤。他学着他人教授的方法包扎,却在打结的时候怎么都打不好。他有些焦虑地看向自己的指尖,这时他才发现,他的手指在颤抖。
他忽然感觉到脸上有水珠滚过。水珠顺着面颊滚落,滚到了他的嘴角边,又顺着唇缝浸染到舌尖。
咸的。
他来不及多想,只是更加努力地控制住颤抖,系好了手中的结。担心他安危的群众在确定他包扎完毕后,强迫他从车底离开。他被众人拉离车底后,他回头看了一眼依旧被压在车底下的女性。望着那张苍白的脸,他内心忽然浮现出了三个字。
不要死。
这之后,他被人安置在附近的店铺中。他坐在店铺中,抬头看了看墙壁上挂着的时钟。
已经开考了。
他没能完成高考,没能回应他那些好心亲戚的期待。
他就坐在店里,直到看着救护车将伤员全部拉走。在救护车消失在视野中之后,他提起了自己的书包,将好心人覆盖在他书包上的雨衣放在店铺桌面上后,走向回家的路。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也忘了是怎么与亲戚们解释的。他只记得那些资助他上学的亲戚们并没有责怪他,但那温柔的态度反而令他更加难受。
但日子总是要过,他虽然没能考大学,但他终于到了务工的年龄。他的亲戚们问他想不想复读,他拒绝了他们的提议,而是选择外出打工。
说起来,在他开始寻找工作的那天,也是突然下起了暴雨。没有带伞的他慌不择路的冲进了一家面馆,而面馆的老板——
“哎呀,你已经把开店准备都做完啦?”
温和的女声传入双耳,他抬起头,看到面容和善的女性正站在店门口笑盈盈地看着他。女性一瘸一拐地走入店内,随之而入的还有一名中学生模样的少女。
“哥哥,你来的好早呀!”少女笑盈盈地向他打了个招呼,随之麻溜地钻进厨房,“我给你们做早饭,稍等一下哦。”
“早饭我来做——”
“好啦,你先休息一会儿吧,过一会儿还有得忙呢。”女性随手拉开一条椅子坐下。他低头看向女性伸手揉着膝盖的动作,眉头微微下垂。
“膝盖还是会疼吗?”
“会疼,但不严重,没事的。”女性笑盈盈地说,“当时要不是有你,可就不是膝盖疼能解决的事情了。”
“阿姨……”
看着他垂下的眉眼和苦涩的表情,女性眨了眨眼。她想了想,忽然拍了拍手。
“反正今天下雨,客人也不会太多。”她说,“我听说附近新开了一个商场,下午我们仨一起去吧。”
他愣了愣,却在话语说出口之前,就被从店里探出头来的少女打断。
“对哦,哥哥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来着!妈妈,我们一起去给哥哥选礼物吧!”
“好主意。”女性点点头,再次微笑着看向他,“一起去吧。”
“但是……”
“下雨天,有个提东西的帮手可就帮大忙了。”
他知道这是借口,一个让他能安下心与她们一起出行的借口。他想起几年前跑进店里避雨,顺便寻找工作时,这名女性选择招聘他时,也用了相同的借口。
“正好店里缺个提东西的帮手,你愿意来就帮大忙了。”
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好,我们一起去。”
听到他肯定的答复,少女发出了一声欢呼再次钻进了厨房,而女性轻笑着站起身,同样走入了后厨。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一股清香从后厨飘了出来,不一会儿,三碗素面放到了餐桌上。
他动筷前扭头,看了一眼店门外。
雨依旧在下,但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生厌了。
END
作者:夜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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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传单随着风飘进了一幢毫无人息的住宅,穿过半开的窗,落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阳光跟随着传单一同穿过窗缝,它的足尖刚触到地面,潜藏在屋内的黑暗就从四面八方涌出,将它拖入了阴影。无风拂过的窗户轻轻合上,曾经陪伴传单而来的阳光早已不见踪影,凉意刺鼻的空气中,只剩那张传单孤零零躺在地面上。
咯吱,咯吱,咯吱,屋内的地板忽然发出缓慢又刺耳的声音,伴随而来的是重物被拖动的声音。拖动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当声音最为明显的时候,它戛然而止在漆黑房间的门外。积压木板时发出的余音缓缓散去,但紧接而来的,是圆形门把被拧动的声音。
圆形的门把早已生锈,半剥落的漆面随着旋杆转动岌岌可危,像是下一秒就要落到地面上。生锈的轮轴发出沙哑地摩擦声,直到锈迹斑斑的锁芯发出一声短暂的脆响,这老锁的呻吟才得以停歇。
房屋归于沉寂,但房门后沉寂的灰尘却开始变化位置。一粒灰尘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同胞一部分随着房门向后移动,一部分则前往门缝所在的方向,以少见的速度拔腿狂奔。半梦半醒的灰尘被同胞撞到了身体,它茫然地坐在地上,环顾四周——
看到了一颗在黑暗中发着红光的眼珠子。
一个匍匐在地的、浑身散发着黑色气息的“存在”,眼珠子抽搐般地转动几下后,它缓缓用被称为“头”的部分挤开门缝,扭动着爬入了房间。它身上宽大的衣服扫过地面,在地板上留下了一条清晰可见地爬行痕迹。这条痕迹一直向屋内延伸,停在了飘入房屋中的传单前方。
它伸长拧了三圈的脖子,以向后仰头一百八十度的方式面朝传单。叹息般地喘气声轻轻响起,混合着腐败气息的风拂过了传单表面。那颗红色的眼珠子与传单近在咫尺,布满血丝的眼瞳中倒映着这张黑底红字传单上的密密麻麻的字。
《灵格进阶·地缚灵定向培训班》
特大喜报!特大喜报!地缚灵灵格提升培训班,盛大开业啦!
