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射杀孔雀
法尼奥在凌晨时分醒来,看来这里的薄暮和黄昏一样久。他坐在昨晚小队集合的地方,难民所的门口,可以看到屋顶间隙的长天。这里没有月亮。意大利也有这样的长天,由九几年的漆了颜色的砖瓦堆砌出来的,楼下有咖啡厅,服务员往泡沫上挤好时巧克力酱,画哄人的笑脸或心形,他目睹那番景象时还没有到喝咖啡的年纪。纽约也有这样的长天,四十五号公路的W出口直到长岛的停车场,长天、长岛,几千对情侣在两者之间结账、接吻。他和一些朋友蜷缩着腿在SUV的前座里呼呼大睡,女孩们在后座。它们到底是同一片天空,现在却不是。他很快发觉这个想法是怀念过去的一种迹象,便暗暗等待有人过来,聊一些事情,好盖过地底陌生的轰鸣。对陌生的恐惧总会浮上水面的。现在还没有,他隐隐感到即将到来的阶段,却又无可奈何。适应环境与受伤几乎一样,现在他们正处于身体的应激反应导致的一种兴奋状态,思维迅捷且高效,冷漠,不受伤感的影响。接下来是恐惧、疼痛、呕吐、保持清醒。每人的策略都不同,直到最后一刻,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否能从这次受伤中存活下来。
卢娜醒的很早,她说要去整理军械设备。格拉醒的也很早,但显然他的早起是源于习惯、孩子的精力,而不是因为巨变的不适所导致的。从来到队伍的第一天他就曾问小男孩是不是基督徒,格拉回答了,是的。
刚到纽约的那一段时间,他究竟是否选择了投靠宗教,并伴随罗曼蒂克式的想法,为事物的存在与缺席找一些解释,哪怕它们违背怀疑者的灵魂。他当时既没有社交目的,没有压力,没有和世界的连接,为什么有人死在街角的群架,为什么有人死在少管所,那会让他的死更宝贵吗,为什么通感会发生,英文单词有五克重,为什么器材室玻璃房外的日落令人如此不安,物质之上是否有精神层面的存在,这些问题的答案究竟是否重要,他的知识与现实脱节了。为了填补那段巨大的缝隙,即便他选择了宗教这一种方法,端坐在学校的基督徒圆桌的一角时,他会从未感到期望能感到的满足,或宗教性的狂喜。信仰的悬停持续了很久,直到来到这里,黄昏变成刀下的血液,刀下的上帝的血,流向他的脚边,染红了裤腿,指明他这份悬停早已转化成下一段虚无主义的征程的开端。
素食者与基督徒有时让人感觉到一种相似性,二者动机却完全不同,前者为行为,后者为精神。意大利姑姑也许是游荡的基督徒,他从来都不太清楚。她也没有遵循传统的意大利风范,不留尼采的书籍在书架上,陪着邻家小孩周日去主日学学校。纽约高中的许多同学也是,数量要比想象得多(假设包括一些受家人影响本是基督徒,却不参与每周基督聚会的人)。去康乃狄格州后,姑姑与纽约的基督团体断了联系。假设他再坚定一点,再说服自己去更相信上帝一点,理解信仰的沉重、神秘主义的绝望的孤注一掷,同时理解“不信的激情”,二者矛盾的碰撞。至少这样能让死亡更有意义。假设他曾有幸瞥过过齐奥朗的挣扎,推测出自己多半相似、又更犹疑、更轻浮、更无足轻重的路途。多年之后,在承认生命一毛九分的价值的同时,他是否会坦然一些,这已经是有回答的问题了。
