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试试。”
奇诺娅从箭筒中取出一支箭,她将那武器搭在弓弦上,又把弓拉满,接着她松开手。同样的,冰棱与冰柱从眼前的“门”里喷涌而出,冲着目标而去的箭矢被打落在地。
“切。”吟游诗人再次毫无遮掩地吐露恶态。
虽说自认为诗人,但半精灵对自己的弓术有着恰当的自信。她靠着唐吉坷德做的这把弓渡过了不少危机,最初是在冰封的无名之城,后来是在混乱的里兹……女诗人几乎不怎么存在的好胜心被眼前的难关挑了起来,就在她准备再次张弓时,翼族法师拦住了她:
“不仅仅是冰的攻击……体力似乎也有所削弱。”
尼格勒是正确的,奇诺娅逐渐意识到自己气力的削减并不是因为寒冷。这和半精灵曾在地下迷宫体验过的衰弱有很大不同,未知的古神从上方俯瞰着他们,战栗与恐怖从心底升起,那似乎是从血脉里唤起的畏惧将冒险者们钉在原地,令他们举步维艰。可这里不一样,不知名的力量潜藏在寒冷里,它跟着风一起剜过,不知不觉将精神力与体力窃走。
“只能想想办法了。”诗人挫败地叹气 ,“你们都会些什么?”
其实这问题早该问,可他们走得实在匆忙。夜幕就要降临,黑暗会是生着黑翼有着深色皮肤的鸮型人的好掩护,对于冒险者来说却是又一障碍。他们在向忘神信徒告别时想的是早些解决混乱,想的是快些将麻烦事甩干净(也许只有诗人这样想),很明显,这想法不大可能实现了。
“通常牧师会的我大概都会,”乔治亚首先回答,“此外,我是夏神兀烈卡卡的追随者,天炎的使用也不成问题。”
“正好,我想那会大有用处。”
“……无声幻影、隐身术、衰弱射线、变巨术、电爪、幽灵提灯,”尼格勒扳着指头一个一个数,“还有闪光尘和飞行术。”
“飞行术?”奇诺娅看似不惹人注意地瞟了眼翼族法师的背后,法师清楚她的戏谑,所以他干脆什么也不说。
就在他们低着身子讨论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的方向传来,吟游诗人猛地扑向对面的人类小姑娘和翼族未成年,谈不上松软的地面接住了他们。半精灵几乎可以感受到敌人的刀锋划过她的后背,她也的确听到了“哧——”的声音,她几乎就要为如何将损坏的防寒斗篷还给忘神信徒而伤脑筋。
翅膀呼扇的声音多了起来,等到冒险者们再次直起身,天空中已经有了大概九个以上的鸮型人,领头的那个有着冰层覆盖的翅膀,它在星海和月亮的照射下发着光,这应当是一个小队。
“形势不大好啊。”奇诺娅拉弓戒备,面对空中的敌人,弯刀与长剑都派不上多大用场,对方的机动性很高,这让半精灵有些紧张,那句“伙计们”险些脱口而出,她差点忘了这里不是坎维的荒漠,而是暗月城的山麓。
“变巨术可以试试看,”趁着双方还在对峙,半精灵吟游诗人光明正大地说起打算,“拿个石头什么的,变大了当做盾牌,就是拿起来不太方便。”
“变巨术只能对生物使用。”尼格勒回应,他也不怎么在乎下一步的计划被敌人听去,该做的事情总是要做,何况他们的目的十分明确,看不懂才奇怪。
“那就抓一个下来,”奇诺娅接着提议,“变大之后顶着冲过去,握着背后的翅膀跟也会方便很多……啊,抱歉,乔治亚。”
半精灵的夜视能力帮助她看清了兀烈卡卡牧师的表情,她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看起来不太赞同诗人提出的计划。诗人倒也能理解,她口中的计划的确有些不正派。如果放在满世界跑的时候,鸟羽的队友也不会同意,锡里昂、埃奎拉先别说,阿维德铁定不会同意,不止如此,他只怕还要好好说教一番——
“就按你说的办。”乔治亚斩钉截铁地说,她再次将目光投向天空,在那里,鸮型人小队似乎达成了某种一致同意,那个有着特别翅膀的鸮型人——他是头领没错了——带着三个鸮型人朝暗月城的南方,也就是中央广场的方向飞去,剩下的七个则散开,摆成某种阵型。
“这样算下来,我们每个人只需要对付两个鸮型人。”奇诺娅瞄准了离她最近的那个,对方也盯着她,“也没太难嘛!”
“算漏了一个。”乔治亚指出了女诗人的错误,她将别在腰上的短刀抽了出来,武器很有些眼熟,诗人认出来,那正是里德的那把。
“还有一个用来盾牌冲击,没算错。”尼格勒脱下借来的防寒衣,他简单地将它叠起来、放在地上,“我上去吸引他们,等他们聚集到一起再由乔治亚放火。”
几乎是同时,翼族法师振翅飞向天空,半精灵诗人松开了手指,鸮型人开始行动。
看得出这些有着漆黑双翼的种族十分适应团队作战,他们分出四个朝尼格勒收拢,剩下的三个则朝地上的目标俯冲,很明显,他们也有计划。
就像明白自己射出的箭矢会被躲开一样,半精灵吟游诗人在弓箭脱离的瞬间就丢下了弓,她十分没形象地朝旁边打了个滚,避开了那个盯着她的鸮型人的攻击。战斗经验丰富的前佣兵现冒险者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她立刻调整好姿势、借着刚刚的余力跳起来,另一半血统让她同完全的人类相比更加轻盈灵活,但也就那样而已了,在她的剑刃能够接触到对方的脖子之前,那个鸮型人就扇着翅膀回到空中。
意识到这些鸮型人和之前追逐她的毛头小子们不大相同,半精灵收起常挂在脸上的笑容。诗人的笑容常让人忽略她划过右眼的伤疤,这使得她成为队伍中负责交流和套话的那个,而现在,几乎成为她标志之一的笑容被收起来,原本充满了诗人的女性特有的柔和也随之而去,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冷酷的战士。
女诗人已经有很久没有唱过诗。
她也不打算在这时唱。
奇诺娅戒备着重新拾起弓箭,她再次瞄准了目标。
如果情况允许,牧师们一般会选择站在队伍后方为队伍祈祷,通常身边还站着一个武僧或战士、巡林客之类的,但这扇“门”旁统共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在天上和敌人周旋,地上的另一个则手上不停地放着箭,本该占据空中优势的鸮型人在半精灵密集的攻势下东躲西藏,事实上,诗人的做法颇有些效果,她的敌人已远不如之前灵活,尽管牧师怀疑箭矢的大量消耗是否值得。
乔治亚尽量不放过每一处敌人可能进攻的地方,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认为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姑娘是最容易被击破的哪一个,因此他们直接丢下了猛攻自己同伴之一的弓箭手,转身集中对付眼前的牧师。
哎,有多少失败就是因轻敌而起。
乔治亚有着和自己侍奉的夏神兀烈卡卡一样的耿直,那位神袛以惩罚为神职,对于人类牧师来说,眼前的鸮型人正是扰乱了暗月城和平日常的敌人。她从半精灵诗人那里听说了中央广场的惨状,做出如此暴行的人无法原谅,祂的拥护者同样不该饶恕——这也正是她赞同吟游诗人的计划的原因。
曾在里德的指导下学习过一些防身之术的夏神牧师尽量快地驱使自己的身体以躲过敌方的袭击。在最初的几轮攻击过后,那两个鸮型人改变了方式,他们一前一后地朝着乔治亚俯冲,她躲开第一个鸮型人的刀子,第二个鸮型人的短镰随之而来,人类牧师不得不赶紧倒在地上,被融化的雪水浸湿的土壤沾在她脸上,她却没有机会擦拭,第二次袭击很快就来了。
看到之前的攻击方式十分有效,鸮型人决定继续使用一前一后的攻击方式消灭他们的敌人。乔治亚半蹲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朝她滑来的有翼种族,她握紧了手上的短刀,作出了准备反击的姿势。
这一次她有了帮手。
缀着白羽的箭从侧面贯穿了飞在前面的鸮型人的喉咙,射出这一箭的人使了很大的力气,锋利的箭头戳了出来,这个鸮型人被余力带倒在旁边。来不及仔细观察这算得上滑稽的情景,乔治亚朝第二个敌人冲去。幸运的是,女诗人的箭再一次及时赶到,第一次的箭矢杀死了一个敌人、打乱了另一个的步调,这一次的则插进了对方的翅膀。
“哎呀,抱歉,本来瞄准的是你的脑袋。”奇诺娅皱着眉头抱怨,她脚边是之前和她对阵的那个鸮型人的尸体。吟游诗人趁着对方的速度慢下来的机会,在他再次靠近时用柯洛•格利泽送给她当做信物的弯刀割下了敌人的翅膀,接着她毫不犹豫地揪住发出痛苦叫声的鸮型人的翅膀根,切开了他的喉咙。吟游诗人学着荒鹫女首领的样子甩了甩手上的弯刀,很明显,她没有对方那一气呵成的冷冽气质,刀刃上的血不但没甩干净,反而溅了自己一身。半精灵带着些埋怨瞟了眼被她杀死的尸体,躺在冷冰冰地面上的倒霉鬼还不断冒着血,带着细小泡沫的血液从他喉咙的伤口里涌出来,大概一时半会儿不会停。
影舞者向来是机会主义者,乔治亚的战斗风格在无意中也有了些里德的影子。夏神牧师没有放过队友帮忙的好局势,她双手握着短刃朝敌人冲去,利刃刺入皮肉的触感跟想象中很有些不一样,她压下松手躲开的冲动,将短刃再往里推,接着用力搅动了几下。
“啊,请小心一些,”半精灵吟游诗人及时按住了牧师的肩,乔治亚回过头去看,发现诗人又变得柔和起来。
“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呢。”她说。
在女士们战斗的时候,尼格勒也没太好过。
有着双翼的法师能够在天空中自由地活动,这使得他不用再地面上警戒着随时会到的土壤袭击,但也让他有了另一种层面上的危险。
就像是事先商量好的一样,围住他的四个鸮型人组成了一个包围圈,翼族试着突破他们的封锁,却总会被逼回去。在地面上传来一声痛苦的叫喊时,尼格勒往斜上方飞去,他眼前的守卫被同伴的遭遇勾去注意力,这是个突围的好时机。令人惋惜的是,鸮型人的翅膀强而有力,而尼格勒总还是个未成年,就在他即将到达预定的点时,另一个鸮型人挥舞着手里的弯刀朝他劈去,这让翼族只能退回原来的地方,他开始后悔没有向自己弓术上的老师讨要一件短兵器,诗人总拿着好几件武器。
他想起之前拟定的计划,再次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去,正如他所料,鸮型人们将包围圈缩得更紧,他们手上拿着武器,翼族必须小心计算彼此之间的距离,否则就会挨上一下。在经过多次尝试后,围住他的四个鸮型人已经隔得很近,他们似乎认定眼前这个同样有翅膀的家伙会继续向上,于是他们不停地拍打翅膀,想抢先将生路堵住。
这正合了尼格勒的意,他作出要继续上冲的势头,围在他上面的鸮型人们作好了准备,他们将手里的武器举得高高的,接着整齐划一地朝下劈。
只是一眨眼间的事,灰头发的翼族就这样没影了。他们疑惑又戒备地朝四周看,除了星星和风,什么也没有。
使了隐身术的翼族朝地面飞去,他在寒风凌冽中大声喊起队友的名字:
“乔治亚!!”
这是吟游诗人第一次看见夏神兀烈卡卡的神授力量被使用,带着浓烈硫磺气息的火焰从天而降,这火和那些可爱的焰火可完全不同,它自身便有着旺盛到溢出的生命力。熊熊燃烧的火炎降临在那支鸮型人小队上,明亮的橙黄红将天空映得犹如白昼,尽管暗月城从来没有白昼这一说。
这就像是太阳落下了。
“多么奇妙呀,”诗人眯着眼自言自语,“我该为这作首歌。”
兀烈卡卡的怒火很快逝去,半精灵吟游诗人本来还等着躲避从天上砸下来的焦黑尸体,可就像流传的那样,“任何触碰天炎的人都会灰飞烟灭。”
翼族法师成功地在天炎抵达之前脱离了它的攻击范围,这会儿他正站在地面上,皱着眉头看天。
“尼格勒,过来。”奇诺娅抽出轻剑指了指地面上躺着的鸮型人尸体,那正是被割破喉咙的那一个,“对这个鸮型人使用变巨术。”
“只能由他来做‘盾牌’了。”
翼族法师点了点头,他蹲下身,念起了变巨术的咒语。吟游诗人饶有趣味地盯着地面上这个被变大的尸体,似乎十分想弄清楚咒语的作用方式。
在施术完毕后,奇诺娅将已经大到足够作为盾牌使用的鸮型人尸体立起来,接着她示意夏神牧师站到“盾牌”背后,乔治亚听从了她的话,但还是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我听到了一些声音,”半精灵回答,“有点像是翅膀扑扇。”
吟游诗人的预感十分正确,在他们来得及戒备之前,一杆前端绑着尖石的简易投枪已经擦过了尼格勒的手臂。
之前那个有着冰层覆盖翅膀的领头回来了。
眼前的冰翅膀似乎和自己的队友商量了些什么,他们用的是吟游诗人从未听过的语言,教人无法分辨。
“我来牵制他。”尼格勒丢下这句话就升上了天空,乔治亚甚至来不及为他施展治愈的神术。
对应的,天上的鸮型人们也开始行动。冰翅膀手下的三人直接朝地面上的乔治亚和奇诺娅冲去,他们准备直接杀死敌人,抢夺种子、阻止关门。
“拜托你了,乔治亚。”奇诺娅用左手抽出弯刀,她催促着夏神牧师,“小心冰锥。”
半精灵的夜视在这时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吟游诗人没有躲避第一个朝她冲来的鸮型人,他手上拿着木棍,上面插了些尖石子,是个自制狼牙棒,奇诺娅朝旁边斜跨一步,巧妙地避开挥舞的木棍,她的左手不如右手灵活,却依然准确地削去了木头带着尖刺的前端。眼见一击不成,这个鸮型人准备回到空中,可他犹豫的片刻害了他,他在上升的途中感到什么东西刺穿了自己的小腿,接着那东西向下狠狠一划——
鸮型人的血淅淅沥沥洒下来,女诗人灵活地往后退了几步,接着,像是预感到什么,她没有片刻迟疑地趴在地面上,接着打了几个滚。另一个鸮型人从她刚刚站立的对方掠过,他在半空中支撑着自己一条腿无法使用的同族,那家伙因肢体上的伤害而重心不稳。半精灵很快站起来,战斗中片刻的犹豫迟疑都可能会害自己丢掉性命,她从腰上的绑带里抽出一些小刀片,朝那两个靠在一起的鸮型人甩去。
投掷的技术也是唐吉坷德督促她练习的。那是还在遗都的时候,在短暂的休憩期间,唐吉坷德把闷在房间里给人偶换衣服的吟游诗人拽到院子里,不由分说地塞给她一把短刀,就像那时他在无名之城塞给她一把弓。
“怎么着,”奇诺娅打量着手上的武器,她抛起又接下,“是要开创新副业吗?顶着苹果甩飞刀之类的。”
“那么我该给你一个苹果。”游荡者回答,他眯起眼睛,黑色的眼罩衬得他格外凶狠,但吟游诗人就没怕过。
“看见墙上那个白色的十字标志了吗?”奇诺娅顺着唐吉坷德的手指看过去,她当然知道,自从丢了一只眼睛,从前善用飞刀的游荡者就常在那里练习,可她还是顺着对方的话点了点头。
“五天之后,如果你不能做到十投九中,你就顶着苹果站到那里去。”
吟游诗人认真点了点头。
那时候下的功夫现在派上了用场,半精灵的确以弓术和近身短兵相接见长,但投掷武器对于她来说也不算太为难。那个支撑着队友的鸮型人挥舞着手上的木棍扫掉了一些,可吟游诗人很快投掷出了第二批,这一次她是从绑在腿上的牛皮带里抽出来的。那个爱护队友的鸮型人注意着不让武器击中自己的同伴,却忽略了自己,一柄小刀从正面插进他的左眼,他从半空落下,失去支撑的受伤者也跟着掉下来。
半精灵很快结果了他们。
在完成了手上的动作后,双手都握着武器的吟游诗人抬起头四处张望,她寻找着之前就不见踪影的那第三个鸮型人,她很快就发现了。
“乔治亚!后面左边斜上方!”她朝顶着巨大化鸮型人尸体作为盾牌的牧师大喊,不太明白方位的诗人只能尽量说明敌人的方向。现在将弯刀与长剑换成弓箭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寄希望于兀烈卡卡的追随者有一两样防身的措施。
令吟游诗人长松一口气的是,乔治亚在听见女诗人的喊叫后转过身伸手朝她说的方向发出了带着明亮光芒的射线。奇诺娅很少和牧师打交道,她所认识的洛伦佐和庞培从没使用过这样的神术,这令诗人忍不住去猜想,是否追随者夏神兀烈卡卡的牧师都有着那位易怒神袛所有的热烈的力量。
灼热光辉带来的影响无意识明显而即时的,在鸮型人因过于强烈的光芒闭上眼睛拍着翅膀乱飞以求躲避时,奇诺娅已经张弓搭箭,箭矢准确地命中了目标,那个计划偷袭乔治亚的鸮型人再也不能动弹。
“干的好,乔治亚!”女诗人朝夏神牧师挥手。
对方看了看天空,同样喊了回来:“注意天上!又有几个鸮型人过来了!”
