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三楼的落地窗玻璃朝建筑后面的街道望去,九十九神高祭的工事基本结束了,祭典用的布景、灯饰、宣传海报、通告板和巨大的模型都用布遮着,布面下隐隐约约显露出用木板支起来、左右两边牵着绳子的纸板轮廓,那些是高耸起伏的山峰,各地出名的建筑以及鸟类、兽类的形状。
早晨的空气十分清爽,在屋顶之间露出的天空呈现出湛蓝清澈的颜色,被封闭起来的祭典区域空无一人,只有远处街道上逐渐开始有行人和车辆穿行。
——祭典果然是通往异界的仪式,不到时间不会开启,结束之后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站在窗前的男人,带着开玩笑一般的心情想着。
帝国剧院周围的街道几次被拓宽,周围大大小小的建筑也有不少被推倒重建,但已经变成“街道的历史”其中一部分的,仍然维持着过去的风貌。这包括剧院本身、九十九神高,以及这个房间所在的三层楼房。
它伫立在这里的时间,如今也增加到第五十几个年头了,内部和外部都经过不知多少次改造更新,临街的店铺也几经改换,但一楼仍然作为商铺使用,外立面的装饰也和过去一模一样。
而事务所的面积比以前大了不少,现在隔壁的两个房间,以及上面一层相同位置的房间,都成了它的一部分,几面墙壁被拆掉,形成了更大的空间。虽然主人仍然固执地保持着各个房间的使用习惯,也不肯重新修筑一楼通向二楼的走廊,但这里变得多少更像个正常的地方了。
“你在看什么?”
房门开了,一个身影出现在走廊上,他脖子上搭着湿毛巾,拖着步子啪嗒啪嗒地走到桌前,坐下来,捏起碗里的一小块冰贴在额头上。
“又是祭典啊。”
“已经过了整整三十年吧。”
“是的,你竟然还记得,真让人惊讶。”
“当然。”
冰块稍稍融化形成的水珠顺着他的额头流下,他用毛巾拭了拭,接着深深吸了一口已经充满房间的香气,用筷子夹起桌上的竹夹鱼放在嘴里咀嚼着,发出口齿不清的声音。
“就算是我,也记得住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呀。”
2、
“事务所普通的一天应该是无所事事的一天。”
这个房间的主人总是这么说。虽然大大小小的案件已经处理了无数个,但人们还是很难记住这个地方的名字,而直接按经营者的姓氏,把这里称作铃原侦探事务所。
时间的推移没有改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由这些关系产生出的矛盾纠葛,但是,自从百年轮回法案实行以来,妖异与半妖逐渐从人们眼前消失,或是远离人世,或是隐没在人群之中。
在普通人的眼里,“平凡”与“异常”像水和油一样分开了。
但是,不想要割断它们的联系,出于各种目的关注着“异常”的人,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的踪迹。
——它们就在那里,是不会就这样从世界上离开的。
终于,“和人类不同的东西”再一次回到人间,却不是以众人所期望的方式,而是激起了比过去更大的不安和混乱。而这个房间也再次迎来了属于“异常”的访客。
铃原用手指捻着厚厚的杂志,书页哗哗地下落,然后他合上杂志,把它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抬头看着正以混杂着期待和不安的目光注视自己的青年。
“侦探先生,您觉得有趣吗?”
“嗯……”
年长的男人眯起眼睛,拖长声音应和着,好像在思考什么,做出让人感到紧张的严肃表情。
“果,果然还是……”
“十分有趣呀。”
那张面孔瞬间改变了,眼睛变得闪闪发光,嘴角也露出了看上去有点不怀好意的笑容。
“有明显在骗稿费的作品,有放任恣肆胡说八道的作品,也有夸大其实耸人听闻的作品……”
“但是……”
石野抓着头,显出稍显困惑而不大服气的样子。
“但是,不管是利用想象、查阅素材、还是使用自身经历,投稿的全部都是非常接近‘异常’的人……这本杂志的存在本身就很有趣了。”
铃原用手肘撑着膝盖,向前倾斜身体。
“而且,大家都十分认真,甚至拼命地考虑着如何让‘异常’维持下去……”
他扭头看了看沙发一侧用绳子绑住的一叠书本,年轻编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那是异言社连续几年的出版物。
“不矫饰,不掩盖,不说虚伪的话,该笑的时候大笑,该流泪的时候流泪,该做蠢事的时候就做蠢事,揭示丑恶,高歌美丽,坦然接受和自己不一样的东西,把它们的面貌展示给人,不管是作者,还是故事,都让人觉得精神十足,让人忍不住想到过去。”
“……这可真是相当高的评价。”
石野终于松了口气,脸上现出笑容,换了放松的姿势把身体靠在沙发上。
突然,他看到手边出现了盛着茶水和大福的盘子,于是扭头朝正弯下身体把盘子放在茶几上的人点头致意。这时,他发现那个个子高大的男性,一直盯着自己头上的那对耳朵。
“这位是……”
“是助手,白川透。”
那个人仍然毫不掩饰地打量着石野,目光中带着几分与年纪不符的好奇。
“石野君是山犬半妖?