你是否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明明执念深厚,却没有办法行使与执念相匹配的怨力?明明扎根的地方在二十年前还是一幢带庭院的大宅,却因为作祟能力不足,导致昔日大宅如今只剩一亩三分地?想要找到伤害自己的人类,却因为对方搬离了活动范围而无力复仇?明明已有将近百年的地缚灵资历,却始终找不到积攒力量的渠道,甚至在怨力对战中打不过隔壁只出生了一年的地缚灵后辈?又或者你想要吸引更多的猎物,却因一句“避雷鬼宅”而再无访客登门拜访?
如果你有以上烦恼,又苦于无法解决,那请你千万不要灰心,因为你的灵来了!
没有办法行使与执念相匹配的怨力?没问题!培训班会教导你利用执念提升灵格,就像为炮弹铸造一门大炮!
作祟能力不足甚至被人类嘲笑?不要慌!培训班会指导你扩充灵格容量,让诅咒之力变得长久而坚韧,让入侵者百年内不敢再接近你的土地!
找不到伤害自己的恶人无法复仇?别灰心!培训班会指导你如何展开灵格,扩大怨力,让那些恶徒无所遁形!
百年资历赶不上天赋型怨灵后辈?请安心!资历带来的可不仅仅是怨力的积攒,还有被时间磨炼的灵格!只要开发好你的灵格属性,嚣张的后辈迟早变成你的跟班!
没有访客登门拜访、捕获猎物的乐趣不见踪影?小问题!培训班会指导你利用灵格影响磁场,让猎物即便明知危险,却忍不住前赴后继到你的身边!
想要成为地缚灵中远近闻名的代表、甚至变成地缚灵的代名词吗?想要获得与资历相配的宽敞住宅吗?想要让不谙世事的小鬼们尝尝苦头吗?那就快快参与我们地缚灵定向培训班吧!
定向培训班将有请全国有名的地缚灵授课,其中甚至包括当地的土地神!是的,土地神!只要灵格不断升阶突破,灵,也可以成为神!现在来现场报名,不仅能获得3节免费的试听课,完成试听者还能获取后续课程优惠资格!原价需要4444冥币的课程,折后只需要3999冥币!折扣大,内容好,最重要的是只需现场报名后完成课程试听,就能终死享受减免!不管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上进,走过路过都可以来试试!
心动不如心动,快来报名参与吧!
报名条件:身为地缚灵+收到本传单。
报名方式:本传单可为地缚灵提供离开原地的手段,请务必携带传单前往指定地点。
现场报名地点:XX路YY号ZZ号电线杆后44米处。
报名日期:收到传单即日起三天内。
红色的眼球转动,扫完最后一行字。混杂着腐烂味道的气息再次拂过传单,它转动早已被拧断了数十年的脖子,看向周围被掩藏在黑暗中的墙壁。墙壁上的血渍早已干涸,藏在墙壁后的尸体也早已化为白骨,除了它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它为何会驻留在此处。它看着墙壁,看着灰尘,看着屋内的黑暗,沉默了数分钟,数十分钟,数十小时,直到太阳落山,月亮被藏在乌云后,在黑暗中也发着诡异红光的眼球突然再次抽搐般地快速转动起来。
黑暗从它身下向前蔓延,覆盖住传单。待黑暗褪去,传单也不见踪影。
有着红眼珠子的它转动脖颈,头晃晃悠悠向上扬起,然后贴着匍匐于地面的身体,朝门口探去。拉长的脖颈与地面保持着平行,追随着头颅的移动而去,随即身体折成U字型,按照肩膀、胸腔、腰部、大腿、小腿的顺序调转了方向。如同来时那样,头颅最先从门缝中探了出去,最终整个“存在”消失在门后,只留地面灰尘勾勒出爬行的痕迹。
咯吱,咯吱,地板再次响起尖锐的积压声,这声音伴随着重物被拖动的声音,缓缓向远处蔓延。
数分钟后,一声关门声扰动了屋内的寂静。窗外传来了重物被拖动的声音,而这声音,再次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END
作者:夜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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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朋友,请留步。不知您是否有尝试过“灵魂漫步”这种娱乐方式呢?
……什么,您第一次听说?这可太出人意料了!这种不用花费金钱又十分安全的娱乐方式,您别说尝试,居然都没有听说过。……请您别误会,我不是在戏弄您,不如说,请让我借此机会向您推荐这种娱乐方式。放心,我不是骗子,您只需要在此停留几分钟,配合我的话语即可。
首先,请您看向前方。现在有不少车辆顺着公路奔腾而过,选一辆你喜欢的车,然后让你的注意力随着这辆车向前奔腾吧。幸运的是,这条公路五分钟后才会遇到第一个红绿灯,现在也不是高峰期,只要不发生什么意外,想必车辆会顺利地前行。
你平时坐车的时候,有观察过道路周围的景色吗?虽然现在公共交通发达,但是也一定会遇到坐车的情况吧。没事,维持你平日坐车时的习惯就好,无论你习惯将视线投向窗外,还是习惯低头看手机屏幕,都不会影响你的这趟体验。
因为,现在的你并不需要依赖视觉去感受掌握周围的情况。当车辆驰骋在公路上时,周围的景色会倒映在车身金属面板上,你可以将这些倒影视作一幅幅的绘画,悠然自得地翻阅着画卷。
比如一分钟前倒映在车身上的这个瞬间。大约三人高的行道树排成一列挡住了一幢幢浅灰色的楼房,但是在树干与树干的间隙中,这个红底白字的招牌还是清晰地透露了出来。让我们看看上面写着什么?哦,虽然招牌被掩去了一半,但后半部分清晰地写着“馄饨店”三个字。
听说在不同地方,馄饨的种类也有不同。喜欢清淡口味的或许喜欢鲜肉馄饨,带点海味的则是紫菜鲜虾馄饨,如果喜欢辣一点的或许会选择红油馄饨,另辟蹊径的则会尝试炸馄饨。你上一次吃馄饨是什么时候,吃的又是什么种类的馄饨呢?你还记得价格是多少,以及吃的感受吗?
