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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的确包含令人不快的内容,请注意
另,奇维纳气象局提醒您:今夜大雾,能见度低,请小心驾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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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曾谈起这样一个话题:
“老实说,我觉得我们三个人性格都很不错……别笑!严肃点!咳,我是说,我们也从来没整天想着炸学校,或者干些要被卫队逮的事,怎么……”
“可我们的确炸了学校。”尼格勒诚恳地说。
阿列克谢点头,补充道:“刚被放出来。”
“不止如此,”翼族法师掰着手指头数,“闯入学校禁区,非法入侵民宅,撬开图书塔顶层地砖——这个大概算破坏公物?哦,还有数次出入违法场所。”
“……声明一点,后山那次我可没去。”
卡伦特人的声音逐渐虚弱,他的辩解苍白无力,像开小差被抓个正着,又像违法犯罪的证物被拍到了脸上。最后,他往后一倒,随手抓住一个抱枕搂在怀里。这时候正当冬假,三人被他们的导师艾丹·弗宁从三英雄学院捞出并带回至苏古塔,在此之前,作业、未曾预料的探亲和异世界学习一件接一件,三人还未曾真正体会过休假的轻松,也因此,他们决定在宿舍里小小地庆祝一下(“庆祝出狱”,阿廖沙说,有时真弄不懂雪精灵的幽默),也算是考试季来临前的最后放松。三个单身汉从太阳塔区繁华街去惯了的店带回熟食,又从街对面的酒馆买来几瓶葡萄酒,他们围坐在阁楼的那张小桌子旁,水果、炸肉、酒杯占满整张桌面。学生们很自然地聊起这一年中发生过的事,人一聊天就会不自觉地端着杯子,然后喝下几口。杯中的红色液体尝起来几乎算是果汁,出于好奇,翼族抱着严谨的研究态度抿了几口杯中的饮料,其中的酒精还是让未成年人微微红了脸。在这种轻飘飘的感觉中,经验丰富的冒险者尼格勒开口了:
“我觉得,不是我们搞事,是事搞我们。”
他说得可真不错。
(一)
“你们看见告示了吗?”
阿列克谢点点头。此处起作用的倒不是室友们因相处近一年而带来的默契,那张告示在天明时分贴出,其中内容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苏古塔。信息从耳中落进口中,又被重新倾倒在耳中,小鸟衔着叶片一样,也像紧抓着风的蘑菇孢子,带着韵律与节奏顺着空气流走,又快又远。关于全岛清理的告示已成为岛屿中的热门话题,甚至取代了“今天天气如何”这样的问候语,人们打招呼后总会提起它。
“的确,已经不是第一天了。”尼格勒说。
翼族的表情带着点不合时宜的轻松,浮空岛连日来不断的震动在他眼里好像根本不是个事。的确,如果你见过巨大的冰结躯体、被神力掰断的城市、长满眼睛的树根和难以理解的建筑,区区地震可能确实不算什么,况且他会飞。挑起话题的斯特凡诺倒是有些心情复杂,不过这主要是因为庆幸:他的姐姐在冬假的前一天来,在他出发前往三英雄学院的前一天离开,恰巧避开了眼前的状况。“要是再晚个一两天,唉。”
“不过原因会是什么呢?”斯特凡诺转着笔,“法阵出了问题,还是飞行的动力不稳定?”
“洛尔迦说地底有不谢之花。”
雪精灵同巴拉姆青年结下友谊,他在几天前收到了对方发出的警告。事实上,三人并未如鸮型人或其他同学一般亲眼亲眼目睹奇怪的植物,也就自然没有与那东西接触过、对它有着一些隐约的了解。他们或许从之前的经历与学生间流传的语焉不详的描述间对有极大可能到来的危机有模糊的认识,那潜藏的阴影却是雾中的,缺少清晰的轮廓。
翼族皱皱眉头,他想起曾经历的梦中世界:夜晚的光藏着污垢,白天的光缺乏生气,冷硬的色彩被近乎粗暴地投下,就连红色也是冷的;在更暗处,人们垂着头任由外部的东西扎入自己的后颈,做着醒不来的梦,墙壁上的眼睛滴溜溜转着,打量一切;夏绿书在花园里轻叹“人类终会听到哀歌”。那儿的一切都太过离奇,作为梦也不免有些出格。不过……
“我想留下来看看。”
“啊……”卡伦特人也点点头,“是有点好奇。”
好奇,多少伟大发明的燃料、杂文八卦的起源,是门缝外一掠而过的模糊笑声和面向无垠星空的连绵幻想。人因对世界的好奇外出探索,因对未知的好奇埋头研究,因对故事的好奇捻起书本的一页又一页。一种三人已很熟悉的兴奋与期待弥漫开,不知从哪里溜进的风吹散了笼罩在阁楼的些微热意,他们聊起第二天的安排。
尼格勒翻转下手腕,说:“我可能会去试验场那边看看。”
室友们露出了然的神色。翼族最近沉迷于新的战斗技巧,或许是这一次的异世界之旅给了他什么启发,法师对武技也表现出相当的兴趣,为此,他将大量的时间都投入在练习上,而位于太阳塔区的租房明显不是个适合舞刀弄枪的好地方。与准备活动身体的尼格勒不同,阿列克谢打算去位于愚者区的图书塔。这时候奥拉的明灯区已搭起冰上剧场,剧场的冰柱与舞台必定被装饰以艺术家的巧思,一旁的冰雕也因蒙着五彩薄纸的灯火而显出优美的样子。雪精灵回忆往年的歌舞戏剧,心中涌起一股思念,出于习惯,他打算借些闲书来看。斯特凡诺仍然保有他的兴趣,而天文台是他准备探索的下一个领地。
话说完了,他们道过晚安,回到各自的房间。
异变不是突然发生。
学生们早在几个月前就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失踪的学生、洞穴里的人骨、城市角落涌动的潮流……它们拧在一起,不作声地将自己庞大的身躯一圈圈盘在苏古塔外围,细小的触肢恶作剧似地拂过街上行人,又决计不叫他们发现,就为了看看那份迷茫又带着些惊讶的脸。不知名的生物汲取着暗处的血肉,它的肢体蠢动着,不紧不慢地伸展,不显露一点慌张——
花开了。
愚者塔、魔法师塔、隐者塔、太阳塔、调节塔。
浮岛的底部的石块溶解一样脱落。它们的离开并不如秋叶告别枝头那般干脆,失去拘束的物质在法阵残留力量的驱使下仍会留在空中安静地漂浮,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效力彻底消失,它断肢般笔直下坠。伤口就是这样,皮肤被划开,你能看见里头好几层,这时它们还是白的,血液迟疑地探出头,像在害羞,然后才一股脑漫出来。
尼格勒在藤蔓刺破地面的瞬间便扇动双翅飞向天空。他悬停在一个合适的高度,向下俯瞰。带着金属光泽的藤蔓在阳光下舒展,叶片在风的拨弄下晃动,装作不经意般靠近人群,就像食肉植物一样。它正是食肉植物。枝条顶端的花朵刀子般戳向猎物,本已绽开的花瓣又猛地合拢,凶狠地撕扯不幸被它叼住的部分。翼族皱起眉头,他想起之前的暗月城。于是他飞得更高,躲过一些刺向他的枝条,这下他看得更清楚了:破碎的肉片和衣物还残留在花瓣边缘,同叶片一样,本该柔软的花瓣也带着锯齿,整体而言看起来有些类似沙虫的口器。
延伸出的光带吸引了翼族法师的注意,光带的源头是他本来的目的地——魔法师塔区。他就要过去。
“啾啾。”
灰喜鹊朱诺停在尼格勒肩上,她刚经历一段惊险的旅程:绕过飞舞的藤蔓。这些坏东西像被关起来饿上了成千上百年,什么能跑会跳的都想给抓住塞进嘴里,斯特凡诺一边躲着攻击向自己的藤蔓,一边还得为心灵链接另一边的朱诺提心吊胆。小毛球靠着尼格勒的脖子歇息,一动不动。翼族取下绑在朱诺脚上的字条,他的动作可能有些急,现下他实在没有将它轻柔展开抚平再读的从容。
“我没事,你保重。”
尼格勒因这简短的便条安心。斯特凡诺的字不如平时清楚,尼格勒几乎想得出对方是在怎样的状况中抽时间写下报平安的字句(让一向话痨的卡伦特人写下不超过十个字,情况的确紧急)。翼族抽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在纸条背面写上了同样的话,再将被添加内容的纸条重新绑回。
“去找阿廖沙。”翼族法师轻声说。
斯特凡诺在心灵链接的另一端听到这话,朱诺又蹭了蹭滑过自己头顶的手指,很快展开翅膀依照人类法师的话往愚者区走。
尼格勒停顿片刻,向自己的同族飞去。
阿列克谢走在路上,他打算去图书塔。
近日的小地震并没有对雪精灵造成什么影响,他没把这个当回事。同深林一样,奇维纳也有着类似幼儿冬泳、冰水浇头的习俗。跨越拉扎银龙雪山而来的风太过寒冷,嘴里呼出的水汽上飘又落下,战士们晾衣服都得格外小心:稍有不慎,他们的手掌就会和立刻变得坚硬的衣服粘在一起,处理不好就会被撕下一层皮。也因为如此,奥拉的居民们在娱乐这一块并没有太多的选择,歌舞戏剧不是每天都有,符合自己口味的更少,以此为背景,一些匪夷所思的消遣方式在年轻人中颇为流行。或许是对深厚的积雪有着信心,从楼顶往下跳成为需要排队的热门运动(他们连雪殿都敢爬!);有的对寒冷厌倦,转去寻求温暖,于是用手去拨弄烧得通红的铁汁;还有的相信自己的力量,撺掇起两帮人凑在一起脱光了上衣打架,就为图个乐子。总之,在这种环境中生长,雪精灵难免失去一些对生活应有的感性。毕竟,哪个地方的人闲着没事就去和熊摔跤呢?