奇诺娅再次将注意力放回战场,和她相对的是一个同样使弓箭的鸮型人。倒不是女诗人自夸,而是眼前这人的弓术的确比不上自己,从空中朝地面射击的确会有优势,可他们间技术的差距却可以将鸮型人弓箭手的优势抹平。
“叮”
“叮”
他们几乎重复着半精灵吟游诗人在里兹时同样荒唐的事,两名弓箭手相对射击,每一次他们的箭矢都会在半空中相撞,随后落在地面上。他们几乎重复着同样无意义的事——
鸮型人弓箭手射出的箭矢偏离了本该朝向的目标,半精灵的箭矢却准确无误地扎进了敌人的喉咙。没有在已经落下的敌人身上耗费更多注意,女诗人很快瞄准了另一个鸮型人。
不得不说,经过变巨术改造的鸮型人尸体是个不错的挡板。乔治亚推着“盾牌”,在“门”越来越猛烈的攻击中前进。从正面冲来的冰棱与冰柱全部深深地插进鸮型人的尸体,幸好变巨术也增加了人体的厚度,否则这些守卫“门”的攻击准会透过尸体扎到人类牧师。无法将头探出去查看自己到“门”的距离,兀烈卡卡牧师只能通过回头看已经走了多少,再通过比对记忆来判断自己离“门”还有多远。就在她再一次回头查看时,不知从“门”的哪个部位喷射出的冰棱刺穿了鸮型人尸体的脖子,这一击彻底撕开了本来就被弯刀割伤的喉咙,变大后的鸮型人头颅从上方滚落。
“!”
有了初次冒险时宵银信徒的经历,乔治亚自觉不再有什么能够吓到自己,可刚刚她的确惊讶的差点松开了推着“盾牌”移动的手。这大概和思考时突然掉落的水杯以及独自走夜路时惊扰树梢的风是一个道理。
兀烈卡卡的信徒稳了稳心神,她再次坚定地超前走去。
她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在感受到彻骨的寒意后,夏神牧师将攥在手里的种子连同眼前的鸮型人尸体一起推进了泛着蓝光的“门”。
乔治亚的灼热光辉不仅帮了自己,它同样帮上了和短翅膀对峙的尼格勒。
尼格勒很不容易。
作为一个法师,他本就不擅长近战,即使他曾向萨米尔的老朋友学习,但那也不适合空中作战,何况现在他根本没有恰当的武器在手。短翅膀十分厉害,原本的翅膀长度令他不得不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像同伴一样在天空中飞翔,可现在他有了新的冰造的翅膀,他没用多少时间就适应了它,这使得短翅膀对新信的神更加忠诚。
翼族想牵制住他,不让他接近正在朝门前进的乔治亚。他已经尽了很大的努力,可短翅膀在战斗上更有经验,法师很难跟上他的行进。另一阵扑扇翅膀的声音传来,这不免使年轻人分了心,等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时,短翅膀已经近在眼前。
尼格勒在坠落。
短翅膀的一击伤到了他的右翼,由于他的及时躲避,短翅膀也只是伤到了他的右翼。鸮型人头领没有放过眼前的机会,他驱使着自己覆盖着冰层的翅膀,朝正在坠落的翼族法师飞去。
——正是这时,数道明亮的光线从地面门的方向打来。
是乔治亚的的灼热光辉。
来不及躲避的短翅膀闭上了眼睛,他今天算是有点运气,那几道明亮的光线恰好擦着他朝天空散去,可他身后的冰层却无法承受兀烈卡卡牧师的神术带来的力量,它很快就融化了。溶解后的冰水有些渗进了他的羽翼,这让他不得不停下来重新掌握飞行的平衡。
翼族法师没有给他更多时间。
就在短翅膀调整重心的时候,一阵明亮的粉尘笼罩了他,他眨了眨眼睛,想借此尽快让眼睛重新适应眼前的环境,很快他就发现,这样做一点用都没有。
他看不见了。
“尼格勒,拿着这个。”吟游诗人将自己那把带有博特乐神徽的弯刀朝翼族法师抛去,他伸出手接住。
在之前的坠落中,年轻的法师朝自己施展了飞行术,快速的应变使得他免于摔个不轻的惨状,乔治亚无意的支援又为他赢得了时间,他抓住这个短暂的空隙,朝短翅膀施放了闪光尘。
“我对付剩下的,你就专心对付那个。”半精灵吟游诗人趁此机会朝短暂失明的鸮型人射击,那些暂时失去了视力的有翼种族在天空中胡乱移动,尽管瞄准他们毫无规律可循的轨迹并不容易,但已经比之前拿着武器双目能视时好了许多。
尼格勒握着弯刀向短翅膀飞去,这时他是在飞行术的帮助下前进。
照理说,他应该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弯刀刺进短翅膀的心脏,就像那把弯刀的主人、他的弓术老师做的那样,又或者像他所不曾知晓的、荒鹫的女首领那样。短翅膀带着鸮型人从放着寒冰的门里冲了出来;鸮型人们给他、他的队友还有女诗人都带来了不少战斗的痕迹,他的翅膀现在还流着血;也许在短翅膀去往中央公园方向的过程中又杀了不少人,那些人中或许有忘神信徒,尽管他们时常宣扬悲观论调,一脸愁苦唉声叹气地说着“忘了吧、忘了吧”,可这些人仍给冒险者们提供了帮助,他们收留了在诗人警告下去往神殿的尼格勒和乔治亚,让年轻的冒险者躲在神殿里,还为他们提供了防寒的斗篷和一些武器防具……
可奇怪的是,尼格勒对短翅膀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在他看来,我们也挡了他的路。”
这是半精灵吟游诗人说过的话,那是个晴朗的夜晚,遗都什么时候都是晴朗的,星星在天上闪烁,没有云,没有风。吟游诗人弹着琴,她讲完了三人组在里兹冒险寻人的故事,这一天她决定留宿在萨米尔家,这对一出任务就睡在一起的佣兵们来说不是什么特别的事,经过一年多的时间,她已经和里德还有萨米尔十分要好。老实说,翼族少年对这故事并没有太大兴趣,之前萨米尔已对他简略讲过一遍,大致上没什么区别。
“专注于个人的正义,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要讨伐的罪人……”奇诺娅无所谓地拨弄着琴弦,她的调子懒洋洋的,和她说的话一点也不相符,“正义就是这么模糊的东西,你有你的正义,他也有他的,有时恰好只是道路相同。”
“那板着脸的家伙一心想清除污垢,而跟着他的人呢。”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女诗人嗤笑一声。
“你说的可真有道理,我亲爱的奇诺娅,”萨米尔用同样懒洋洋的声调回应,“可这不是你拿走那位夫人全部家当的理由。”
“这可就是你不懂我了,亲爱的萨米尔。钱总是位不错的伙伴。”
之后便是些司空见惯的无聊争吵,大人们乐在其中,这是很平常的事。
“在他看来,我们也挡了他的路。”
此时此刻,尼格勒又想起诗人的这句话。
信仰着已故冬神萨玛斐的悲荒遗孤想要唤回他们的神,暗月城的冒险者和居民们想要过上平稳的生活,他们的道路恰好相对。
谁能说谁是错的呢?
女诗人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这还是她告诉年轻翼族的,只是她选择了自己的伙伴,因此她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可淡泊的翼族却和她不一样,他挂念的人在坎维,在遗都,这里发生的事情,就现在来看还和抚养他的半精灵扯不上什么关系。
出于一种奇妙的心理,尼格勒只是击落了短翅膀,他甚至没有用上那把嵌着博特乐神徽的弯刀。
一声弓箭离弦的细微声响。
奇诺娅射出的箭贯穿了下落中的短翅膀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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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8550
如果觉得诺基亚有些奇怪没错她的确变得奇怪啦!
迈向美好HE的明天!
使用摇篮曲,提振士气(芬德尔和Althea)和赞美现世生活之诗,抵消狼人阵debuff
洛尔伽猫一样穿行。
查卡是个典型的迷离小镇,较赭石热闹有活力,又比不上伏勒、乌关这类往来交通便利的城市。在这样楼层不过二三且商队不愿久留的地方,外乡人很容易被认出来,就像油浮在水面上那么显眼——都是生面孔,脸上的表情也不同于习惯了平凡生活的人所拥有的疲惫与活力,更不用提他们融不进街市的衣着与口音。
出于谨慎,洛尔伽在同队友打过招呼后便跃上屋顶,尽管这里的房屋并不密集,不像繁华的商业区那样屋顶密集到能排成鱼鳞或梳子的齿,可鸮型人拥有黑色的翅膀,它们或许不如大多数同类所有的那样能支撑己身到一个相当的高度,应付这些低矮的房屋却也足够。洛尔伽灵活地从居民的房顶上掠过,动作既轻又快,如果眼神不好,还真有可能将鸮型人看作黑猫。
现下,诗人驾驶马车,巡林客与春神牧师坐在车厢内,无论由谁来看,他们都是支三人小队。这正是游荡者想要的效果,洛尔伽习惯于避人耳目于暗处行动,简单的障眼法能让他更自由,毕竟,谁会去提防一个认知中不存在的人呢?由于早队友一步,鸮型人很快便看到镇子南边的一栋建筑。它独自立着,在离镇子有些距离但又不至于脱离的地方,像是故意保持这么个不远不近的关系一样。洛尔伽对其他世界的建筑风格没有了解,而巴拉姆的鸮型人集落也并没有建筑风格这么个说法,即使如此,他也能看出这幢屋子与小镇里的那些有着微妙的不同,他说不出什么细节,诸如雕刻、色彩、用料等……只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
这桩独特的两层楼房前站着一个人,似乎在焦急地等待什么,他来回踱步,时不时朝北方——也就是查卡镇中心的方向——张望,洛尔伽可以很容易地判断出这就是委托人口中提到的负责接洽的人。鸮型人小心地避开收货人的视线绕着房屋转上大半圈,最终落在房屋侧背,不远处是一片树林,长期缺少阳光的照拂导致这些树的枝桠都争着朝偶尔能晒到阳光的那个方向拥挤,树枝如同从树干上伸出的手,无数手叠着手,手臂挤压变形,细长扭曲如穷苦人家的烧火棍,表面还附有一层漆黑的粉末;层层叠叠的手臂投下可怖的阴影,在这足以吞人的漆黑中,所有的窗户都被封上,被钉在窗框上的木条护卫似的阻挡泥潭般黑暗的入侵,又或者隔绝可能的窥探视线,替屋主守护秘密。洛尔伽找到一个可以随时发起攻击的隐蔽处,等他藏好自己,队友正好赶到。
她们一行人慢悠悠地前进,看不出一点心急的样子,坐在前座的半精灵屈腿靠着身后还算结实的木料,她整个人懒洋洋的,只差在嘴里叼根草茎。从收货人的视角来看,马车始终是远处的黑点,等待总是难熬,有那么几次,藏身暗处的洛尔伽几乎都以为那人会就这样直接奔向被委托的货物,可他的腿始终牢牢钉在那片区域,在靠近院落门口、视野又足够开阔的地方。
终于,随着车轮发出“嘎吱——”一声,马车停下。
“贵安。”
雅丽蒂亚首先走下马车,精灵推开车门走下马车的姿态有着符合其种族与出身的优雅,她问候时略微低头时的角度也恰到好处,但很明显,等在此地的人并没有心思去与送货的冒险者有任何不必要的客套。他简单直接地问:
“你们就是送东西来的人吧?”
在这短短的来往间,先前充当车夫的半精灵已跳下坐席,从车箱中搬出一路“护送”的行李,布鲁在这一系列动作结束后落到奇诺娅肩头,和她一同打量收货人:眼前的男性肤色苍白,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人类30出头的样子,诗人只能从有些皱纹的手作出他不再年轻的判断;尽管显得有些急切,收货人身上仍然有某种气质,这种感觉应当是用足够的金钱和庞大数量的书卷堆砌来。简而言之,一位颇有家底的学者。
“是的。”雅丽蒂亚回答,“可否告诉我们,箱子里放的是什么呢?”
也许是牧师的问题有些突兀,又或者心中的焦急让学者模样的人不再有多余的回答问题的精力,他似乎非得自己确认货物的安全到达才会放下心:
“快点,东西呢?拿来我看看。”
“喏,这儿呢。”
半精灵坐在锁链捆着的木箱上,她反手敲了敲身下的木制箱顶,故意发出吸引人注意力的声响。
学者的眼睛亮起来,有种孩童得到期待已久的礼物的欣喜,还掺杂些许想立刻拆开礼物包装的迫不及待,他搓搓手,一点也不在意木箱被人坐着。他眼神中的亮光不太合衬其苍白的肤色,让诗人想起她的某次冒险,一个洞窟里数对幽亮的眸子,她将这错觉归于学者眼神中隐含的狂热。
对于奇诺娅来说,类似的情景并不是第一次。在她作为诗人出发寻找碎片的时候,那时候暗月城还叫无名之城,有个地方遭了鼠灾,农人辛苦种下的作物被啃噬,兴许是觉得植物不够填饱肚子,或者受到碎片影响的鼠群已经脱离自身所属的范畴向常理之外的怪物迈进,不少村民的生命也被夺去,他们的血肉被一点点撕咬,能够发出尖叫的喉笛早已被撕裂,眼睛所见的最后便是老鼠的尖牙,到后来,连疼痛都不再被感知……知晓这一切后,自称吹笛人的法师便利用碎片的力量影响幸存者的记忆,为此,他诱拐剩下的孩童,无视当事人的意愿对他们施以法术,希望他们忘掉遭了灾的家人。“出于我个人的意愿,想要帮他们走出这样的伤痛”,这是吹笛人对诗人疑问的回答,他坚信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是对他人有益的事。他沉浸在自己的正义里。
怀着试探,奇诺娅说:“也许我们需要先对您作个提醒,这箱子有一些危险。”
“呵、呵,它是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
“哦?那您愿意告知吗?”
“当然!既然你们也是迷离的冒险者,就一定能够明白它的意义!”
学者没有看出眼前的冒险者们来自别的世界:诗人自来到迷离就换上了雾世界的特色服饰,春之女神的信徒如所有信仰相同的牧师一般穿着新绿的衣裳,皮克西太小,鸮型人又不在。事情这部分的进展恰如洛尔伽所希望的那样,收件人没有因装束方面的原因对冒险者们产生会带来麻烦的警戒心,游离在队伍外的他也能获取更多的主动。队伍中剩下的三人没有对学者的误解表达出任何想要解释的意思,甚至将这件事默认。
“请说吧。” 雅丽蒂亚回应。
“它是一件武器……能够帮我们夺回被迷雾夺走的土地!”
