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好像我们不是被人追着打就是在追着别人打?”
苏兹拿着两罐冰镇汽水走进卧室时,帕王突然开口问道。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年轻的英灵盘腿坐在长沙发上,伸手去接饮料,又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
苏兹的电脑屏幕内,硝烟与火光并存,在世界性战争中保存下的圣马洛古城,却未能幸免于难。这次交锋并非是虚拟世界中的游戏,也不是醉酒后的一场闹剧,而是真刀真枪的魔术师的战斗。
任何一丝疏漏都会将人拖下深渊,走向万劫不复。
“战争,本来就是和打猎一样的嘛。”苏兹也学着帕王的样子,蜷缩在转椅上,戴好耳机。
爆炸带来的冲击摧毁了城市的供水线路,顷刻间,广场已是一片汪洋。滚滚浓烟中,船型黑影缓缓升起。
“‘地平线’级驱逐舰,”苏兹轻声惊叹,“这是遇上对头了呀?”
帕王不置可否,苏兹轻推转椅,缓缓转起圈,扳着手指念念叨叨:“你觉得他们还有什么?‘西北风’级两栖作战艇?‘可畏’级护卫舰?‘戴高乐’级航空母舰?”
炮火连发,极为密集的火力弹幕逼迫下,帕王不得不停下追击的脚步,却又被阻拦在火线之内。
“两倍于常规消耗量,真当弹药都是不要钱的?”帕王回想起白天对战时的局面,怀疑道,“黄金率?”
“范弗里特弹药计算法?也真是大手笔啊!”苏兹眯起双眼,端详着立在船头,穿金戴银的黑组Rider,“怕不是对岸那位‘准男爵’哟……”
正是在同一时刻,先前一直被苏兹穷追不舍的黑组御主暴起发难,硬受苏兹一击,紧接着,他点燃了手中的打火机。
眼前的喷涌而出的,与其说是火焰,不如说是猩红而粘稠的液体,那东西凭空流淌出的瞬间,空无一物的空气中突然出现无数灰黑色的“裂纹”,朝着苏兹蔓延而去。
那正是省略了“燃烧”这一过程,概念直接被转化为灰烬的,苏兹的礼装。
天气逐渐炎热,窝在圣堂教会提供的住所里,苏兹只穿着吊带背心和短裤,一部分裸露的皮肤上,覆盖着半透明的如鳞片一般的物质。它们不断交织,脱落,露出其下粉红色的新生皮肤。
魔术·平衡,受损严重的阿芮寇妮正在修复苏兹的伤口,局势逐渐进入白热化,她担不起负伤的风险。
屏幕上的视频似乎是利用航拍设备拍摄的,一直都是俯视的角度。当齐格弗利特的火焰朝苏兹灼烧而去时,镜头突然俯冲,紧接着一个翻转。当两人再回到画面中时,齐格弗利特却突然收敛了攻势,扯紧兜帽,一心只向着从者的方向遁走。
彼时黑组Rider和帕王的争斗也接近尾声,御主一进入自己的控制范围,Rider便立刻倾尽全舰弹药,逼退帕王主从,带着齐格弗利特火速脱战。
“当时没来得及问你,”帕王将手中的易拉罐放在写字台上,问道,“那个魔术师,为什么退走了?”
苏兹笑得阴险狡诈:“那不得不感谢他放了一群鸽子。”
随着苏兹拖动时间轴,镜头翻转的前一瞬间,屏幕上,齐格弗利特的兜帽被气浪短暂地掀起了一瞬。
入点加出点,放大至齐格弗利特正面高清特写,素材拖动上主时间轴,导出。
苏兹点开YouTube,输入上传的视频标题《震惊!圣马洛驱逐舰向平民开火,真相竟然是……》。
“一个两个的都带着尾巴来打圣杯战争,我可伺候不起!”按下上传键,苏兹笑得歪倒在电脑椅里,“我来看热闹的,当然不嫌事儿大了!”
圣马洛市中心的广场上,枪林弹雨,炮火纷飞,两组人你来我往,旗鼓相当,打的不可开交。震天响的爆炸声伴着后期配上的摇滚背景音乐,像极了好莱坞动作电影的预告片。
笑够了,隔壁也正传来计时器“叮”的一声,苏兹看了一眼播放量,满意地走向厨房。
“你烤了什么?”帕王好奇地探头,嗅了嗅空气,有些震惊,“鸽子给你航拍那么辛苦,你不光绑了人家,还把它给烤了???”
戴着隔热手套,苏兹将烤得金黄流油的鸽子端上桌,理直气壮地回答:“物尽其用嘛!反正齐格弗利特也没工夫回收这些鸽子了。”
“且不说广场上飞的鸽子能不能好吃……”英灵的视线在客厅里转了一圈,落在墙角的体重秤上,又回到御主的身上,“大晚上的,先是一罐汽水,再来一只鸽子,你的体重怕不是要飞到天上去哟……”
“谁说我要吃了?你看,我特意做的咖喱味!”魔术师一脸理所应当地看着自己的英灵,“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这样才能长高……”
又补充道:“毕竟是你打下来的,哭着也要吃下去呀!”
“这怎么回事儿?!”
耳边响起陌生人惊怒地喊声,帕王摘下头戴式VR设备,眯着眼稍微适应了一下光线。
苏兹·克劳福德正坐在不远处的休息区,一手握着冰激凌,一手紧捏着勺子,用力到指尖发白。她转身背对着帕王,肩膀微微地抖动着,从两人魔术上的联结里,帕王能感受到苏兹正压抑着惊天动地的大笑声。
在服装设计师的身旁,同为红组的御主基兰则是完全不同的状态——他双手抱胸,一张脸完全掩盖在一头蓬乱卷曲的亚麻色长发中,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点着。游戏厅里播放着震天响的音乐,纷繁的灯光乱舞,来寻欢作乐的人们时不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在这种环境里,不仅睡着了,而且睡得无比香甜,这本身也算是奇事一桩。
更何况,自己的从者正在进行一场从者级别的争斗。
帕王将视线转向对面,另一个VR体验平台上,刚刚与自己对战的从者不见身影,倒是他身后的垃圾桶不知为何翻倒在地,杯装饮料和食物餐盒撒了一地,正留出一个人形的空档。价格不菲的头戴设备就这样惨兮兮地躺在这一地的残羹冷炊上,恐怕这就是工作人员怒火的由来。
“你们有谁看到刚刚那个梳辫子的男人了吗?”见没人应答,那人又朝着苏兹的方向,又问了一遍。
苏兹不着痕迹地踢了一下基兰的椅子腿:“醒一醒,他去哪里了?”梦会周公的魔术师被惊醒,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什么什么,怎么了!!”