反正我们也没有看清招牌的前半部分,说不定这家馄饨店,就是你平时去光顾的馄饨店的分店。虽然你的身体正随着车辆向前移动,但你同样可以走入馄饨店中,看着悬挂在墙壁上的菜谱点下你喜欢的菜色。
接到你订单的收银员向你确认了一遍菜品,然后请你稍作等待。车辆穿梭在空气中引起的阵阵风声回响在你的耳边,但同时馄饨下锅时飘散出来的、带着点面粉味道的水汽也会拂过你的脸颊。你透过分割就餐区和厨房的窗口,能看到厨子将沾着面粉颗粒的馄饨下入锅里,随着时间流逝,纯白色的面皮逐渐变得透明,馅料的颜色反而愈加明显。
一声汽鸣传入你的双耳,一辆白色的车超过搭载你灵魂的车辆。你或许会为这突然炸响的声音感到不愉快,但是厨房里传来的叫号声很快转移了你的注意力。一碗散发着热气的馄饨被放到了你的面前,馄饨上热腾腾的水汽拂过你的鼻尖和脸颊,同时带来一股迷人的食物香味。也不知道这份香气是不是飘到了路上,吸引了过路的行人,当你正准备动筷子时,店里忽然又来了三五个客人。
这几位客人似乎是朋友,他们正在兴奋地交谈着某个话题。你原本无意偷听他人的对话,但是不经意间,你的双耳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他们在谈论你珍视的事物。这个事物可能是一个人,一个角色,一部作品,一个店铺。无论如何,这个名字传入了你的耳朵,引起了你的注意。
他们会围绕着这个名字讨论什么呢?你一边吹着馄饨上的水汽,一边竖起耳朵试图听清楚他们的对话。然后你发现,哪怕你不用这么做,你也能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原因无他,因为这些对话早已存在于你的记忆中。
你最初知道这些对话,或许是不经意路过某个房间时,又或许是在卫生间里偶然听到,也可能是你在浏览社交网站的时候刷到了相关信息。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想起这些对话,而这些内容又以这样的方式重现在你的脑海中。你唯一知道的是,你听到这些发言时的情绪此时再次被唤醒。
当听到他人在赞扬你心仪的事物时,你会感到喜悦,还是会感到嫉妒?当听到他人在对你珍视的事物发表负面的评论时,你会感到愤怒,还是会感到不知所措?你如今回想起了当时的心情,你是想要加入他们一同讨论,夸赞心仪事物的美好之处,还是想要站起身,用犀利的话语回击那些令你愤怒的评价?
又或者,你对此都不感兴趣,只想要埋头专注面前的食物,好好品味唇舌之间的幸福?
——我很好奇你的答案,但看来我没有机会倾听你的回答了。你的电话响了,哪怕那辆承载着你思绪的那辆车恰好通过了绿灯,你的思绪也不再能随着风飘向远方。
现在,就让你的灵魂回归身体,脚踏实地地面对现实吧。刚才思绪随着车辆驰骋、心思定格在某个瞬间的感觉或许会随着你注意力的转移而变淡,但你已经体验过一次那样的感受,而你还有很多很多机会,重新体验这样的感觉。
因为身体或许会被空间与时间限制,但灵魂一定是自由的。待你感到疲惫的时候,再试试让心灵脱离身体,让灵魂随着一阵微风、一片树叶、一声鸟鸣,在自由的天地中漫步吧。
END
作者:夜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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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这里是专门收集来自于其他世界的信件并朗读的异世界广播。今天我们要朗读的是一封用粉色信封装好的信件,在最近全是电子投稿的信件中,这封好好贴上邮票,跨越了数千光年寄来的信件实在是令人瞩目。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一起听听,这封信里写了什么吧。
异世界广播电台的工作人员们,大家好:
我是一名生活在某星球的普通居民,平时也是广播台忠实的听众。你们每一期的广播我都有听,其中印象最深的是关于小猫的成长日记,还有关于旅游时的一百个注意事项。不知道寄信者的小猫现在是否还健在,也不知道写注意事项的寄信者,是否又看到了更多的风景……或许以后还能听到他们的投稿吧。
今天我想写的,是关于我生活的世界的事情。话虽如此,也并不是想向大家介绍这个星球的历史,我只是想分享一点我感到奇怪的事情。
在听其他来信的时候,我发现大家都会使用“非常喜欢”、“特别喜欢”之类的词语,或许这对其他寄信者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在我的世界中,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现象。
因为我生活的世界禁止大家表现直接对其他事物的喜爱。
看到喜欢的衣服不能说喜欢,一定要品头论足一番,然后再露出勉为其难的表情买下;遇到喜欢的食物也不能表现出来,一定不能一直吃那个食物,而是要先夹点别的菜,再看机会食用,评价时也不能盛赞,只能说“还不错”。看到喜欢的东西,遇到喜欢的人,更是不能表现得明显,哪怕每年医院都会有大量思念成疾的人入院,但大家在面对喜欢的人与物时,都得板着脸,用云淡风轻的态度去对待。
我曾经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直到听了广播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只有我们星球存在这种情况。出于好奇,我询问了其他人,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接表达喜爱,而得到的答案是,这是为了“克制欲望”。