内心平和的阿列克谢不快也不慢地朝愚者塔区行进,今天天气不错,人们盼望已久的太阳终于没有遮挡地显露,雪精灵甚至打算找个长椅享受阅读的乐趣。所以当藤蔓伸出爪牙时,阿列克谢只看了它一眼就继续自己的路,直到其中之一开始袭击。奇维纳人动作很快,他就地一滚,躲过藤蔓的攻击,又借用脚蹬地的力量握着匕首刺向藤蔓的枝干。类似金铁交击的触感让阿列克谢皱起眉头,本该被刺入的切点只是向下凹,战士攻击的力道被卸下许多,到最后,仅有匕首尖虫子叮似的给藤蔓扎出一个小洞。他并没有时间停在原地思索,战士的直觉催促他尽快离开。几乎是下一秒,带有锯齿的叶片就拦腰切向他原本站立的地方,一声尖利的刮擦音响起,两根藤蔓缠在一处,阿列克谢利用这个机会离开了。
他拐进眼前的小巷。
短暂的交手没能让前飞雪骑士团成员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但他至少探出一点:这些藤蔓与普通植物实在不同。这是废话,他边跑边想,什么玩意儿能阻挡匕首的锋利?几乎全力刺下的一击并没有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能够剖开植物、露出里面的东西,植物外层覆盖着的什么阻止了利刃的进一步深入,或者是植物本身的构成就带着“某些东西”?总之战士的攻击只让藤蔓的行动变得稍微迟缓了些,并且也只有那一会儿,见此状况,阿列克谢立刻作出决断。冻着的红菜根都没这么难切,他想。
(二)
愚者区是苏古塔的主要居住区之一,这意味着岛屿北侧的这块地方拥有数多的民居与完备的基础设施。自然,这块地方也成了学生们租房寄宿的热门备选,喜爱热闹或更偏向与室友们独栋整租学生们大都前往太阳塔区,更愿意享受居民生活、选择寄宿当地人家的学生则更多选择愚者区。虽然这区分并不总是准确,但苏古塔的确有不少学生都住在上述两个地区,洛尔迦和法雅就是如此。
“不谢之花正在地底盛开。”
这是半神曾对鸮型人给出的警告,加之花园中的事件就在他眼前发生,洛尔迦多少对眼前的状况有着一定的预想。他和法雅对视一眼,两人借助双翼飞到空中,以便更好地观察。更宽广的视野为两人提供了更多的信息,洛尔迦指着愚者塔:“那些光带,位置,很像法阵。”这一发现的得来并不难,好学的巴拉姆青年曾刻苦地练习法阵的绘制,再加上良好的方位感及有力的双翼,洛尔迦能够将俯瞰视角下的街道和空中的光带重叠到一个平面上进行分析——它的线条像极了笔下的墨线。
“法师们并不是毫无准备。”法雅也抬头看向空中。
在那里,光带散发着朦胧柔和的光晕,似乎有文字流水一般划过其中,它们努力增长,像接受雨露灌溉的春芽;与之相对的,地下伸出的藤蔓如菟丝子一样攀附上法阵的填充,准备将它们绞杀在半空。
事情已经相当明了。
“按照我们说好的。”法雅微笑了一下,这个笑容是给洛尔迦的。她很快又蹙眉,为了那些无辜丧命的人。
洛尔迦点点头,他们早已谈过这个问题。那是不久前的夜晚,他们坐在进行茶会的老地方。蒸腾的烟雾并没能遮掩翼族女性平静的面容,她看着洛尔迦,眼睛就像晴朗夜空中的明星——漫长的时间与距离也没能让星光衰减,启明星始终引导迷途旅人。法雅的坚强勇敢是她给人以温暖的源泉,此时也成为洛尔迦决心的一部分,为他添上责任的厚重。
他们让双手短暂地交握,接着奔向各自的战场。
空袭者曾与这些藤蔓打过交道,他至少对这些植物的某种特性有着了解。生着黑翼的青年没有选择硬碰硬,过去游荡者的经历让他有着对战场特性的把握:现在,藤蔓是捕食者,而自己是猎物。
——可猎物难道就该束手待毙?
青年飞向空中,他的动作吸引了几根藤蔓的注意,这些吃人的植物不放过一切活物,它们刚吞吃下几只可怜的海鸟,这些生物不过是准备飞往人工湖。这些地底生出的植物不知如何才能被满足,它们灵活地扭转着自己的身躯,就像覆盖在身上的不是植物纤维而是饱满有力地肌肉,枝蔓顶端的花朵凶狠地追捕着洛尔迦,在它们看来眼前飞舞的也不过是一只无力的黑色小鸟。洛尔迦迅捷地在藤蔓间穿梭,他依靠听觉辨别这些植物与自己的距离,往右躲过一次鞭打,再向上跃过有着尖锐锯齿的叶片……
一步,一步,这些植物似乎有着独立的意识,它们分头追踪灵活飞行的洛尔迦,花朵与叶片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群,鸮型人青年好几次差点被咬到。他在内心计算着,终于,他猛地下坠,又在即将落入花朵中心时掠向天空——
藤蔓相互缠绕,它们的枝干纠结在一起,好像顽童随手绕出的死结,此种混乱让地下植物们挣扎起来,大蟒似地滚来滚去。周围几所房子受到波及,漂亮的红砖被撞碎,露出外墙包裹的房间,齐整的摆设与被细心呵护的器物都显示出房间主人对生活的美好态度,万幸,那里已经没人。洛尔迦悬在半空,看着眼前:数颗花朵的头颅无序地甩动,口涎(也或许那是混杂着猎物鲜血的消化液)从开阖的花瓣间垂下,它们越是使劲,就越是陷在这一团乱麻里。他没打算就这样放过眼前的“鼠王”,这些东西必须被根除,在鸮型人的观念中,“不能给敌人留下喘口气翻盘再来的机会”。他想起上次在皮克西们举办舞会的花园里自己和伊孚是怎样对付那些藤蔓的,刀具棍棒的效果大打折扣,最后派上用场的是——
“小心!“
多束火焰箭矢从天而降,洛尔迦依言急退。被转化为魔法的夏之生命力热烈地燃烧着,与侍奉夏之神的牧师缩降下的神罚不同,眼前的攻击来自于不停轮转的生命流,其中并没有可怖的硫磺味及象征着兀烈卡卡盛怒的那股炸裂般的气息,可它依然是夏,是燃烧,是焚尽一切的烈火。火焰在接触到那团闪着邪恶光泽的植物团的瞬间扩散开,膨胀的空气与飞跃的火星甚至让洛尔迦抬起手臂遮在眼前。并不存在的尖叫似乎回响在噼啪作响的烈火中,眼前的威胁短暂地停止了动作,它的外壁上流下来一些液体,这情形有些像冰融化成水。
“谢谢老师。“洛尔迦落到法师身边。
奥斯维德·埃文斯笑了一下,说:“去德鲁伊之家。“
(三)