当听到大家都在寻找自己从者时,基兰抬起了手:“他啊……他在……”话音未落,一阵无形的力量拉住了他指向背后手指,拎着它生生转了半个圈。
“他往那边去了。”苏兹顺着基兰手指的方向,朝着一旁的安全出口面无表情道。
工作人员转头看向帕王,红组的Saber立刻与御主指向同一个方向,务必真诚地回答:“我刚刚和他联机,突然就断开连接了,摘了头盔我看到那扇门动了一下。”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苏兹在心里给帕王比了个小蓝手,基兰还没搞清状况,只是被阿芮寇妮缠着,只能跟着点了点头。
体验馆的人最后狐疑地打量了一圈三人,终于追进了安全通道。
见人走远,苏兹收回礼装,偏头瞧了瞧基兰身后的空气,问道:“Lancer在你身后?”
基兰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向自己不知为何不愿现出实体的英灵问道:“您这又是唱的哪出啊……”
“回避的时候用力过猛,栽进垃圾桶里了吧?”帕王也走下体验台,落座前还不忘把座椅朝远离Lancer的方向挪去,“这么老远都能闻到味儿。”
“现在的圣杯真是随便,什么都能召唤出来。以为好歹都是个人形,没想到连犬科都能回应召唤,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基兰语气毫无起伏地复述完英灵的念话,立刻指向背后,撇清关系,“他说的,不是我。”
还维持着实体的英灵从容不迫地挖了一勺御主的冰激凌:“可以啊,有机会咱们真刀真枪的打一架,差着几个世纪,让你看看谁才是真正的一代不如一代。”
“行了!”苏兹戳了戳不知何时出现的使魔,制止口水战无意义地升级,“先回去和其他组碰一下,我有事要说。”
她拎起手包,像是迫不及待地要赴一场邀约,翘着嘴角对两人说道:“稍安勿躁,机会很快就来了。”
夜幕低垂,溶洞内由魔术构成的人造光源模拟着月光般柔和的光芒,穿过樊尚大教堂精致的彩色玻璃窗,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天气回暖,夜间没了关窗的必要,海风带着水汽吹拂进来,轻轻掀起桌面上的一张书页。
黑发英灵斜倚在窗边,目光追着水路里偶尔出现的船只,不知在想些什么。半透明的使魔绕着一段丝线,飞来飞去为主人整理礼装,难得好脾气的英灵就这么被当成了绕线架。房间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让浮游生物的轮廓更加模糊,像是随时就要飘散在空气中一般。
忽然,英灵转过头,朝套间里侧望过去,并未张口,他的声音自脑海中响起:“还没好?”
下一刻,里间的房门打开,苏兹·克劳福德的回答同时从耳畔和脑海中传来:“稍微有点儿耐心嘛!”
时间已经不早了,放在往常,苏兹大概已经换上睡衣赖在了床上。可是现在,她抬手披上一件海蓝色格子斗篷,又对着镜子正了正贝雷帽,怎么看都是一副将要出门的样子。
“就算是黑saber先邀请的你,这样下去跟放鸽子也没什么区别了。”帕王离开窗边,将阿芮寇妮递给苏兹,皱眉道。
苏兹不甚在意地耸耸肩,却对手里整齐的礼装大感惊奇:“这么有心?”
“你的荣幸。”帕王双手交叠,仰着下巴故作傲慢。
摊开双手,阿芮寇妮十字形的线轴卷曲起来,坚韧的金属已不可思议地姿态将丝线拢在中心。苏兹将它塞进手包,毫不犹豫地走向门外,笑道:“如果你能为我驾车,帕王陛下,那才是我的荣幸。”
*** ***
苏兹·克劳福德从没像现在这样后悔过。
半小时前,当她七拐八拐,走进圣马洛东南方这家毫不起眼的酒吧,希瑟·阿本德罗德已经坐到了卡座里,还带着那位金发的青年。她手边放着一杯梅红色的饮料,看起来已经动过。
正是这杯酒……苏兹觉得太阳穴上有根青筋在跳,Aunt Roberta,红色的果汁,白色的奶油,再加上蓝莓作为点缀,看起来像极了一杯无害的饮料。然而据说Aunt Roberta是19世纪末阿拉巴马一个奴隶主的女儿,后来做起了自制gin的生意。她的客人大多都是流浪汉,有传言说两年内她的34位流浪汉客人都在买了她的酒以后死了。
“姐姐~苏兹姐姐~你的家族是怎么样的呀!”眼前的小姑娘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一边说话一边手舞足蹈。
一杯酒,希瑟·热爱酿酒·一杯倒·阿本德罗德,喝醉了。
苏兹有些紧张,右手不自觉地抓住了手包。“呃……就是一般的老宅子,古堡……”
“古堡!!”希瑟突然兴奋地尖叫了一声,“我们家的庄园早在爷爷那一代就没有了……”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她喝醉了。
黑saber的御主情况看起来不妙,苏兹决定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是啊,不过也只剩下一个外观了,内部也都是现代的设计,电梯啊,空调啊,无线局域网……总不能过得像原始人一样吧?”
“电器……”哪知,希瑟立刻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玻璃酒杯砸在桌面上哐哐作响,“电器是病原体,工业革命就是一帮疯子在散播病毒!竟然还有魔术师跟他们一起发疯……什么现代魔术学科……”
苏兹强忍着膝盖中箭的错觉,只得改口道:“我们也保留了一些传统的魔术设施,像是陷阱,魔兽,魔偶什么的……”
“魔偶???!!!”又是一声尖叫,希瑟看起来兴奋极了,“我的礼装也是魔偶,我拿给你看!”