我的老师说,“喜欢”这种情感比其他任何情感都来得突然、来得猛烈,它不需要理由,也不分时间场合,没有人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出现。而猛烈的情感可能会形成无法控制的欲望,实际上历史上也有很多因为“喜爱”而产生的战争,其中甚至有些在如今看来极其胡闹的——比如九千九百九十年前发生的一场战争,那场战争死了一整条街的人,而导火索仅仅只是两个邻居对两个相同的颜色的组合方式产生了分歧。
总而言之,为了避免这种胡闹的牺牲再次出现,我们的星球随着时代发展,逐渐禁止大家直接表达对事物的喜爱。最初只是禁止在公共平台发表过于激烈的感情,后来却慢慢地延伸到日常生活中,等回过神来,大家都不再直率地表达类似的情感。
控制了这种表达之后,明面上的确减少了一些冲突,毕竟大家都说自己没那么喜欢了嘛,所以也不会为了这些人和事做出冲动的事情。而且听说言语有暗示的作用,所以每次说“没那么感兴趣”的时候,大家似乎也确实不太会产生情绪波动了。
可是,人的言语虽然能控制,但是内心的想法却很难控制。或许是物极必反,又或是大家都在扩充语言的边界,所以当他们想要表达对某事的喜爱时,他们采取了与我们所理解的“喜爱”相反的行动。比如之前说的,会对喜欢的衣服品头论足挑三拣四,会对喜欢的人冷眼相向满口讥讽,更有胜者将情绪化为暴力——不过过于极端的行为也会被认为是表达喜爱,所以暴力行为被克制在了不死人的程度上。
说到这里各位应该发现了,在我的星球,喜欢与伤害变成了表里一体。
我与其他人讨论这个现象的时候说,减少表达喜爱的行为是为了克制欲望,避免产生过度的纠纷和争执,但现在大家已经把伤害行为视为理所当然了,这不是有些本末倒置吗?明明伤害行为才是明确的纠纷与争执的代名词。面对我的观点,与我讨论的人给出的回答是:比起抽象的、潜伏的危机,能被衡量的罪行才有可被控制的余地。
我当时没能反驳对方。我觉得对方说得有一定道理,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抛弃我的想法。他们总说,人生在世,欲望众多,而欲望都是源自于喜爱,喜爱总会产生占有,占有便会引发争斗。可是比起控制无法控制的本能,为什么不去纠正会造成实际伤害的争斗呢?
我不明白他们的想法,而周围的人也不理解我为何会纠结。所以最终我写了这封信,寄给了贵台。虽然在庞大的投稿中,这封信不一定被选上,但我还是想要将我的疑问表达出来,哪怕得不到解答,写出来也会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或许,这也是我对这个不能表达喜爱的世界的小小抗争吧。
我想说的事情就这个,相比其他温暖有趣的来信来说,这或许只是一个无解的烦恼。不过我听说最近贵台打算开异世界留言板了,用于收集并公开听众的反馈……若这件事是真的,我有个不情之请。
无解的烦恼就让它继续无解下去吧,但另一个事情,我想要听听大家的建议。
——在其他的世界里,写信告白会不会很土?
来自某星球的普通居民
星历X年X月
作者:夜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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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别重逢本应是幸事,但任何事情都有特例。两对新人互相注视着对方,原本就是迎宾用的笑容此时更显尴尬。要问原因……自然是因为站在对面的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前男友/前女友。
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才想出这种设计的,两个宴会厅紧挨在一起,入口处也没有任何隔档,所以租到这两个宴会厅的新人,迎宾时就必然面临面对面或背对背的选择。然而,因为新娘的迎宾礼服通常都拖着一个漂亮的摆尾,因此绝大多数的新人都会选择与另一对新人面对面,把中间最宽敞的道路让给来宾。
放在平日,这不过是两对新人互相欣赏或暗自攀比的设计罢了,但放在今天这两对新人身上,又多了点别的意义。左边的宴会厅铭牌写着小张(男)&小黄(女),右边的宴会厅铭牌写着小林(男)&小徐(女),若放在数年前,他们的组合应该是小张&小徐,小林&小黄。
虽然大家面上还保持着微笑,但内心早已波澜万丈。尤其曾经的情谊让他们第一时间认出了彼此,在认出对方的瞬间,每个人的大脑都经历一场从零开始的大爆炸。但在“糟了”、“好尴尬”、“晦气”、“天啊这是造了什么孽”、“我的妆没花吧”、“对面的礼服看起来还不错”、“我们的排场应该不廉价吧”、“今天婚礼绝对要比对方办得好”之类的混乱想法之余,一些他们自己也难以理解的情绪浮上了心头。
小张看着小徐,脑子里浮现出的是多年前那个剪着短发,喜欢听钢琴曲的文艺少女。小张还记得第一次小徐时的场景。那时才开学,大家都还不认识,座位也没有固定。他因为晚到,只能选一个靠前的位置,就在他感到紧张的时候,他看到身边的短发少女正戴着有线耳机,摆弄着手里的音乐播放器。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盯得太久,专注听音乐的少女突然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就在小张想要解释什么的时候,短发少女忽然摘下一支耳机递给他,问他“要一起听吗”。小张永远记得那个早晨,在老师到教室为止,他和邻桌的女孩儿共用一副耳机,听着相同的曲子。即便他已经记不清楚曲子的名字,但是唯独那个回忆一直留在心底。
而现在,本来在和新郎说话的小徐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忽然转头看向小张,与他四目相对。记忆中那名短发的少女如今穿着一身洁白的鱼尾裙,一头长发披在身后,美丽温婉得像一位天仙。真美啊。小张在心里想。不知道她今天的新郎,是不是她所追求的,能够与她一同欣赏音乐的人呢?