法尼奥同时又意识到战争于他即为宗教的代替品。本身有些难以理解,但如果拿一件小事来作类比,就很好看清了。曼哈顿每周五晚有一个名叫会进行一些小众音乐会,演出者是现场自荐,质量不好,有时候一场能有三十多个演出者。观众按到来的早晚入座,有人站着,有人坐在地上。法尼奥有一次去打发时间,在中途进入,找了一个靠门的座位,正想听一会儿就离开。整场下来总有人开门进入、离开或去门外的厕所,走廊的强光和保龄球馆的大灯以五分钟一次的频率照在他脊背上和余光里,他因此感到烦躁,正准备起身之际,他发现侧前方坐了一位金色直短发的女孩,穿吊带背心、拖鞋和短裤,漫不经心地把脚放在凳子上,一直玩着手机,不论台上表演的好坏,她不曾鼓一次掌。他本来如此烦闷开门的亮光毁掉了演出的体验,现在却爱上了它,因为每次亮光照在他背后的同时,也照到了女孩的背后,使其脊背与发丝能被看见。如果战争不曾发生,他要么会直接选择离开生活的演出,因为不满于它的规划者的混乱和即兴性,就在来到康乃狄格州的几年之内;要么会睡着,自我意识不再有任何机会出现,为了避免在演出这个公共场所睡着,着了感冒,他也会提前在睡着前离开。但是战争,以其独特的苦痛,一明一暗的恼人的亮光(它本不属于演出的一部分,而是人悉悉索索造出来的东西),和其映照出的阴影中的某种美丽与价值恰如其分地留住了观众。
在这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的凌晨,法尼奥小臂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又一次问他是否还信奉上帝。格拉十三岁,可以用孩童无辜的沉默来挡过成人的莽撞而刺痛的提问,他却很快地以一种实用的口气肯定了。远处教堂的圆顶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比其他基督教堂更漂亮的天空装饰吧。他们之间因此形成了一个滑稽的反差,信仰宗教的孩子更真实,更不留恋于梦幻。格拉没有尝过好、善、乐,因此也不会把自己战争的苦解释为为了上帝所受的苦、荆棘冠下宝贵的疼痛,他也不奢望神迹,也不高尚化自己的行为,不撒旦化对他举起的枪口。可以想象,每当一天结束,他回到布拉格某一个不知名的教堂时,神父如何抚摸他的额头,告诉他上帝又降下眷顾,收走了许多灵魂去天堂,作为大天使翅膀下依偎的小鸟。并坐在一隅的饭桌前,为虚幻的信仰所祷告两分钟,在这两分钟内又有成百的小孩死去。他作为人,同时也作为宗教上最大的悖论,亲吻自己的十字架时哪一片嘴唇是忠诚的呢?
“那说说你的小朋友们都去哪儿了?”
法尼奥此刻尚不知世界之大,为傲慢所掌控,这是旁观者的傲慢,说得出任何愚蠢而尖锐的话,而非选择改变自己。这时对于他,世界只有一个颜色,即是自我的颜色。格拉的真实无法侵入他的梦幻。他意识不到那是梦幻,是基于缺失,而非基于现实残酷的一击。
格拉首先确认了这句话的意思:“什么小朋友?”法尼奥选择了一个具有普适性的意象,回答:“那些和你一起吃饭的小孩儿,在每次上战场之前你们可能还曾互相鼓励对方,你们打架,不过你不对他们开枪。如果你在教堂长大,你们也可能一起唱过诗。”
他接着说,几乎有循循善诱的味道,他把语速放慢,单词像夜晚海上的波纹一样停滞:“有些调去了别的部队,我没在指那些。我指另一些,他们永远地留在了布拉格,你明白永远什么意思吗?他们没可能被调走了。你这次被调走,有一些下次会被调走,而那一拨人不会。”
“他叫什么?亚当?杰卡布?都不是?他现在在那片云后面看着你吗?这样的孩子上帝会怎么补偿他?书里怎么说的?”
格拉没花一秒,直白地承认了,回答说:“不,他们死了。他们的死和其他的死一样。”他停顿了一下,皱起了眉头,第一次使用了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他说英文时以简洁为习惯:“上帝和他们的死没关系。上帝在遥远的地方。”
“当你要死时上帝也在遥远的地方吗?”