对于今天的会面,苏兹做过很多设想,无论是互相装逼以示友好还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她都准备了应对的方法。
但这绝对不包括眼前的情况。
面前年轻的魔术师将酒杯划到一边,在桌上打开随身的木箱。她已经醉的连坐都坐不稳,一双手却出奇地稳定精准,正在用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将木箱中的零件拼成魔偶,一边拼还一边口中念念有词:“这是‘二十八人的怪物’,小时候我经常讲故事给它们听,从那时起,它们就一直陪着我……”
不同的人醉酒后会有不同的反应,有人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睡倒在角落里,也有人会异常亢奋,产生一种天上地下为我独尊的气概。醉酒对于希瑟·阿本德罗德来说,大概就是返璞归真,全然变为小孩子的心态。
随着希瑟将越来越多的魔偶摆在桌面上,苏兹内心的不安也越来越加重。她甚至开始怀疑希瑟是在装醉:酒吧是希瑟挑的,喝的酒也是希瑟挑的,如果她不介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开杀戒,那么她现在的行为无异于拿枪指着苏兹的头!
想到这,苏兹的神色一凛,阿芮寇妮骤然展开,无色的丝线腾空而起,警戒在苏兹四周。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黑组saber早在简单的寒暄过后便不见了踪影,似乎不太喜欢现代酒吧的氛围;帕王倒是颇为乐在其中,只是他斜倚在不远处的吧台前,看起来完全没有从窘境中解放苏兹的意思。
当希瑟一把抓住苏兹的丝线,央求着陪她一起来玩翻花绳时,苏兹终于相信黑组saber的御主这回是醉了个彻底。苏兹忽然意识到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和一个心机深沉的敌人可以玩玩套路,和冲动无畏者也不过是痛快一战,但是要如何面对一个心理上彻彻底底的小孩子呢?熊孩子的行为根本不能用常理来推断啊?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苏兹从醉醺醺的希瑟手里拿回礼装,站起身问道,“你家在哪里?”
既然已经萌生了退意,至少趁着敌方御主神志不清,问出黑组据点的位置吧?
希瑟偏过头,皱着眉头仿佛在思考什么世纪难题:“我不想回去……这里没有我的家……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
苏兹无奈,转身正要招呼帕王离开,突然感到被人抓住了衣摆。
身后,希瑟一双水汪汪的眼里写满了期待:“不如我们去苏兹姐姐家吧!带我去嘛~!”
我家住在红组本阵啊我的小姑娘!!!!!红saber的御主目瞪口呆,无意识地开口拒绝:“不行。”
“为什么?”意识幼女化的希瑟疑惑地问。
“没什么……我家太乱……咳……太乱。”苏兹信马由缰,满嘴胡说八道。
希瑟突然愣住了,她的眼里渐渐泛起了水雾,眉头又皱在一起,看起来委屈极了。她盯着苏兹,愤怒地道:“你说谎!”
苏兹表情僵硬。
桌面上,二十八个魔偶齐齐朝苏兹转过头。
“我都把‘二十八人的怪物’给你看了,你都不愿意带我去你家看看……”希瑟越说越激动,“你太小气了!”
话音刚落,二十八个魔偶皆从桌面上跃起,凶狠地扑向苏兹。满心戒备的苏兹抬手一扯,刹那间,难以计数的无色丝线如浪潮般朝魔偶们席卷而去。
下一刻,酒吧的火灾警报骤然轰响。
*** ***
苏兹紧靠在暗巷的墙壁上,双手扶膝,尽力平稳呼吸。酒吧尖锐的火警警报朦朦胧胧地飘荡在远方,听不真切,他们看起来已经跑得足够远了。帕王在她对面显出身形,一双野兽般的金眸充满了戏谑的笑意。
“真狼狈啊……”英灵在念话里嘲讽道。
苏兹横了他一眼,反呛回去:“别以为你就能比我更会哄孩子。”
帕王还想说点儿什么,念话却被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打断。希瑟的皮鞋底敲击着石板路,踉踉跄跄,不甚平稳。她后面还跟着一个人,脚步声沉重有力,却带着急切。
“咦……刚刚还有很多人呐?”火警后,整个街巷的人都被疏散,少女的声音飘在空荡荡的街道里,激起回音。
“我不回去,我要等所有人都走了再回去!”没听到英灵开口,念话的内容也基本可以猜的七七八八,“我刚刚看到苏兹姐姐往这边跑了!”
苏兹又小心地向阴影中缩了缩,更加谨慎地隐藏好身形,指尖微动,无形的丝线悄然蔓延开来,如蜘蛛结网般密密麻麻地布满各个街角巷口,警惕着每一丝风吹草动。
另一边,希瑟对着面前的三岔路口停下了脚步。“唔,确实很晚了……”她茫然地偏过头,犹豫了一下,“那就让‘二十八人的怪物’来选一个方向吧!”
醉醺醺地年轻魔术师举起怀抱中的魔偶,从左到右逐一点过去,口中念念有词:“Eenie meenie miney mo,catch a tiger by a toe,if he hollers, let him go.”
当最后一个音节被念出的瞬间,无论是使魔、丝线还是贴身佩戴的祖母绿饰品都在尖叫着预警。丝线缠绕上苏兹的双腿,在魔术强化的作用下带着她高高跃起,半空中抬手一扯,回转的丝线带着苏兹甩出一条几乎违反物理定律的轨迹。隐约间可以听到帕王在念话中轻笑出声,英灵转眼便消失在一片金色的粒子中。
破空声自头顶传来,下一瞬,从天而降的魔偶在巨响中砸碎了苏兹之前站立的石板路。飞沙走石间,苏兹刚刚稳住身形,就听到希瑟的欢呼声:“找到你了!”
铿锵声不绝于耳,形态各异的魔偶穿梭于漫天的丝线之间,挥舞着兵刃或是发射魔术弹药,凶狠地朝苏兹扑杀而来。
克劳福德家的继承人扯动着丝线,将一个喷射着魔术弹药的魔偶抡在墙壁上,反身架住另一个近战型魔偶的利刃,阿芮寇妮蜂拥而来,眨眼间便把近战魔偶捆成粽子。然而这正暴露给了其他魔偶一个莫大的破绽,终于,一只魔偶冲破了层层丝线的阻拦,角度刁钻地朝苏兹脆弱的脖颈咬去。
万幸,生命福祉生成的护盾挡下了这一击,然而即便如此,苏兹也被巨大的冲力带得一个踉跄。
“可还搞的定?”脑海中,帕王的念话仍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撑不住了就哭,我去捞你啊?”