说到这部分时,学者的情绪格外激动,他苍白的面颊浮现出红晕,呼吸也变得急促,如果不是诗人和牧师的质询打断了他的思路,让他未完的话语被堵住落回肚子里,过快的语速和过度的兴奋也许会让他爆发出一阵惊人的咳嗽。似乎是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学者吸入一口气再缓缓呼出,他对眼前不知箱子里杰作的人比出一个手势,接着打开门,示意他们抬着箱子进入房屋。
隐藏在高处的洛尔伽并不能很清楚地听到队友与学者的谈话,他小心地往更前方挪,注意着不发出任何声响,接着,伴随脚步声,对话声变大又变小,最终随着门的吱呀声彻底消失。鸮型人很快回到房屋的背阴面,他尝试拆卸被钉在窗上的遮挡物,这些看起来有些年头、甚至有苔类聚集在边缘处的木条很快松动,洛尔伽并没有使用太大的力气,照他的推断,这地方可能开始就没想封严实,也可能将钉子钉入窗框的人没这力气。生性谨慎的鸮型人又仔细检查了其他窗户,最终确认这不是什么诱敌深入的陷阱:它们都是可以轻易侵入的类型,有的甚至直接装的可拆卸款式,只要掌握关键,就能将罩在窗外的木板整张卸下。洛尔伽从最开始拆开的窗户进入房屋二楼,他小心地翻入窗户,又将手上拿着的木板放在铺了厚地毯的地面上。收起翅膀的鸮型人紧贴地面,笼罩在周围的一股味道让他忍不住皱眉,他迅速用披肩罩住口鼻,放缓自己与四周的气息,交流减少呼吸的次数。
——是死的味道。
这是他绝不会错认的东西,尽管有霉味、潮湿老朽的木头和另一种他偶尔从诗人的手稿中闻过的味道作掩护,那种失去生命与灵魂的肉块发出的味道依旧明显。在这股腐臭的环绕下,洛尔伽不作声地观察周围:成堆散着的书山为他提供绝佳的掩护,都是些大部头,既厚且重,砖块似的;四周还丢着不少纸。他从书山最顶端拿起一本,纯黑的封面,烫金的标题,打开书就像捅了蚂蚁窝,密密麻麻能把脑子啃光;又捡起地上散落的稿纸,线连着圈连着线连着圈,比起字更像画。
当洛尔伽在二楼逡巡的时候,他的队友们也随着学者进入他的宅子。扑面而来的腐臭令半精灵眉头一跳,眼前的发展与曾经的冒险太过相似,她不禁提高警惕,让自己的目光落在房屋内部视线所及的每一处,仔仔细细打量,生怕放过任何细小的线索。
这是有钱人家才住得起的房屋,整栋建筑都是由砖石垒起,无论是舒适度还是其坚固的程度都远超查卡中心的那些平房;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大概是房屋的会客厅,只从讲究的程度来看,这里也许不会输给冒险者造访过的黑鸦堡一楼,巨大的挂毯紧靠石壁,上面有着金线编织的树状图形,猫头鹰标志立在树的顶端,也许是学者的族谱;置放在客厅的家具显得十分考究,实木打制的矮桌上放置精致的器具,看起来是纯银的;厚实的地毯铺满屋内,隔着鞋底就能感受到脚下柔软的触感,甚至足音都被吸收;矮桌正对面甚至有个壁炉,立在壁炉前的栏杆同样有着精致美丽的雕花。总之,这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小贵族居所,除开有些老旧外,没有别的问题。
“呜……”
布鲁似乎受不了弥漫在屋内的腐臭与霉味的混合体,她恹恹地挂在雅丽蒂亚的肩上。春神牧师注意到了自己队友的异状,她拿出熏有花香的手帕盖住皮克西,长有蝴蝶翅膀的妖精将散发好闻气味的手帕当做披肩围在肩上,看起来稍微好些了。
“您打算在哪儿展示给我们看呢?”雅丽蒂亚问。
收货人走到矮桌旁,他挽起袖子,将布料整齐地叠几下,然后把地毯卷开,露出通往地下室的入口。随着木板的开启,那股充斥在屋内的腐臭更为浓烈。跟随在腐臭之后的是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以及什么东西拖在地上的刮擦声,那声音像抓着肉在粗糙的瓦罐内摩擦,好叫柔软的食材变成泥。传说琅嬛城就流行这种料理方法,将植物的根茎摩擦再加些蛋清搅匀,用手从大团泥中分离出一个个小球,最后滚入注满热油的大铁锅内。与肉球漂浮在油上发出的欢快的吱吱声不同,地下室中传来的声音倒有些像棉线割肉,双手将单根棉线抻直了,往肉上一悬,接着开始大力摩擦,听起来比新手弹的琉特琴还叫人牙酸。
地下室里的那些东西也注意到“天花板”的开启和随之飘来的活物的气息,先前还算散乱的脚步声急切起来,带动一阵哐啷啷的铁链响动,喑哑不清的呻吟逐渐集中,蜂鸣一般。由于室内的昏暗和场地的限制,冒险者们并不能很清楚地看到地下室里的一切,半精灵勉强能看见一簇拥在一起的手,从各个方位伸向一窗出口,像等待她捧握的肉色花束。渴求进食的眼睛们盯着头顶上的食物,那不是逝者对生者的嫉妒眷念,他们的视线中感受不到任何情感,只剩食欲,如同蛇与蛙。这些躯体还能被称为活着吗?灵魂已由艾瑞克衔走,肉体依然生动,操纵其行动的不再是思想,而是残留在肉体中的原始冲动……这就是由人到未知的转变。
“这地下室里是什么?我们要进去吗?!”
诗人突然爆发的大声在学者眼中是惊慌与憎恶混合的表现,洛尔伽却将明白这队友对自己的报告。
“不需要,”学者说,“你把它丢下去就可以了。”
“抱歉,您也许会厌恶我的啰嗦,但我还是想先弄明白这箱子里到底是什么,它会怎样去除迷雾。”
“放心吧,只要把它放下去你们就明白了,这里只有通过梯子才能上下,那些东西上不来的。”
雅丽蒂亚问道:“你介意告诉我们,地下室里的是什么吗?”
“还有怎样把箱子收回来!”布鲁追问。
——嘭。
在牧师与巡林客提问时,诗人将缠了锁链的木箱推向地下室,她出手很快,并且十分安静,等在场剩下三人反应过来,箱子已经落地。紧接着低下传来一声因饥饿产生的咆哮,再然后,是一串可怖的咀嚼声。那些隐没在黑暗中的,半腐的肉团、枯槁的尸体,之前还在呻吟的畸形,就这样被生吞活剥,皮肉撕扯和骨髓被吮吸的声音不时传出,好一场盛宴。箱子里那生物明显也是这样觉得的,等不死者被吃光,地下室恢复安静的时候,它懒洋洋打了个饱嗝。
“哈哈哈,他看起来很饿……很好,很好!”
学者失控地笑起来,他急切地搬来梯子搭在地下室入口边缘,由于兴奋,他的语速变快:
“它的实体部分是不会增长的,对于武器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方便的了!”
“这么多年了……终于……终于!”
诗人没有说话,她垂眼看着地下室,谁也不清楚她在看什么,或者她只是在盯着那团黑暗出神。出乎意料的,雅丽蒂亚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现, 无论是作为生性优雅的精灵对眼前蛮荒原始一幕的惊讶厌恶,还是作为宽恕者信徒对捕食这自然又必然一事的无可奈何或悲悯。牧师静静听着声音的平息,接着问道:
“这是你们研究出来的吗?”
“当然!除了我们外,还有谁能发明这样的东西?”
学者回答,他蹲下身,一点也不设防地顺着搭好的绳梯往下爬,并摆手示意冒险者们跟上。
“您是说,这是您的……发明?”
这会儿诗人回神了,她紧跟在学者后顺着绳梯往下。实际上,她这问题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只是将内心早已确定的事以疑惑的语气说出,以此来获得某种确定。
“是的,是我们创造了它!”
学者带着满意的神色巡视地下室,也许是因为长期在阴暗的房屋内活动,眼前的黑暗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障碍。在获得许可后,半精灵点燃携带的火把,橙色的火光让先前掩藏在黑暗幕帘下的一切显现出来:也许是受到落地后冲击的影响,箱子侧翻着,各式各样的骨头散在木箱开口的方向周围。诗人蹲下身查看,从形状与大小判断这些都是人骨,不少躯干骨上还沾着残存的一点腐肉,旁边也留下些许啃咬的痕迹。
地下室弥漫着一股几乎让人坚持不下去的浓烈尸臭,布鲁几乎要披着花香手帕钻到春神牧师好闻的头发里去,她忍不住抬眼看向表现如常的其他人,学者也许是因为习惯和过度的兴奋,因此表现如常,而诗人微张着嘴,明显是在用嘴呼吸。在奇诺娅检查地上那堆骨头的时候,雅丽蒂亚问:
“我们可以打开箱子看看吗?”
“不可以,它不是这样使用的。”
“我之前见过一只手从箱子里伸出来,现在倒是没见着。”奇诺娅直起身,问。
“呵、呵,因为它已经收回去了。住在里头的东西,平日里就是用那只手在觅食。”
“啊,真实伟大的发明,您是怎么做到的?”
“我可是不死生物的专家!我研究它们……我已经研究它不知道多少个年头了!我当然能做到!”
“能请您具体谈谈吗?比如,觅食的那只手?”
“我们先上去再说吧,先上去。”
夙愿达成的那股狂喜已经过去,学者虽然仍沉浸在积极的情绪中,剩下的兴奋也不足以让他忽视眼前所处的环境。就这样,一行人回到了门厅。
“这可是件跨时代的伟大发明!”学者看起来很高兴,他一个劲地说着,借此发泄自己过剩的情绪,“箱子里的东西和那些家伙没什么本质的不同,但它只以同类为食!”
顺着他的话,牧师问道:“你是如何令它变成这个样子的呢?实在是太令人好奇了。”
“我们使用了不少不同种的不死生物,还利用了宵银牧师的神术,让它可以直接把不死的力量转变为自己的力量。这样,就算迷雾也是不过是它食谱中的一部分!它能够吃……能够越吃越多!为我们留下土地!”
“太厉害了!”诗人装模作样地鼓起掌,“您这样厉害的人,想必是有办法控制他的吧!”
“不需要。”
“不需要?”
学者语气中的漫不经心与不在意如石头一般砸在诗人警觉的神经上,她自下到地下室起就集中精神戒备着可能发生的意外状况。眼前的一切的确与曾经黄沙飞扬的地方过于相似,秘密进行的研究、专注狂热的学者(或法师)、听起来相当好心的理由,以及可能会到来的灾难般的后果——无论它是否在研究者的计划中。
“我们只需要夺回足够的土地,然后再消灭它就好了。”
“那么……如何消灭它呢?”
“我计算过了,即便是以领主骑士团的力量,也只需要几千人……最多不过一万人就能够消灭这东西,而它留下的土地可以让数万人居住!”
这计划实在疯狂。
学者沉浸在宏伟的想象中,他甚至看得到未来人们在新开拓的无雾区安居生活的样子,行商不必再担心路上会有不死生物的袭击,人们也不用在夜晚被困在家中,孩童可以自由地奔跑在山岗,感受风的吹拂……甚至他自己的故乡,也会从迷雾中浮出,再次散发曾经的美丽辉煌。想象的图景过于美好,他没有注意到诗人的靠近,因此,当诗人击中他颈侧动脉一个部分的时候,他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抗就晕了过去。
“好了,我们来讨论一下接下来的事情吧。”奇诺娅接住学者,将他放在壁炉前的沙发上,“洛尔伽!可以出来了!”
“箱子里的生物是不可以留存的,”雅丽蒂亚陈述自己的想法,“不死生物其本身就是对生命之流的破坏,更何况这还是人的造物。
“这所污秽之物藏身的房子也不能留存,火焰将带来净化。
“至于委托人和他……既然选择和宵银牧师合作,就应当支付相应的代价……
“逾矩者必须清除!”
这番听起来像是最虔诚的珂旭信徒才可能说出口的话让诗人微微睁大眼睛,她由上至下仔细打量眼前的牧师,从她新绿的衣裳看到领口点缀的树叶与流水图案,再到有些长的袖子,直到她确认这位同行近一个月的队友的确是位信奉瑞图宁的牧师。
就在奇诺娅准备开口的时候,洛尔伽带着一叠手稿落在她面前。
“上面,这个……很多,看不懂。”
“再仔细考虑一下吧!”诗人对牧师说。
接着,她就跟随一直潜伏在二楼的游荡着一起走上楼梯,前往二楼。洛尔伽径直将奇诺娅带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那房间大得出奇,除开房门之外的三面墙都放置着实木打造的书柜,很明显是定制,普通的书柜不可能有接近天花板那么高,在被撬开的窗户旁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可搬动的小矮梯,学者大概就是踩着它拿取书柜上层的书。奇诺娅凭经验走到书桌旁,她先在桌面上搜索一番,找到一些写到一半的记录和一些摊开的解剖图纸,书桌左上角堆着一些试验记录,这些记录的归档清楚分明,都是对不死生物的研究记录。除此之外,诗人还在抽屉里找到了学者和宵银牧师的往来信件,她来不及细看,只随便挑上几封带走。
“是什么?”洛尔伽问。
“都是些记录,大概是他造那东西时写的,”奇诺娅回答,“嗯……没用到活人,从这一点来看,倒还是个好家伙。”
洛尔伽歪了歪头,他眨眨眼睛,明显没理解诗人后面的自言自语。
他们回到一楼门厅。
“说起来,回去的时候怎么确认有送到货?”布鲁突然说,“是拿信物回去交差,还是口头确认就好了?”
“哦,说到这个。”
奇诺娅走到学者身旁,她仔细地搜索,最终从他的手上取下一枚戒指,那枚戒指做工精美,看得出有段历史,但它表面依旧光滑,也许是经常被摩梭或受到保养的缘故。
“夜枭……猫头鹰!”洛尔伽认出戒指上的图案。
“我想这个足以证明我们‘有把货送到’,那边挂着的家族树顶端也绣有猫头鹰,应该是家徽吧。”诗人说,“那么,怎么处理他?”
“我们,外来者”洛尔伽指了指自己,“他们,迷离,自己解决。”
像是怕队友们理解不了似的,洛尔伽补充:“一个人,外来者,不可以决定。”
据奇诺娅对鸮型人有限的了解,她这位皮肤黝黑的朋友大概不会改变想法了,鸮型人都相当顽固,对自己认定的事无比坚持。洛尔伽此刻的想法也许与他自己的遭遇有关,这个重视血缘的种族对外族人与外来者有着相当大的成见。可这也只是诗人浅显的想法,毕竟之前她与鸮型人最亲密的接触就是在暗月城关“门”时割下他们的翅膀或将他们从天空射下。但话又说回来,洛尔伽的想法相当有道理,几个其他世界的来客与一个沉溺在幻想与执着中的学者无权决定如此多的生死。“有权裁决”,诗人还未自大到如此地步。
“他所犯下的,不可饶恕。”雅丽蒂亚重申。
看到雅丽蒂亚似乎就要拔出武器付诸行动,奇诺娅也将手搭在腰间挂着的长剑上,诗人的食指轻轻敲击着剑柄,仿佛是在为某段未哼出声的曲调打节拍。精灵注意到半精灵的动作,她抿紧下唇,尝试放松自己。
洛尔伽尝试着用通用语表达自己的意思,他磕磕绊绊地说着,像在仔细挑选自己所知不多的词汇:“不杀他,觉悟……消灭怪物,牺牲自己。”
“唔,我赞同洛尔伽的想法,”诗人干脆坐在沙发另一端,“不能因他还未做出的事对他下达判决,我们也只是冒险者而已……可以把他交给迷离的人,让他们自己想怎么办
“但那箱子,我认为不能留,谁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呢?怨恨之女最初也只是位被遗弃的女性啊!”
洛尔伽点点头,他没有对诗人最后戏剧化的腔调和配合的手势发表任何评论。
雅丽蒂亚皱起眉头,她对队友的想法相当不满意。什么叫做还未做出的事?和宵银的牧师交流,使用宵银的神术,擅自造出新的不死生物……这些罪过难道还不够吗?她甚至可以断言:这都是对秩序之主、不死者之敌的冒渎!