捷克小孩儿慢慢意识到法尼奥想问什么。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去想这个问题。但世上其他的任何一个圣徒都会穷其一生来证明它,即在生命的结束,是否会有一双洁白的双手将他们的灵魂托起;他们的上帝是否能实现诺言。每个圣徒同时都相信自己是上帝的爱人中独特的一位,或是世人中独特的一位,必定落入这两个分类其中之一。而他不相信自己是独特的,和其他基督徒、无神论者、怀疑论者一样普通,如果他们有罪,那他也必然有罪,即使他不该有罪。对他来说,死后的世界并无区分。一个实用主义的基督徒。格拉平静地点了点头:是的。
“我不在乎。”他轻轻地说。
创世纪第三天是海洋的形成,生命的开端,自然元素巨变的结束。第三天也是人们认识到不会再有任何基本的变动了,不会再出现洪水将他们带回战场。卢娜不再整理军用设备了,紧绷绷的手掌掐着很多团空虚的空气。她先其他人一步,飞快地进入了疼痛的阶段,流露出女性的弱点。法尼奥走遍街区,有时候莫里斯也在,他们去寻找能做的事情,发现这里人们不互相对视。这里也有舞厅,酒吧,像陈列宝藏的玻璃盒。彼时人类以缭乱的光线刺激自己,驱逐生活的平淡和愚钝;这里却以平静为稀有,如同封闭的球体,它们酒吧的灯光只有黄色,还有一种黑色的光,没有音乐。每一个酒吧装载着一小片黄昏的第三阶段,给予顾客绝对的孤寂,产生精神上的出神。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每人与每人的模样都不近相似,创造出生活中愈来愈大的不同。连浮于表面的肤色都曾将掀起人类社会从底部到顶部的革命,形态与触感皆有不同的居民又经历过多少次怒目相对呢?多少次陌生人欲言又止的脸?只有寂静能将一切统一。怪不得使用拉丁文。他们的对话如此精简,必须要使用根本的词源才不会引申出歧义。他们的艺术会是多么单薄呢?极简主义的盛行。艺术的另一面即是战争,他们的武力又多么发达呢?
第三天结束后,沉默像疾病一样蔓延了。它并不是真正的沉默,而是因对话的空洞而导致的意义上的沉默。卢娜每天都确认认识的几个人的安全,每天重复着相似的话,摸摸格拉冰凉的额头;她讲道,她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情况……却希望如果自己没那么快适应就好了。法尼奥回答道,他在四零零玖时一直有这样的感觉,但至少还有子弹告诉他们:不是的,这是战场。卢娜安静地看向他,问道我们是否已经说过这个话题了。法尼奥说你装作没有吧,再多说几句吧。卢娜说,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同样的情况在莫里斯与他的对话也发生了,但是他们都不点明,含糊着努力推动着沟通的发展。他们去了一家小酒吧,有几位年纪大点面容姣好的女性请了他们两杯东西,他们俩都不认识那个酒的名字,坐在不流通的黑暗的光线中努力辨别着酒杯的边缘,试图做出一个完美的碰杯。失败了很多次之后终于成功,他们赶紧把味道奇妙的酒喝下去。法尼奥对其作出评论:太难喝了。莫里斯说,对。法尼奥说,你该拒绝她们的,还不如以前的廉价的酒。莫里斯说,那不礼貌。但确实不如以前的酒。法尼奥笑了,说,好的,好的,你的国家很在乎礼貌;我的国家不那么在乎。莫里斯想了一会儿,说,你的国家……
直到最后,法尼奥对重复了无数遍的谈话内容忍无可忍后站起来,失望而反。莫里斯看起来不怎么在乎这件事。在进入四零零玖的第一天,他们按顺序就报了一遍自己的国籍:法国、冰岛、德国、中国、捷克、美国……我一直想去那个国家。是吗,为什么?听说以礼貌和绅士为道德。那你的国家……