“是啊……”
白川似乎察觉了对方有点不自在,于是好像小孩子恶作剧成功一般地笑了起来。
“我也一样。”
话音刚落,男人的头上支起了一对毛茸茸的,灰色的耳朵,背后也伸出了粗大的尾巴,随后,像是阳光照射在影子上一样,它们又消失了,站在两人面前的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人类男性。
“哎?居然……可以这样方便的隐藏起来嘛?”
“虽然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一把年纪了,总归要稳重一点。”
白川摸了摸头发笑了,两颗尖尖的犬齿露了出来。
“然而这种努力丝毫没有成效呢。”
开始在笔记上写着什么的铃原在一边补充道。
3、
“说起来推荐石野君到事务所来的,就是这位吧。”
听完石野简单说明来意之后,铃原突然停下来,打开《异言》杂志,用手里的笔敲了敲封底的某个署名。
“是的……老师说已经和您打过招呼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真名是什么?”
“哎呀,您问我这个,我很为难的,而且……”
山犬半妖编辑抬起头,理直气壮地直视着对方。
“您感兴趣的事情不是应该自己调查出来吗?”
“你说的不错,看来可以保守秘密。”
“‘该说谎的时候说谎,该说真话的时候说真话,不该说的时候什么也不说’,这是您在信里写过的吧。”
侦探真的大笑出声,白川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最终抓起盘子里最后一个大福扔进嘴里。
“所以说,这次石野君拜托我们的,是这篇《吉祥寺少女侦探事件簿》最新一期连载中的事件,希望我们找到这位‘凶手’?”
“是的,虽然写成了故事……不过,这位‘凶手’是真实存在的,他的名字叫做‘砂九良’,是猫又的妖异,这次的事件,全部都是我亲眼所见,亲身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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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的事务所:http://elfartworld.com/works/42603/
*推理剧要开始了!如果有什么不妥当的请戳我修改
*除了石野都是NPC,大家可以不用在意,感谢编辑带两个老头晒太阳……
正式开始的推理剧,请移步: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4446/
【稍稍,有點微妙的黃段子】
一
悠和到了寄席時,前座的表演正結束。他在一片叫好聲裡向身旁的觀眾道了聲晚上好,便坐了下來,四下卻又在此時噤了聲。只聽三味線弦響,小太鼓震得人耳一跳,各顯音色,末了又不失井然,一齊在一聲合響裏中斷。就是在這時,有個身著茶色羽織的男人上了臺。
悠和很少聽落語,只在閒時才會聽聽,但他也是能隱約從面相上看出哪個落語家會更受歡迎——有些人天生便長著滑稽的相貌,不需多少言語,便能靠著這份天賦的容貌逗人發笑;也有人雖然長相並不滑稽,眉眼唇齒間帶笑時卻有種令人一同笑起來的特征。眼前的男人約莫屬於後者。
“諸位晚上好,今天的天氣還真冷啊,雖說又冷又麻煩,但各位還是來了,既然如此,那就講個熱些的故事吧——”或許是已經有了前座暖場的關係,這話一出口便迎來觀眾的捧腹。悠和的注意力全然被這笑聲的中心所拽走了。男人隨意講著些看似無關緊要的閒談,卻越是讓悠和更為在意之後的故事了。過了會兒,在滿堂的笑聲裡,男人說著:“哎呀,這熱得很,我就把羽織脫下來啦,望各位不要見怪!”便將茶色的羽織脫了下來,又是陣哄笑。悠和卻見到男人拾起地板上的折扇。
——來了。悠和屏息凝神,注視起男人的一舉一動。頃刻折扇一開,又是一合,男人的神色卻已經起了變化,隨後,又是一轉,卻又成了另一人物。屋主嚴肅,下人卑怯,竊賊猥瑣,老者世故,游女艷麗,少女嬌俏,種種角色盡顯在一刻、一人、一語中。好像台上之人已經成了故事的一部分,又好像故事已經融入了台上之人——不,不是那樣,應當說是那說落語的男人化作了故事,而故事也成了男人。悠和已忘了自身的存在,似乎自己也與高座之下的數人成了那故事、舞台、長屋裡的一個物件,只偶爾對故事裡的人所作所為發出笑來,可那笑聲就好像一陣風聲似的,絕對變不了人物分毫。
正當悠和這麼想時,那臺上人卻又向著觀衆喊了聲,引來一陣笑意,悠和又是在這寄席裡的一位聽眾了。場子沸騰了起來,所有人悉心等著那落語家的一句話。又是數個聲音,數種語氣——明明都是那台上人清朗的男聲,卻能聽出其中微妙的不同。語言好像生出了風,穿過這寄席,在遙遠江戶的雪夜裡飛馳而過。或是帶來窗外寒風,或是攜去席間暖意,風聲呼嘯,火聲爆裂。所有聲音混雜著人聲的爭執,越發嘈噪,那爭吵聲最終響得滿堂都能聽見——
啪。
折扇甩在檯上。
台上的男人俯下身來,向著觀眾們鞠了一躬,隨後便起身離去。悠和只有滿滿地空虛感,無望地期許著男人或許還能將那戛然而止的故事說完,可真打已經來了。悠和小聲問起身邊的老人來:“剛才那位高座名是什麼?”