“他犯下了罪。”
春之女神的信徒重申。
“不行!”洛尔伽站起来,他紧张地揪住自己的衣摆,漆黑的羽翼展开,羽毛竖起,这让他看起来更为蓬松。
“我坚持。”
雅丽蒂亚也站起来,她双手交握放在胸前,是一个标准的用以祈祷的手势,牧师微皱眉头,看着眼前试图阻拦她的队友,比起普遍认知中温柔宽恕人的瑞图宁信徒,她的表情倒更像是正在对抗不死生物的珂旭圣武士。事实上,雅丽蒂亚也相当顽固,否则,她也不会对抗斯卡蒂对她的规划,成为春之女神的信徒并离家冒险。
“通常来讲……”奇诺娅看着对峙的两人,缓慢地说,“我是不愿意与队友发生冲突的……那没必要,对吗?”
听到这话,牧师将视线挪开,转向仍旧端坐沙发的诗人。之前在地下室点燃的火把被放置在壁炉中,半精灵由光照着,她另一半的脸孔则隐在暗处。很奇怪的,在说那番威胁的话时,奇诺娅仍然是那副表情,无所谓,也不太在意,她的嘴角还带着些许笑意,好像在说什么俏皮话,想要逗人笑一笑。是她的眼睛……一对闪着的玻璃珠。
她是想大笑,想发怒,下一刻就要拔出匕首,又或者其实什么都没有考虑呢?
“……这附近有瑞图宁或者珂旭的教会吗?”
诗人回答:“查卡这样的小镇应该没有,乌关大概能找到珂旭的牧师。”
“那么去找珂旭的牧师吧。”
说完这话,雅丽蒂亚就坐在一边,不再言语。
“……那种东西太恐怖了!”终于,皮克西发表自己的看法,“我们知道了这种事,会被委托人灭口吗?”
“这个嘛,谁知道呢?”诗人说,“那么大家都对箱子的处理没有意见,嗯,我们这就动手吧。”
通过手稿,冒险者们得知,箱子里的东西不喜欢阳光,在阳光下会变弱,但想完全杀死它还是要依靠攻击。于是,箱子被搬到阳光下打开,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里头东西的全貌:那是个成人规格的躯体,像叠床单意义被折成好几段硬塞进木箱里;它身上的皮好像被全部剥下,露出其下裸露的血管和真皮,它身上的脂肪层不明显,这让它显得干瘪,像被挂在晾衣杆上曝晒了好几个月;那只用来觅食的巨手蜷缩在他腹腔本该放置脏器的地方,肩关节似乎同脊柱连接在一起,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手挥舞的范围。
“好疼……”洛尔伽喃喃道。
在晒到阳光的瞬间,手臂狂乱地挥舞,它被打扰之后显得很愤怒,细长嶙峋的手指像冒险者抓去,偶尔,它还会招来一些幻影。最终,它被打倒了。
在将仍然昏迷的学者绑好抬进马车,从他家搜出一些古旧但精美的器具后,洛尔伽驾着马车驶向乌关。在那里,雅丽蒂亚将学者与宵银信徒来往的信件和学者本人交给了那里的珂旭牧师,奇诺娅则将那些看起来是从前贵族使用的器具倒给停留在当地的一些商队,她将得来的金钱分给队友,洛尔伽拒绝了。
“来吧,当做额外消灭不死生物的报酬。”诗人劝道。
“分内,应该的,多拿,不好,厄运。”
听到鸮型人的回答,半精灵笑起来,抬手揉乱洛尔伽的黑发。
在回程找委托人领取剩余酬金的路上,年轻的游荡着迟疑片刻,还是将心中的疑问说出:
“如果……不是我们,它吃饱了……会怎么样?”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诗人已经可以大致理解队友不熟练的通用语,她想了想,说:
“嗯……如果我们当初没有急行,而是让那东西吃饱的话,也许我们会提前打开箱子,与里面的东西战斗吧,那学者会大发脾气,或许需要用些特殊手段才能知道真相;如果我们不去管这桩事,就拿着信物复命,也许会有几万的家庭为难得的安居快乐,也会有成千的母亲为失去儿子流泪;如果在最初,我们接受其他的任务,这张委托单被迷离本地的冒险者撕下,而他们又恰好是被迷雾吞噬了故乡的人……也可能,珂旭的牧师将这件事上报,传到某位领主那里,为着扩大领地、成就威名,也许会让那家伙继续他的研究也说不一定!毕竟他已经成功过一次了,有领主的支持,再来一次也不是什么难事。”
奇诺娅耸耸肩,继续:“不过这些都只是‘如果’,在无数可能性中,我们走在现在的道路上,现在由过去建构,过去又支撑并影响现在,握紧自己的风帆不被命运的河流吞噬就已经艰难,把这些‘如果’当成闲暇时的消遣吧,还有很多值得追寻的东西呢。”
伏勒近在眼前,诗人打算领取剩下的酬金后就离开小队,通过“门”回到遗都,继续她不知追寻何物的追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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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9591,打戏不会写,我是弱者……
字数:10355
显然,写到最后失去了耐心,草草TBC,不过总之情报全部被塞了进去,而且四个人终于在一个场景里了,就当我们认识了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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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是在做梦吧?”梵塔西娅很少见的,以虚弱、犹豫,而且不确定的语气发问。
“是的。”非常少见的,做出如此清晰、准确,而且态度肯定的回答的,是通常被认为神经不太正常的疯诗人奥菲莉亚。
“我怎么才能醒过来呢?”有着火红发色、理应总是神采奕奕,精力充沛的兀烈卡卡牧师低垂着她的小脑瓜,双手抱膝坐在一段断裂的墙根底下,目光呆滞地发问。
奥菲莉亚在此处表现出了有别于以往的沉着冷静以及善解人意。雪精灵半蹲半跪下来,将一只手放在了高等精灵的肩膀上,做出了一个近似于安慰的动作:“有些梦自然而然会醒,就像当你身处有些梦境时自然而然地知道自己在梦境中。但大多数时候,事情不是这样运作的。”
疯诗人看着兀烈卡卡牧师时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终于误入了同她一样的旅途的可怜人。
梵塔西娅抱着膝盖抬起头,想要忍住已经到了眼角边的泪花。她头顶的天色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湛蓝,但空气之中隐约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味。云朵慢吞吞地飘过,按理来讲,上空总是该有些飞鸟或是虫蝶飞过的,可现在却什么也没有。
天空上什么也没有。没有飞鸟虫蝶,没有成荫的绿树,没有被微风带下的落叶。
——也没有“尤尔·坎”的弧顶。
这里是菲薇艾诺。
确切的说,是再一次遭遇不测,而且被他族(准确地说,兽人)侵占了的菲薇艾诺。三条纤细优美、维持着绝妙平衡的弧顶已经从天空上消失了,地面上只剩下残断的基座无声地哭诉它往日的荣光。原本在城市里无处不在的花草与树木也显然经过了一轮蹂躏,建筑也变得歪歪扭扭,不复从前的整齐美观。更重要的是,原本容颜端庄、轻灵优雅地行走在这城市之中的也不再是精灵了,而是那些蠢笨、粗鲁,而且显然不懂得爱惜环境,只知一味掠夺的兽人。
对于高等精灵梵塔西娅来说,这是个过于可怕的景象——太可怕了,就算是精灵少女做过的最可怕的那种噩梦,也比不过这个。
菲薇艾诺,据传,是由精灵们的造物主,秋之珂宁直接创造并且赠送给精灵们居住的,因此可以说,她是所有精灵及其亚支的故乡。在整个库瑞比克之中,这颗位于德菲卡中心的明珠是所有精灵精神上的故土,而这座优美、端庄的城市,在遭遇兽人的入侵时令所有的精灵都感到痛心疾首,甚至有高等精灵法师愿意放下一直以来的成见与分歧,请求了受到邪神污染之后遁入地底的卓尔精灵的帮助。她在失落之年曾经被兽人毁灭过一次,但在那之后,顽强的精灵们再次成功地夺回了这座城市,并且重建了现在的菲薇艾诺。
——现在的菲薇艾诺。拥有标志性的三道弧顶,以弧顶划分城市,掩映在绿树与花草之中的菲薇艾诺。
——再一次地,只剩下了断壁残垣,由异族在城区中心耀武扬威,而精灵只剩下城市边缘得以姑且栖身的菲薇艾诺。
对奥菲莉亚来讲,这件事可能没什么。疯诗人不正常的精神总是在虚幻与现实之间摇摆徘徊,而这一次她难得地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个梦。能够明确地发现自己面前的一切不过是幻觉,似乎让她变得比平常更加平易近人了些,甚至还对逼迫她与之同行,并且强迫她做出“十件好事”,时不时还对她饱以老拳,只是现在明显情绪低落的梵塔西娅大概地做出了类似于安慰的举动。
这只是一个清醒梦。奥菲莉亚想。仿佛绿林故都再一次被兽人侵占的事实在她的心里没有泛起一丝丝涟漪那样冷静。这只是一个清醒梦,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但对惯于生活在现实世界里的梵塔西娅,这可没有那么简单。那颗火红色的小脑瓜会把她自己眼前的一切就当做是实际发生的事情,菲薇艾诺于她梗不仅仅是所有精灵的故乡这样空泛的概念,因她是实际在这座城市中生长茁壮起来的:这里有她的亲人,她的友人,教导她的师长,她为之付出信仰的兀烈卡卡神殿,她常去消遣的花园,常去看演出的露天剧场,还有她最喜欢的苹果树。而现在,在这个菲薇艾诺里,这一切都毁于一旦了,她无法在突然之间接受如此可怕的景象,哪怕她也知道,自己正在做一场梦——只不过没法醒来而已,这一切不会是真的。
在疯诗人的眼中,这完全算不上什么大事:你怎么能证明你一直以来生活的那个世界不是一场梦境呢?不过,考虑到空木桶小姐一直以来都是漂浮在正常的海面上的,奥菲莉亚愿意分出自己所剩不多的同情心与同理心,陪伴她度过陡然之间下沉时最难捱的那段时刻。
兀烈卡卡的牧师在此之前已经发泄过一轮情绪了,虽然那完全称得上是一场灾难。她们在这奇妙的梦境里甫一睁眼,入目的就是脏乱拥挤的贫民城区和某种巨大的建筑残骸。那时她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身处何方,还对贫民窟之中居住的人都是精灵感到稀奇——直到梵塔西娅意识到,在她面前的那一段裂成数段,但仍旧看着眼熟的巨大石料是“拉文·艾佐”,菲薇艾诺标志性的“黎明”弧顶,为止。
小牧师当时真正地原地跳了起来,跳得很高,就仿佛有火在她脚下烧。紧接着,她就像是疯了一样地抓住其他路过的行人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被她抓住的那些精灵看着她的眼神也确乎是看一个疯子时应有的神态。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使得兀烈卡卡的牧师很快失去了耐心,转过身去向着城市中心的方向奔去——然后,她看见了兽人。
许多许多兽人。走在路上的兽人,相互冲突的兽人,酒气熏天的兽人,高声谈笑的兽人。
还有佩戴着防具和武器,凶狠地将她向着城市外围驱赶的兽人。
重复一遍,那是完全称得上是一场灾难。梵塔西娅已经拔出了剑,甚至准备开始祈求一个神术。奥菲莉亚,作为一个柔弱的诗人,使出了浑身解数,甚至还强夺回自己的小手风琴,来上了几曲穿耳魔音(感谢维斯的海妖,她们的歌声令奥菲莉亚以音乐夺人神志的功力见长),才成功避免了兀烈卡卡的牧师冲动地发起一场绝对不会有胜算的战斗,并且逃出生天。
在那之后,梵塔西娅逐渐冷静了下来,但愤怒造成的激情与冲动褪去之后,露出水面的就是彷徨与悲痛凝结而成的礁石。漆黑冰冷的坚硬石块堵在高等精灵的心口,几乎令她喘不过气。奥菲莉亚带着她从兽人面前跑开,向着人烟稀少的方向躲藏,最终走到了城市边缘,三条弧顶之一残留的基座下方。梵塔西娅倚靠在那段破损的石墙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那样地滑了下去,最后坐在了地上。高等精灵少女自然而然地用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膝盖,蜷缩了起来,有那么一个瞬间,疯诗人几乎以为这个惯于神气活现地炫耀武力的小牧师就要哭出来了。
不过梵塔西娅终究还是没有哭。
高等精灵少女缩在墙根底下,允许自己自由自在地颓丧了一会儿。她问了几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出乎她意料的,奥菲莉亚回答了她,并且态度非常认真。她思考了一会儿在这个环境下显得更加正常些的疯诗人所给出的答案,想要驳斥其中的一部分,却缺乏有力的论据,于是,最终她还是选择默不作声。
默不作声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甚至于,随着这一小段时间的推移,她们逐渐意识到,在这个清醒梦之中,她们所需要面对的问题还有更多。
“……”因为本身精神就不太正常,所以在这个无法醒来的梦境之中显得更加从容的奥菲莉亚首先开了口:
“你觉得饿了吗?”她问,“我饿了。”
不知道虚幻的菲薇艾诺里能不能抓到虚假的兔子。她自顾自盘算着。
洛尔迦在左顾右盼。
按理说,当你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并且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时,首先你应该产生的情绪应该是警惕——但洛尔迦并不是在警惕地左顾右盼的。来自巴拉姆森林深处的鸮型人此前从没有见过规模如此之大的城市,也从没有见过如此多的智慧生物群居在一起的景象,是以他虽然最初是警惕的,但是很快,少年人旺盛的好奇心便压过了惊慌与恐惧的情感,稳稳当当地占据了绝对优势。
洛尔迦在好奇地左顾右盼。
他不知道这座城市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是以也对这座城市现在的样子没有什么怨言。城市外围的贫民窟之中,面黄肌瘦的精灵们聚集在一起。看得出来他们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来让自己看起来端整洁净,但这努力在精灵的标准看来仍旧不太尽如人意。在一个城市的贫民窟之中,生活总是艰难困苦,令人疲于奔命的,即便居住在其中的是精灵也同样。繁重的工作和微薄的回报令他们甚至没有振奋起精神的体力,空气之中散发着愁苦的氛围——出身于深林之中,在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过着小村生活的洛尔迦不懂得为什么,也听不懂周围不时会出现的轻声絮语,但是他至少感觉得出这个。
四周低迷的情绪就像天空上时不时落下的细雨,这没有浇熄洛尔迦心中好奇的火焰,但也的确令他产生了些许不安。年轻的鸮型人轻轻扑打了一下他背后的双翼,轻柔的羽毛掀起了一阵无声的小型旋风,不合常理的气流涌动令附近的几个精灵向他的方向投来了视线。或许是因为他明显不同于精灵的外貌,但也或许是因为生活的重担,所有见到他的路人都以一种避免节外生枝的态度迅速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转过头去,或者离开原地,去忙自己的事情——就连看上去还是幼童的精灵都展现出了远超年龄的成熟,他们只是比自己的家长稍微多看了几眼而已。
他们注意到了自己,却没有人理会自己。这让洛尔迦稍微感到有点挫败,但低落感也不过稍纵即逝。这不是自己的家乡,不是人与人之间全都相互认识的、只有几十人的集落,也不是他在迷离曾经暂且栖身过的村镇,而是一个更大的城市!低矮的房屋延绵不绝,行色匆匆的路人摩肩接踵,除此之外,向着更远的地方眺望的话,鸮型人在明亮的白天依然锐利的目光还能够看见高耸的建筑投下的阴影,以及更加繁华的城区。
对洛尔伽来说,与这些新的东西相比,隐约被周围人所避讳,或者自己其实正在做一个梦之类的事情都可以暂时靠后了。才只有十五岁的少年满心充斥着探索的欲望,甚至连思考自己该如何从这样一个梦境中醒来的事项都被排到了后面——不如说是最后面:即便这是个梦,对他来说也是一段弥足珍贵的经历。鸮型人一边讶异从未见过如此规模城市的自己竟然会做这样的梦,一边愉快地展开翅膀,准备在自己的梦境之中肆无忌惮地探索一番。
于是他展翅升空。在扑翼的过程中,他觉得自己柔软的羽毛应该是碰到了什么人,从而引起了几声小小的惊呼。他回过头去冲着地面道了声歉,但紧接着,觉得既然是在自己的梦境里,似乎没有必要向虚幻的产物道歉,便把这件事丢开去了。兴致勃勃的洛尔迦卖力的扇动自己的翅膀,天生短翼的鸮型人想要让自己升到高处总是要比同族花费更多的力气,不过少年已经习惯了。一团小小的黑点从精灵聚集的贫民窟中渐渐升起,升到了差不多比那些低矮的房屋高出一倍的高度之后,行动轨迹便趋于平缓,洛尔迦转换方向,向着城市中央更加繁华熙攘的方向飞去——然后突然,像断了线又受不住风的风筝那样,陡然间直坠下来。
——闪光。
洛尔迦的黑点划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斜线,打着晃摔在地上,路上的浮尘让他的羽毛也变得灰突突的。