沟通变成了一件没有目的的行为。没有新信息了,一切都滞留在距离现在千万年的战场上。他曾在纽约感受过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的空洞,像一个死后褪色的孔雀。那时候还有药物能赋予它迷幻中的宝蓝色。第三天晚上,法尼奥看到终于拿出项链、凝视着它的卢娜,问她其中有没有出现过图像。她说没有,她不会期盼它有。但是每次打开,就能在窗外看到家乡的天空。这就是孔雀尾巴上的宝蓝色。他面对着像纸一样空白的大鸟,尝试过用未曾去过的环境和海洋去填满,还不知道成功或失败(会失败),几公里以外的子弹横空打进它的肚子,它像破纸袋似的漏出里面装的东西,被血和泥土上了色。如果上帝一直开枪,它会一直流血。现在子弹用光了,他又要面对褪了色的孔雀。交流没有用,超乎感官的酒的味道更没有用,物质是没有帮助的……法尼奥心想。要不就在以自然为基础的文化环境长大,孔雀活蹦乱跳,永远不用死去,每个人从出生那一刻就有永久的伙伴;他来到了纽约,失去那个选项,现在只有人与人的联系才有用,仇恨或关心。
第四天白天,电视上播报了卢娜被通缉的信息。格拉的脚步声风一样从走廊略过。当时他坐在房间里的沙发上,看到后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又坐了回去。
三、飞机没有落下
十一月末时曾有一小批人进入四零零玖,是大雨之前最后一次人员上的补给。以前四零零玖经历过几次世界的毁灭都被这种死的人死去、来的人带着空虚的记忆而来给更新换代了。一个等待着用绒芯填满人的工厂……绒芯由无聊、煎熬、精神的迸裂、伤痕痊愈的幸福的叹息制成。这里的气候分明,冬天非常冷,来到的第一天寒冷就展示出它的爪牙。夏天时人会忘记寒冷的痛苦,因此减少了花费在恐惧未来的苦难上的不眠的夜晚的数量,健康的人也不会为可能的伤口尖叫,这片战争就支撑在这种摇摇欲坠而不折不挠的人的精神上。卢娜的帐篷在旁边,法尼奥刚来的几天不得不在三更半夜拍打绿色的篷布,叫醒她,恳求她今晚再用一个火种。站在夜晚中等待时,他不禁怀念在分到助手之前可以随便使用小木箱子里的一次性打火器具,它们像星星一样燃烧。夜晚既寒冷又寂静,野外的夜空也没有那么绚丽。漆黑的平原上的石头又开始悉悉索索地发声了。
小队的作息乱糟糟的,和集训时更有不同。要在五点起床,有时候又连夜不睡,睁眼时太阳像摇摇欲坠的缝纫机的针尖,等待着在人身上落下整齐而深刻的孔洞。开始的几天,他醒来后就会那样盯着墙壁很久,用很长时间质问自己为什么不留在那个狭长的半岛上,浪费一生去等待,直到子弹从门孔射入时不得不从椅子上爬起来。是因为翻天覆地的环境的变化,让人被疲惫所控制,说明他已经熟悉了纽约,挖了水渠,造了城堡,把自己妥帖地安置在那一个舒适区里了吗?希望没有,希望一定没有,至少不要在离开时才发现这件事。如果现在确实没有,就希望它永远不会有吧。你失去一些快乐,也能回避一些痛苦。保留这一份独特的天赋,这样在下一次道别时,就不会有故作无意的亲吻了。道别很快就来了。
士兵们从那个阴暗的地方走到门外,身旁两排身材巨大警官像大鸟夹紧的翅膀,把很多人视线挡住了,提供了一个再迟一些接受现实的借口。肩膀交错的缝隙处出现了远处一片红房子,非常鲜烈,到了一种不自然的程度。在这个时代的人的眼睛里它们并不只是红色,他们或许有着龙虾的眼睛。法尼奥看到它,想起高中的教学楼后方,那一切都是一个整体,一个旅行,期间充满同样不自然的浓烈的颜色。