“嗷,他呀,是迷亭信樂。”老者笑笑,過了會兒又轉過頭去,注視起檯上的落語家了。
二
“……師父就說著‘你這樣不行、你那樣不行,’ 然後讓我把落語說得更親民點。哎,那老頭說什麼落語是說給人聽的,而不是說給木樁聽的。真是過分,我可沒把觀眾當木樁,而只是把自己當做講故事的人而已——可這老頭就是頑固地要命,還說什麼落語不是高雅的藝術,而是庶民的娛樂——他就這麼說呀!隨後叫我去茶館和發臭的大叔聊天,過了幾天又帶我去花街,說著什麼‘沾沾俗氣’,就讓我看不知道哪裡來的男人睡游女……誰想看啊!我這麼講著,就跳窗子逃跑啦。喏,你看,蒼海兄,我手臂上這瘀傷就是跳窗的時候一不小心撞到窗口傷到的。”
迷亭信樂說著,炫耀似的將手臂上的淤青給古董店的老闆看。秋葉蒼海只微微一笑,卻沒在接話。信樂也並不氣餒,轉而將注意力放到店鋪櫃子上的貨品上去了。過了會兒,信樂又開口道:“蒼海兄收捲軸嗎?”
“也收。”古董店的老闆翻閱著桌上的書籍,頭也不抬地答道。
“家父恰好有張美人圖,那種東西我欣賞不了,改日帶來吧?價錢無所謂,對不懂的人來說,玻璃球和寶石差不了多少,蒼海兄願意給多少就給多少吧。”
“講講看?”蒼海似乎來了興趣。信樂不由在心下叫好,卻還是做出如往常一般的笑臉來。
“是家父早年因為一些因緣際遇得來的東西,我想年代也並不久。”
蒼海問道:“是怎樣的捲軸?”
“是張美人圖,似乎挺有故事呢。”
啊。上鉤啦、上鉤啦。信樂在心中小聲叫著,看見蒼海兄完全來了興趣的臉,便會覺得有趣。或許是這位古董店的老闆很少表露出心情的緣故,看到他臉上表露出一點對自己講的故事感興趣的意思,就會令信樂感到滿足。
“傳聞倒是沒有多少,只是畫中所繪的女人被妖異做法,困在畫中,到了夜半便會從畫中走出來,求人救助。哎,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我呀,這可是真事,我小時候還見過那畫中美女呢——那美女身著一身白衣,一頭黑髮,好像仙子似的。我兒時半夜起來看見那美人圖,誤以為是家母,便一把抱住那女人,哭著鬧著叫她帶我去茅房,那女人似乎也有些原委,見到我便喊著‘兒啊、兒啊’,勒得我不能呼吸。等我再起來,家母說我夜裡起來著涼病了,要修養一陣才能好。我將這故事講給家父,家父便要把捲軸燒掉,好在家母百般相勸,才留了下來。後來我又聽經手過這美人圖的人講,才知道這東西的原委。原來那美人圖的主角是位年輕的太太,曾與先生育有一子,不知怎麼先生暴斃,孩子又失蹤,哭哭啼啼的美女便被妖異畫師畫了下來,沒多久後就自殺啦。大概是畫沾了妖異的靈氣,又浸了女人的怨氣,這就成了這種東西。”
“後來,怎麼樣了?”