呆在安全的地方等事情过去并不是空袭者的性格,这是他从小所受的教导和自身经历所决定的。他目前精力充沛、四肢完好,实在没有理由去往庇护所——在他的观念中,那不是一个尚能战斗的战士该去的地方。同时,他也很清楚地认识到岛上的异变不止发生在愚者区,“这里还有我能做的事”,洛尔迦想起法雅的话,他忍不住快速弯了一下嘴角,接着坚定自己的决心:
那么,我也应做些我能做的事。
他立刻动起来。
双翼给了洛尔迦其他种族所没有的机动性及更宽广的视野,在现在的环境下,这让他能够更快地发现任何需要注意的目标(包括威胁和可能被需要的帮助),洛尔迦保持在一个较低的高度,以免错过任何细小的动静。就这样,他找到了在废墟中穿行的队伍:他们分成好几段,分别带着小孩和受伤的人,打头的是两个雪精灵,两人走走停停,可能是在探路。有着薄冰色眼睛的雪精灵短暂地打量着降落在眼前的鸮型人,似乎在进行某种判断,而另一位有着灰蓝色眼睛的朝他点点头,正是与他共同活动过多次并结下友谊的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奇维纳人简短地对两边作出介绍(也就是说出他们的名字),算是完成了自己中间人的任务,鉴于情况紧急,他一贯的沉默寡言倒显得十分适宜。之前洛尔迦已从奥斯维德处获知德鲁伊之家成为了伤员的临时安置点,这与罗维娜·宵星的推测吻合。事不宜迟,她当即将遇到的困境告诉洛尔迦,希望能获得帮助。
“这边走。”
雪精灵们没有迟疑地跟了上去。
有了洛尔迦的引导和警戒,罗维娜·宵星一行人能够将心思完全放在护送非战斗人员和转移伤员上,速度大大提升。很快,他们就到达德鲁伊之家,将伤员移交给了洛克里昂·银霞。洛克里昂·银霞目前算是德鲁伊之家的负责人,由于诸多原因(比如浮空岛持续多年的闭锁),苏古塔的德鲁伊并不多,忙起来还得贴布告雇佣城外来的冒险者,也正因为此种情况,洛克里昂只能专注于救治被送来的伤员,没法派出人手去往城内各区进行藤蔓的清除。德鲁伊之家的地上间隔着铺着大块的布料,伤者躺在上面,还有一两个德鲁伊穿梭其间快速地为他们包扎、喂水。
“喂,阿列克谢,你挡着别人了。”
习惯性站在关卡处的雪精灵后退一步,让一个手里抱着急救物资的德鲁伊通过。见状,罗维娜·宵星满意地点头,随后说:“我去找其他受伤的人。”接着,她就和自己的队伍一起离开。阿列克谢目送她远去,手上还拿着刚从朱诺那里获得的字条,那上面写着两位室友报平安的消息。
“阿廖沙。”
洛尔迦刚帮着洛克里昂移动过一个腿上打着绑带的病患,他处理完手头上的事,过来和阿列克谢说话:
“外边还有藤蔓,不止这里。奥斯维德老师也在帮忙清理,在那边。”
奇维纳人看向巴拉姆青年指出的方向。
“啊,还有……”
洛尔迦将自己关于某件事的发现及推测告诉了阿列克谢。然后,他们也分别。
(四)
奥斯维德·埃文斯站在一片废墟中。
曾经高大挺拔的樟树被拦腰截断,它在数年前由某位德鲁伊植下,接受着浮空岛上的雨露阳光,根系向下延申,牢牢把控住脚下的土壤,它茂盛的树冠被不少苏古塔人合着童年捉迷藏时的快乐收进回忆——现在没了。以樟树为中心有辐射出去的几条小路,这地方大概算是个供行人歇息的地方,樟树下设置有几把长椅,通常那些散步中的情侣们会来到这里,坐下,挨靠着说些体己话。多好的地方啊,突然出现的藤蔓毁了一切。多少事情都是这样,以为会持续下去,人泡在热水里,躺在阳光下,以为温暖的金子般的日子会照耀在之后的生活,所以只将目光放在近的、眼前的——毫无用处的东西上,那些真正重要的却被抛在脑后。接着,就像低俗话本里常有的桥段,“等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尖叫、血、残肢,破坏的尖牙利爪落在城市里,留下深刻的痕迹,原有的安稳生活被打碎,人命玻璃渣子似地乘着风离去,尖锐的痛苦握着手疼。坎维来的法师追着藤蔓的踪迹来到这里,在此之前,他已解决过一些恼人的植物。愚者塔区域的状况不如其他地区严重,藤蔓分布较为分散,这减少了腹背受敌的危险。
“喀拉”。
砖瓦碎块落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奥斯维德做出一个准备施法的手势。
出现在拐角处的是有着灰蓝色眼睛的雪精灵,阿列克谢似乎在找什么,他的视线扫过来与奥斯维德的对个正着,接着他径直走过来。直到走近了,沙漠精灵才看清雪精灵现在的样子:他有些狼狈,脸上衣服上都沾着灰,可他的眼睛……或许是经历过战斗或什么,灰蓝色在阳光下变得更轻更亮,像拢在雪原上的雾散去了一些。
“学生最好去德鲁伊之家。”奥斯维德说。
阿列克谢摇摇头,回答:“洛尔迦说你在这边。”
教授诗歌魔法的老师似乎还想说些规劝的话,但他很快放弃,任由来自北地的战士走在身边。他们沉默着以樟树为圆心向外搜索,搜索幸存者,以及可能存在的藤蔓。这地方对他们而言不算陌生:画有海鸥的路标钻出横在路旁的樟树树冠,瞧起来还真有点像飞鸟。两人对视一眼,共同朝某个方向走去,雪精灵曾在眼睛被遮住的情况下走过这条路,以樟树为起点,先走直线,再拐几个弯,其中包含一段近似环形的道路用以迷惑人的方位感,等过了这段再走上几步就是他们的目的地——海鸥的地下赌场。
轻微的呼吸声。
雪精灵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砖砸向对面的墙壁,他们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别的动静,然后才走过这个拐角。
一个人没骨头似地躺在地上,不过也没办法,他的小腿本该在的地方汇聚着一滩血,血迹拖了一长条,看起来他是靠双手撑地爬到这里的——两手手掌已经磨破;他的脸上挂着已经变成黑红色的血糊,像被从半空撕开的血包淋了一身。由小渐大的脚步声刺激了他的神经,他的嘴唇开阖,努力说着什么,可本就虚弱的身体发不出太大的声音,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奥斯维德只能凑近一些,将耳朵贴在他的嘴边上。
“跑……快,快跑……”
这是他最后的话。
阿列克谢警戒着周围,问:“他说什么?”
“他说——”
嘭!