——恐惧。
那是源自血脉,发自内心,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鸮型人本不是纯粹的夜行性生物,或许他们中的大部分不喜欢日光,但不像不经过训练便直视光芒就会被灼伤眼睛的卓尔精灵,普通的闪光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洛尔迦本也不觉得单纯的闪光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地方。但,当他飞在上空,俯瞰城市的中心,看见那团奇特的闪光时,立刻,发源自内部的巨大恐惧便攫住了他。寒冷从骨髓中渗透出来,四肢与双翼变得僵硬不堪,他的思维近乎停滞,而本能在不断地大声对他发出“远离那个地方!回到地面上!”的忠告。
于是他顺从自己的本能,调转方向,从天空上一头栽了下去。落地的姿势不怎么雅观,但现在的鸮型人少年无从关心那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他裹紧了自己的外套,将翅膀紧紧贴在自己身上,缩在一段断墙的底下,尽量缩小体积,让自己变得更加不起眼。过于庞大的恐惧令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个令人生厌的夜晚,他的鼻尖似乎又飘过了那种和青苔生涩的味道混在一起的血腥气。
四周似乎有什么声音,应该是有谁在对他说话,只是使用了洛尔迦无法理解的语言。离开聚落尚还不久的鸮型人在使用通用语上都还有难度,更别说精灵常在使用的更加复杂的语种。少年轻轻分开包裹住自己整个身体的翅膀,从羽毛的缝隙之中警惕地看着对他说话的人的方向,但他并没有看出个所以然。对他说话的人有着在贫民窟中的精灵之中显得平均的体型与平均的穿着,从声音听来是个女性,可她见懵懂的洛尔迦一直没有反应,很快便失去了耐心,转身离开汇入了人群之中,宛如水滴混入了大海,一下子就找不见了。
茫然的洛尔迦怔怔地看着那位出言向他搭话的女性精灵离开的方向,他大约能够感到对方是有好意的,但这好意也十分有限。少年的身体仍然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着,不过与之前相比,回到地面之后已经好了不少。
紧接着,另一个几乎就是在他耳边响起的男性的声音又将他吓了一跳:
“她说:‘收起翅膀,不要飞行。’”这一次,叙述者所用的语言是便于理解的通用语。
洛尔迦一下子从原地窜了起来,即便是短翼,有力的翅膀在辅以惊吓的情况下仍然将少年托起了大概三米的高度。鸮型人少年再次狼狈地落在地面上,向着自己原来所在的方向看去:一个旅者打扮的男性高等精灵正站在那里,正在整理自己刚刚被有翼种族起飞时的气流弄乱的斗篷。
捷特,有别于其他种族对于高等精灵的一贯印象,是出生在沙漠世界坎维之中的。虽然如此,克林菲尔的艳阳与风沙并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什么显眼的痕迹,乍一看上去,他与那些出身于气候湿润和缓的森林中的同族也没什么不同。
但这只是样貌上的相仿而已。实际上,生活在森林左近的居民是不会像捷特一样,穿着轻薄透气的贴身衣物,却用厚重的防风斗篷和风镜将自己包裹起来的。而且,也不会有人比沙漠之中的住民更加在意自己身边所携带的补给品数量了:几乎是刚刚意识到自己在梦中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并且至少短时间内无法醒来之后,捷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转身去寻找自己的包裹——未果,它不见了;紧接着,他翻遍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口袋,因为惯于在沙漠中旅行的人都至少会在斗篷内部的一大堆口袋,或者某些贴身的位置中藏些酒水干粮什么的——这也失败了,他所有的口袋都空空如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背后挂着的两把短刀还好好地留在原位,至少他吃饭的家伙还没丢。只要他身上还带着武器,在有人的地方就总归还能有一口饭吃。
虽然,这口饭的吃法是不是令人舒心就是另一个问题了。信仰兀烈卡卡,因此大概还算是善良阵营的游荡者花了几秒钟思考,最后决定还是等到万不得已时再去烦恼这个问题。
周围簇拥着人群,空气湿润,气温不高也不低,环境可以说令人舒适。捷特带着评估的意图四下打量着。这应该是个丰饶宜居的城市,可人群的生活水平看起来不算怎么样,同时,考虑到在目力所及的地方出现的居民都是精灵,这里的建筑水平也粗陋得可怜。
所以这里是一个什么地方呢?或许向周围的行人询问一番会让自己更快地得到答案,但不苟言笑,且惯于独行的游荡者选择靠自己的力量找出答案。以精灵的标准而论的年轻人迈开脚步,四下里探索了一番。他看见了贫民窟之外那些故意留在那里的弧顶残骸,看见了城区周围显然遭到了蹂躏的森林,也远眺过了城市中心那些歪斜的建筑和愚笨却耀武扬威的兽人。他得出了一个令自己非常吃惊,并且打心底里不想相信的结论,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这里是德菲卡,菲薇艾诺。被兽人占领了的菲薇艾诺。
作为高等精灵,捷特在面对绿林故都再次被兽人占领的景象时不可能没有一点触动,可由于他在沙漠之中出生,对珂宁赠予精灵的这座城市仅有书面上或故事之中的了解,他所感到的震撼终究也有限——而且,虽然感触很真实,但这终究是在做梦,而梦境之中是什么都可能发生的。很快,游荡者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准备寻找能让自己从这梦境之中脱离的方法。
曾有人说,如果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一个不喜欢的梦的话,想法子令自己感到疼痛、从高处跳下去,或者干脆自杀都是能够从梦境中离开,在现实世界里醒来的有效方法。有关疼痛的部分捷特已经试过了,没什么效果。后面的两种手段,其一缺乏可行性(这片贫民区里最高的建筑也很难令一个轻盈的精灵摔断腿),其二……实在是令人有些心理障碍,由其是在这个梦境实在是显得过于真实的情况下。
捷特只是个独行侠,不是那种亡命之徒,是以即便是在梦境之中,他对自杀这种事情也实在是敬谢不敏。高等精灵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决定还是首先摸清楚附近的基本情况再说其他。或许在知道了更多情报之后,能够找到什么其他出路的可能性也还是有的。
但在他决定再向着更远的地方走一走的时候,天空上落下了一个小黑点。
不合常理地被闪光吓到四肢僵硬的洛尔迦就在捷特的眼前落地了。说实话,他着地的姿势实在是不怎么样,只希望这不是常态。生于坎维的高等精灵此前并没有见过这样的有翼种族,谁都具有的好奇心使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看见这位长了翅膀的黑色少年颤抖着将自己挪到墙根底下瑟缩成一团,又看见一位路过的森精灵女性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走上前去以精灵语给出了忠告,但是在发现这位明显是异族的少年听不懂那些词句的意思之后,她很快就失去了继续与之沟通的兴趣,转身离开了。
这不关自己的事情。捷特想。沙漠给予她子民的教诲是明哲保身,因为在那样灼人的烈阳与贫乏的物产之中,想要自己活命就得拼尽全力了。但,鸮型人(虽说那时候捷特尚还不知道这个物种的正式名称叫做鸮型人)少年从翅膀的缝隙之后投出的茫然懵懂的目光令兀烈卡卡的信奉者多少升起了些许恻隐之心,这一点同情心令他走上前去,为显然听不懂精灵语的少年以通用语翻译了那位森精灵女士的话:
“她说:‘收起翅膀,不要飞行。’”捷特凑近那团黑色的羽毛,说。
紧接着发生的事情是游荡者一开始没有预料到的。沙漠里鲜有飞禽,是以捷特从来不是很清楚受惊的鸟儿一飞冲天是怎么样的一种景象——直到这时。那团黑色的羽毛以决然不符合常识的路线一下子凭空垂直上升了三米的高度,然后在最高点向后倾斜了一下,黑色的羽毛团划出了一个落点距离原本的地方稍远的抛物线。
洛尔迦将自己身上的羽毛炸成一团,警惕地瞪着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捷特。对方如此明显的防备态度令高等精灵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
他大可以像刚刚那位森精灵女士那样转身走开的。可就这样放一个显然人生地不熟,而且很大可能和此处语言不通的异族少年在这里吗?捷特扪心自问,他虽然惯于明哲保身,可还没有冷漠无情到这种地步。
“冷静点。”他用通用语说,“我只是想,你大概不懂精灵语。”
鸮型人少年顿了一下,收了收炸的最厉害的那些羽毛,面露为难之色,最后点了点头。
捷特大概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待在原地,与这位明显不属于菲薇艾诺,甚至不是德菲卡居民的黑色少年聊天。想要跟一位学习通用语时日尚浅,还不能很好地运用许多高级词汇,而且对方的母语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的人顺畅交流是一件很花费时间的事情。这半个小时里,高等精灵只和对方交换了名字,然后大概得出了他们都是在转瞬间便置身于这座城市之中,并且都同样觉得现在自己正在做一个清醒梦的结论。
顺便一提,为了让鸮型人理解通用语中“清醒梦”这个词的概念,高等精灵可花了不少力气。
事情在这半个小时之内其实并没有什么进展,但至少,不论是捷特还是洛尔伽,都意识到了无端陷入这奇妙梦境中的人不止他们自己。在艰难的环境之中遇到和自己境况相似的人总是会令人感到慰藉的,这也使他们会不自觉地形成一种互相依靠、近似于同伴的关系。不过在紧接着的半个小时里,在捷特的叙说下知晓了用通常的手段无法离开这梦境的事实令洛尔迦刚刚觉得好一点的心底又产生了些焦虑。
然而,就像高等精灵所说的那样,干坐在这里事情也不会有任何发展变化,试图坐在原地,凭借入睡来离开梦境则更是异想天开——进入梦境之后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他们开始觉得饿了:可众所周知,一般来讲,除非是现实之中的感受影响到了梦境,否则没人会在梦境之中产生饥饿感,正如一般而论不会有人在梦境当中感到疼痛。
可现在,他们不仅具有和往常一样敏锐的痛觉,甚至还会饿。这几乎已经不能说是梦境了。也正是这种分外真实的感触令他们并不敢尝试通过自杀来离开梦境的选项,即便他们都已经对此无计可施。
这就是个醒不过来的清醒梦,而且梦境的内容算不得美好。不管再怎么不愿意,异乡来客们也只得接受这个事实,并且以此为前提开始计划他们下一步的行动。自然而然的,名叫洛尔迦·笑音的鸮型人少年在前后共计长达约一小时的交流之后将捷特视作了自己共同行动的伙伴,而后者虽然惯于独行,在这个多少产生了些责任感的情况下,高等精灵对因自己的一念之差而多出来的同行者表示默许。他们商定一同去寻找能够填饱肚子的方法——不论是谁的口袋里都没有任何的食水或者流通货币,不过万幸,武器还在,他们觉得或许能到城市外围的森林之中碰碰运气,虽然那些干枯萎靡的树木周边看起来也死气沉沉的。
有了明确的目标之后,洛尔迦习惯性地张开双翼,想要起飞——他的确飞不高,但是对于有着翅膀的生物来说,飞行就和任何生活在地面并且有腿有脚的生物走路那样,是他们本能的移动手段——这个举动被捷特以抓住少年一边翅膀上的羽毛阻止了。
“你才刚刚从天上摔下来。”高等精灵说,“而且,这里的居民已经忠告过你了,收起翅膀,待在地面上。”
鸮型人少年不满地挣扎了一下。驱使他做出这动作的倒不是因为不满于对方的提醒,而是羽毛被抓住的感觉令他很不舒服。要知道,翅膀上最外侧的那一圈飞羽对于他和他的族人来讲都是会直接影响到飞行的很重要的一部分,是以鸮型人之间几乎不会这样相互碰触——但你要怎么跟一个没有翅膀的人解释羽毛的重要性呢?尤其是,洛尔迦目前掌握的词汇量显然不能胜任如此艰巨的工作。
于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最后他只能直白地表示自己的态度:“羽毛,不能抓。”
捷特显得很困惑,但在见到鸮型人的羽毛似乎又要生气地炸起来时,就好像触电那样迅速地松开了自己的手,仿佛他这样做了之后刚刚就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
经过这个小插曲之后,事情的结果总归是好的:洛尔迦总算记得要好好待在地面上,而捷特,想来至少短时间内,会记得不要去碰鸮型人的翅膀。
他们在地面上沿着建筑物之间蜿蜒的小路向人烟更加稀少的方向行走,两个并不熟悉本地地形的外乡人只能这样以居民的分布来确定自己是否正向着城市外侧移动。他们经过了一些空屋,一些已经看不出原本相貌的断壁残垣,还有一个看起来是某种宏伟建筑残留下的基座。捷特猜测这曾经是菲薇艾诺标志性的三道弧顶之一所留下的最后绝唱,并且以此推断,他们已经到了城区的边缘。
城区的边缘,“尤尔·坎”留下的基座不远处,有一个浅色头发的精灵女性自得其乐地哼着歌。
这是个与异乡人们之前所见到的,生活在现在的菲薇艾诺中的那些精灵们格格不入的人。常住于此的那些人不会身着旅行用的防风斗篷(虽然都是防风斗篷,可那似乎与捷特的又有些区别),也不会在这个该去忙于生计的时间段里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手舞足蹈。
上述种种特异之处使洛尔迦和捷特忍不住慢下脚步,多看了她两眼。高等精灵很快便失去了兴趣,并且想叫身边的鸮型人收一收自己在这个场景下显得过剩的好奇心,专注于他们接下来想要达成的目标,但为时已晚了。
浅色头发的女性精灵已经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他们。当眼神对上的时候,闯入这位精灵女士“自得其乐”范围之内的两位外来者心里都忍不住打了个突:
——常有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在不去刻意控制的情况下,一个人的情绪与状态总会从眼神之中暴露出些许,而这位精灵女士的眼神带给他们很大的压力。
见过的人终究还是有限的洛尔迦说不清为什么,只是把自己往捷特的斗篷后面团了团,试图让自己变得不那么显眼;但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经常在各地旅行的捷特只需一打眼就能明白,这位女士的精神恐怕不怎么正常。
他们应该收回自己的目光,不去惹事,并且快步离开此地以免节外生枝。然而,在高等精灵将这一系列的动作付出实践之前,那位女士以通用语,而不是这里的精灵们惯常使用的精灵语对他们说话了:
“你们不是这里的人。”她用与自己的外表完全不符合的冷静语气笃定地说。
这准确的判断不仅令洛尔迦好奇地从捷特身后探出头来,捷特本人对此也非常惊讶。他们停下脚步,再一次认真地打量了一番原本在哼歌的那位女性精灵,然后紧接着,在他们决定说点什么之前,那位女士又开了口:
“如果你们是想进入森林里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就别白费力气了。”她现在的心情显然相当好,甚至对两位素味平生的旅者做出了忠告,“我刚刚去看过一圈,这里被糟蹋得连朵蘑菇都没有。”
在捷特震惊于对方疯癫的外表与缜密的思考之间的反差时,因为对方主动搭话而主观将之认定为“好人”的洛尔迦终于肯大大方方地站在这位女士面前了,甚至还敢于发问:
“你、您,在这里,做什么?”
哼着歌的女性精灵以无礼的态度睨了鸮型人一眼,爱答不理地回答:“等一个白费力气的人耗光自己的力气。”随后便转回头去,向着不远处一段断墙的方向眺望,再次哼起不成调的奇特歌曲,就好像身后的两个人不存在那样。
这位女士行事说话的方式都叫捷特感觉不怎么舒服。他认为自己应该离开这儿,但如果去森林之中是白费力气的话,下一步该前往何处又是个问题。高等精灵陷入了短暂的思考,而在此时,产生了好奇心的鸮型人向前蹭了两步,将自己的目光也一同投向了那段断墙。
——几个呼吸之后,一个红色的影子从断墙的背后跑了出来。
那或许就是女性精灵所说的“白费力气的人”,一个给人火红色印象的精灵少女。她从断墙之后转出来,身体上的疲惫几乎肉眼可见。在抬头看见了等在原地的浅发精灵之后,她缓缓停下了脚步,失望之意溢于言表。
疯诗人奥菲莉亚发出嗤笑:“你还要再来第四次吗?”