信樂只是一時興起想了個故事的雛形,並沒有往下細想,隨後又滿口胡說了起來:“家母幾個月前死啦,家父硬要把這東西甩掉,我覺得可惜,就想把這圖轉手給別人。恰好想起來我還認識蒼海兄,就想不如把東西拿來蒼海兄這兒。”
蒼海聽後,帶著點歉意說道:“令堂之事,萬分抱歉。”
“謝謝蒼海兄,那我下次再將那東西帶來吧。這本冊子我要啦,多少錢?”
——又是幾句話過後,迷亭信樂將東西抱在懷裡,出了店門。市郊的道路被頭頂素銀色的月光潑灑出銀點,小道像蜿蜒的河流似的,通向看不見盡頭的遠處。天空被平鋪開來,隱約可見春日星光。信樂哼著囃子的曲調,過了會兒又因路過的貓駐足在路邊。他彎下腰去,逗弄著貓兒,隨後用指尖撫弄貓兒毛茸茸的脖頸。
認識城郊的古董店萬川閣的老闆秋葉蒼海,不過是幾個月前的事。可信樂被對方那種奇特的氣質所吸引,忍不住想過來多看看那個性的主人幾次。來的次數多了,也就成了別人口中的熟客。
“貓兒,貓兒,蒼海兄真是有股讓人覺得腳踏實地的仙氣在,你說是不是?”隨口逗弄著貓,信樂苦笑了起來。要說蒼海給他的感覺是仙氣也不盡然,但是沉穩這個詞總令他聯想到畫作上武士的鎧甲,有些令人透不過氣,可蒼海並沒有給他這樣的感受。這大概就該稱之為迷戀吧。信樂想著,卻被手邊的貓兒來了一爪。
三
春花輕輕捏了捏自己的小指,好提醒自己不被過長的和服下擺影響,要向著客人露出笑來。做新造已有了段日子,按理說早該習慣這樣的工作,可春花卻還是忍受不了。店長藥師寺先生似乎是察覺出這種情緒,曾囑咐過她要小心些,但也被春花陪笑過去了。若是當時拒絕做下去就好了。春花長歎口氣,卻看到對坐的男人將臉撐在矮桌上,不知注視著哪裡出神。
春花只覺得尷尬,又想到自己既然已是新造,就得好好做些事情。這麼想著便做出游女的嫵媚來,輕聲問那著紋服的男人:“先生,您?”
“我是迷亭信樂,你叫什麼名字?幾歲啦?”似是突然被聲音驚動、這才明白過來對面坐著個人,男人從矮桌上支起身子,注視起春花來。
“我叫春花,今年十六歲……”每每提起自己這花名,春花只覺得羞愧。若是能取個更為華麗些的名字倒也好,可現在這名字聽起來有幾分滑稽。自己這麼報上名字,對方卻好像來了興趣,端坐起身體。
“是好名字,”信樂評價道,“聽起來好記,就是好名字啦,你看信樂這名字就很難記吧?若是有可能,我還想叫自己三三呢,可名字一旦定下來就再難改啦。”
“是……”春花雖不盡同意,心情卻好了起來。
“啊,正好,說了這麼多有些口渴,你能不能幫我倒杯茶水?”
春花聽到這要求,便提起和服的下擺去準備茶水了。她將熱水倒入壺中,再濾去茶渣,等到春花聞到那壺中茶水的香氣時,把茶杯湛滿,小跑著將茶水遞給對方,卻又被和服下擺絆倒了,頃刻間,滾燙的茶水灑在男人的紋服上。
“這……這……萬分抱歉……”春花支支吾吾地道著歉,只意識到自己闖禍了。對方呆滯了一會兒,卻笑了起來,大聲說了句:“啊!”
“什麼事……信樂先生?”
“你有沒有燈籠?隨我出去下吧?”信樂說著,站起身,示意春花跟著他出去走走。春花心下迷惑著對方的意思,到了前廊,卻聽到信樂對妓館的老闆說了聲:“放心,我不會不付贖金就帶著人跑的,只是帶她去趟河邊。”
春花更為好奇起對方要做的事情了,胡思亂想的功夫已經隨著信樂一起到了河邊。正是春季,雖不及冬日凍得人發麻,卻還是寒峭。信樂叫她把燈籠提起來,她便照做。微弱的光投到河面上,能看見被打濕的落櫻漂浮著,時不時又有新花瓣掉下去。信樂先生站在燈籠旁,脫了紋衣,又要寬衣解帶。
春花冷笑著——說是要出去看看河邊,原來也是要做這事情。可就當她這麼想時,卻聽撲通一聲。只見男人光著膀子跳到了水裡,過了會兒又游起泳來了。
“幫我把燈籠舉得高些吧!謝啦!春花!”