苏兹被英灵的这句话逗笑了,她嗤笑着在念话中反问:“女孩子打架嘛~哪里需要劳您大驾呢?”
念话刚落,夜色中乱舞的丝线骤然静止,又在下一瞬抽紧,暗巷各处传来阵阵硬物的碰撞声,同一时间,墙角、屋檐、窗台的铁艺栏杆,阿芮寇妮将全部魔偶捆成了茧,死死地固定在各个角落里。
一时间,整个暗巷都回响着一阵令人牙酸的、介乎于木质和金属之间的摩擦声。魔偶们挣扎着,然而苏兹将力道控制得极为精妙,既让魔偶们动弹不得,又不能让他们粉碎成零件重生。
魔偶被限制,希瑟皱着眉头,又露出了一种复杂而委屈的神情。她抬起手,口中念着咒文,魔偶们突然开始嘶吼起来。苏兹心中大骇,她忽然发现自己要压制不住这些魔偶了,魔力混乱地波动了起来,阿芮寇妮竟然在根根崩断!
“希瑟!”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喊道。
一直以来不知所踪的黑组saber在希瑟身后显出身形,他身着骑士铠甲,不知是否因为御主的状态不稳,他的周身金色的粒子忽明忽暗,昭示着御主波动的魔力。
然而黑组Saber的御主对英灵的呼唤毫无反应,仍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敌对的御主身上。
“Master!!”[黑骑士]焦急的声音严厉起来。
“啊,saber,你在这里呀。”像是终于意识到英灵的存在,希瑟转过头,大着舌头说道,“苏兹姐姐真是个自私的人啊,《格林童话》里,圣约翰怎么惩罚自私的姐姐呀!”
“你……”[骑士]语言又止,他轻轻闭了闭眼,又叹了口气。
再睁开眼时,他凝视着克劳福德家的继承人,平静地说:“得罪了。”
他的话音消散在空中的瞬间,苏兹感受到如坠冰窟的恐惧——像是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一切所学所知都无用,一切她曾经引以为傲的事物都变得苍白无力。压制着魔偶的阿芮寇妮反过来成了束缚她的锁链,稀世珍宝打造的生命福祉如塑料玩具般廉价可笑。
一片混沌中,她只能看到一点森然的光,如燃烧的陨星般,直直来取她的性命。
“咣!”
刺耳的、令人浑身一颤的利刃碰撞声中,苏兹张开眼。
“早说了不要逞强嘛!”黑发少年拦在苏兹面前,笑意盈然,他手握一柄极为朴素的长剑,却轻而易举地架住了[骑士]的雷霆一击。
调侃过自己的御主,英灵转过头,直视着[骑士]的双眼。他依然笑着,却带着雄狮捕猎前的兴奋。
“女孩子打架嘛~”他学着御主的语气,“何必劳您大驾呢?”
Ammo
“为什么要我开车?”帕王手握方向盘,行驶在公路上,非常困惑地问。
“因为您点了‘骑乘’技能,帕王陛下,”苏兹·克劳福德坐在新租来的SUV后座,舒适地叹了口气,“毕竟我们魔术师跟现代高科技,都有那么一点相性不合。”
身边是成袋的食品,后备箱里满满都是生活用品,中午还和红Lancer他们友好地“切磋”了一下。
圣杯战争的第一天,完美!
帕王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歪倒在座椅上的魔术师,反驳道:“跟高科技相性不合,怎么解释你要那么多高精尖的军火?你这是来打魔术战争的么?”
“这次对面可是有专业的魔术师杀手。”苏兹开始胡扯,“总不能吃了文化的亏。”
英灵有些不爽地沉默着,又瞥见后排昏昏欲睡的御主,脑海中生成了一个念头。
当SUV在一个岔路口拐上与归途完全不同的方向时,苏兹惊诧地撑起身:“你要去哪儿?”
英灵得意地朝御主微笑,解释道:“谁手握缰绳,谁决定方向,不是么?”
Seagull
苏兹·克劳福德倚在车上,海风从背后吹起她的头发。时至黄昏,斜阳西垂,海滩笼罩在一片温暖的金黄色中,就连灰蓝的海水都映成酒般橘红。
稍远的地方,是一片未经开发的海滩,还有零星的礁石嵌在沙滩里。为了防滑,帕王赤着脚站在沙滩上,海浪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脚背,再带着他身后的脚印退去。
英灵的手里拿着一袋微波炉爆米花——那是苏兹今晚追剧的口粮——饶有兴致地扔向不远处的海鸥。
生活在内陆的人总会对海鸥抱有“海洋的精灵”、“人类的好朋友”等等误会,而真实的情况是,海鸥往往是土贼一般的存在。他们成群结队地扇动起翅膀,在天空中盘旋,帕王抛出的玉米粒根本来不及落地就会被哄抢得一干二净。更有甚者,时常出其不意地一个俯冲,猛地掠向帕王,觊觎着他手里的包装袋。然而青年只是轻飘飘地一躲,那些“劫匪”就会扑个空,甚至差点栽进海水里。
不大一会儿,整片海滩的海鸥都被帕王调戏得惊飞而起,这些鸟儿完全被一袋玉米粒所摆布,几乎到了一种指哪儿飞哪儿地步。
苏兹笑弯了墨镜后的一双碧眸,对着英灵按下快门。
取景框里的画面让年轻的御主微微愣了神,层层云海被夕阳映得鲜亮,水与天的交界处,她的英灵被飞鸟包围,朝天空扬起手臂。
那海水映在他身上的辉光,让苏兹第一次联想到他的未来。
Ordinary
使魔的回归打断了苏兹的思绪,和浮游生物叽叽咕咕地说了会儿话,帕王也走了过来。
“快递都到啦。”苏兹告诉他。
帕王有点惊讶:“这么快?他们清点了吗?”