梵塔西娅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想要前往西花园中瑞图宁神殿旁边的兀烈卡卡神殿,哪怕是遗址也好——但她做不到。兀烈卡卡的牧师尝试了三次,只能远远看到应该是神殿的位置伫立着一栋奇特的建筑,结构简单,不像是精灵的风格,更像是由人类建造并且放错了地方的仓库。她想,或许那是后来的兽人造出的建筑,但任何想要接近它的尝试也都失败了:不论怎么努力地向前跑,她最后都只会回到这一段断墙的后面,然后绕出来,见到等在原地的奥菲莉亚,最后被嘲笑。
小牧师坐在原地,看着雪精灵逐渐靠近过来的身影,隐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奥菲莉亚凑过来:“你听过‘兀烈卡卡与乌龟’的故事*吗?”
梵塔西娅顺手抓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去丢她:“闭嘴,诡辩家!”
==TBC==
*兀列卡卡与乌龟的故事:捏他芝诺悖论,阿喀琉斯与乌龟的故事。
奇诺娅饶有兴致地看着和羊群对话的鲁诺莱亚,说真的,从进入这个世界开始一路走到现在,类似的事情已经不再稀奇。
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梦,在那虚假的日常里,她老老实实地呆在同一个地方,连到处乱跑的想法都没有。这可多新鲜呐,轻飘飘没个重心的她会安定下来,满足于和同伴——姑且这么称呼吧——的接触,整天对着也不嫌腻,普通的事情也能叽叽咕咕笑上半天。奇诺娅并没有和人保持长期关系的能力,她清楚这个,所以当梦境结束的时候,她还有颇有些不情愿。她忍着没去问队伍里其他人的状况,看看唐吉诃德的脸色就明白不开口是明智的选择,先前对方的眼神她可还记着。
就在她走神的空当,问话已经结束,羊群“咩咩”地叫个不停,鲁诺莱亚看着它们皱着眉头,最后他们决定往白塔的方向前进。
奇诺娅跟在队伍的后头,慢悠悠地走着,长途跋涉对于她来说并不是太难的事情。嘴快的战士冲在前面,队长和唐吉诃德差着一步的距离,森精灵被不知什么吸引,在白塔旁边查探,苍白的诗人对着门上的机关犯难。她站在旁边扫了一眼,是她没法子解决的字谜。这当然不能怪她,她的成长经历可算不上正常,那种状况下对精灵语不那么上心也不能被责怪。
就在鲁诺莱亚犯难的当口,Yves冲着这边喊了几声,示意他的新发现。他们走过去,看见一片花丛,Yves碾碎一些花瓣,那红色的汁液就浸染在他手上。
“这花……能染色。”他说。
“所以接下来要做的,”奇诺娅试着忽视库勒的叫喊,“就是给那些字母染上颜色了?”她侧身让鲁诺莱亚走进花丛,这活儿当然得他来做。
黑色的是死,红色的是血,黄色是月光,深蓝是午夜,诞生时纯净无暇的白色,生命充盈在绿色的奥伯。鲁诺莱亚将染上色的字母一个个嵌进门上的凹槽,他们听到机关启动的声音,门开了,鲁诺莱亚第一个走进去。
迎接他们的是一片黑暗。
就着门口的一点光,他们只能看到一截向上蜿蜒的螺旋状楼梯,在往上就看不见了,浓稠的黑暗吞掉了可见,逼仄的的塔内墙壁像是朝他们挤压过来。库勒念出祷言,钝剑发出的光芒照亮了四周,辟出了一些可见的空间。奇诺娅被墙壁上的画吸引住视线,她凑上去,一半的精灵血统让她勉强看清壁画的内容。
“我愿等待/直到晨曦深处/直到高塔上残梦如雾/直到这座城/再度回到往昔时光……”
鲁诺莱亚抚摸着墙壁,轻柔地像是抚摸泛黄的书页,他走在最前面,吟诵诗篇。
那么这就是菲薇艾诺了。
他们像是走在画卷中,精灵和兽人厮杀,箭雨没能挡住侵略者的步伐,那些面目可憎的生物挥舞着沉重的棍棒,攻城车投出的石块砸毁了菲薇艾诺精巧的建筑,战士们的剑和誓言断在一处,孩童也拿起武器。侵入者粗野的嘶吼汇成旋律:
“掠夺吧!掠夺吧!
这是天赐的权力!
战斗啊!战斗啊!
这是天赐的乐趣!
谁敢阻挡我们!
谁敢阻挡我们!
我们就拿他的头骨盛酒!
我们就拿他的腿骨奏乐!
把他的皮剥下来!
那是我们胜利的旗帜!
那是我们胜利的旗帜!”
他们往上走,故事还在继续。
奇诺娅看着兽人大笑着,在他手上,精灵柔顺的头发乱糟糟地结成一团,头颅的表情有些茫然,像是不明白自己已经死了;年轻人咬着牙握紧剑,不敢回头看同伴的躯体;小姑娘和恋人靠在一起,似乎能死在一处也是一种甜蜜。
就连艾菲拉•伊普莉尔也无能为力。这座法师塔的主人,现在这个可以确定了,打开连通世界的通道,异世界的精灵加入了战斗,卓尔们也赶了过来,可没用,菲薇艾诺还是陷落了。那位伟大的女士直到最后也没能看见它回来。
奇诺娅听见上面传来鲁诺莱亚的歌唱:
“我愿等待
直到晨曦深处,
直到高塔上残梦如雾,
直到这座城
再度回到往昔时光。”
她抬头往上瞧了瞧,光线太暗,她看不清精灵诗人的表情,于是她又注视壁画。这其实有些奇怪,奇诺娅想,她从没对精灵这个种族有什么归属感,人类那边一样,即使她在菲薇艾诺出生,她也很少呆在那里。她总是往外跑,游荡在盟约九城,徘徊在森林旷野。她当然知道失落之战,从前那对她不过是诗歌,是图画,是隔着雾的河对岸。可现在不一样,她走在楼梯上,光芒只有那么一点,前后都是黑暗,而这悲壮的壁画一点要结束的征兆都没有,越来越多的兽人,越来越少的精灵。她觉得心脏被揪紧,嗓子发堵浑身发冷,刻在血脉里的悲痛攫住了她,这是拒绝不了的。
再也没有菲薇艾诺了,奇诺娅忍不住想,即使她知道这不是结局。
“现在的她比过去更美,比过去更伟大。她于暴戾中毁灭,又于鲜血中重生,不带一点污秽与戾气,”
鲁诺莱亚拨了两下琴弦:
“噢
就让昨日昏暗的夕阳成为灰烬
使悲伤华为烟云吧。
重铸的断剑更加锋利,
废墟之上的城壁如磐石坚硬。
那璀璨的、不息的烈火呐,
将在狂风中更加蓬勃地绽放,
一如我们的生命。”
他们到达了最高层,就像进塔时一样,鲁诺莱亚推开木门,第一个走进去。
光线充满了房间,奇诺娅不得不眨眨眼来适应这个。她看向窗户,月亮悬在地平线上,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来了!”是一位女性的声音。
奇诺娅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房间中央的的女性,她将自己埋在书架中间,看起来比应有的无力、脆弱。
“他们终究还是得逞了,”伴着女性苦涩、悲痛的声音,奇诺娅再次看向窗外,“我们最终还是没能保护菲薇艾诺……”
“但是,这里是绝对不会灭亡的。”
鲁诺莱亚的声音混在兽人语的叫喊声,还有兵器、盔甲摩擦的声音之间,但很奇妙的,他的坚定透过声音扩散在房间里,正是这种坚定支持着精灵,他们从没放弃,直到菲薇艾诺回归。
鲁诺莱亚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弹起了刚才的那首歌:
“噢,就让昨日昏暗的夕阳成为灰烬,使伤悲化烟云吧。重铸的断剑更加锋利,废墟之上的城壁如磐石坚硬。那璀璨的、不息的烈火呐,将在狂风中更加蓬勃地绽放,一如我们的生命。”
“是吗——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但我知道你们在寻找什么。”女性听完鲁诺莱亚的歌,这样说道。
她指向远处的月亮,并对你们说:“向着那个地方走,快走!”
“我们该怎么去?”诗人指着月亮,小心翼翼地问道。
“走就行了。”
库勒在女性的话语结束前就冲下楼,唐吉诃德不确定地看了看窗户,似乎是想从这里跳下去。他最后跟着库勒,带着非常不耐烦的表情,既想把库勒直接踢下楼、让他一路滚下去,又竭力忍着,防止库勒摔跤。诗人跟在唐吉诃德身后,“您不会有事的,相信我。”诗人喃喃道:“您会活着的。然后变得更坚强。”
一行人就这么冲了出去。
他们迎面撞上攻向高塔的兽人。奇诺娅拔出佩戴在腰间的短剑,她低下头避过一个兽人砸下来的狼牙棍,然后轻巧地跳起来将短剑插进那个倒霉家伙的喉咙,拔出武器费了点力气,但恰好赶上她抬手割开另一个的脸颊,像是嫌不够,她闪身的同时戳瞎了另一个的眼睛。雪伦把剑插进一个准备偷袭的兽人的心口,奇诺娅朝她点点头,白头发的姑娘冲她笑了一下,她们加快脚步,奔向月亮。
月亮悬挂在地平线上一动不动,等着这群鲁莽的闯入者。他们很快就撞进月亮发出的淡黄色光芒里,四周弥漫起大雾,接着,看不见的墙壁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冲在最前面的库勒狼狈地往后滚了几圈,他顺手拔出钝剑。
“你们想要一朵玫瑰花吗?”
雾气逐渐散开,一个精灵姑娘提着花篮出现。
奇诺娅半蹲着将短剑插进泥土又拔出来,借此清除先前打斗沾上的血迹,她看着精灵姑娘冲着库勒挥手,没把剑放回剑鞘。
“我需要一枝这样的玫瑰。她就像火一样。”鲁诺莱亚说。
库勒瞅两眼花篮。“请给我一束红玫瑰,它当如鲜血般凝重。”
唐吉诃德脸色有点发白,像是想起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他别过脸不去看鲜红的玫瑰,精灵姑娘也自动略过他,转向其他人,森精灵和女战士都接下了花。
好吧,既然这样,奇诺娅把剑插进剑鞘,伸出手:
“那么也请给我一支吧。”
“这是来自菲薇艾诺的花朵。”女孩兴奋地说,她夸张地挥手,“你们去过菲薇艾诺吗?那可是个美丽的地方。”
“那是我的故乡,”鲁诺莱亚露出一个微笑,“而我在这朵花上嗅到了故乡的气息,谢谢你。”
“我不是出生在菲薇艾诺,不过我去过那里,”女孩说,“如果你们有机会一定要去一次。”
“我有一个问题。”库勒打断了精灵的交谈,在等到精灵的回应后,他问,“请问这里离你所说的菲薇艾诺有多远?”
“这我可就不太清楚了……”女孩难为地皱眉,不过她很快就又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在菲薇艾诺,这种花代表着最为美好之物,你们觉得呢?”
“她就像浴火重生的菲薇艾诺一样美丽。”鲁诺莱亚回答。
“我更注重它的颜色。”库勒耸耸肩。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家老大总养不活这些娇弱的小小姐。”唐吉诃德接过精灵姑娘递给他的玫瑰花蕾。
奇诺娅盯着玫瑰看了一会儿,转向雪伦的方向:“美丽的玫瑰应当归属心爱的姑娘。”她像诗歌里的轻浮浪子一样做了个夸张的动作,将玫瑰递给雪伦。
玫瑰被接下了。
奇诺娅直起身,忍不住做了个苦脸。
“真是不优雅。”对方嗅了嗅玫瑰,点评她刚刚的动作。
“对你恰好,”奇诺娅回答,她看向四周,“见鬼。”
他们站在不知哪里的小酒馆里,旅行途中的小酒馆都一个样,桌子,凳子,酒。
“倒也没差。”诗人摸了摸鼻子,奇诺娅抱臂站在他对面,“我是说见鬼这回事。”
“哦,”奇诺娅发出一个了然的声音,“算一算你的确该死了。”
“这话听着可真别扭,”诗人不自在地露出个笑,“可你看,你见到的还是我,毕竟你没亲眼确认我的死亡。”
“没关系,故事结束在那里再好不过。”
“我很抱歉,也许你该跟着一个更稳重的老师,一个富有智慧的年长者,而不是我这么个……”诗人抬起右手划了个花哨的圆弧,“轻浮的家伙。”
奇诺娅笑出声:“那也不错,我是说,除了教育那档子事儿,你是个不错的旅伴。”
诗人做出个鬼脸,把玫瑰花递给奇诺娅,她不去接那鲜花,眼睛盯着地面。
“抬起头,”诗人试着严肃起来,“我们还欠一个好好的道别。”
“再见。”
奇诺娅抬起头,恰好抓住尾音:“再见。”
“这些玫瑰是多么脆弱啊……”诗人叹息,玫瑰在他手指间凋零。
奇诺娅瞪大眼睛,精灵女孩的身影又出现在眼前。
“请至少不要让你们的那朵玫瑰枯萎。”女孩这样说着,身影消失在了光芒中。
“啪”,是书本合上的声音。
奇诺娅眨眨眼,觉得自己对于神展开已然没脾气。
他们现在站在一个封闭的洞穴里,奇妙的是,即使没有光透进来,他们依然可以看清周围的事物。洞穴中央摆着一张木椅,椅子上的女性刚刚合上了自己手中的书本。
“你们最终还是抵达了这里,来访者们。”艾菲拉•伊普莉尔说,“你们一直在我的诗中。”
一切都说得通了。
语言具有魔力,这是每一个诗人都坚信的事。
“我是一名诗人,”她说,“虽然只是一个平凡、甚至没有什么才华的诗人,不过却依然是一位创作者。
在我人生中最痛苦的时间里,是诗歌给了我力量,诗歌是种拥有力量的事物,你们所见到的一切也是如此。”
鲁诺莱亚朝她鞠躬:“您是一位坚强的人。”他轻声说。
库勒站在旁边,罕见地只是倾听。
“我想你们好奇于刚才的经历吧?”艾菲拉朝鲁诺莱亚点点头,开口问道。
“我只想求知其是否真实,还望指点。”库勒也鞠了一躬。
艾菲拉简短地回答:“那些就只是诗。”
库勒深吸一口气,他如释重负,甚至流下眼泪。
“谢谢……谢谢。”他重复着感谢的话语,像是放下重担。
奇诺娅看着库勒的动作,很明显,那是她所不知道的故事。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某种力量,它并非魔法、不拥有魔力,但它能将创造之物化为实体,你们刚刚经历的就是那样的场景,所有的一切都在诗中,如果你们有在那些幻景中感觉到一些什么,那一定源自你们自身。”艾菲拉闭上眼睛,她停顿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目光锁定了鲁诺莱亚和奇诺娅,“你所拥有的诗歌能代替静默的万物歌唱,你能让诗继续流传,记住……一切都不过是转瞬,但诗歌永存。”
兴亡一瞬间,艺术永流传。
奇诺娅闭上眼睛感受着出现在脑海中的诗歌,那是赞颂赞颂者,记录记录者的诗,诗人在注视的同时也在被注视,他们记载又被记载——卡勒斯之歌。
“那么……未写之年的那位至高无上的神祇,也是用这种方式让世界流传下来的吗?”鲁诺莱亚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提出问题。
“在传说中,这个世界就诞生于那位神祗的笔下,这或许就是这种力量的源头吧。”艾菲拉回答。
而后,她冲他们挥挥手,说:“我累了,你们把你们要的东西带走吧。”
她说完这句话就闭上眼睛、垂下手,似乎是睡着了的模样,而后在她的书本的夹缝中发现了碎片的痕迹。
鲁诺莱亚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把书拿起来,把碎片取出,递给唐吉诃德,然后翻了两眼这本书。在他取出碎片的一刹那,女性从他们见到的青年模样迅速老化并且死去、变成一具枯骨。
“她……本就应该死了才对。她很古老了。”精灵诗人低下头,低低地说道。
库勒走上前,不顾山洞即将坍塌,他虔诚地半跪在枯骨前,小心翼翼地托起艾菲拉的手骨。
“感谢您。”他轻声低喃,然后亲吻了对方的指骨。
他们沿着山洞中出现的通道奔跑,土石崩塌,他们一个劲往前冲,根本没有回头的余裕。最后他们还能听见艾菲拉的叮嘱:
“走吧,去完成你们该完成的事吧……”
他们回到了无名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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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啊写完了……关于菲薇艾诺的诗歌就直接搬的鲁诺莱亚的了,然后“兴亡一瞬间,艺术永流传”是neta那尔撒斯ww
奇诺娅没有回答,她不觉得自己有把一句话重复三遍的必要。诗人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抬起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接着他问道:“那么,如果你要在这里长期观察的话,那位先生的委托要怎么办呢?”