莫名其妙。春花想著,可又覺得臉上發燙了。對方還是要求她提著燈籠,卻又不做任何事。這又是為什麼,是憐憫嗎?若是這樣,那還是做那事情……她畢竟是游女,做那事情也無甚不可。決定了,等那男人上岸,她就問問……
一刻後,信樂披著衣服,邊念叨著好冷好冷,邊隨著春花進了妓館。等進了房間,春花便放下燈籠,問道:“您不雲雨嗎?”
“啊?什麼?我聽不清楚……”
“雲雨,您來這兒總是要做這事情的吧。”
“哎呀……這……這個嘛,其實實不相瞞,我對你是沒有那樣的打算的……”信樂摸著下巴,欲言又止,正要再開口,卻又被春花打斷。
“您這是在憐憫我做這行嗎?”
“……不不不,絕不是,游女和演員、落語家一樣,都是帶給人們歡笑與流連的人!我只是看到你的面孔,便想起家中的妹妹,於是便沒了那方面的慾望……那孩子身體不大好,但對我很親,在一年前……走了,我看到你的臉,又想起那孩子,於是便想多和你聊聊……”
春花聽完這理由,只有滿腹的愧疚,再接下來也不好要求對方做什麼了,只徹夜聊天。等這位客人走了,她便去找太夫姐姐。等她進了房間,才發現太夫房中的美人圖不知何時已經撤掉了。
“姐姐,你掛在墻上的那張畫呢?”
“貴客說是不喜歡,我便轉手給個認識的人了。”
“這樣……我今天遇見個可奇怪的客人嘞,竟然什麼事都沒做就離開了,還說什麼我像他妹妹……那人的名字也很奇怪,叫……什麼亭信樂吧?”春花努力回憶對方的姓氏,卻又記不清楚。太夫原本叼著煙管,聽到這話,險些將煙管抖到地上。
“哦,那位……他多半是天閹,又或陽痿吧。”
“是這樣嗎?”春花疑惑道。
“男人有這方面的問題,多半都不會承認吧,這也是情理之中。我見過他師父幾次,只說是帶他過來看看人世百態,也不知道哪句是真的……”
太夫又講了些趣事,春花便很快將那客人的事情拋在腦後了,她為太夫湛上一杯茶,悉心坐在矮桌旁聽了起來。
【感謝遊貓太太借我設定,并把姑娘給我(……)同樣感謝黑月太太讓我乘坐她的海上大輪船(……)】
【解釋一下,寄席≈傳統藝術劇場,囃子就是表演落語時的配樂,而落語家分為前座、二目、真打三等。】
【比較重要的事情↓
沒有陽○!也沒有天○!……那個是花魁姐姐自己的臆測,而且花魁姐姐也沒有完全說實話啦。】
01
六六没死。
如月菟原毕竟不会跟一个小女孩计较什么,于是她活蹦乱跳、死皮赖脸地缀在猿美身后,跟到了家里。
时值黄昏,猿美去做饭,沙罗给她打下手,初子坐在一旁陪猿美五岁的女儿和两只猴子玩,六六无聊地托着腮,开始研究如月菟原的屁股。
……嗯……好像挺翘……
如月菟原一个眼神扫过来,六六马上移开视线,研究旁边的墙。
太阳向西沉,沙罗端着盘子进来,里面摆着几条煎鱼,六六眼睛一下就直了,什么屁股、胸部浑然全忘了,眼里只有那几条煎得香香的小鱼,猿美端着其他菜进来,招呼大家入座,六六如离铉的箭,嗖一下窜到桌边,眼巴巴等投喂。
打从山上下来开始,六六几乎就没吃什么东西,而且也没仔细打理自己,加上跟小吉滚了次纯洁的地板,现在整只妖就像个落魄小乞丐,猿美看着心软,伸手把自己的鱼也给了她,六六当即感动得眼泪汪汪,不着痕迹地往猿美身旁挪屁股,如月菟原端着碗过来,一手把她隔开,坐在了中间。
沙罗把大小吉放在六六另一边,往桌上摆了点口粮,让猴子抓着吃,六六嘴里塞着鱼,悄咪咪偷了两颗,被大吉发现,吱吱叫着上来抓六六头发,六六惨叫一声,又跟猴子打成一团,初子急忙上去拉架,一顿饭吃得猴飞狗跳,六六顺嘴把初子的鱼也吃了,饱得直打嗝。
众人吃饱喝足后,沙罗受猿美指使,拎着不停打嗝的六六去洗澡,在浴室里将她身上破了好几个口子的衣服一键脱光,直接塞进装了热水的浴桶中,随后离开,留她一个人扑腾。
六六这么多天第一次洗热水澡,当下高兴起来,在温暖的水里扑来扑去,玩得不亦乐乎。