苏兹点点头:“该有的都有了,至于不该有的……其实也来了。”
“这都能运进来,我还以为你的家族就是个‘普通的’、‘遵纪守法的’魔术世家。”英灵咋舌。
“这个嘛……”苏兹克劳福德非常真诚地坦白,“我本来也以为你就是个‘普通的’、‘遵守基本法的’英灵[Alter]。”
Kalinga
“所以,你怎么突发奇想要到海边来?”苏兹偏头看向自己的英灵。
帕王沉吟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
半晌,他回答:“我想看看这里的海和我过去所见的有什么不同。
“最一开始,我生活的地方并没有海洋,但是我知道,海可以带人去一个全新的地方。于是后来我得到了□□,在那里的海边,我看到很多很多商人,他们坐着船,带来东方的瓷器和西方的机械。当然,他们也带来了其他世界的歌谣。
那些故事让我非常着迷,当这些商人离开的时候,他们不仅带走我们的香料,也会带走关于我的故事。
海洋让我的名号走得更远。”
Aquarium
“接下来去哪儿?”帕王注视着天空慢慢暗下去,向御主发出询问,“那两个「黑棋子」已经走了,你不去接触一下吗?”
年轻的服装设计师高深莫测地摆摆手,只是低头在手机上查阅着:“现在去找他们太浪费时间了。”
“带你看看现代人是怎么感受海洋的。”像是终于确定了行程,苏兹朝英灵招手,三步并作两步地钻进了副驾驶位,“如果抓紧时间,我们还能赶得上海洋馆的夜场表演!”
当梦中重演无数次的一刻到来,
丧钟与礼炮齐鸣。
阳光被阴云囚禁,
树根在泥土和鲜血下化为粉末。
这不是新生,
“这是灾变。”
*** ***
疏散,指示,演说,预演。都完成了。
海德等在预定的位置上,靠近植物根系丛林的最外围。大批的一线搜救人员聚集在这里,忙乱却有序。四周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只剩下耳机中断断续续各部门确认到位的报告。
距离这一切都不复存在还有3分钟。
海德,F,还有崩云,他们是在简单地清障完毕后第一批需要进入废墟中的人。他们的任务是探索废墟内部,初步评价城市被毁的程度,标记伤员的位置,解除反抗者武装。
救援的时间那么短暂,己方人手又严重不足,足以算是海德的经历中又一次高难度任务。
最主要的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场景。
站在角落里,垂下头,允许自己暂时被拖入焦虑之中。
他知道这种情况下他应该沉着冷静,就像是各个组长所期望的那样。然而现在的他,表现得像是一个学徒。
指虎无意识地在指尖旋转,匕首飞快地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危险轨迹,尖刺弹出又收回。看似轻松自如,却只是在掩盖指尖因紧张而产生的颤抖。
有人轻易地拈住了刀尖。
“老实点。”源苍井按住他的手腕,皱着眉道。
“放不下心啊……”海德将匕首安回伞柄,抬头望向密林深处,目光定定若有所指。
“有什么不放心的,崩云回来以后,他们便重新封锁了甬道口,”源苍井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等信号发出后,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会真的结束吗?当地上被毁灭,当这里重见天日,一切真的会如愿以偿吗?恐怕那之后才是真正的持久战吧?
“但愿如此。”最后他这样回答。
时间就要到了,第一批各小队集结的信号已经发出。
源苍井被编在第二批的成员当中,在海德的小队返回后将会接替他们的工作。不过从有限的时间上看,他们更像是第一批成员的后备。
海德拿起伞,起身。
源苍井拉了海德一下,道:“自己小心。”
海德紧紧地回握了一下,作为回答。
*** ***
巨响过后,天塌地陷。
地动山摇中,地上城市轰然陷落,烟尘遮天蔽日连阳光都被吞没。这座地上堡垒。就这样在顷刻之间化为一堆瓦砾。
他们终究还是离得太近了,即便躲藏在掩体下,也不可避免地受到爆炸的波及。灰尘扑剌剌地落下,兜得人一头一身,每个人都是灰头土脸。巨响带来暂时的失聪,耳鸣声尖锐的回荡在脑海中,耳机里各组长在高喊着指示,海德听不清,世界都在旋转。
塌方结束的一刻,消防组大批的成员从海德身边冲过,他顺着转身看过去。树根密林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森然可怖的城市废墟,建筑物上华丽繁复的装饰摔落得支离破碎,全无往日的荣光。
没有阳光来迎接他们的胜利,海德抬起头,从泥土天空的狰狞大口中望出去,厚重的阴云遮蔽了天空。
不过是一瞬的恍惚,疾行而过的人群便把海德带出个踉跄,有人伸手拉了他一把。回过神,是F微皱着眉的脸,F顿了一下,道:“命令下来了。”
迎着一旁崩云询问的眼神,海德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抓起伞,率先向废墟进发。
*** ***
“第几个了?”崩云皱眉,不耐烦地神情显而易见,他向后一退,站远了点。
“11个,这个没救了。”F弯下腰,从包里拿出一张黑卡固定在脚边的尸体上,那具尸体尚且温热,鲜血汩汩地淌成一洼血泊,绕在他的鞋边。F脚下微动,不着痕迹地躲开血迹。
一路走来,像这样的情况屡见不鲜。虽然早先有崩云月余的周旋,绝大部分的人早已撤离,但总有些人,由于各种原因留下来,或者说,被刻意地留下。眼前的场景虽不至于血流成河,却也是一副相当可怖的人间炼狱。
事实上,碰上的人如果已经失去行动能力,或是就如眼前这人一样失去了救援的意义,已经算是好情况了。如果不幸碰上那些尚有行动能力的,甚至是手中握有武器的人,情况就会变得非常危险,免不了一场枪战。三对一带来的总是压倒性的胜利,但那也多半意味着,对方再也拿不到那张代表“轻伤”的绿卡。
远远地又传来建筑崩塌的闷响,不知又有多少正在庆幸自己劫后余生的人在顷刻间万劫不复。崩云低头,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在这种不知何时会有冷枪鸣响的环境里,他与清一郎谈判的月余中紧绷的神经终于被折磨的脆弱不堪,他只能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迫切地想着撤退休息。
崩云抬起头,海德自从进入废墟起就冷着一张脸,俨然是刚认识他时的那副混蛋模样,也不管F和自己有没有跟上,只是自顾自地向前推进,飞速地完成分内的任务,效率极高,考量周全。
唯独不考虑的,是队员的状况。
崩云喊住海德,语气里带着忍无可忍的咬牙切齿:“海德,撤退吧!”