在小张与小徐四目相对的时候,小黄也正看着小林,内心五味杂陈。今天晴空万里,夜晚也能看到明亮的星星,与她和小林分手时完全是两种天气。她记得分手那天下着瓢泼大雨,她拽着小林的袖子问他,能不能再考虑一下分手的事情。她对他说,自己真的很爱很爱他,她希望能与他一同度过今后的人生。
可是在那场大雨中,小林还是甩开了她的手,告诉她,他们不合适,关系也到此为止了。那天的雨好大好大,打在身上的雨点让她好痛好痛,可是身体上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内心的痛楚。她看着小林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而她站在原地嚎啕,直到附近面馆的老板看不下去,将她拽到店里避雨。
分手之后,她将所有承载着他们记忆的东西都销毁了。她害怕自己看到对方会忍不住哭泣,害怕每次看到这些东西,就会回想起那心如刀割的痛苦。可是如今,她以为这辈子只会爱那么一次的人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看着他身着礼服,挽着另一名漂亮的女性,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内心居然只剩感慨:原来失恋的痛楚,不会伴随她一生啊。
在小张与小黄内心万分感慨的时候,小林与小徐也思绪纷飞。小林与小黄分手的原因,是他觉得小黄实在是太过粘人,让他感到疲惫,让他觉得无法回应那份真挚却又沉重的感情。他本来对自己的逃避感到可耻,也思考过是否应该努力去回应对方的感情,但如今,看着面前头顶王冠,裙摆上点缀着无数闪亮水钻,如同一位公主似的女性,他内心感到了一丝释然。他依旧无法回应那样的。他想。但是至少,他懂得放手。
小徐看着小张,想到的第一句话,是“他怎么才结婚”。在小徐眼里,小张并不是一个有趣的人,但确实是个好人。他不懂得欣赏音乐,不懂得感受纤细的情感,但是他会顾及她的情绪,尽量配合她的行动。可是,人心毕竟是肉长的,出于迁就而做出的让步,迟早会碰到底线。
每当她向小张兴奋地说某场音乐会要在附近举办,对方却露出茫然的眼神时;每当她分享给他一首新歌,他却只会回复“好听”、“我之后听”之类的字眼时,小徐都会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自私,没有去理解对方的爱……但随着相处,小徐意识到,原来只是因为他们追求不同,所以想要的东西不同。小徐希望有人能与她一同分享爱好,小张则希望有人能早日和他组建一个安定的家庭。
小徐从未觉得小张做错了什么,只是他们不合适罢了。所以她提出了分手,选择放过彼此。她本以为按照小张的性格,应该会早早找一个合适的女性结婚,却没想到时隔那么多年以后,对方才步入婚礼的殿堂。原来,早晚是针对个人而言的啊。小徐想。
众人五味杂陈,但时间从不等人。随着分针向前推进,宾客也开始陆陆续续进场。两对思绪万千的新人开始忙于迎宾,暂且将内心的纠葛放置一边。当婚礼开始,两位新郎和两位新娘开始在指定位置等待入场时,他们才再次面对彼此。
然而,看着对方的脸,他们却不知道说什么。想要比对方显得更为幸福的心思,和想要祝福对方幸福的心思同时在内心盘旋,可尴尬的身份让他们无法轻易做出选择。但是,在婚礼的司仪几乎同时发出指令的时候,他们做出了选择。
两位新郎握了握手,而两位新娘交换了手中的捧花。
礼堂的大门被拉开,在恢弘的音乐声中,他们走向属于自己的、今后的人生。
END
作者:夜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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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瞅了一眼电脑屏幕的某个角落,再次确认只需五分钟,你就能踏上归途。你迅速地在大脑中梳理了一遍手里的工作,用百分之两百的脑力计算,哪些工作可以在五分钟之内处理结束,哪些工作干脆明天再说。运转了一天的大脑早已有些疲倦,但是在气势加成下,你还是寻得了最正确的答案,并立刻执行。
伴随着你最后点击鼠标的动作,屏幕上那不起眼的角落也发生了最后一次变动——倒计时已经结束,它今天不会再与你相见。你从座位上跳起来,电脑关机时令人的愉悦的光映在你身后,向你无声的道别。
浑身的细胞都在催促你加快脚步,而你顺应本能加快了行走的速度。你适当好处的迫切为你带来了一份幸运——下楼的电梯刚好停在了你这一层,让你成功省去了一部分等待的时间。于是你接受这份馈赠走入电梯,曾落在另一块屏幕上的视线,这次上移到电梯角落那小小的面板上。
三、二、一,你内心的倒计时随着电梯面板上的数字一同变化。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你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第一个冲出了电梯,直奔大楼之外——只要出了这幢大楼,你就将变回自由的小精灵,充分享受生命的快乐,感受生活的美妙。这幢大楼封闭了你太多的灵感与热情,你那有趣而多彩的灵魂只有在太阳底下才能绽放出极致的光彩。
啊,太阳,让你灵魂闪耀的太阳啊!
你怀揣着这份激动,冲出了大楼——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让你原本轻盈的脚步瞬间变得沉重,裸露在空气中的胳膊则宛若被浸入无形的蒸笼之中。体表温度不受控制地直线上升,你一瞬间分不清你的脸颊、脖颈、胳膊、双腿到底是被空气灼烧,还是被血液灼烧。
好热!好热啊!!!