她喜欢水,从前经常在山里的小溪中捉鱼吃,弄得浑身湿淋淋的,衣服也懒得穿,光着屁股,拖着鱼,就跑回去找男人做鱼吃,男人每次听到门响,都要捂着眼睛指挥六六先去穿衣服,简直身心俱疲,六六却跟没事人一样,当了那么久的妖怪,半点羞耻心也没长。
男人后来受不了了,就对她说:“六六,你是女孩子,不能老光着身子到处跑。”
“为什么啊?”六六系着腰带,很疑惑地问。
“被别人看到,总归不好。”男人答道。
“为什么啊?”六六追问,“我又没有胸。”
“……话不能这么说……”男人头疼地扶额,思考了一会儿,从柜子里拿出一本书,对六六招手,“来,六六,这本书你拿去看……”
六六一看男人拿书,二话不说,翻窗逃之夭夭。
这样的情形后来又发生过几次,最终,男人放弃了对六六说教,转而在每次六六抓鱼的时候,便拿着一块宽大的布在旁等候,六六一出水,就把她包起来,合着鱼一块抱回家。
一直到他离世,六六这个陋习也都没能改过来,还是那个没有羞耻心的老山犬。
六六沉浸在回忆里,整张脸埋入水中,放松身体,漂在浴桶里装浮尸,把进来送衣服的初子吓了一跳。
“六六!”初子叫了一声,扔下衣服跑过来。
六六猛地出水,闭着眼睛吐出一道水柱:“干嘛呀,■■■?”
她叫的是男人的名字,初子听不懂,看她没大碍,松了口气,取了旁边的毛巾把她包起来,六六睁开眼,才发现是初子。
“是初子啊,”她低声说,郁郁地裹在毛巾里,一下倒入初子怀中。
初子用毛巾搓了搓六六湿漉漉的长发,听到怀里模模糊糊传来一句:“好平……”
初子:“……”
六六穿好衣服,跑到外面,猿美见到她,就笑眯眯地走过来揉她被热水蒸得通红的脸。
“这是我14岁时穿的衣服,没想到你穿正合适。”猿美说。
六六第一次跟完美胸部离得那么近,幸福得晕乎乎的,根本没听懂猿美说的是什么,连连点头说:“合适合适。”说着就要伸出罪恶的小手。
如月菟原从背后出现,抓着六六的腰带,把她直接提了起来。
“你该走了。”如月菟原说,提着六六直接走到门口,“出去,顺便把你的耳朵尾巴藏一藏。”
六六有点怕这个男人,站在门口,乖乖地用手抹了一把耳朵和尾巴,又原地转了个圈,问:“还有吗?”
如月菟原伸手在她屁股后面揪了一把:“有。”
六六吓得蹦出去一米远,捂着屁股使劲拍了拍,把剩下的那截尾巴拍没了。
“好了,”如月菟原直起身,一手指向门外,“走吧。”
六六期期艾艾地扒着门框,猿美跟出来,对六六挥挥手,六六“啵”地送出一个飞吻,猿美抬手在空气中抓了一把,放进嘴里吃掉,又回赠了六六一个飞吻。
六六心情激荡,左右手双管齐下,送出去一串飞吻:“啵啵啵啵啵……”
如月菟原:“……”
六六最后被如月菟原提着腰带,拎出了门。
02
大东晴巳今天起了个大早,迷迷糊糊抱着被子的时候,发现腿脚有异,掀开被子看了看,拿了条长裤套上,出门替父亲办事。
事情办完,时间还早,估摸着回家没什么事好做,他这会也不太敢回家,就随便挑了条路,晃晃悠悠顺着走,一直走到河边,有人支了摊子在卖鱼,顺着河滩溜过去,一眼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少女。
六六昨晚被如月菟原赶走,也不知道去哪里,茫无目的地跑到河滩边上,又玩了半小时水,猿美刚给她换的衣服袖子湿了一大截,才找了棵树爬上去睡觉。早上在一阵鱼腥味中醒了,扒开树枝探头看去,见到一位老太太在往木板上摆鱼。
大东晴巳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在人家摊子边上蹲了好几个小时了。
“给我一条嘛。”六六吸着口水哀求。
“不行啊,你得用钱来买。”老太太无奈地看着她,被个小女孩搅了客,早上就卖出去几条鱼,这孩子还特没眼力劲地看人拎着鱼走就追上去,把好多客人吓坏了,老太太心里不高兴,又狠不下心驱赶,只好跟她两人大眼瞪小眼。
“可我没有钱啊。”六六哀嚎。
“那不行,”老太太摆手,“我刚送了你三条,怎么还要啊?”