棕黄的砖墙是一个浑厚的气音,每一个词从嘴唇上滚落下来,潮湿的,有五克重,字母有不同的颜色;一切感受会连接起来,伴随烟雾人类也可以拥有龙虾的眼睛,除了没有粉色的大象,但是楼后方充斥着粉色的云朵,他从没真正集中精力欣赏过它们,却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因为房子上与回忆里相近的红色,宇宙中漂浮的这片土地就在这一刻给了他一种不真实的印象。他们这时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街上的人不太多。士兵们连续看到了尾巴、冷色的肌肤、獠牙的碎片,形成万花筒式的幻境。在战场上士兵同样也见识过这样的幻境,有些人压着声音尖叫。他们这一群样貌平常的人低着头走过,好像生活的懦夫。只有少数人才能感受到。
法尼奥有时候不注意对方在说什么,不对此上心,报以敷衍的笑意,正像河流滑过鹅卵石,放生一部分语言,让它们随着南风飞去了卡普里岛的蓝色洞穴。他就在这对话的断片中游走与现实与梦幻的间隙。这种富含勇气的行为一部分来自于他拥有本人从没有意识到的巨大的特权:种族。直到现在,直到失去的这一刻,他才清晰而迅速地感受到自己不再具有自由忽视他人的资格。这份感觉正要伸展根须,变成他生命里不可避免的重大冲击时却又消失了。他们面前正是一个教堂的门口,呈现象牙似的白色,高大,延展得很宽,与旁边高矮不同的建筑物融合,融合处产生了女性般柔美而现代的曲线,圆顶,伴随无数小小的尖顶,像蛋糕上的花簇,天主教,基于剥削的艺术品,死去的贫穷的献礼。就此,种族的特权又锐利而迅捷地穿过千年的时间来到了这里,这次尤其及时。教堂着实使他惊讶,白得发光的石柱上反射出格拉黑色手套下的基督项链。它被挪出来了一点点,那一点银链子也变成了大理石的白色。如果下一刻教堂的无数尖顶倒下,金色的挂灯熄灭,祭台崩塌,名画褪色;三层楼高的彩玻璃窗粉碎了,被分割成两英尺高的小窗户,大理石变成黯淡的红砖,像磨面的小房,由耶和华干涸的血染成;主教被辞退,丢下的神杖滚落到忏悔室的地板下。它展现一个以毁灭为目的的神迹,为了去搭配一个战争中的基督教的小孩的项链,这个世界才是如同许多人所相信得一样正确。它不是。它没有选择自毁,反而继续招摇的矗立。但他仍然感到庆幸而熟悉,因为一切天主教教堂的穹顶栖息着圣彼得的优越的灵魂。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
战争时期他们可能也去过某个教堂的遗迹,那里发生了一场很不易的败仗。空番茄罐头藏在一块石头底下,有人踩到,它发出尖锐的呼救声,他们即从逃亡的慌忙中抬起头,与和他们一样在炮火中幸存的玛利亚的图像对上目光。不远处就是临时住所(它有着两个月零五天的寿命),他们为什么从未发现这片教堂的灰烬呢,以天为穹顶。四零零玖究竟栖息在哪里,哪颗星星在九十度的头顶照耀他们,在地球上哪个经度纬度的交界处曾同时出现教堂和角马?非常难以得知。那七个月像几百年一样漫长,直到现在,这一刻,这一马上要流逝的一秒,士兵也从未从那七个月出来,这几百年的时间将会继续延续。世界上某个狭小而未知的地方,士兵们借用很多个死去的人死前那几秒的时间,轻轻松松就营造出了一个坚固的躯壳,里面时间流动得非常缓慢。