大脑的每根神经都在发出尖叫,它们的无措甚至让你产生了错误的想法——或许退回身后那栋有着冷气的大楼会更好一些?好在大脑的中枢早已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混乱,它最终还是给了你更加合理的命令,让你迈动沉重的双腿,朝真正的回归之所迈进。
这趟旅途不如想象中那么困难,却也不如想象中那么轻松。明明太阳已经向西偏移,然而水泥和沥青依旧在释放热量,加热着沉淀在地表上的空气;被灌入太多热量的空气如同带着镣铐的巨兽,它们匍匐在花草和树木身上,迫使这些鲜活的生命低下头颅,奄奄一息。而在这条热气之海中迁徙的你,对抗的是如浪涛般凶猛的热风。
行道树和建筑物能助你躲过阳光的直射,但他们就如生长在海底的珊瑚,无法阻止海水充满整个世界。滚烫的空气拂过你的肌肤,缓慢却又无情地啃噬着保护你血肉的皮肤,你毫不怀疑,如果给它们足够的时间,你的皮肤会像巧克力般溶解,最终露出包裹在其中的榛果。你试图通过一些人类制造的设施缓和这份滚烫,但不知是因为设施正在更换,还是因为周围所有人的肌肤都滚烫如岩浆,这份闷热之感毫无消退的迹象,甚至随着苦行者的增加,而变得愈发明显。
你听到有人在抱怨,还听到有孩子在哭泣,但是已经被热意剥夺了大部分力量的你,已无力去关注那些嘈杂的声音。你大大吸了一口气,却不想吸入口中的空气让你的舌头发烫,喉咙则被这潮湿的、沉重的空气堵塞。你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本就怠惰的身体,变得又虚弱几分。
你又开始忍不住思考,是不是应该在那封印了你灵魂的大楼里多待一会儿,至少等太阳落山之后,再选择离开。在这种足以将人烧焦的天气里,那栋压榨了你所有精力的大楼,或许也是一座能带给你快乐的乐园?
但很快你摇了摇头,将这可怕的念头抛出脑海。再次叹了一口气之后,你扯了扯衣领,又用手扇了扇风,试图通过让空气流动起来,以便缓解你窒息的感觉。虽然你的努力收效甚微,但带来的效果对你来说依旧是救命稻草,至少,你在这小小措施的帮助下,避免在浪潮中失去意识。
一步,一步,又一步,等回过神来,你已经站在了熟悉的门口。此时你的双手垂在身侧,头颅低垂,死气沉沉的模样与从大楼离开时那健步如飞的你判若两人。你背后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打湿,鬓角的发丝像往常那般擦过脸颊,却不像往常那般能轻易离去。汗珠顺着你的额角滚落,而你的额头与鼻翼泛着一层油光,双眼黑得像是冬日深夜。
仿佛有谁伏在你的耳边,再次向你低语:或许你应该晚点离开那栋有着冷气的大楼,待太阳落山后再踏上归途,你的模样就不会如此狼狈。
但是,当门扉打开,当一股凉气伴随着一声猫叫与一声狗叫拂过你的耳畔时,那丝低语就如同被凉风吹散的热意一般,消失在了身后。
真正的乐园只在此处。
END
作者:夜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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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少年打着伞站在校门口,自灰白色天空落下的雪花点缀在黑色的伞面上,远远看去,如同少年撑起了一片小小的夜空。他口中呼出的白气随着风上扬,却又在半路被雪花裹挟,一同落入夜空之中。此起彼伏的交谈声如同水流涌出校门,少年像伫立在河边的一块黑石,目送着水流远去,自己却始终巍然不动。
随着时间流逝,自他身侧而过的脚步声逐渐从稀疏变得密集。就在又一朵雪花点缀了他头顶的夜色时,一个声音如同自河流中飞溅出来的水花,落在他这块黑石的身上。
“咦,你不是早走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他回头看向声源,来者是他的同学。身高与他接近的男孩儿大步流星走了过来,裹挟着雪花的寒风带不走独属于年轻人的朝气。男孩儿走到他身边,脸上的表情半是疑惑,半是好奇。
“你在这做什么呢?”男孩儿问道。
“稍微有点事。”他早已想好了回答,甚至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比起这个,你今天不是要去兴趣班吗?还不出发?”
“哎哟,你别提了,我一点都不想去那什么数学兴趣班!”男孩儿立刻拉下了脸,愁云攀上了他的眼睛眉梢,“上次就不该让你帮我做兴趣班作业,这下好了,那个班只有我拿了满分,搞得我妈以为我是什么数学天才,非要让我精进一下!”
“是这样吗?”他弯起嘴角,声音平和沉静,“但课上老师也讲过那些题,你要是愿意,肯定也做得出来。”
“说得简单,我要能记住我早考满分了!”男孩儿撇了撇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发出一声哀嚎,“哎哎时间来不及了,我得走了!”
“嗯,拜拜。”他轻轻点点头作为回应,看着男孩儿跑入雪中,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一度扰乱雪花路线的气流随着男孩儿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留在原地的只有撑着伞的少年,以及再次飘扬在空气中的白色粒子。
呼。他轻轻叹了口气,白色的气团再次飘散到空气中,又被路过的雪花裹挟着落到别处。他的视线不由自主追着一颗雪粒向其他地方游移,但不等他看清那颗雪粒落脚的地方,又有一个声音自那交谈的洪流中溅出。
“啊,好巧啊!”
那是一个清亮活泼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舒心的暖意。他再次顺着声源看去,一名扎着马尾的少女正笑盈盈地朝他招手。不等他开口,对方就已跑到他面前,朝他绽放出明媚的笑容。
“放学时去找你没找到,我还以为得明天才能见到你了呢!”少女笑着说道,“这下省事了。”
“找我有什么事吗?”他表情有些疑惑,但语气依旧温和。
“你们之前不是去参加了一个比赛,然后拿奖了吗?我打算报导这个事情,所以需要采访一下你们团队。”
“原来如此。”
“其他人我已经约好时间了,就差你了。”少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摊开的页面上简要地写着人名与时间,“你这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到时候去找你?”