六六摸摸肚子,说:“饿。”
老太太没话说了,可也不能再送,干脆扭头看着河滩,不理六六。
大东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看到少女可怜兮兮地蹲在鱼摊边上抽鼻子,馋得口水直流,眼里还带着泪花,他本就喜欢可爱的事物,当下心便软了,走过去拍拍少女的脑袋。
“?”六六抬头望他,发现是个不认识的男人,又往下瞄了瞄他的屁股,失望地把脸扭回去。
“……”大东觉得刚刚那几秒钟时间好像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可也抓不到头绪,看到少女失望的神情,更心软了,弯腰对少女说:“想要的话,我给你买一条吧。”
“!”六六一听,马上从地上跳了起来,失望一扫而空,猛地抱住大东晴巳的腰,喊道:“好人!”末了,手迅速往大东屁股上一探,更大声地喊:“扁扁的好人呀!”
大东被她喊得莫名其妙,但看她表情振奋,也不多追究,问了老太太鱼的价格,手往怀里摸摸,尴尬地发现身上的钱只够买一条小鱼干。
“我钱不够了,只能买一条小鱼干。”他抱歉地对少女说。
“没事,”少女豪气地拍拍肚子,“够了,我刚刚白吃了三条呢!”
大东晴巳:“……”
老太太:“……”
大东付了钱,让六六选鱼干,六六绕着摊子转了好几圈,伸手指了经过仔细对比、看起来最大的那条,老太太把鱼干拿出来,摆在案上,六六凑过去陶醉的嗅闻,正要拿,从旁忽然冒出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啪叽按住了鱼干的尾巴。
一瞬间,六六毛都要炸开了,她快速地按住鱼脑袋,转头去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当头迎来一张圆圆的猫脸,不高兴地瞪着她。
“松手啊喵!”不高兴猫低声朝六六吼,它身上穿着武士服,腰间别了一把刀,身后两条尾巴晃来晃去,一看就是妖异。
“你谁啊!”六六惨叫,另一只手也按上了小鱼干,“这是我的鱼!”
“它身上写了你的名字?”猫妖问。
六六看了眼鱼,飞快地亮出指甲往上刻字,猫妖没想到她这么不按套路走,当即“喵!”了一声去挠六六。
“你作弊!”猫妖更不高兴了,跟六六对着龇牙,“哪里拉来的老狗!真讨厌喵!“
“你才老呢!”六六大喊。
大东晴巳站在一旁,正因为突然冒出的妖异而发愣,没来得及去阻止,六六已经一个飞扑,把猫妖摁在了地上,猫妖毛也炸了,伸直两条尾巴,嘶叫着亮出小牙,上嘴就咬。
“哎!……“大东冲上去,不知道少女叫什么名字,嘴上卡了个壳,急忙又道,“别打!你打不过它!”他急得不行,一个普通人类去跟一个妖异打架,不是找死是什么?!他有心救六六,六六却跟猫妖打得难解难分,根本无从下手。
“别打啦!”大东又喊。
六六哪里还有时间去管他说什么,理智已经被愤怒的小火焰烧没了,跟猫妖撕扯到一处,两只妖在河滩上的泥里打了两滚,噼里啪啦裹了一圈河泥,猫妖尾巴碰着了水,发出一声变调的惨叫,用了妖力把六六一推,六六被它推得倒飞出去,大东晴巳用手去接,六六摔到他怀里,嘭地一下,长出两只毛茸茸的大耳朵。
大东晴巳:“……”
“我跟你拼啦!”六六怒吼,从大东怀里跳下来,撞向猫妖。
猫妖嗤笑一声:“蠢狗!”拉出佩刀,合着刀鞘往六六脑袋上砸,六六避也不避,被砸了个正着,呱唧一下,跪了。
“啊!那个……谁!”大东回过神来,大叫一声,跑上前抱起六六。
小小的少女躺在他怀里,双眼紧闭,原本粉粉的双颊血色尽褪,死了一般无声无息。
猫妖傻眼了,大东也傻眼了,这,这这这这……死了?!
猫妖抬起自己的刀看了看,连鞘都没出……威力有那么大吗?!
一人一妖因为六六的突然死亡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没人注意到案上那条引发血案的小鱼干颤动了一下,接着啪嗒一声弹了起来。
老太太:“……”
鱼干啪嗒啪嗒,艰难地弹动,在老太太沉默的注视下,弹到地上,接着艰难地向河边弹过去。
啪嗒啪嗒啪嗒……
“喵啥也没干啊!”猫妖往后退了两步,大声说。
啪嗒啪嗒啪嗒……
“别说啦!”大东晴巳伸手去探六六的呼吸,没有呼吸,又去探脉搏,没有脉搏。
啪嗒啪嗒啪嗒……
“怎么办啊喵!”猫妖烦躁地挥挥尾巴,“埋了吧喵!”