“再检查一下这栋建筑,可能有人。”海德的声音毫无起伏,一个闪身便从墙缝中进入了面前一栋半塌的建筑。
那阵莫名焦躁的情绪终于如带刺的藤蔓般紧紧地扼住了崩云的心脏,他几步赶上海德,声音里染上愤怒:“你以为你能救几个人?装着一副可笑的圣母样怜悯谁呢?”
F丢下那具尸体,也赶过来,想拦下崩云,最后还是无奈地站远,哪边也不想搀和。
他的话成功让海德停下脚步,海德转头,盯着崩云地眼睛,极为严肃地道:“我‘可笑’的怜悯,曾让3个人用他们自己的命,换了我一命。”
崩云怒极反笑,发出一声不屑地嗤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还真当自己是拯救世界的圣人?我所见的那些满心怜悯的人,到最后都害得自己尸骨无存,连带着让身边的人也陷入痛苦之中!你自己不也是这样吗?你那些同伴不都是这样过分的人吗?他们会在梦里回来,难道你不会在梦里见到他们倒在血泊里的脸吗?!”
这时,海德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怒容,正欲开口反击,站在一旁,游离于争吵之外的F突然凛厉地开口,低喝道:“安静!”
争吵中的两人在刹那间回神,迅速闪入掩体后,下一刻,三人都听到了逐渐靠近的,沉重的脚步声。
来人似乎很疲惫,脚步声缓慢拖沓,手中似乎还拎着武器,锋利的金属与地面的瓦砾摩擦,发出巨大而刺耳的噪声。这些熟悉的特点,让海德和崩云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莫非?
脚步声在距离三人不远处停下,机括声响起,一个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传来:“滚出来!”
果然是亚当!
两次交手,海德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单手一撑,翻身离开原处,另一手弹开伞盾,把自己护得严实。
熟悉的强光与巨响后,海德原本的掩体粉身碎骨,冲击力带起漫天的烟尘,他正要抬头调侃一二,不想亚当已经抡起长刀杀至眼前!
“滚出来!”击退海德后亚当没有追击,反手一刀斩断崩云掩体的支撑。
“都给我滚出来!”亚当的声音中也终于有了愤怒的情绪波动,赶出崩云后,双手一翻,武器又切回手炮模式,一击精准地打向F的藏身处。
这人是……怎么回事?崩云和F距离稍远,距离最近的海德首当其冲。与以往不同,亚当在这场战斗中完全放弃了防御,一味地专注于凶狠而精确地进攻,以血换血,每一击都是出奇的惨烈和决绝。
在一次格挡后的角力中,海德忍不住开口劝道:“停手吧,亚当,战争已经结束了。”
亚当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神色,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反问:“难道我们现在不在战斗吗?”
崩云一剑挑偏亚当的炮口,侧身闪过随后袭来的一脚,也是耐着性子语重心长地道:“清一郎大势已去,现在你跟我们纠缠,也不过是在耽误你其他同事的救援时间,何必呢?”
亚当全无平日里冷静理性的样子,反唇相讥:“哈?救援?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了?捅了人一刀还假惺惺地说什么‘我给你包扎’?真是恶心的伪善!”
“咣!”出乎亚当意料的,F虽然拔出手枪,却选择了近身肉搏,几腿踢来,亚当虽然尽力抵挡,却还是被震得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武器。
F却还是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迎战亚当似乎很是轻松,好整以暇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有多久没好好休息过了?你还站得稳吗?还想一挑三?死忠给谁看呢?”借着一次攻击的空当,F出拳,力道凶狠地挥在亚当腹部。
亚当发出一声闷哼,硬压下腹中翻江倒海的呕吐感,踉跄后退几步,撑着武器勉强站直,垂着头喃喃一句:“凭什么啊……”
“什么凭什么?”崩云莫名其妙。
“你们凭什么决定我们的死活?!”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亚当再度扑向三人,进攻更加凶戾,除了直接指向要害的攻击外一概不躲,硬拼着受伤也要以命换命,仿佛不知疲倦,不惧疼痛。
“凭什么这场战争你们说结束就结束?既然能狠得下心毁灭我们,你们倒是狠下心赶尽杀绝啊!扯什么狗屁人道主义!
“掌握别人生杀予夺大权的感觉很好吧!想要像统治奴隶一样统治我们吗?可是平民早在几个月前就逃空了!我们早就转移了自己的资源!敌对的势力都被埋在这堆废墟下!
“你们得到了什么?不过是一座死城罢了!空无一物的死城!来啊!来统治这里啊!”
三人都沉默了。
眼前事不可思议的一幕,亚当,哭了。
一滴泪水爬过他沾满灰尘的脸,他却完全顾不得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啊……
“无论是敌人……同事……BOSS……
“都不见了啊……”
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亚当的声音发颤,跟着连手都在微微发颤,动作僵硬。三人毫不犹豫地抓住机会,崩云和F封住亚当的动作,海德灵敏地绕到背后,一记手刀砍向亚当颈间,亚当倒下去的一刻,崩云一脚将亚当的武器远远踢飞……
*** ***
“冷静点儿了?”有人问。
亚当甩了甩头,从眩晕中挣扎着清醒过来,他正瘫坐在地上,倚着一面墙。海德在一旁紧紧按住他,冰凉的匕首抵在他的颈间。
F在他面前蹲下身,把玩着手里的一打伤员标记卡,笑眯眯地道:“这么多话,一枪崩了发张黑卡算了~!省力省心!”
“……你!”亚当凶狠地瞪了F一眼,忍了又忍,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还有一个选择,”崩云站在稍远处,脚边是亚当的武器,难得严肃地提议,“带我们去找清一郎,然后你会拿到绿卡,可以去安置点休息。”
不仅是亚当,连海德都因崩云的提议稍微一愣。崩云不是最想撤退的一个?怎么会提议这种连自己都没考虑过的高难度目标?旋即恍然:
崩云妥协了。
他理解海德不做出成果是不会撤退的,但他仍想尽可能早的离开这里,于是便选择了一个最有效率的方案。
海德将挣扎起来的亚当按回去,自动开始为亚当解释:“我们并不会对清一郎不利,只是找到他我们就能更快结束这场混乱,现在只有你最了解他可能的去向,所以我们能不能找到他,看你的决定了。”
亚当皱眉,明显在挣扎,他艰难地转头看向海德,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你不必相信我们,”崩云无所谓地偏头,“反正我们无所谓能不能找到清一郎,不过对你来说就不一样了。这里除了我们,还有谁能把清一郎带出去吗?救援的时间有多宝贵你是知道的,我们在你身上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留给清一郎的时间不多了。要是到了返回的时间,就算我们还没找到清一郎,也只能选择撤退,天知道第二批救援什么时候会来?”