他们排了很长的队,每人领了一张十分基本的难民信息表,踌躇地坐在摆放整齐的长椅上试图完成。神父过来提醒其中大部分都可以跳过,他们又费了一会儿时间来搞懂神父的意思并不是想剥夺他们武器。对话结束时,双方都有一点尴尬,神父报以理解的笑容,安慰性地给出了自己的名字,名字仿佛无论在哪种语言都有一种独特的音调。他们全程就真正听懂了这句话。伯尔斯让他们慢一点来,祷告的人很少,他也没有急事需要处理。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开诚布公地请求神父宽恕他的罪孽,期间不再使用忏悔室,也不偷偷摸摸地用黑纱盖上面颊。他说的是某种变调的拉丁语,令人惊奇,在描述中他却没有提出任何严重的罪孽,如果歇息也算罪孽。这时的人或许已经厌倦了宗教的大起大伏。他们回归了拉丁语,因为某些身穿白袍的人举着木牌的游行,上面写着“返璞归真运动”而导致的吗,这代表几百年来人类都往错误的方向发展吗,不论说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罗马尼亚语。这一切行为都是对于虚幻的根源的诉求深信不疑。填完了之后,他们去向之前看到的红房子,那即将成为他们的住所。有人在去的路上哭了。啜泣回荡在巨大而孤单的宇宙里。
到达红房子时是下午,这里的光线比太阳光更冷一点,楼房的阴影泛着蓝色,白天与夜晚更短,黄昏和太阳(目前先叫它太阳)升起的过渡阶段更长,有三小时左右。温差很大,或许这样的温差才能同时容忍鳄鱼的尾巴和昆虫的羽翅的同时存在。白天的气温像秋天。旧时代的士兵们进入自己的房间检查了一下,一部分人选择歇息,没有再出来。卢娜出来了,法尼奥问她有没有睡个好觉,她心不在焉。他们呆在充满蹩脚的古老的装潢的大厅中,这个大厅内部也有一些宗教意味的东西,可能认为它们在某种程度上抚平难民的本能的愤怒。大厅里还有绿色的碎花的单人沙发,破旧的桌子。都是些说他们自己的语言的人,士兵们无处可去,聚集在客厅,却大气不敢出,终于进入一种茫然的状态。刚醒来时,他们在集装箱里,那个时候有人曾向这里的居民拔刀相向,他们从未距离多年的敌人如此之近,甚至能琢磨出他们呼吸的频率,比人类更缓和。现在没有人没有人敢这么做了,不敢做任何事。过了一会儿,一位狙击手说他想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他们因此而动摇,起了逃心,不再固执并弱小地占据客厅的一角,让那些人在谈话的交接处还能想起有外来者的存在。如今他们是外来者了。他们也无处可去,经过曲折而犹疑的路线又到了登记的教堂,过去的路途比回来的长很多,兴许是因为没有鸟警官的引导。但他们有满怀的时间去研究这里。街道的形态仍然是街道,狭窄而高大的门窗,除了每个颜色都更鲜艳,居民面无表情,谨慎、惊怯。他们一定在未来的落后地带吧,第三世界。法尼奥想,如果这和人类的街道如此相近。
黄昏到来了,它有三个阶段,这只是一个起始。教堂中年轻的士兵们变得更积极了一些,猜测自己距离家乡有多远。伯里斯显示出了罕见的善意,与同士兵一道来的难民和居民不同,他们不微笑,也不惊恐(即使面对集装箱中的枪口),不问话,不管闲事。也许这里没有种族,每个人都是一个种族。教堂中也有沉默的人,如果这是二十岁的青年人的军队就会有人对着十字架祷告,暂且不管它是天主教的十字架,心想这一切是不是上帝的责罚。但他们尚且年轻,还不到给任何事都找一个理由的年龄。法尼奥坐在门口的楼梯上,夕阳强烈的蓝黄色的光让背光的地方非常黑,像海底,像一个波普风格的画作。他出来抽一根烟,莫里斯也是。彼特已经离开了,没有回到教堂来。
他们走得离教堂远了一点,避开关于在建筑物附近抽烟的规定,也可能香烟已经不存在了,在别人眼里他们拿了两个照明用的什么东西。莫里斯不是那种第一个开口的人,很少有疑问,他更擅长回应,不强求进行下去任何对话,好像消费主义等快节奏的动荡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们点了烟待了一会儿。法尼奥明白离开教堂一定会让他感到烦闷,但他还是对莫里斯说:“你想去走走吗?”