鱼干咔叽折了。
大东抱着六六刷地站起来,病急乱投医道:“我,我带她去看医生!”
“妖哪能看人类的医生啊!”猫妖指出了华点。
“哎,先去看看吧!”大东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转身就要跑,地上刚蹭出去五厘米的鱼干猛地转了个方向,啪嗒啪嗒拖着残废的身体激烈地追过来……
“我也不管了喵!”猫妖把刀插回腰间,一扭头,将刚好蹭到它脚边的鱼干往嘴里一叼,扭身跑了。
鱼干:“……”
大东晴巳搂着六六,一边念叨“撑住啊”,一边往前跑,跑了没两步,怀里的人猛地吸了口气,睁开眼弹坐起来。
“啊!”大东吓了一跳。
“啊!”醒过来的六六也跟着大喊,“我的鱼干!!!”
大东晴巳:“你没死?!“
六六痛苦地捂住心口:“我的心死了!“
大东晴巳:“……”
03
大东晴巳从甘味屋里出来,端着一盘团子,坐到六六身边。
“喏,吃吧。”他拿起一串,塞到六六手里。
六六郁郁寡欢地坐在椅子上,晃着腿,哀悼她逝去的小鱼干,扭头就着大东晴巳的手,阿呜吃了一颗团子。
“……射射里……”她鼓着腮帮子,含含糊糊地说。
大东托着腮看她,此时,六六已经把耳朵又收回去了,看上去就像个普通小女孩,也就十来岁的模样,令人想不到她本是只妖异。
“你叫什么名字?”大东问。
“六六。”六六有气无力地答道。
“你是……”大东犹豫了会儿,放轻声音,“你是什么妖异?”
“山犬。”六六看了他一眼,问,“你呢?”
“我?”大东紧张地拉拉裤子,说:“我叫大东晴巳,是……是人类。”
“别骗我啦。”六六抬脚蹭了蹭他的裤管,“是半妖吧,狂骨?”
大东一愣,继而沉默了,半响才开口:“能看得出来?”
“别人也许不能,但是我能。”六六说。
“从哪里看出来的?”大东问。
六六眼神往下,在大东胯间转悠了一圈,说:“屁股,屁股没肉啊你。”
大东晴巳:“……”
“不过你放心,你请我吃东西,我不会讨厌你的。”六六说,又往嘴里塞了颗团子。
“不会……”大东皱起眉,“不会觉得奇怪么?”
“有什么奇怪的,”六六疑惑地看他,“半妖,你没见过吗?多的嘞,我还救过一只。”
“是怎么回事?”大东来了兴趣。
六六摸着下巴回忆道 “山沟沟里拖回来哒,是只蜘蛛半妖,有三双手呢!”她比划着说。
“哇!”大东叹道,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他们,于是弯下腰,撩起一点点裤管给六六看,“你看我,是骨头。”
六六点点头,“恩,狂骨。“
大东晴巳说:“我父亲不喜欢半妖,也不喜欢妖异。“
六六顿了顿,神情复杂地看着大东,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哦”了一声。
“那只半妖呢,没跟你在一起吗?”大东放下裤管,接着问半妖的事。
六六捏了捏鬓角的头发,干巴巴地说:“死了,它受了很严重的伤。“
“啊,这样……“大东有些尴尬,他想了想,转了个话题,“你住在哪里?”
“山上。”
“一个人?”
“不是,”六六说,她吃完了团子,把竹签放回盘里,又拿起一串,“你也吃呀。”
大东忙也拿了一串。
“我跟一个人类一起住在山里。”六六说。
“你们是……”大东想问是不是亲人,又想妖和人类哪里会是亲人,但是……恋人?大东看着六六的模样,有点问不出口。
“他……大概算是我……爸爸?”六六没注意大东的纠结,抬头望天,思考了一下,“可我比他大好多呢,我是他妈?不不不不……也不对……反正……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们一起生活了很久,我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我。”
“这样挺好的。”大东有些羡慕地说,“那他呢,跟你一起下来了吗?”
六六叹了口气,说:“也死了。”
大东晴巳:“……”
“他死了好多年,我才下山来的。”六六补充。
这回,大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跟着六六一起望天,天气晴朗,云层一圈圈围住天空,只在远方空了一块,透出天空的色彩。
“好蓝啊。”六六说。
大东闭上眼,阳光暖洋洋地落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