“所以,”F捏着黑绿两张标记卡,递到亚当面前,“清清能不能活,不在我们,在你的决定。”
亚当沉默了。
他垂着头,挣扎了片刻,终于抬起手,从F的手中,缓慢地抽走了一张卡。
一张绿卡。
*** ***
“你……!!给我松手啊?!!”
“哦。”
哐当。
亚当揉着腰,倒在地上,努力了半天才把自己撑起来,愤怒地瞪着崩云:“你干什么?!”
F不知何时掏出了一副眼镜戴上,看到这一幕时,动作极为自然地抬手扶了一下眼镜。
“你让我松手的啊?”崩云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语气无辜,“我多从善如流啊!”
“我让你松你就……?呃……”话说到一半,亚当便猛地止住话头,似乎意识到自己无论怎么说都是吃亏,只能悻悻收口,拒绝跟任何人交流。
之前尽管亚当已经作出决定,但他只是指了一个大致的方向,而后便撑起身,一言不发地跟在三人后面。
虽然几人都奇怪亚当情绪变化之大,但也只当做他经历大变故还没缓过神来,因此不去理会。最后还是崩云,实在看不下去亚当因为腿伤而缓慢的步伐,走过去一伸手,一把将人横抱起来。
就算被人做出公主抱这样羞耻的动作,神游天外的亚当还是没有回魂,竟毫无反应地任由崩云抱着。
看来这受的打击不是一点半点啊?海德惊讶地挑起眉,F果断地戴上了眼镜。
事实上,亚当会如此并不是因爆破行动受到打击,仅仅只是因为……冷静下来回想一下自己之前都说了些什么,亚当便陷入了一种,极端的羞耻情绪中。
“狗屁人道主义”?“来统治我们”?“你们凭什么”?
这都是什么中二用语啊!几岁了啊!理智和自控力在那一刻都被吃掉了吗?
太丢人了……
直到崩云已经这样抱着亚当走出很远,亚当才突然如梦初醒一般惊醒过来,当他发现自己正双脚悬空,被崩云用一种更加羞耻的姿势抱着时,苍白的脸上“嘭”地一下腾起了绯红,金发间隐约可见一双粉红的耳朵尖。
海德把僵直着的亚当从地上拉起来,拦住了他扑向崩云的动作,嘴角终于扬起了一抹笑意:“行啦,冷静,不要冲动。你面前这俩树懒组精英,可都是《EDAS Daily》八卦版的资深编辑,你要是再敢对他们动手,明天指不定给你写点儿啥啊!”
亚当深吸一口气,克制着自己的冲动情绪,表面上又变回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海德抬起头,目光越过亚当和F对视了一眼。
刚刚他扶眼镜的时候,绝对,拍照了。
*** ***
这么一闹,气氛轻松了许多。亚当还在尽力维护自己严肃刻板的形象,却怎么也招架不住三人的调侃,若是开口还击,只能被抓住更多的槽点。最终,亚当只能选择沉默,无论三人说些什么,都别想再让他说一个字。
天色愈发阴沉,乌云如破烂的棉絮般密密实实地覆盖住天空,积压下来,明明时间还早,却给人一种夜幕将至的错觉。冷风渐起,带着六年未曾感受过的,令人陌生的土腥气。那是无意中在人生里缺席了六年的常识,大雨将至。
与亚当所说的地点越来越近,每个人都重新严肃起来,提高警惕。在绕过一堵半塌的矮墙时,走在队伍最前的F 猛地闪回墙后,拔枪上膛,同一时间,其余人也越过他看到了那个削瘦颀长的背影。
“BOSS……!!”亚当颤抖了一下,猛地冲了出去。
海德伸手去拉他,竟抓了个空,三人只能跟在他后面现身。这时四人才看清,西谷清一郎正举着一把左轮手枪与人对峙。而对面那人,正是他的孪生哥哥——西谷原一郎!
剑拔弩张的对峙似乎已经保持了一段时间,亚当的一声惊呼不可避免地让清一郎产生了一丝动摇。
这就是原一郎要的一瞬间!他不过是身形一晃,抬手抓向清一郎的枪管。犹如一阵劲风呼啸而过,左轮已然易主。原一郎再松手时,一堆枪支零件从他手里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电光火石间,他竟随手完成了一次大分解!
随着武器被缴走,清一郎最后的一丝清明也终于支撑不住,脚下一个踉跄,摇晃着就要往下倒。原一郎一惊,连忙伸手揽住,刚刚想要说的话,张了张口,到底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还能说什么呢?
那些恨,那些怨,那些在黑暗中筹谋多年的血债血偿,当这人终于鲜血淋漓地倒在自己面前时,却又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终究还是兄弟。
毕竟,死生之外无大事。
有雷声被压抑在厚重的乌云下,闷闷地听不真切。风势渐强,卷起灰尘砂石迷得人睁不开眼,暴雨将下未下。
原一郎抬头瞥了一眼不远处充当背景的海德等人,手下一转,将不省人事的清一郎打横抱起来,如同抱着人偶。他就这样转身离开,完全无视其他人的存在。
亚当本能地想要追上去,却被人拉住,愤怒地回过头,海德拉着他,轻笑着摇摇头。
最后亚当还是没有追上去,不甘地盯着原一郎消失在转角处,他只能用尽所有理智把自己钉在原地。
无能为力。
“看见了吧?”还是崩云先打破了沉默,感慨道,“我们老大根本就不是要这座城,他就是要一个人~”
亚当茫然地眨眨眼,猛地反应过来崩云是在回应自己先前说的话!
“唔啊啊啊!!忘了它忘了它!!”