之前藏在废墟阴影中的藤蔓腾空而起,由一个相当的高度劈下。奥斯维德和阿列克谢敏捷地避开了突如其来的袭击,地上的那个人却没有力气移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后,被刻意延长存活时间的诱饵已经成为血肉模糊的一滩,他的肋骨折成好几节扎进内脏,头部也凹陷得不成形状。不管怎样,他解脱了。
战士握着路边捡到的长剑,摆出了进攻的姿势。或许是因为武器的重量与长度不是他习惯的,雪精灵的姿势看起来有些别扭。战士有两个法师室友,自身也是魔法学院的一员,他自然清楚法师施法的复杂,需要正确诵读的言语、分毫不差的姿势及恰当的施法素材,甚至连节奏和语调都不能出错。出于对魔法的了解,为身边的法师争取时间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奇维纳人会在自然与无穷的情感面前认识到自己的渺小,但眼前的一切还不足够,他不会向这种东西认输,这是他需要奋起抗争的对象。
“我先拖住它。”
说完,阿列克谢就迎了上去。
眼前的藤蔓十分灵活,动起来像被施过变巨术的蟒蛇。前飞雪骑士团成员见过营里的成员叉蛇,他走过去时,那几个德鲁伊拿着样子奇怪长棍围着一条不停扭动的蛇旁,它的头已经被木棍的前端插在地上,身子还在不停扭动;等他回来,那几个德鲁伊还围在那儿,拿棍子去戳那条已经累得不动弹的蛇,老实说,阿列克谢觉得他们是在偷懒。现在雪精灵突然想起这么一茬,眼前的藤蔓也会有类似的“七寸”吗?藤蔓顶端的花苞绽开来,它的边缘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美丽的光辉,金属的光泽流淌在枝干上,而稍有野外经验的人都知道,越艳丽的越危险。张开的花瓣朝目标咬下,阿列克谢在最后几步时跃起,雪精灵的身体较高等精灵强壮,也更高大,但他们仍归属于精灵,这意味着他们同样能轻盈地跃起到一个相当的高度。阿列克谢借着往下落的力量做出劈砍的动作,他的努力获得了一定的效果,被砸中的花瓣裂开一条细缝,趁着花苞似乎还在眩晕的机会,他用力刺下长剑——
藤蔓剧烈地扭动,长剑卡在花瓣间甩也甩不下来,这铁质的武器迫使花苞只能维持在一个张开的状态。一些火球从背后飞来,不少落在藤蔓的枝干部分,还有一两个落尽花苞长大的口器里,这使藤蔓挣扎地更厉害。它的动作破坏了周围的一部分建筑,里面藏着的人被迫离开暂时的庇护所,往可能安全的地方跑去。
“去德鲁伊之家!”奥斯维德发出引导。
沙漠精灵的话给了慌张乱窜的人们一个明确的方向,他们开始朝德鲁伊之家所在的方位行进,不可避免的,人群经过了正在战斗的奥斯维德。
这是什么地方?
愚者塔区,他们从樟树旁走来。
这附近有什么?
海鸥的地下赌场。
这念头自然而然地滑进奥斯维德·埃文斯的大脑,他的身体仍朝着藤蔓,眼睛却忍不住跟着往后退去的人,他的视线落在逃难的人们身上,落在他们的脖子、手臂上,他努力分辨着任何线条和形状,只要它们组成的是海鸥的样子——
法师的手指不自觉动了一下。
“趴下!”
伴随着雪精灵话语的是一记撞击。
阿列克谢扑向奥斯维德,他们往后倒,恰巧躲过藤蔓的猛力鞭打。奇维纳人皱着眉头,他在倒下时调整过姿势,因此能很快重整态势,回到战斗状态,战士握着匕首警惕着缓缓掉转过来的植物。脑袋磕在地上的沙漠精灵站起来,准备再次施法。
“把匕首给我。”奥斯维德对阿列克谢说。
雪精灵没有迟疑,他将自己携带到苏古塔的唯一武器交给了沙漠精灵,接着从地上捡起一根铁管,这大概是某幢房屋供水的管道,在房屋整个被破坏后随着砖瓦落下,阿列克谢试着挥舞,他觉得水管的手感还算不错。接下来就是对敏捷与力量的应用,战士在废墟间轻快地穿梭,他利用地形与藤蔓周旋,像恼人的虫子一样骚扰已经变得有些虚弱的植物。一下、两下、三下……他在内心数着击打的次数,雪精灵尽量保证自己每次的攻击都落在同一个点上。奥斯维德握着匕首,他也在暗自计数。
机会来了。
当藤蔓受伤的那一侧暴露在法师面前时,他以同样的轻捷将手中的匕首刺出,与战士的攻击不同,武器成为电爪的中介,强力的电经由刺破藤蔓表层的匕首引导流入植物内部。在一阵痉挛后,这根藤蔓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沉默片刻后,奥斯维德对靠在墙上回复体力的阿列克谢说:
“你也去德鲁伊之家吧……你在流血。”
雪精灵抬起头,他盯着沙漠精灵看了一会儿,问:“刚刚为什么不躲开?”
他的声音里含着怒意。
(五)
阿列克谢的眼神里满是不赞同。
奥斯维德也学着奇维纳人靠墙坐着,现在愚者塔区大概已经被清理干净,称得上安全了,因此两人能够趁这个间隙肆无忌惮地休息。
他的眼睛远比他自己以为的透露更多,奥斯维德想。
最初是教师间的闲谈,他们谈到奇维纳,谈到那里严酷的环境——的确如此,他在第一次见到奇维纳人时这么想,雪精灵身上缠绕着一股风雪的气息。接着,他看到了他的眼睛,那是向着春天的眼睛。
——向着未来。
冻土下沉睡着种子,埋藏着生命,不化的寒冰总有一天会变为润泽土壤的清泉;而流沙之下是虚无。
未来并不平等地降临在每个人身上,不。下一秒不是未来,下一分钟不是未来,下一天也不是未来……没有意志的生活只是过去的延续,时间流走,人却没法踏前一步。未来搭建于现在,他却停留在过去。
复仇燃烧着他的现在,他自愿拥抱这团冰冷的火。
这既是他的赎罪,也是他的坚持。
“在战场上走神会丢掉性命。”
或许是等待后没有得到回音,雪精灵又补充了这样一句。向来沉得住气的阿列克谢盯着奥斯维德,他看着沙漠精灵又露出那种带着放弃的达观表情,忍不住皱起眉头。
干嘛非得这样?他忍不住想。在奇维纳人的观念中,复仇并不是一切的终结,农民拿着镰刀斧头冲进晴宫是为了更好地生活,私人间的痴愁爱憎也并非生活的全部……现在阿列克谢已经明白,他曾在海鸥地下赌场所感受到的情绪不过是一种情感与精神上的洁癖。他之前的生活带着略微的虚伪,并不是说他没有认真生活或为人不正派,而是他不愿意去真正接触——用自己的手——俗世中的一些苦痛抉择。他看到了,他凭借空想分析了,却还是不了解。之前的苦闷是天空中阴沉的乌云,盖子似的扣在头上,几乎要压弯人双肩的气压是一种痛苦,落下的雨带来另一种痛苦:它砸在人脸上,带来确切的感触。现在他已作出抉择,不去理会诱惑人的甜蜜幸福,而是走上另一条路,一条真实、或许布满荆棘,但仍延续下去的路。
“或许吧。”奥斯维德哂笑一些,声音中并没有表现出太多重视,是一种避重就轻的语气。而很快,沙漠精灵有轻轻说起他为自己划定的命运:
“在完成该做的事之前,我是不会倒下的。”
“那之后呢?”
奥斯维德看他一眼,又很快把目光移开,沙漠精灵看着天空,看着眼前废墟中的战场,就是不去看雪精灵的眼睛。
阿列克谢突兀地想起曾做过的梦,梦里他在漫水的溶洞里行走,奥斯维德划着小船载他上路,他们一起到达地下舞厅,最后却只有一个人离开——沙漠精灵看着他远去,自己留在了“愚人之国”。就像他曾孤身走进黑暗。
他总觉得自己就该呆在那种鬼地方,总觉得自己放弃了人生,雪精灵眉头皱得更深,他为什么就从来不去想想自己帮过哪些人,想想自己曾帮着学生脱离困境?如果仅仅为了复仇,他何必拒绝学生们,老想着把学生赶出赌场?他为什么就没想过自己即使是一副自甘堕落的样子,也还是做出了正确的举动?
正确的事并不能轻易做到,这同样是一种坚持。
奥斯维德不去看的东西,阿列克谢看见了。
最后,沙漠精灵说:“比起我,你还有更值得在意的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列克谢一反常态地咄咄逼人,他心中的怒火燃得更旺。雪精灵现在只想说话,将心里想的照实说出来,他知道他必须说下去。阿列克谢想起奥列格和他的那个阿廖沙,他们之间就是缺乏沟通。奥列格将忧虑与思念倾吐在日记里,尽管写在纸上落成文字,那情感也始终是他自己怀抱里的东西;阿廖沙倒是写信,写寄出去的信,可他路上写的信随意丢进旁边驶过的马车,相信信件会像花朵随着流水一样到达注定的浅滩。由于急切,雪精灵的话听起来甚至像是在胡言乱语:“你是说我丧失了判断力,没法看出什么是重要的?”