他低头想了想,给出了答复:“后天午休的时候吧,我去你们班找你。”
“好,那我等你。”少女迅速在本子上写了什么,然后点点头,再次露出了笑容,“我一定会写出一篇好新闻的,敬请期待。”
或许是被那朝气感染,他也露出了一抹笑容:“好,那我就期待着了。”
收获了约定的少女撑起伞步入雪中,灵巧地穿梭在人流之中,不一会儿便看不到踪影。视线从人流的尽头收回时,他突然想起不久前视线所追随的那颗雪粒。他下意识地看向视线曾落脚的地方,但那里自然不会有他寻求的答案。
他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忽然发现脖子有些僵硬。不,僵硬的不仅是脖子,还有他的肩膀与双腿。他想自己或许是在雪中站太久了,于是稍微歪了歪身体,将伞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
“哇!”
伴随着一声轻呼,他的伞面似乎撞到了什么。落在夜空中的星光随着撞击泼洒出去,细细的碎粒在空中画出几道优美的痕迹,最终落到他的脚边。若是平时他或许会饶有兴致地观察这些雪粒的变化,只是现在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别的地方。
“抱歉,你没事吧?”他立住伞面,担忧地看向对方。
“没事没事,是我没看前面......”发出轻呼的人边说边抬起头,却在看清他的脸的瞬间愣了愣,“咦,学长?”
他挑了挑眉,这才发现与他雨伞相撞的是他的学弟。比他个头矮一些的男孩儿急急忙忙直起身,对着他露出了有些歉意的笑。
“抱歉学长,我刚才在想事情,所以没注意前面有人。”
他摇了摇头:“是我站的位置不太好。”
“没有没有,是我没注意......”学弟挠了挠头,在两人陷入诡异的沉默之前再次找到了话题,“对了,我好像还没有跟学长正式道谢来着。之前多亏你帮忙,我们班负责的活动才会举办得那么顺利。”
“我没做什么,你不需要道谢。”
“哪儿有,你不是给我们提了很多宝贵建议吗!多亏你的建议,我们省了一大笔钱呢,后来还用这笔钱去聚餐了......”学弟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脸上逐渐浮现出笑容:“总之,谢谢你,学长!”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回以微笑,以及一句温和的“不客气”。
学弟嘿嘿一笑,抬起手挠了挠脸颊,表情看起来既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男孩儿的视线追着印在雪地上的脚印四处乱窜几秒后,他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看向了撑着黑伞的少年。
“说起来学长,你在这里干什么?”学弟的问题是如此似曾相识,只是比起之前提问的男孩儿,他的话语多了一份猜测,“你在等人吗?”
“嗯。”他想了想,给予了准确的回复,“是的。”
“这样啊......”学弟点了点头,随即笑了起来,“希望学长等的人早点来,我就先走啦。”
“好,谢谢你。”
一度停留在他身边的声音再次汇入河流,流向了他视野所不能及的远方。而留在原地的他再一次握紧了伞,如同一块黑石,伫立在原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身旁一度紧凑而杂乱的脚步声,开始变得稀疏又平缓。头顶那片圆形的夜空快要被星粒吞噬,支撑着夜空的手与脚也快失去知觉。但他依旧站在原地,双眼盯着那依旧在飞舞的雪花,视线在雪花之间跳跃,节奏与他呼吸的频率不谋而合。
他吸气,呼气,吸气,呼气,看着白色的气团飘散在空气中,又随着雪花落到地面上。他追随着雪花的视线落到地面上,看到脚印一度打散了雪,但又开始被雪覆盖。手脚开始有些麻木,他的脸颊冰凉得足以让雪花惬意地停留一段时间。
但他依旧站在原地,直到一阵风穿过街道,吹散漫天飞舞的雪花,露出片刻铅灰色的天空。
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脚步声,那个声音很轻,却足以触动他的神经。如同一块黑石伫立在原地的少年忽然就如同破土而出的芽,他第一次主动、甚至略显急切地转过身,视线不再追着雪花,而是追着声源望去。
视线穿过飞舞的白雪,穿过盘旋在空中的风,穿过建筑物边角的阴影,终于寻到了终点。当他的视线落入那双他追寻的眼眸时,他迈开脚步,朝那人飞奔而去。挤满夜空的星粒再一次被甩出夜空,飞舞在空中的痕迹让人联想到流星拖曳出的尾巴。
“学姐!”
就像流星会落在它寻找的地方,他也停在了那人面前。被他呼唤的少女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她只是抬起手,拂去掉落在他肩头的雪粒。
“抱歉,等很久了吗?”她问道。
“没有,才到一会儿。”他摇了摇头,笑容满面。他能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他被冻得通红的鼻尖上,又落在他被融化了的雪沾湿的裤脚上。就在他有些紧张自己的谎言被拆破之际,对方却解下了围在脖子上的围巾,又将围巾套上了他的脖子。
温柔的温度顺着脖颈扩散到全身,在他怔愣的表情中,对方露出微笑,向他伸出了手。
“一起走吧?”