莫里斯同意了。对于他来说,离开人群或许更为简单和熟悉。直到白绿色的穹顶不在视线之内,他们才真正站到社会的孤岛上。他们朝着一个方向走,带着史前人类的无知的固执,但竟然真的触碰到了边界。一路上没有人因为他们逆着人流的行为而产生任何反应,哪怕是一个不耐烦的眼神。法尼奥把烟丢到脚下。居民的数量随着旅程的加深持续减少,他们走在路上,这一条路旁边围着铁丝网,另一面是宽阔的平原和一些大型机械,远处没有高山,远处是透明的盖子。一切都是寂静的,没有鸟叫,莫里斯香烟的燃烧声滋滋作响,仿佛篝火的边角,法尼奥看了它很多眼。走到这里的时候黄昏进入了第二阶段,气温开始变冷,影子变长,阳光有一种浓厚的质感,不再扩散,背光处受不到任何热量。地底下产生沉重的轰鸣。
他们找了一个地方试图翻到铁丝网另一边。莫里斯以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别掉下来。从未。法尼奥回答。你不是也翻过很多个墙吗?
这时候就能看清大型机械是某一类飞机,候鸟般停靠在这一个边界处的小停机坪,孤独如每一根光线。零件撒了一地,发着蓝色的荧光,像某植物的种子。修理处荒芜了。飞机是否也和年轻人一样穷尽了符合黄昏气氛的话题,因为这里的黄昏漫长得残酷。莫里斯对零件产生了一些职业般的好奇,他蹲在飞机的阴影下观察它们。
法尼奥不知道用什么转移注意力,只好站着被黄昏从胸口照到裤腿。每个飞机没有任何细节,光滑如鲸鱼的腹部。他没有办法,只好回忆起了一些惨痛的片段。惨痛的回忆也是回忆,它们现在比现实美好,易于找到价值。他正在用他们来弥补目前的空虚,因为单纯的空虚是不能战胜压倒性的黄昏的。
很多时候,四零零玖的士兵都在受伤与恢复二者间徘徊,受伤到恢复要经历几个特定的阶段,基本都在医疗兵处理过后才会产生,不再有消毒水和碘酒的陪伴。疼痛不是问题(疼痛之后是恐惧),身体会帮助你压抑疼痛,它做得非常好,不借用任何外来的药物也可以使疼痛变成一种发麻发紧的不适感。法尼奥对此产生不健康的依赖。有时候他会呕吐,呕吐比流血与脓水更难以处理。一天二至三次,呕吐本身没有那么痛苦,却意味着恶化,不能用物理手段遮挡,不能用毛巾盖在伤口之上,装作它已经愈合。还有最高一层,比呕吐更可怕的是维持清醒,在伤痛的二十四小时内维持两个小时被叫醒一次的频率。卢娜负责这个,卢娜也负责驱赶恐惧。法尼奥不常因为流血而产生恐惧,导致他不能在维持清醒的阶段做得很好。第三阶段对他来说尤其是一种酷刑。血干在衣服上,它闻起来淡淡的,很像鱼腥味,有点像森林中的野兽的味道。原来森林中野兽的味道是血,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因而获得了一些快乐,仿佛赋予战争一种反差性的价值。他和卢娜讨论了很多种想法,哪一个想法激起人的生存欲望、能有效地让人维持清醒,他以假意配合,卢娜看了出来,便不同意其中任何一个。最后真正有用的一条却极其简单:他太年轻了。年轻到死去是一种道德上的罪孽(违背这一点不是很难),是亏欠,浪费的证明,是愚钝,不精明。听到这里时他没有找到合理的反驳,卢娜坚持让他如此相信。每个人处理这些阶段用不同的手段。卢娜从不为维持清醒所困扰,她有很坚强的意志,利用恐惧,她会在受伤之后、呕吐之前反复翻看脖颈上的金色的可打开的心形项链,即使里面没有任何相片。彼特借用喧哗与玩笑话盖过这一切,莫里斯不见踪影。