奥斯维德惊讶地看他,对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剖出了怎样的情感,只是一味想着法子说出以往只会埋在心里的事:
“不要说那些多余的话,我知道我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并不如你想的那样好。我……不过是个一直逃避的人。”
这句话说完之后,他们之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随后,沙漠精灵就被身边雪精灵的拳头击中了,当然,出手的那个留有余力。
“不要侮辱奥斯维德。”阿列克谢说。
接着,雪精灵又说出一大段歪七倒八的话:
好,你说你过去逃避,那你现在在复仇,你复仇,算不算逃避?不算。所以你现在可以说是生活在当下的,既然你生活在当下,那这种态度就应该贯穿始终——你活在现在。我们都读诗歌,诗歌与哲学相连……人的确拥有过去,过去如此重要,成为人一生的根基,但流水不会停滞,你盖上盖子,水滴也会找到缝隙钻出来,往该去的地方去……现在,未来。再说回复仇,复仇当然是对自己以外的人复仇,具体一点就是海鸥,要对海鸥复仇。那么,你该想的不就是怎样报复他们吗?何必让自己受自己的惩罚!怎么想都是他们的错!难道你还要让自己的痛苦成为送葬他们的添头吗?我不去讲那些大道理,这样,当作以后的一笔预付金好了,报完仇总得找点事做吧!往后剩个几百年不无聊吗?可你看,巧得很,我也是精灵,不管是写信还是旅行都能奉陪。如何?你觉得怎么样?
沙漠精灵的脑袋被打了一下,脑子还有些嗡嗡作响,雪精灵又一反常态地说个不停,他晃晃脑袋,暂且不去想怎么话题就跳转到复仇之后的生活,也不去想怎么两个人的日子似乎就要搭在一起了。可,今后、今后……
语言包含着力量,说出的话会成为誓言,如同流出的血一样不可收回。奥斯维德教授诗歌魔法,他自然知道这个。来自奇维纳的青年不停地讲些不着边际的话,看起来是准备把攒了好多年的说话份额一次性用光了。冻土似乎已经开始融化,而阿列克谢愿意将雪水分给奥斯维德,尽管那水是冷的,其中还掺了未化尽的冰碴。
沙漠精灵头昏脑胀,于是,他也不自觉地开口:
“行吧,我考虑一下。不过在那之前——”
奥斯维德指了指自己:
“殴打教师,先交一份10吋的检讨吧。”
“…………”
tbc.
写着写着发现这一段似乎应该是救援内容……于是就分出来作为支援了!法雅加油!【你
全文2540,包含可能使人不快的要素,并且因为没有思路而很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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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列克谢正目睹死亡。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对,因为死是瞬间的、决定性的,是质的转变,而这种瞬间本不该被目睹——它太短了。或许不死生物的存在是对“死”的一种反叛,但无论如何,“生”都被永远地剥离。呈现在雪精灵眼前的不是单独的死亡,而是数个、连续的死亡,这些死亡密集地排列在一起,单独的点看上去倒像是连续的线,死亡成了能清楚看见的事。
“我想吃糖。很疼。”
“妈妈,妈妈。”
奇维纳人费力地前进,他没回话,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更用力地抓住对方的身体。搭在雪精灵背上的是一个年轻人,他被藤蔓上长出的叶片划破了动脉,血液染红了作为紧急处置的布条,那是阿列克谢撕下对方的衣物后给他绑上的。年轻人谵妄般的低语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他快速而无逻辑地说着任何他想到的话,有时甚至吐出一段无法组成词句的单个音节。
“肚子再摁紧点儿。”阿列克谢提醒。
他的话没法传递到年轻人耳中,疼痛与恐慌夺去了他的清醒,雪精灵只得调整绕过对方腋下的那只手的位置,帮忙摁住就快敞开的肚皮,以免肠子流出来、挂在外边。他们现在走在已经被藤蔓破坏的一片废墟里。房子毁得很彻底,石砌的稍好一些,许多木制墙壁根本没法承受住一次鞭打或扫荡,等攻击过去,就只剩几块木板支棱在那儿,在这样的境况下能否安全全靠运气好坏。这倒是给只带着短匕的阿列克谢提供了方便,眼前的年轻人就是他握着紧急掰断的铁棍救下的,院门的一部分已经快要散架,战士一用力就给扯开。也幸好那根藤蔓已经被城内的冒险者伤过,不然他们可能都会直接交代在愚者塔区残损的巷子里。作出过努力的冒险者似乎也是位战士,他握着剑的手臂和一部分躯体留在了现场,其他部分不知所踪。年轻人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他死了。阿列克谢感到灵魂脱离躯体的重量,他偏过头,看到一双睁着的眼睛。奇维纳人没有停顿,他把尸体放在地上,帮他将上下眼皮闭紧,接着搜寻还能帮助的目标。
许多人都没有做好在突然间迎接这东西的准备。他们本就不是过着危险生活的冒险者,做过的最暴力的事或许是年轻气盛时发生在某棵树下的一场街头对决,眼前的一切大大超出了人们的预想。苏古塔本地的人们掌握的消息并不比偶然来访的冒险者和游客们更多,消息的细节随着流传的广度逐渐丢失,暗涌的潮水拍到沙滩后只剩下温柔的波浪——何况学生们实际知道的也有限。流言越是模糊,其效力就越广,只需几个关键词便可留出大把可供发挥的余地,也因此,夸张过头的话只会变成茶余饭后的消遣。也许有那么几个人会忍不住想“万一是真的呢?”“可状况的确不对劲”,他将自己的忧心对朋友、亲戚、认识的人说,却只得到一句“别想太多”的劝告。不安与疑问仍晃荡在心底,不详的兆头也已呈现,脚底传来的震动就像不停敲响的警钟。人们做出各自的决定。26日的早晨也如之前,有的人正准备通过中央广场的“门”前往暗月城,有的选择留在苏古塔等清理结束,或许有学生早起准备即将到来的考试季,也有的居民正打开家门将要前往市场购置一家的口粮——然后藤蔓拔地而起。
“喂,这边!”
金色头发的女人从暂且藏身的地方奔出来,她接过伤者的另一根胳膊,和阿列克谢一起将昏过去的居民架进临时的掩体。另外几人过来接应,雪精灵扶起又放下的第三个人终于能呼吸着躺在地面上。他们身处一个相对完整的建筑,花园的栅栏和房屋带着后门的那堵墙几乎被推平,这方便了躲避者的来往;屋内的家具陈设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从外向内的探寻,能够容人躲避;房间内还有不少干净的纱布和清水,以及能补充能量的蜂蜜,这让屋内的人有能力去收容其他人并对轻伤作紧急处理。突如其来的灾难的确打击了这里的居民,但他们仍有着行动的勇气。
直到这时,他才有机会打量叫住他的女性:金发,冰蓝色的眼睛,略高的颧骨,似乎也是雪精灵。
“里面有小孩和老人,”她说,“我们准备试着把他们带去德鲁伊之家,那里或许安全。还有几个能动弹的,也会跟我们一起。”
她已经把阿列克谢算作行动的一份子,其他几个站着的人也看着他,他们身上都带着武器,看起来像是冒险者。奇维纳人没有异议,他点点头,于是对方继续讲下去:
“现在的目的不是打败,而是拖延。只要争取到足够去德鲁伊之家的时间就行。”
说完,雪精灵女性伸出手:
“罗维娜·宵星。”
“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伍比沃克。”
接着,罗维娜问道:
“你也是雪精灵,会巷战吧?”
他们两人一组结成小队,交替掩护移动。
罗维娜和阿列克谢是走在最前面的,他们脚步轻,在能活动的人中有着还算丰富的冒险者经验,因此这位置再恰当不过。藤蔓的分布没什么规律,巡林客和战士对这怪东西的习性一无所知,只能一步一步地找出合适的道路。尽管部分建筑已经被摧残成为废墟,成为竖着的墙或孤单地立在那里的窗子,它们也仍起到了一定的隐蔽作用。两个雪精灵轻快地在残砖片瓦间穿梭, 比起埋伏在暗处、借助相对狭窄和封闭的场景打击敌人,他们目前的行动更接近于侦测:确保附近是安全的,没有威胁,足够后面的人及伤员通过。巡林客熟练地踩在树枝或断墙的高处,罗维娜·宵星应当是巡林客中的一把好手,她的动作非常洗练,有一种长时间训练实践得来的流畅。若是在往常,她或许还要侦测周围的环境,对光线、隐蔽性等进行一番评估,可现在,她只关注挥舞的藤蔓。
“小心!”