“啊,嗯——”
他下意识伸出手,却又在触碰之前忽然想起什么,急忙缩回手,用力搓了搓掌心,直到他觉得温度重新回到了指尖。这一次他信心满满地牵住那只手,却在感受到那温暖的温度时,意识到自己所满意的热量,根本不足以温暖对方的掌心。
他有些懊恼,忍不住努力思考该如何弥补。然而身旁却传来一声轻笑,他转过头,视线对上那双笑盈盈的眼眸。
“雪已经停了。”他听到她这么说,“所以,很快就会暖和起来了。”
他愣了愣,最终点了点头,将伞收起,与她双手交握。提出建议的少女率先迈开了步子,牵引着他向前走去,而他微微低着头,曾经追随雪花的视线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
现在他脸颊的温度,已足以融化任何一片雪花。
END
作者:夜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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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响了,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床头的电子时钟正显示着时间与日期。现在是六月二十一日,早上七点。
闹钟还在响,他将头塞进被窝里,试图隔绝将他从睡梦中唤醒的噪音。可他才用被子裹住脑袋,被窝里就又响起一阵噪音。他恼火地看向声源,才发现随着噪音一同袭向他的,还有一块方形的亮光。
是了,他怕自己起不来,用手机也上了几个闹钟。
他叹了口气,缓慢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了身。手指摸索着关闭了两个闹钟,他挪到床沿,摆动着双膝寻找着拖鞋。在一片昏暗中,他的脚尖好像踢到了拖鞋的边缘,脚趾处的皮肤感受到一种柔软的触感。他半闭着眼,转动着脚踝,试图找到拖鞋的入口。
但是他的脚趾处再次传来了柔软的触感,这一次,这个触感还带着点温度。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他缓缓睁开眼,视线摇摇晃晃地看向地面。
逐渐适应了昏暗环境的双眼里,映出了地面置物的身影。他习惯放置拖鞋的地方的确有两条影子,不过形状看起来有些陌生。他眯眼看了许久,始终没有分辨出那两个物体是什么,最后干脆拿起枕边的手机,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
一束光线随着他的意志汇聚在地面上,将藏于黑暗的秘密曝光于世。他再次摆动起双腿,想着这一次,他终于能找到落脚的地方。
但晃动的双腿忽然止在半空,随之停止的,还有他的呼吸和心跳。在他宛若凝固住的视线尽头,是一对人手。
一对断掌正掌心向上,摊在他原本放拖鞋的那个地方。
当大脑判断出“人手”这个信息时,他瞬间跳了起来,双脚踩在地板上,冲到了房门边。他拧动门把想要离开房间,但无论他怎么使劲,把手依旧纹丝不动。睡意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排出体外,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在颤抖,而冷汗在不知不觉间爬满了他的额头。
对了,灯。他在惊慌中忽然想到。原本去拧动门把的手攀向墙壁,紧张而匆忙地寻找着平日不起眼的开关。随着一声轻响,开关被按下,屋内一瞬间被白昼笼罩。
他下意识抬起手挡住自己的眼,直到眼瞳适应了那突如其来的白光。他的身体依旧在发抖,但骤然开阔的视野让他多少取回了一些镇定。在回过身之前,他再次伸手拧动门把,但门把给他的反馈依旧令人失望。
他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镇定下来。他在心里倒数着三二一,然后回过头,看向床边。
视线落脚之处,依旧是那一对断掌。
冷静,要冷静。他大口呼吸着,在内心不断告诫自己。视线随着头颅的转动在屋内乱晃,晃过贴着海报的墙壁、放着书本的桌面、半开半掩的衣柜,以及皱巴巴的床被。
无论怎么看,这里都是他的房间。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仅有的异物就只有那对断掌,以及身后打不开的门。
他的视线扫过窗帘,闹钟灵光一闪,仿佛得到了什么启示。对了,窗户。这个念头产生的瞬间,他贴着墙迅速移动到窗边,拉开了窗帘。比日光灯更加明亮的光线照进屋内,同时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暖意。那份温度让他感到安心,他感觉自己似乎更加镇定了些。
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细微的疼痛感顺着脸颊传入大脑。他再次深吸一口气,缓缓将视线投向了地面。
那双断掌依旧没有消失。它就那样掌心向上摊在那里,比之前更加明亮的光线甚至照亮了更多的细节:细细的掌纹,干净的指甲壳,有些发灰的皮肤,凝结在截断处发黑的血。
明明房间如此明亮,但他却感觉自己如坠冰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异物悄无声息地夺取着他的理智,那越看越多的细节像是不断涌出的蚂蚁一样,啃噬着他的神经。
他再次挪向窗户,试图推开玻璃窗,让晨风吹散屋内凝滞的空气。可是无论他怎么拧动窗户把手,平日轻轻一推的窗,此时紧闭不开。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两步,然后跑到门边拧动门把,但得到的结果与之前无异。
他就这么在窗户和门之间徘徊了数次,也失望了数次。
他的视线再次在屋内徘徊,并尽可能不去看那双断掌。忽然,放在床上的手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仿佛找到了救星一般冲了过去,抓起手机又退到了门边。
他打开手机,手指颤抖着点开了通讯界面。脑内一时间闪过了许多人的名字,但那些人都被他一一否决。最终,留在他脑海里的备选者只有三个——报警电话,消防电话,以及一位在一周前决裂的朋友。
他在几个选项之间游移不定。他想到报警的话一定会给自己惹上麻烦事,又想到如果找消防开门,那他就得先把那双手藏起来,可是他又没有勇气去碰。他思来想去还是拨通了那位朋友的电话——虽然他们当时打得不可开交,但在这种大事面前,他横刀夺爱的罪孽应该没那么严重。
手指按下拨号键,手机里传来了一阵铃声。铃声他听起来有些耳熟,他似乎每天早上都能听到这个声音——
他抬起手,关闭了闹钟,缓缓睁开了眼。床头的电子钟上显示着今天的时间,现在是现在是六月二十一日,早上七点。
他缓缓坐起身,赤着脚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晨光照亮了屋内,他轻易推开窗户后,才转过身,看向地板。
他的拖鞋正放在地板上,摆放的位置与他平日的习惯并无差别。他走了过去,穿上拖鞋,朝出口走去。房门轻易被打开,他刚才所遭遇的一切仿佛都是错觉。
他松了口气,迈开步子,准备去洗漱。但一声铃声从他身后传来,他回过头,发现放在床上的手机正在发出响动。
他折返回床边,拿起了手机。发出声响的是手机闹铃,他关闭闹铃的时候,视线不经意扫过自己的枕边。
一对断掌正放在他的枕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