海德看到F扶着眼镜,脸上是得到大新闻的兴奋,暗自叹息。
明天的《EDAS Daily》八卦版,可是热闹了!
*** ***
一阵惊雷后,仿佛是一声令下,雨点淅淅沥沥地落下,转瞬间便有了倾盆之势。破败不堪的建筑废墟失去了遮风避雨的能力,雨珠连成串,从缝隙里渗进来。
“撤退吧?”F提议。重要的任务已经完成,雨水会让本就岌岌可危的废墟更加危险,是时候离开了。
“等下!我有个东西必须要拿!”亚当叫住三人,指向一个方向,“不远,很快就能回来。”
海德皱眉,不信任也不赞同:“之后会重新清理废墟,现在去取太危险了。”
“那个方向也有出口,而且更近。”亚当不由分说,已经率先走去,“是个很小的东西,但是……非常重要。”
短暂地犹豫后,崩云几步赶上亚当,再次将其横抱起来。这次,亚当只是微微僵硬了一下,并没有激烈的反应。
“那就抓紧吧!”崩云加快了脚步。
地点确实很近,不过是一两分钟的时间,几人的面前出现了一扇半开的房门。房门上书一“清”字,笔锋遒劲有力。
这是……清一郎的房间吗?那刚刚的是?
屋主人走得匆忙,并没有关上房门,因此即便是门框已经变形扭曲,亚当依然能顺利进出。
不消片刻,亚当便折身返回,怀里小心地抱着PAD和一只扁平的小盒子。在三人审视的目光下,亚当主动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双陈旧但干净的手套,被亚当仔细地折叠收起,正是清一郎会用的款式。
“这是我的房间,”亚当的语气里满是难以掩盖的疲惫,“只是一副BOSS用过的手套,PAD里都是些私人的日常文件,你们回去可以让技术部门查……”将物品封进防水袋,勉力抬手指了出口的方向。
再没什么心思去争辩什么是非对错,受伤,失血,极度的疲劳,再加上迎来结局时那一点不甘与无能为力。亚当蔫巴巴地窝在崩云怀里,甚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离开建筑时,海德扭转机括封住枪口,弹开伞盾将四人都遮蔽在伞下,这么多年,这把武器终于发挥了一次其最本质的作用。
黑灰色的伞面下,光线更加昏暗。亚当昏昏沉沉地只是想睡,又总是拼尽全力想保持住一丝清明,意识混沌间,那些遥远记忆中的往事一一在脑海中翻滚起来,闪烁着出现在眼前。
第一次见到清一郎时,自己还是孤儿院里那么不起眼的小不点,清一郎也远比现在青涩稚气。
他向自己发出邀请,向自己下达威严的命令,仿佛他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而自己则是手握千军万马的将军。
但是那时候,他们是真正的一无所有啊!
他记得那时的清一郎,养尊处优,衣着光鲜,名字前面永远是长长的,令无数人垂涎的定语前缀。但所有人都清楚,清一郎不过是个空壳子,一个华丽的装饰品,一个……西谷原一郎的陪衬。
他的孪生哥哥,光芒万丈的原一郎,确实是真心待他好的。然而他只会把清一郎护在自己身后,像是藏一件珍品一样把他紧紧地藏起来,替他承担一切,也替他决定一切。
如果原一郎真的那么在乎他,为什么不曾教给他任何技能?为什么不曾放手交给他任何责任?
可以说,清一郎如今的一切,都是他用自己的力量从别人那里,一丝一毫地夺来的。
他看到清一郎处心积虑地谋划,他看到清一郎纵横捭阖的疆场。
终于有一天,清一郎终于可以用雾之枭的名义来发声,他终于可以亲自任命下属。亚当站在台下,听到清一郎念出自己的名字,他知道,此后,他永远不会对清一郎的决定有任何的怀疑。
除了忠诚,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奉献什么感情。
那天清一郎用的手套,正在亚当的怀中。
远远又传来隆隆地闷响,不知是建筑倒塌,还是天边的滚雷。
*** ***
一路无话,回到营地,三人将亚当送上担架,F声称还有急事先走,将亚当的标记卡换成黄色便急匆匆地离开,崩云和海德都心知肚明他是去整理今天收获的一大堆素材,又暗自期待着第二天的《EDAS Daily》。
只剩两人站在原地,崩云想起先前废墟里的争吵,到底还是有些歉意,斟酌着措辞开口道:“刚才的事……是我冲动了,没克制住,你不要在意。”
海德却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语气轻松道:“没事,下次我跟源去星云免单就是了,接下来也没我们什么事,先走了!”
海德的目光一直盯着不远处的人群,那里第二批队伍正在待命,他的目光,就锁在那其间,披着雨衣的源苍井身上。
海德的伞一挪开,冰冷的雨立刻把崩云浇得一激灵。暗骂了一声,避雨前崩云还不忘追着海德的背影喊一句:“接下来的一周别来找我!我不开张的!”也不知他听到没有。
源苍井正披着雨衣待命,嫌遮挡视线便没拉严兜帽,雨水顺着缝隙落在他的刘海上,一绺一绺地粘在脸颊上。
光线一暗,头顶的雨水消失,源苍井转过身,海德正撑着伞型XD-29笑吟吟地喊他:“源?”
“这伞可算是派上回正道!”源看着头顶这把巨大而又造型奇特的伞,也是笑。
上下打量一下,眼前人有些狼狈,可眼神清明,明显只是些皮肉伤。源苍井放下心来,点点头道:“那我出发了。”
“不必,”海德拉住源,把伞交给他,破天荒地从配备的急救包里翻出一块毛巾,“这个区域已经clear了。”
“这么快?”源苍井举着伞,理所应当地眯眼让海德帮他擦干头发,语气里并没有惊讶,“你们一队干完两队的活儿,F和崩云竟然没罢工?”
“他们也拦不住啊~”海德收起毛巾,接过伞,看着源苍井被自己揉得乱糟糟的头发,又是想笑。
雨势仍不见小,沙沙的雨声阻隔了渐起的喧哗。越来越多的人被送进营地,气氛忙碌而紧张。
海德却向源苍井伸出手,轻松道:“回去?”
立刻就被握紧了。
“那便回去吧。”源苍井这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