罗维娜的提醒很及时,阿列克谢立刻蹲下身,他用手臂护住头,借此抵御被击飞的随砖块。藤蔓的一击就落在奇维纳人身边,叶片上的锯齿几乎就要割到他的手臂。巡林客先冲后面的队伍打手势,再跳下树,奔到战士旁。
“你怎么还笑起来了!”
“我目前还活着,这当然值得笑。”
房顶落下的沙土堆在雪精灵浅灰的头发上,他的脸也脏兮兮的,为了不让眼睛受到影响,他还抬手抹了把脸,在眼眶旁留下几道黑色的痕迹。对奇维纳人有着一定了解的室友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或许会感到惊讶,他平时笑得不怎么多,现在他整个人灰扑扑的(头发变得灰了),眼睛却挺亮。这或许是高度的警戒振奋了他的精神。
目前他们已行过一段相当的距离。苏古塔的道路作为法阵的构成成分被规划得相当仔细,行人本不必花费太多时间在认路上,现在一些路标倒在一旁,再加上两人只把握了目的地的大致方向,却不知道该选择哪个转弯拐去哪条路——可以试,但这还是不免让他们有些焦急。两人来往的动静并不大,他们还将自己隐蔽在阴影里,不过对声音足够敏感的人还是靠着些微的响动发现了他们。
洛尔迦收起翅膀,降落在两人面前。
“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这话是一位雪精灵说的,在世界间流传甚广,至少来自拜克艾厘的斯特凡诺知道。
“也许这就是我之前那篇稿子没过的原因。”
卡伦特人说的是他投给《镜面报》的文字稿,它对预言之年代500年发生在格林区的连环杀人案进行了详尽的推理,可也许正是因为只有详尽的“推理”,而没有来源于生活的确切实证与感悟,这篇文字并没有被选上并印成铅块,让撰稿人扼腕叹息许久(实际上是因为这事已经过气,喝血要热乎的垃圾报纸)。
出于以上原因,斯特凡诺打算认认真真调查、踏踏实实研究。换句话说,他准备一头扎进发生在法之理酒馆的那件事。曾生活在坎维的室友认出那支利箭的尾羽——来自沙漠独有的鸟类,再加上他们获得的硬币和死去男人身上的海鸥刺青,这一切都燃料般刺激着船商末子的好奇心与想象力。他把这打算同自己的室友们说了,尼格勒很快同意,他本来就乐于冒险,并且也参加过相当数量的冒险;阿廖沙的态度却不那么积极,高大的奇维纳人稍微皱着眉头,再三确认斯特凡诺的意愿(“你真的要去?确定?”),之后,出于看顾室友的想法,阿廖沙决定也加入这场不知会持续多久的探险。
他们在一个暮春的周末提起这件事,那也是个夜晚,斯特凡诺还是从法之理回到太阳塔区。卡伦特人不知从哪儿打探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消息,像是疑似从暗月城流窜到苏古塔的黑猫、召唤幽灵的方法、神秘的失忆密道……这次,他带回与“海鸥”有关的信息:黄昏过后,绘有海鸥的路标会向你指引,就在调节区深处,高大樟树下。
“怎么样,我们明天就去?”斯特凡诺提议,他兴致高昂。
“恐怕不行,”阿列克谢回答,“等到早夏月吧,我下周要去图书塔。”
几天的时间因为焦急而显得难捱,等到四月3日出发这一天,他们反倒没作什么多余的准备,只带上些基础的防身用品就离开了家。阿列克谢倒是因为不适应苏古塔的气候而将头发束在脑后,与奇维纳相比,苏古塔显得温暖。
顺着流言的指引,他们走向调节塔深处。从表面上来看,这片区域没什么奇怪的,与别处一样的木制或石质的建筑,符合整个城市基色的外墙;同为商业区,调节塔区域比起娱乐更多的太阳塔多出一份宁静——黄昏已经到来,太阳就快隐没不见。三人在一个路口转弯,拐向建筑的更深处,来到一条狭窄的街道。这里宽能容纳四人并排,只要有那个心情,两边的街坊能通过窗口握手,也由于此种间隔,比起尚还有一丝余晖的大通路,这条通往樟树的小道显得晦暗不明。
阿列克谢的眉头皱起来,他带着不赞同的神情看向同自己打招呼的人——
“阿廖沙。”
来自巴拉姆的鸮型人洛尔伽朝他走来,身后还跟着翼族法雅。
三人是在图书塔认识的,进行扫除工作时遇到的小麻烦让彼此熟悉起来。阿列克谢和洛尔伽曾试图驱逐窜来窜去的灰尘精,他们还在图书塔的第二十四层发现一块有微风涌动的神奇地砖(虽然对打扫没什么帮助)。通过几轮简短的对话,雪精灵发现自己与这位干脆踏实的青年意气相投,便同他交好,把对方当作一位朋友(他允许对方喊自己阿廖沙)。也正是因为如此,阿列克谢将发生在法之理酒馆里的事讲述给洛尔伽,希望对方能避开这团麻烦;又因为鸮型人对这很感兴趣,雪精灵又给他讲了后续的发现和室友们的计划。奇维纳人的本意是“很危险,别去”,可由于他一贯的言简意赅,最重要的提醒没被说出来,雪精灵只能不知第几次在内心感叹交流是门技术。
“洛尔伽。”
阿列克谢朝青年点点头,算是回应。
他费了些时间才明白奇维纳之外喊人的规矩:连名带姓地称呼是相当不适用于日常的,并且此种称呼通常用于表达一些较为激烈的情绪。雪精灵知道这件事是在搬进现在租住的房屋之后,毕竟先前他都居住在旅馆中,并没有能与人熟悉到互相称呼的机会。斯特凡诺在被阿列克谢叫了全名之后很是惊讶一阵,他还没来得及问自己的室友自己是否有什么不得体,就听见奇维纳人又叫了尼格勒的全名,而翼族瞪圆眼睛,倒真有些像无辜的鸽子。
现在,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尔之子阿列克谢,倒真有点想叫鸮型人的全名了——洛尔伽·笑音,笑音氏族的战士图栀卡之子洛尔伽。但毕竟是雪精灵自己没把话说清,所以他也只能点点头,再打个招呼。感谢面无表情的表情,他想,不至于将细微的思绪泄露。出于对鸮型人一定程度上的了解,雪精灵认为对方应该有着说得过去的理由,才会冒险蹚进这趟混水。
洛尔伽的确有正当理由。
来自巴拉姆的鸮型人曾遭遇变故,那场惨事完全地改变了少年成长的轨迹,他走出来了,心灵上却留下永远的痕迹;就像被顽童捉住后撅断翅膀的飞鸟,要是好好对待它,给它吃食和治疗,它也的确还能振动双翼飞向天空,但它从此不再靠近孩童。洛尔伽经历过一段时间的冒险,他知晓复仇的艰难,也见识过迷离吞吃人的白雾——与它们相比,苏古塔实在和平。平静的生活并不总是讨人喜欢,要维持平静却得花不少力气……不必考虑战斗和求生,能自由地选择职业,甚至只需将心思放在钻研学问上,至少遗都人过不上这样的日子。出于类似的原因,洛尔伽十分珍惜在学的平稳时光。就在两个月过去,即将进入夏季的时候,他被告知:苏古塔商业区发生了杀人事件,暗处的凶手放出致命的一箭,因为被害者即将吐露他们的消息。
如果要让洛尔伽从通用语里挑一个词来形容他的想法,他会选荒唐(也不一定对)。
所以鸮型人决定一探究竟。
此时,他们已能看见那棵樟树,它高大非常,树冠浮在屋顶上似的。按照往常的习惯,洛尔伽在黄昏和树荫的帮助下潜进树冠,他落在一根挺结实的粗枝上,透过茂密的绿叶往下看。
一位老人坐在树下,无所事事。
鸮型人伸手指指这位看起来似乎正在打盹的老人。他的同行者接收到信号,走到树下。察觉到来人气息的人抬起一边眼皮,打量着追寻海鸥标记而来的人,他很沉得住气,打定主意等对方先开口。
“老先生,我捡到一枚硬币,请问您知道它的主人吗?”
在一番眼神推让后,尼格勒发问了。他拿出那枚在法之理酒馆得到的海鸥硬币,将其展示给老人。
“嗯。”老人点点头,“你——想找到它的主人?为了什么?”