“就我个人而言,如果一定要选,”奇诺娅脑子里转过去好几种说法,之前的兴趣只是她拿来和诗人搭话的借口,最后她选了个折衷的,“工作重于兴趣,不过如果只是收集大致的资料,我想并不会花费太多时间。”
“也就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你甚至能使用他的力量随意地在这个世界和其他世界来回?”诗人再次皱起眉,“这听起来相当荒谬。”
“也许和您想的有些不同……并不是我使用祂的力量,而是祂用力量将我们送到其他世界。”奇诺娅抬起手画了一个圆,“这么说吧,无名之城是核心,其他世界——包括这个——是扩散出去的点,通道连接中心和点,请您想想蒲公英,而我目前经历的传送仅限于从中心到周边。”
“那你如何在保证工作的同时又能在这里搜集数据呢?”诗人并没有在世界的问题上做更多纠结,而是转向之前提到的观察。
“这么一说我倒是突然想到,如果要进行对比,不知道原来的样子可不行,可您看。”这样事不关己地说着,奇诺娅摊开手耸耸肩。
“……”诗人沉默片刻,“只能观察他们的成长有没有‘异常’了吧。”
奇诺娅作出一副认真探讨问题的样子,问道:“可您要怎么定义‘异常’呢?如果要定义‘异常’,您就必须知道‘正常’。而要知道正常,那可就没完没了了,在我的故乡,尖耳朵才是正常呐!”
“更何况……难道您对观察的兴趣比对那位先生的兴趣更多?”最后她尝试转移话题。
“不,我只是很在意——你的话是不是真的而已。那位先生的话,我想亲眼去见证一下,看起来比向您询问效率更高。”诗人面无表情,语调说不出是批判或是讽刺。
“真是令人伤心,我看起来就那么不可信?”奇诺娅夸张地将右手放在胸口,用歌唱一般的优美声音感叹。
“我似乎也没有理由信任你吧?”诗人冷冰冰地回答。
对于奇诺娅的表演,如果是唐吉诃德,他会微笑着看你,直到你自己领悟自己该圆润地走;玛利亚则会一脚踢上来,之后也不用再说什么,直接正面肛就好;Yves会沉默地看着你,并不会有什么反应,鲁诺莱亚估计也是一样。所以对于诗人这样认真回答调笑的人,奇诺娅会忍不住再往边界踏出一两步,看看对方会有什么反应,试探对方的底线,就像是踩着悬崖上晃荡的绳索一般。说是怪癖也好恶习也罢,人生在世要是没一两个小爱好实在是太无趣——抱有这样轻飘飘想法的奇诺娅笑着开口:
“这可就难办了,您不是还想见那位先生吗?如果不和我们一起行动,您要怎么见那位先生呢?”
“我可是把我所知道的,全部实话都告诉您了,您是法师,有办法知道语言的真假的吧?”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她特地补充。
“不建立信任关系,难道就不能一起行动了吗?”诗人回应,“你和你的队友们不也一样?既不知根知底,也做不到相互信任。”
“说的也是,”奇诺娅毫不在意地说,“那么就请您跟我一起来吧,他们现在应该还没有休息。”
“暂时还不行,如果我要离开这里,我先得把手上的事情完成。”诗人拒绝了奇诺娅的邀请,“明天再来吧。”
奇诺娅眯起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学习一下库勒能动手绝对不开口的做法,可她最后就只是行了个礼:
“那么。”
然后她离开了。
奇诺娅是慢慢晃回去的,她走得不慌不忙,甚至还有心情哼一两段曲子。不用和法师交锋令她轻松不少,根本上来说,她是嫌麻烦。
“啊。”
奇诺娅推开房门之后恰好和走出房间的玛利亚打了个照面,小姑娘瞪着眼皱着眉盯了她一会儿,也许是想出来找水喝?吟游诗人推测,毕竟现在已经有点晚,早过了小孩子的上床时间,奇诺娅抬起手露出个笑想和对方打个招呼。
“砰”,木门被用力摔上。
我干了什么吗?女诗人保持着那个微笑转向一直坐在客厅椅子里的唐吉诃德。他令人愉快地没有对刚刚发生的事做任何评论,而是直接问起了诗人和线索。奇诺娅眨眨眼,用夸张地仿佛诵读诗歌一般的语气开口了:
“您已经注意到了,我管那个叫碎片。我不能确定我的那些同伴们再找的东西和那个是不是一样,但我想……它们挺像的。我加入这个团体不太久,所以详细情况知道的也不太多,但我可以将我所知道的全部告诉您。那么,您想知道什么?”
说完,她看向她的队长,无声地催促对方接上她的话。唐吉诃德明显没料到汇报的方式会是这样,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干咳一声,他不怎么确定地回话:“你们是为了寻找这个才到处冒险?为什么要找它?”
哎呀。
奇诺娅忍住笑出声的冲动,要是唐吉诃德知道自己的回答和自己讨厌的吹笛人一模一样,那表情肯定很精彩。可她并不打算把实情揭露,有些笑话只适合一人乐,对方肯陪自己玩这样一出浪费时间的无聊戏码已经是让步,她可不打算知道唐吉诃德知道自己发笑原因之后会作出什么反应。
“那是为了帮助一位痛苦而高尚的先生,我们管祂叫第五季,还有个被称作无名之城的地方……”
奇诺娅配合着手势将自己面对诗人的胡扯又对着队长胡扯了一遍,唐吉诃德没有打断她,而是继续随便瞎掰配合着这场演出。估算着队长的忍耐快到极限了,奇诺娅三言两语结束了这次两名演出者都不怎么用心的角色扮演。
“简而言之呢,就是诗人对我们穿梭于不同世界的法术和第五季本身产生了兴趣,明天他将会和我们一起回到无名之城。”
唐吉诃德稳重地点了点头,奇诺娅对于这样云淡风轻的反应不能说不失望,毕竟这样的展开连始作俑者的自己都觉得万分不可思议,她还指望着对方起码爆出一句精彩度不输给白天那句评论诗人的金句呢。
奇诺娅行了个礼,道了句晚安,在回房间之前,她还特地把已经睡着的玛利亚弄醒贴心地祝她做个好梦,得到一个摔来的枕头作为回报。
奇诺娅第二天是被踩醒的。托队长的福,他们这次不用在荒郊野地里过夜,不仅有床可以睡,还有薄毯可以盖。奇诺娅喜欢把自己整个埋在棉织物里,就像埋在土里的土豆一样,通常她会在清醒之后发一会儿呆,接着再把自己挖出来,这次她被玛利亚挖出来了。像是为了报复她似的,小姑娘先是踩在床上和她身上,然后陡然出手把薄毯从她身上剥下来——感谢拉玛她没有脱光衣服再睡的癖好。奇诺娅坐起来,用手盖住自己的脸静静地思考,不去管玛利亚制造出的嘈杂的背景音,随后她提起玛利亚,字面意义上的提起来,把不停扭动的牧师甩出了自己的房间。
在准备妥当后,队伍向山洞进发。关于这一点,她和唐吉诃德意见一致——“的确,诗人让我第二天再去找他,可他没说我是必须得一个人去还是怎么着。要是到时候他突然反悔了或是怎么,你们就把他捆起来好了。”
“如果有什么不对,就往山洞跑。”唐吉诃德叮嘱准备进入山洞的奇诺娅,她点了点头,尽管她不觉得有这样做的必要,毕竟诗人突然反悔的可能性并不高。
奇诺娅进入山洞,而这次诗人却没有像之前一样迎出来。也许是沉迷于实验了吧,奇诺娅并没有太在意,向着昨天跟诗人谈话的地方前进,她在路上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低沉的吼声。
……见鬼。她拔出短剑,放缓脚步,本来就不是很重的脚步声在刻意的隐蔽下已经完全没有了。奇诺娅一路戒备着行进到昨天和诗人交谈的石室门前,低吼声变地清晰,同时还传来一些撕咬和咀嚼的声音。
她想起昨天白天唐吉诃德对于诗人的过分不客气的评价,觉得他说的真对。
奇诺娅屏住呼吸,她探出头从入口处看向石室之内,之前觉得无用的昏暗视觉帮了她的忙,让她隐隐约约能够看清石室里是什么在横行——
几只看起来很像人类的怪物正在围着什么东西啃咬咀嚼,还有其他几只,它们看起来像是在角落里休息。奇诺娅皱了皱眉头,扫视结束后,她感到眼角的余光里有什么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偏过头,看见一只怪物正走向石室更深处的通道。
“孩子们就在石室更深处,结束后我就放走他们。”
诗人的话陡然出现在脑子里。
奇诺娅不得不用指甲扎进自己的手来避免自己惊呼出声。
——你到底干了什么!奇诺娅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避免发出任何声音,她进入高度紧张的状态。“哒”,现在不是谴责诗人的时候。“哒”,要冲进去救那些孩子们吗?“哒”,她快速扫视室内,5只围在一起撕咬拒绝,2只在休息,剩下那一只的脚步没有停止。“哒”,她紧握住自己的短剑。的确,这些孩子们的死活和奇诺娅没有任何关系,这只是任务的附带,是诗人犯下的恶果,等拿到碎片,所有的一切将被抛在脑后,就像之前经历的诗歌。半精灵看着那怪物逐渐步入通道,就快要看不见——
她不想后悔。
奇诺娅估算了一下距离,捡起一颗小石头用不必要的力气使劲摔在自己所在的通道的石壁上,发出响亮的声音。所有的怪物都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开始向她走来。
奇诺娅慢慢往外退出,同时继续用地上的小石头制造出响亮到足以保持所有怪物注意力的声响。过了一会儿,它们猩红色的眼睛中出现了奇诺娅的身影,如同所有看到了猎物的肉食生物一般,他们快速向奇诺娅追赶,或是爬行或是奔跑,那速度比正常人奔跑还要更快。此时她也发现,虽说是人型,那些怪物的身材算是相当小——
看起来大概比人类的小孩大那么一些。
你他妈。
奇诺娅用在别处学来的人类常用的语句暗骂,毕竟精灵这种时时刻刻端着的种族是不会有这种在精灵们看来相当粗鄙无礼的词汇的,她大概知道这些怪物是怎么一回事了,如果诗人现在就在她眼前,她会毫不犹豫地朝脸揍下去。
而首先,她得逃出这个通道。
奇诺娅全速奔跑,她听见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出口就在眼前。估算着距离,奇诺娅感到有什么东西掠过她的发丝,“有怪物!!!”她向在洞口等待的队友们大声预警,同时用尽全力向前跃起,在落地时她打了几个滚来缓解冲击。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唐吉诃德。
他抽出短刀横手划过一只刚出洞口的怪物的眼睛,那生物嚎叫着倒在地上。玛利亚扔出写着赞美诗的纸片试图进行驱散,也许是因为这些怪物是实验事故的结果吧,仪式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玛利亚撇撇嘴,直接握住自己胸前的十字架抡了起来,一下子砸烂一个爬行在地上的怪物的脑壳,那一只抽搐了几下,似乎是不满足于就此安息,牧师露出个凶狠的笑,一脚踩断了怪物的脊椎——脖子后面的那个。鲁诺莱亚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他呆站在洞口周围,怀里还抱着自己的七弦琴。
奇诺娅随手把披肩抛向一边免得自己的行动受到影响,她略微沉下身体,稳住自己,抬手劈向一个直冲自己而来的怪物,大概是力气用得太大,短剑陷入对方的身体——她把怪物从左肩到右边肋骨劈了个裂口出来。她用左手挡住对方朝自己眼睛袭击的利爪,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声音把短剑抽了出来并砍掉对方的头颅。血液喷出来溅了她一身,奇诺娅决定把这笔账算在诗人头上。
跨过倒在地上的残骸,奇诺娅侧过身避过另外一只怪物挥出的一击,她顺着对方的动作低下身反手砍断对手的脚踝。然后她快速向前绕到因重心不稳而快要倒地的怪物身后,短剑被奇诺娅举过头顶又重重划下。她将短剑抽出来,有些惆怅地想着这是自己的第一份礼物,本该是防身用的小玩意儿被她拿来做了职责范围之外的事——而且用起来实在不怎么顺手,等回到无名之城后看有没有办法弄一把长一点的。
直觉告诉她背后有什么东西,奇诺娅迅速趴伏在地,脸旁边就是被自己砍下的脚——孩子一样小小的脚。另一只怪物被甩过自己上方落在自己前面,万幸的是它已经失去生气无法动弹,奇诺娅直起身子回过头恰好对上玛利亚,对方抛给她一个混杂着无所谓和挑衅的眼神转身对付起另外一只,这小姑娘意外挺能打。
唐吉诃德和玛利亚一起对付一只爬行移动的怪物,它移动地很快,玛利亚娇小的身形和唐吉诃德轻快的身手在这种时候发挥了非常大的作用。奇诺娅也被一只类似的怪物缠上了,和刚才解决的两只不同,本来就是小孩的身形,更何况它还趴在地上爬着,奇诺娅算得上高的个头在这种情况下讨不到什么好处。面对对方几乎贴着地面的攻击,奇诺娅只能跳起来躲避,有一次她差点摔了个跟头,如果不是她伸出手撑了个后空翻,她的眼睛大概已经被撕裂了。
得想个什么主意让他直立起来。
她逐渐移动到靠近石壁的地方,在还有一段距离时,她加速冲向石壁,果然,那爬行的怪物也紧跟着她。
“Yves!”
奇诺娅叫出箭搭在弦上正保护着精灵诗人的巡林客的名字以获得对方的注意。她跳起来蹬在石壁上翻了个身落在怪物的身后,伸出手捏住怪物的脖子把它提了起来压在石壁上,使弓箭的精灵领会到了她的意思,干脆利落地一箭贯穿了挣扎着的怪物的大脑。
奇诺娅松开手由着尸体掉落在地面,她伸出手扶着石壁,在心里算着怪物的数量。全都解决了……她呼出一口气,转过头对着Yves露出个微笑表示感谢,那个真心的微笑还没成形就冻结在脸上——多出来的一只怪物正准备攻击角落里的诗人,而他的保护人为了解围往前走了几步,此刻回头已经来不及。
“鲁诺莱亚!!”女诗人的声音高得不像她自己的。
飞刀贴着鲁诺莱亚的黑发擦过去,穿过怪物的手钉入石壁,巡林客扯过黑发诗人将他护在自己身后,Yves直接握着箭用锐利的箭头扎进怪物的眼窝。
战斗结束了。
奇诺娅任由自己瘫坐在地上,即使她有着一定的防身技能,这样的战斗对于她来说也太过了。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她想着待会儿可得好好向唐吉诃德道谢,还有……
“切,没用——”
奇诺娅用手抹了把脸,把挡在眼前的头发别在而后,然后她抬起头,对着站在自己眼前的玛利亚露出个笑:“从上往下看人的感觉怎么样,小姑娘?”玛利亚似乎是没想到瘫在地上的吟游诗人对着自己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她皱起眉头撇着嘴伸出手——
奇诺娅闭上眼睛,她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来迎接可能回来的打击。小小的手落在自己的头上,温暖舒适的感觉像是液体一样从牧师和自己接触的地方流向四肢,奇诺娅惊讶地睁开眼睛,正巧对上玛利亚深蓝的双眼。
“……谢谢。”
“切。”
玛利亚在治愈施展完毕后就去查看唐吉诃德的状态。奇诺娅支撑着自己站起来,看着眼前的一地混乱,她之前在山洞里观察的时候数出来只有8只,而现在倒在他们眼前的却有9只……如果那个时候她不是用石头和自己作为诱饵把怪物们引出来,而是直接冲进石室,那会怎样?就算拼尽全力打到了8只,也马上会被潜藏起来的怪物击倒吧。
孩子们只怕凶多吉少了。
在鲁诺莱亚的状态被确定之后,唐吉诃德率先进入山洞,队友们跟了上去。
他们一路沉默着,眼下的状况再清楚不过,怪物就是孩子们,谁知道那个蠢蛋诗人干了什么?