说完,坐在树下长椅上的老人还拿眼神将灰发翼族从上至下扫过一边,顺带瞟了站在他后头的几人。他的疑惑来得十分有根据:两个年轻翼族,看起来挺乖;一个人类,不怎么有威胁;一个不知什么品种的精灵,有点凶。
“如果可以的话……想去‘那里’交换一些东西。”
事实上,尼格勒对这枚硬币的用处没那么了解,被害了性命的可怜人只隐约提起赌场,翼族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所幸过往的冒险教给他本领,这番话倒也没被怀疑。
“嚯,小小年纪……哎呀呀。”老人哼了一声,“不过,这也不是老头子该管的事。几个人?”
“家里的大人很好奇嘛。”
这样说着,尼格勒伸出手比了一个五。
“都站到前面来。”他说。
雪精灵有些高,步子也迈得大,他几步跨到最前,几乎与老人贴着。老人只能后退几步。跟在他后面的是法雅,出身良好的翼族表情严肃,她出现在这里纯粹出于担心。就在前几天,洛尔伽——她的室友——问她赌场是什么地方,这问题让法雅感到不妙……洛尔伽不像是会对这类地方产生兴趣的人,于是她进一步追问,最后决定跟着鸮型人来到调节塔深处。再往后就是尼格勒和斯特凡诺。老人看着他们,没说话。
“还有一个家伙比较害羞。”尼格勒解释。
“不行。”老人说,“我们有我们的规矩,全部戴上这个。”
看着老人拿出的五条蒙眼布,雪精灵只能向还隐蔽于树枝间的鸮型人招手,示意他下来。洛尔伽疑惑地落下,他拿眼神向阿廖沙发问。
“得戴上这个。”雪精灵解释。
洛尔伽看看老人手中的黑色布条,又看看双手正在脑后系结的法雅。他更加疑惑:苏古塔不该是个平静的学术都市吗?那这里为什么还会有需要蒙着眼才能去的地方?并且在诗歌和一些文学作品中,海鸥通常象征纯洁和自由,或者高贵的、不屈服的精神,可这里的海鸥蒙着一层迷离般的薄雾,拿块黑布蒙住自己,像要装成乌鸦……他不由地担心,如果危险真正来临,自己能否保护好法雅?
“你们的,规矩,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老人点头。
“——”
鸮型人还想说些什么,法雅摸索着握住他的手臂,摇晃一下。洛尔伽转向她:色素浅淡的翼族与眼上蒙着的黑布形成色彩上的对比,法雅面容上的平静又为这夕阳中的画面增添一种莫名的气氛。鸮型人安下心,他咽下自己的质询,从老人手中接过蒙眼布戴好。之后,他们的手便很自然地牵在一起,作为彼此的指引。
老人一个个地检查,以确保没人能耍小手段。接着,五人排成一纵列,跟在老人身后行进。在这过程中,阿列克谢暗记下前行的步数与转弯的方向,这对曾经的飞雪骑士团成员来说不是难事。事实上,除却雪精灵,队伍的成员们也以各自的方式警戒:洛尔伽一路提防着可能存在的偷袭,尼格勒则放出自己的魔宠,通过心灵链接观察外界。
他们停在一个地方。
“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先是两下,后是三下。
“是谁?”
疑问过后,是什么东西被塞进门里的声音。尼格勒猜测老人传递的正是自己给出的那枚海鸥硬币。在黑曼巴蛇的帮助下,翼族法师得以窥见四周,只是他没法得到一行人的确切地点,眼前的房子太过普通,甚至它内里的装潢也与普通的苏古塔民居没有差别。他们能感觉到一阵气流,是老人准备离开。交接非常安静,他们显然重复过这一过程许多次,熟练得不再需要言语确认。
直到经过一截向下的楼梯,再次到达一个平面,他们的眼罩才被取下。
这是个类似舞会宴会厅的空间,与真正的宴会厅比,此处稍显低矮,但考虑到他们所在的平面位置,这个地下空间称得上一句富丽堂皇:独特风格的立柱分布在外围,立柱之间有绣着金色丝线的帷幔挂起,开辟出一个个小的、较为私密的空间;立柱往里是“舞池”,衣衫华贵的顾客分散站着,或是靠在宽大的软沙发上歇息;服务员们端着托盘穿梭在人群中,将装在高脚杯中的饮品和精致的点心递给客人。在人群间走动的工作人员身穿剪裁奇怪的服装,胸前用黑色布料包着,背后却露出一大片,腿也是光的;他们头上戴着兔耳,尾椎附近也缀着一团白色毛球,看到衣着暴露的服务员,法雅不由得转开视线。
“他们,在干嘛?”
洛尔伽指向的方向的是“舞池”,法雅顺着看去,发现在通常而言放置乐队的地方分布着数张桌子,许多人围在桌子旁,桌上除了筹码还堆有一些金银和纸张。
“为什么,围在旁边?入口,角落,还有看守?”
“在赌博,恐怕是不合法的。”
翼族女性很快作出自己的判断,需要蒙着眼才能到达的赌场基本是将“可疑”二字写在墙上,而那些赌客……从着装来看,他们大多都是商人,且着装打扮不像是苏古塔本地的。
“不合法,所以,才杀人?”
听到洛尔伽的问题,阿列克谢将视线从前方收回,他静静地摇头,示意对方先不要提起这桩事。
“等等,看那边。”斯特凡诺小声提醒,“好像是……呃。”
“老师……”
奥斯维德·埃文斯正在一张桌子前——他的穿着打扮与平日大不相同,宽松的外袍换成贴合身型的礼服,随意扎在脑后的头发也被抹在脑后(雪精灵根据经验判断他用了发膏),他的靴子竟擦得发亮。总之,曾在阿列克谢面前朝学生借钱的教师一副考究又得体的模样,这也是斯特凡诺没有立刻认出他的原因。
法雅抿着嘴,快步走向研究诗歌魔法的教师,她一言不发,只是面无表情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我们也……”尼格勒说。
在他的话语落地之前,洛尔伽已经行动,剩下的人也跟上。阿列克谢在穿过大厅时不慎踩到一位女士的裙摆,那位路过的女士穿着价格颇高的裙装,后摆在地上拖了半臂长,也多亏这长度,雪精灵的无礼行为并没有被发觉。奇维纳人不动声色,没有为本就显眼的自己带来更多注意(只是让他想起过去的不愉快)。裙子拖得长点也没什么,反正不归穿着的人洗,他想。
于是当奥斯维德回过头,迎接他的就是一小群学生无声的注视。
“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还没等学生们开口,沙漠精灵就认负,他提起灰发翼族的衣服领子——尼格勒正在看牌局——又揽住法雅的肩,接着朝剩下的使个眼色,运鸡仔似的把他们拽到一处僻静角落,就在一个立柱的旁边。
“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奥斯维德说,他看起来很严肃。
也许是受到平时行为的影响,由于他在学校表现得实在没什么威严,这会儿还真没一个人畏惧他。直接师从于他的法雅不必说,就连艾丹·弗宁门下的尼格勒也敢同他打趣:“一个让您无家可归的地方?”
奥斯维德也没生气,相反,他就着翼族法师的话说了下去:
“哈哈……的确如此,所以你们明白吗?这里不是你们这样有着大好前途的学生该来的地方。”
教师说得很正确,或许从日常作风的角度看来,他实在有许多会被挑剔的地方,可作为一个教师,无论是教学任务还是对学生的保护,他都完成得无可指摘。只是,沙漠精灵的那番话听来教人不舒服。“有大好前途的学生”,就像他强硬地划出一条线,然后施施然走到线那头,转过来,再真心实意地说些祝福话。
“——您的前途就没关系了吗?”法雅皱起眉头,“您自己就不重要了?”
“欸,”他好脾气地说 “总之,先离开这里吧?如果只是满足好奇心的话,看到这些也应该足够了。”
奥斯维德苦笑着,回避了学生包含着担心的质问。
“不够。”洛尔伽坚持,“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告知硬币的用途,就要杀人?”
“是啊,他们已经开始杀人了,就在法之理。您知道这些吗?”尼格勒补充。
“嗯——好啦,喏,正义感也好,好奇心也好……你们现在的打扮都太过显眼了,轻而易举就会暴露。”
“那您是希望我们回去换身衣服再来?”
“听好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不要再来。”奥斯维德回答。
“为什么告知硬币用途,就要杀人?”洛尔伽重复他的问题。
鸮型人青年想得到解答。他希望生活能够平静,或者说,至少没有太大波澜……杀人事件,这有些超过。在进入地下空间、被蒙上眼罩之前,洛尔伽想过退出,对法雅的担心令他留下,既然他已经冒着风险来到这里,那么问题就非得被弄清楚不可。
“…………”
沙漠精灵露出困扰的表情,他也许在思考逃避回答的方法。
见状,法雅拍了拍挂在腰间的钱袋:“老师,我带钱了。”
说完这句话,翼族还偏头示意,打算自己坐上赌桌,亲身体会玩牌的乐趣。理论上来说,学生不会胆大到当着教师的面做出些不好的事,并且法雅也一向不去做这类事。不过现在情况特殊,要撬开奥斯维德的嘴,还只能靠一些出格的方法。
他们对峙了一段时间。
“……你们也意识到了,”终于,他说,“这里的主人暂时不想让这里的事向顾客之外的人暴露,所以才会发生那么危险的事。”
“不管怎么说,你们也还是我的学生,我不能让学生遇到危险啊。”
听到这话,阿列克谢忍不住仔细看他:奥斯维德如果不是个负责的教师,就一定是位擅长谈判的人。雪精灵回想着之前的对话,的确,他们提出的问题没有得到任何的正面回答,沙漠精灵以高超的技巧将话题带过,学生以身犯险的“威胁”也没能动摇他。真是奇怪,奇维纳人想,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将自己抛在赌桌上,追求一时的激情?
最后,法雅看似妥协地说:“我想这里的事情应该不是我们可以干涉的了,也许应该在回去之后,将发生的一切告诉其他老师……”
说完,翼族女性快速地觑一眼奥斯维德。在短暂的一瞬间,沙漠精灵的脸色变了变,他很快控制住自己,继续那副有些困扰的表情。
“老师?不是领主,或者,治安的骑士队长,那个词怎么说?”洛尔伽比划,他已经能通顺地与人交流,可仍有些词是陌生的,就像面熟的同学,你看见了,却在喊出声的前一刻犹豫。鸮型人努力道:“那个,负责管理的……为领地抓犯人、强盗、小偷的那个。”
“治安官?”
“治安官,治安官……”洛尔伽点点头,又无声地重复这个词。
眼见同伴的注意力被转移,法雅继续:“今天先离开也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您愿意择日与我们聊聊。再此之前,还请您多保重。”
就在法雅拿出那个装满钱币的布包,准备递给奥斯维德时,几个光头保镖朝着这个隐蔽的角落走来——他们还是被发现了。
“奥斯维德先生,”保镖朝沙漠精灵说,“您今天赌得很少。”
“哈哈,今天手气不佳,看起来是我带来的这些小鬼的错。”奥斯维德笑着回答,他收下学生的钱包,又朝他们做出一个驱赶的手势。
保镖们呈扇形分散,完全堵住了他们的离开路线。洛尔伽对这个很敏感,他暗暗绷住劲儿,又拿眼睛瞪着他们。其中一个袖口下露出海鸥翅膀尖的试图瞪回来,就在保镖逐渐恼火时,奥斯维德恰到好处地侧一步,将洛尔伽护在身后,阻隔开对面的目光。
“我拜托埃文斯带我来长长见识——我刚来,想找点消遣,又实在对这里不熟悉。”阿列克谢说,“至少他不够厚道,没跟我说这儿的规矩,害我出了洋相。”
等结束这番话,雪精灵快速地弯一下嘴角。
奇维纳人的发言吸引了保镖的注意,他带着口音的通用语无疑是他说辞的有力佐证,但他的表情……海鸥的成员打量着他,试探道:“奥斯维德先生是我们的老顾客了……他的赌术不错,想必这位先生也一样吧。”
“我们是酒友。喝酒没问题,论赌术我可就比不上他了。”
阿列克谢谨慎地回答。同时,他转向奥斯维德,看着他的眼睛说:“是吧?”
雪精灵的本意是希望沙漠精灵能说些话,把眼前这个局面糊弄过去,就像他回避自己学生的问题一样。在这里与护卫起冲突十分不明智,也许会有人为了自己的目的大闹赌场,既砸花瓶又揍护卫,最后还要把老板捆起来吊着……这全是由于过路英雄能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转身就走,他们不能这么做。苏古塔是座不落的风暴之城,学生还得在魔法学院继续自己的研究,奥斯维德更是这里的常客,海鸥的人甚至已经记下他的样貌。性命不能被拿来冒险。
“是啊,哈哈哈,抱歉啊,亚历山大。”奥斯维德将胳膊揽过阿列克谢的肩,“我真给忘了,不好意思,哈哈。”
总是独个儿站着的奇维纳人愣了片刻。很快,他反应过来,又朝保镖露出那种很是敷衍的笑容。
年龄最大的两人对着保镖虚与委蛇,这时,尼格勒注意到教师背在身后的手朝他比着什么内容,那是几个在半空中写出来的字:
无声幻影。
翼族尽量不引人注目地后退一步,站到幔帐投下的一片阴影中。其间,奥斯维德的手又在阿列克谢背上拍了好几下,只是褐皮肤的沙漠精灵与白皮肤的雪精灵怎么看都没那种哥俩好的氛围。也许他们只能寄希望于保镖会将奇维纳人的僵硬归于雪精灵的种族特点。
幻影被施放出来,在术法的作用下,那些保镖看到奥斯维德与学生走近赌桌——他们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趁这个机会,总是没个正形的教师一把拽住这些学生,带着他们走向入口。他们走进来时的通道,又经过看守人的盘问,奥斯维德巧妙地回答了问题。之后,他们就戴着蒙眼布,彻底离开赌场。
他们又回到最开始的那颗樟树下。
“好了好了!”等再走出一段距离后,奥斯维德才开口,“都到这里,应该知道路了吧?我这个大叔就不送你们这么远了。”
尼格勒一把拽住教师的胳膊,说:“您还没说完呢。”
见状,法雅也抱住沙漠精灵的手臂:“您不是还要回去吧?”
“不不不,今天就算了。经历这么多,大叔也会累嘛——”他打着哈哈,“大叔要回学校睡觉。”
雪精灵抬一下眉毛,也许校舍会传出新品种的谣言,比如:出没在夜晚的幽灵,其实是糟了海难、郁愤而死的贵族。沙漠精灵打扮打扮还挺有那个样子的,只要他别说话。
此时,洛尔伽提出疑问:“老师,房东小姐教育我,在学校要注意穿着。为什么你在学校,不穿成这样?”
“啊——那个啊——大叔也有大叔的难处啊,哈哈哈。”
“黎维诚老师就没有这种难处。”洛尔伽回答。
“哎呀,每个人都不一样,对不对?”
法雅被室友的指摘提醒,她有些为难地说:“老师……钱不用还我了。”
“那、那就多谢了……”
听到回答后,翼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神色只出现片刻,很快,法雅就又笑着说:“那就请您多保重了。”
此时夕阳已沉默,湿润的空气中混杂着樟树的清香。学生们的出现让赌桌边的奥斯维德惊吓又紧张,保镖的问讦也不好应付,多亏灰发翼族的法术,他们才完整且无后续影响地离开地下赌场。直到此时,他才完全放下心,能够说自己至少保证了学生的安全。
可事情偏不像他希望的那样发展:
“您得满足一下我们的好奇心,不然我们就只能自己去了。”
斯特凡诺·达勒拿出属于他的那枚海鸥硬币,将其抛向空中又接住。出于抛硬币的惯性,卡伦特人又一次用拇指将圆形金属弹向上方——
一只手在半空中夺过硬币。
“好了,没收。”奥斯维德说。
尼格勒惊讶地问:“您连这个都不放过吗?!”
“像那样的地方,最好不要再去了——你看,要给住在一起的未成年人做个榜样。”
“您不该先给学生做个好榜样吗!”斯特凡诺抗议道。
“我又不和他住一起。”奥斯维德理所当然地说。
与沙漠精灵辩论是无用的,他总能找到方法,从想不到的角度把话题往旁处引。阿列克谢已经明白这一点,他对追寻到底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如果一次就能摸清情况,那最好;多探索几次,也没什么所谓。办法总会有的。
“再说,我这样的大叔可实在不是好榜样。”
奥斯维德微笑起来。
他转身离开,走进调节塔区的黑暗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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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太弱了.jpg
如果没有写出粉红泡泡对不起,俺太弱了【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