巡林客拿着点亮了的火把,这次不需要昏暗视觉也能将石室内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了。奇诺娅首先去开始看到的那群怪物们围着的地方查看,唐吉诃德看到她愣在那里,也走了过去。
“玛利亚,别过来。”队长铁青着脸说。
“什么呀!”玛利亚鼓起脸,鲁诺莱亚上前好脾气地同不满的牧师谈话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精灵失败了。
“——!”玛利亚捂住嘴。
诗人躺在那里,准确一点来说,是曾经是诗人的肉块。
大概也是有努力挣扎的吧,他的尸体身边有不少的灰烬堆,那应当就是被诗人烧掉的怪物,可就算是身为法师的诗人最终也没有抵挡住数量众多的围攻,结果就在他们眼前。也许他们还得好好感谢诗人,要不是他烧掉了这么多,冒险者们就不能完好无损地站在他的尸体前了。
——活该啦你。
遗都出身的唐吉诃德蹲下身查看诗人的尸体,他注意到诗人的手紧握在一起,于是他用力把诗人握成拳头的手掰开,碎片就在那里。
“我真是……”奇诺娅打心底里想要笑出声,她深呼吸,使自己平静下来。
“——法师的事我可真是不懂啊。”
这是她第三次说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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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6005
被派玩弄了【。
写完突然发现忘了艾德,我的锅【跪
字数:5002
先来这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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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烤肉的味儿。”卡隆萨说。
平心而论,那其实是不错的味道,毕竟只要不把肉烤成碳,高温与油脂相逢而产生的气味总是不会差的。但人类战士的语气却与当自己闻见死了两个星期的老鼠所散发出的气味时所仿佛,甚至其中还夹着一声控制不住的干呕。
梵塔西娅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也闻到了这个味道。火红色头发的高等精灵面色凝重,语气上也完全没有发现目标时应有的振奋:“我不怎么想知道被烤的是什么肉。”
紧随着这句话来的是一声带着明显不屑的嗤笑:“可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不然你以为它们为什么被叫做食人魔?因为吃素吗?”
左眼的眼眶乌青浮肿的雪精灵诗人以自己最为尖酸刻薄的语气说道,随后她得到了队伍中另一位女性带有警告性质的一瞥。
梵塔西娅甚至都没有任何以手风琴为质的表示,奥菲莉亚便已经乖巧地收声了。
或许提到善良阵营的牧师,大部分人都会首先构想出一个或者温和可亲,或者严肃刻板,但总归是知礼守法,只要不是遇到原则性问题,都会首先试图通过自己所侍奉的那一位神祗传下的教义来说服感化他人的传道者形象。很可惜的,作为一个自诩洞察力过人(到了不正常的地步)的学者,奥菲莉亚也没能免俗——或者她意识到这一点,但异于常人的思考回路使她迎难而上——怒火之主的牧师恐怕没几个是这种传统而温和的形象。
当然,这包括梵塔西娅。在这位被菲薇艾诺的主任牧师赞誉为“天生就该侍奉兀烈卡卡”的高等精灵从不按套路出牌的奥菲莉亚惊世骇俗的行为中缓过神来之后,立刻就作为夏之神的地上代行人,让这位疯狂的诗人身体力行地体会到了为什么祂还有个称号叫做惩戒者。若不是卡隆萨本着好歹队友一场的情分或者不能完成任务便拿不到佣金的紧迫感多少劝说、拦截了一番的话,奥菲莉亚在此役中得到的勋章恐怕不会止于一只青黑的眼眶。
只剩下三人的冒险者小队正身处于一片凹地中的树林里。暮色四合,光线不算太好,但也足够他们看清眼前的东西。这个海中孤岛并不很大,在从受害人那里得到指引之后轻易便能找得到。据那位侥幸逃得一命的海妖说,食人魔们的据点是海妖族群原本的栖息地。从其他世界之中远道而来的冒险者们在与受害者的短暂交流中,已经知晓了她们理应是同鸟类相似,栖息在树上,并且以鱼类和素食为生的——那么空气中到底为何会飘荡着炙烤肉类所散发出的香气(而且显然不是在海妖们食谱上的鱼肉)呢?
可以想见,他们距离敌人已经很近了。即便是不久之前才嘲讽过想要拯救海妖们的兀烈卡卡牧师是伪善的烂好人的雪精灵诗人在此处也明智地保持了安静,没有做出任何疯狂的举动导致他们被发现,想来也是对他们在岸边才遇到的那个随随便便就捶断了巡林客的一条腿的高大的怪物心有余悸。
一个,或许他们三个人还有办法能应付。一群?就算是疯狂的学者首先也还是学者,没有掌握任何能在物理上使一群比两个她叠起来还高的怪物死于非命的技能。
丛林茂密,原本生长在平原城市、不适应如此逼仄狭窄空间的卡隆萨还在抱怨,不过现在,人类战士倒是庆幸于各种植物层层叠叠的枝杈使得他们并不容易被发现。虽然他们也无法透过如此之多的障碍确认敌人的位置,但逐渐变得靠近的杂乱喧哗声、更加强烈的肉香和从中浮现的酒气也明明白白地向他们表示:就是这个方向,没有错。
冒险小队们从普通地行走变成悄声潜行,最后甚至变成蹑手蹑脚地匍匐前进,直到几乎能够闻到食人魔身上的那种郁结不散的臭气时才停下。他们在原地简单地做了些掩藏,拨开灌木草叶向那个方向看去:入目的是一片显然不是自然形成的空地,上面东倒西歪地用勉强切割出的木料搭建了些看起来便不怎么牢固的建筑物,大致能称得上是一个聚落。以人工而论,这些建筑过于粗陋了,恐怕原本是岛上的原住民,那些仅生着利爪与翅膀,是以从生理结构上就不便于进行这些精细加工的海妖们为那些被他们引诱来的船家水手准备的居所,但现在,它们无疑已经被鸠占鹊巢,成了食人魔的巢穴。
在聚落之中四处游荡着的大多——不,全部都是体型庞大、行事粗鲁的食人魔。这并不难发现,即便茂密的丛林之中没有多少黄昏里喑哑的天光能够从层叠的枝叶之间透过,但聚落之中侵略者们烹饪食物时所必要的篝火还是提供了对卡隆萨的人类眼睛来讲也依然足够的光源。在简短的商讨之后,身手矫捷的战士尽可能悄无声息地爬上了附近的一颗高树以获得更好的视野。他不是巡林客,多少还是发出了一些声音,但值得庆幸的是,那些食人魔似乎并没有要警戒四周的意思,甚至于梵塔西娅和奥菲利亚能够清楚地看见近处的那些怪物沉浸于美食与酒浆的满足表情——等一下,那个怪物手里拿的是——
在梵塔西娅有所动作之前,她的身上陡然间多了整整一个雪精灵的重量。
奥菲莉亚勉力将自己整个人都挂在不停挣扎着的高等精灵牧师的身上,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魔幻:瞧,一般来讲,都是疯诗人开始发疯,然后高等精灵伸手阻止,而现在,她们之间的立场完全地掉了个个儿。
诚然,雪精灵诗人算不上什么好人,她对此也有足够的自知之明。她会对他人的痛苦与悲伤视而不见,对奉行惩恶扬善的兀烈卡卡牧师抱持讥嘲与讽刺的态度。她从未认真想过完成梵塔西娅单方面宣布的那个“十件好事”的交换条件,在商人的委托因为海妖同样作为受害者的立场而逐渐变得麻烦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也是干脆将造成麻烦的人一并解决掉算了。这座岛上植被茂密,只要一把足够旺盛的火,一切问题都会被净化掉。
她几乎就能让这个简单易行的解决方法成为现实。奥菲莉亚的精神确乎不怎么正常,但那是疯狂,不是愚蠢。疯狂和愚蠢之间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在必要的时候,学者丰富到足以令人发疯的知识总能令她冷静下来,步步为营地达成自己的目的。在失去了翼族牧师和精灵巡林客两个可靠的战力之后,剩下的那个人类佣兵已经显然对完成委托不抱什么信心。雪精灵在自己多年的游历生活中见过很多这样的佣兵,他们寿命不长,奉行及时行乐,是故道德观稀薄。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在她眼中)初出茅庐的佣兵对简单易行并且能领到佣金的行事方法并不会很抵触。
因此,她认为她唯一需要说服的便只有满脑子陈建除恶行侠仗义的空木桶小姐。但出乎她所料的,人类战士或许是因为过于初出茅庐了,还保有仁慈与正义之心的卡隆萨并不赞同这个方案;而正当她准备以自己所擅长的诡论、矫饰,以及不合常理的疯狂行为来说服一个正神的牧师(这在以前不是没有成功的先例的,奥菲莉亚就曾经这么绕晕了一整个神殿的瑞图宁牧师)时,她却被说服(物理)了。
疯诗人要求兀烈卡卡的牧师对她的公义、她的审判做出注解,而怒火之主的侍奉者自然而然地奉上了一顿老拳——她早该想到的。奥菲莉亚对自己不恰当的应对感到懊丧。这些自称惩戒者的家伙们从不像光之主或者宽恕者的侍者们那样凭借对事实的了解与仔细的思考行事。他们就如同夏之神本身那样,鲁莽,冲动,凭借一腔热血行事——他们从不宣判,他们只是在宣泄。
而现在,空木桶小姐的拳头显然亟待进行另一轮的宣泄,目标则正对着那些在聚落之中大快朵颐的食人魔们。而——重申一遍,疯诗人是疯狂,而不是蠢货——奥菲莉亚显然不能允许她凭借自己的一时冲动就这样窜进敌人的大本营之中。按理说她不该去管这件闲事,小牧师自己想要鲁莽地丢掉自己的性命,那是她自己的问题,但她不应该连累同样躲在这一片草丛之中的诗人。如果就这么放任梵塔西娅进入营地,或许奥菲莉亚的确能够摆脱此人蛮横无理的押解与强迫,只是这来之不易的自由也显而易见地太过短暂了一些。
更何况,这显然是个没法拿回她的小手风琴的选择。
非常幸运地,卡隆萨并没有花去很多时间便从树上溜了下来,并且带回了足够有用的信息。据他在树梢上所看到的,这个聚落的中心部分有着一个巨大的鸟笼,里面关押着大概是岛上所有的海妖,那里有足够的照明,还有一个食人魔拿着弓箭负责警戒四周——但这似乎是整个聚落之中唯一的一个警卫人员了。其他的食人魔不是在大吃大喝,就是已经醉酒,在呼呼大睡。
“另外,我想我没看错。”卡隆萨忧心忡忡地看着勉强冷静下来的梵塔西娅,害怕她趁人不备突然暴起,提起腰间的细剑便冲上前去送掉自己的性命(顺便暴露他们的位置,把他和疯诗人的命也一起搭上),毕竟她身材纤巧,看上去一点也不能打。“这些食人魔的数量比那位塞壬小姐告诉我们的要更多。我们三个别说清剿了,就连潜入进去都很危险,一旦被发现,恐怕就会成为……”
人类战士向着聚落中火光的方向简单地示意了一下,其中寓意不言自明。从种族上来讲,海妖是不能独自生活的,因为她们都是雌性,想要繁衍的话必须要引诱其他种族的雄性与她们一同筑巢。但在刚刚的侦查中,卡隆萨没有看见任何除了海妖和食人魔之外的其他活着的生物。恐怕那些被引诱到岛上来的雄性们不是在篝火上被穿着烤了,就是已经进了那些不知节制的饕餮怪物们的腹中。
“要更多。”在此时此刻,看起来更加冷静、理智些的竟然是奥菲利亚,“这不可能。这是个岛,我不觉得这些愚蠢的傻大个有渡海的能力。”
冒险者不需要很多的知识储备便可以从小酒馆,或是发布任务的布告板边上知道“食人魔是种智力低下的生物”这种常识性的东西,甚至奥菲莉亚认为,这和“兽人的脑子通常都不好使”一样,应该被算在通识教育里。众所周知,一种智力低下的生物是很难自发地相互协作的,这就表示食人魔是几乎不不可能达成“划船渡海”这种不仅需要一定的航海知识,还需要多个角色相互配合才能够完成的动作所需要的标准——说到底,它们的船是哪来的?
这样说来,最初的食人魔到底是怎么来到此处的也是个问题。在他们以此询问之前救下的那个海妖时,对方的回答也显得语焉不详。什么“空地上忽然出现了个奇怪的东西,紧接着他们突然就出现了”之类的颠三倒四的说法,即便是疯诗人也觉得逻辑不很通顺——远超出因为惊慌失措而不能详细叙述自己的所见所闻的那种逻辑不通顺。
卡隆萨摇了摇头:“它们有个‘门’,就在笼子旁边不远的地方。和我们穿过的那个很像,不过是紫色的,看起来……不太正常。”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不论是食人魔突然出现,还是之后又增长了的数量。毕竟跨过一道门(哪怕是那种联通世界的门),所需要的也不过是两条腿而已。可这又令人感到疑惑: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呢?
它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选在这儿?是谁将它放在这儿的?为什么它的颜色与他们曾经穿过的那一扇“门”有所不同?蓝色与紫色分别代表什么样的意义?这一扇“门”的背后通往何处?为什么食人魔会从一扇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大门蜂拥而至?仅仅是为了囚禁海妖、获取一个稳定的食物来源吗?说真的,食人魔有这种脑子吗?没有人从背后指使吗?指使它们的人又有什么目的?
一个问题的解决如同斜坡上的一块石头被移走,然而被移走的石头引发了更多问题的山崩。倾泻而下的谜题不停地蹂躏着奥菲莉亚那与常人相比旺盛了百倍有余的求知欲,驱使她立刻行动起来得出答案——就是现在,就是此地,立刻跳起来——
——然后,雪精灵再一次地被整整比她小了一圈的梵塔西娅一下子按在了地上。
“……凭我们三个,肯定是没法剿灭这一整群食人魔的。”慢了一大步才从怒火之中挣脱出来、找回自己的理智并且认清了情况的兀烈卡卡牧师压低了声音说。虽然卡隆萨仍然为句子里那些疑似磨牙的杂音感到一阵汗毛倒竖,但总归,现在她看上去没有要立即冲上去大闹一场的意思了。
“这是当然的。”人类战士带着心有余悸的表情点了点头。才过去一个多小时,这么一点时间并不足以令他忘记墨利安被锤断的那条腿——他们五个人在面对一个食人魔的时候都难以避免地有所损伤,何况是三个人面对一整个聚落呢?卡隆萨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打起了退堂鼓:“我觉得,不如我们就这样回去,把岛上的情况向委托人汇报一下吧。这不是一个冒险小队所能够解决的问题了,要想剿除这一群食人魔,维斯至少得雇一个佣兵团来。”
“——可海妖该怎么办呢?”梵塔西娅立刻急切地发问。
面朝着泥土奥菲莉亚(或者说陷进了泥土)发出了些含混的声音,谁也没听清她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没人在意。
卡隆萨甚至都没有进行哪怕一瞬间的思考便开口:“我想,我们该承认自己的任务失败了。牧师小姐,您不得不承认,这——”他向着聚落的方向用双手大致比划了一个食人魔的形状,“——远远地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
“不,我是说海妖。”高等精灵也向着聚落的方向伸出手,“笼子里的那些海妖。”
人类战士一时失语。疯诗人又在牧师的钳制之下发出了些含混的声音,依然没人听得懂她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但或许是得益于吟游诗人的那些基本功吧,其中嘲讽的情感倒是传达得一清二楚。
于是梵塔西娅毫不留情地在奥菲莉亚的手臂内侧狠狠掐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