受伤之后你都去哪儿了?法尼奥很想知道,便趁想起时问他。莫里斯好像没有听见。这是黄昏的第三个阶段:不再有声音,声波流动得缓慢,凝固在每一个阴影处。人不再有交流,在黄昏的第三个阶段中人只为个体,本身的思想膨胀得太大,以至于盛不下任何他人的侵入。天空变成粉色。他们曾经在战场上的不同角落同时遥望着补给的飞机,每个飞机都像钻石一样珍贵,但是它们都开走了。那时也是粉色的天空。如今飞机就在他的手边,但每一个都比他们更需要帮助。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的话应验了,如果上帝死了,一切都会被允许。在战争中他多次疑问上帝是否已经死了,格拉作为基督徒本身有力的击碎上帝的存在。但那时候还没有,那时兴许还活着,不被人信仰而虚弱地存在在某个以地球为中心的宇宙。他想,给这个疑问画上句号,感到了沉重的满足:现在一定已经死了,尸体开始冰冷,蚂蚁往手腕爬去。
上帝死了。飞机没有落下。阳光变蓝。黄昏即下午。在黄昏中,他们走回唯一的教堂。
注:剧情为登陆后第三天发生的事件,若剧情上存在冲突在此表示歉意,可以不用在意这篇/
感谢提供互动信息的各位/有ooc请一定指出/
这篇开始互动场外角色/
01
开门。
阿莉汉德拉看到四个人表情沉重地围在一起。
她把疑惑的眼神投向托着下巴坐在床角的夏洛克,美国少年感受到她的目光,抬起头苦笑着,然后示意阿莉现在并不是听她报告的时候,他让阿莉随便找个地方坐下。
夏洛克正在把交火事件相关的人聚集到他的房间里召开紧急会议——主谋和他的帮手已经在第一时间逃跑了,夏洛克只能期待他们俩能顺利躲过当地的安保系统。
“......事情就是这样。”夏洛克向在场的各位解释了他从昂利那里得知的情况,“那么,你们有什么想法?”
他的视线扫过在场的另外四个人,克罗恩,L,阿莉汉德拉和姚之策。他并没有把视线停留在中国男孩身上,夏洛克并不想让姚之策感到不舒服,他知道这个事件并不是这个孩子的错。
四个人都没有开口。克罗恩在笔记本上飞快的写着什么,又划掉了,这个医疗兵面无表情,然而他的笔记本上写了又划掉的信息已经占满了一整页,他将其撕下,团成团攥在手里。
“你们短时间内会被追捕。”阿莉汉德拉在一阵沉默后率先开口了,作为局外人的她选择先将僵硬的气氛打破,“要考虑的是怎么解决。”
克罗恩将笔记本举起来,新的一页白纸上只有大大的四个字。夏洛克原地便可看到医疗兵想表达的信息。
“主动说明。”
夏洛克念道,这也是他的想法。“我们已经得到通行证和地图了,安保中心还是很容易就能找到的。我明天就去说明,你们打算如何安排?”
“图书馆。”阿莉说,克罗恩点头示意自己也一样。
“好吧医官,可以的话希望你晚点出发不要被抓到为好。”夏洛克看了看剩下的两个人,他排除了姚之策,目光停在了俄罗斯少年身上,“能和我一起去吗?”
对方表示同意。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爆炸和枪的问题如何对当地人解释?”夏洛克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我们有人想害你们——肯定不能这么说。”
“走火。”靠在墙边的L回答道。
“......可以。”夏洛克停了下来,“只有贝哈开了一枪,用走火的方式确实说的过去,何况结果上也没有造成任何伤害——这杆朝天开的枪甚至连只鸟都没打到。希望这些和平年代的未来人知道什么叫走火。”
说完,他又沿着墙徘徊起来,在场的人都知道,爆炸可不是用走火就能随便解释的。寂静的房间里,只有脚步声和沙沙的翻页声,克罗恩将他的笔记本依次传给四个人看。
【现场状况:人员伤亡无,建筑物损毁极轻微,爆炸痕迹清晰,火药残留有】
克罗恩收回笔记本,翻页到空白,写了几行字之后示意夏洛克念出来。
“如果并非爆炸,能用什么替代?”
“烟花。”一直没有发言的姚之策说话了,他的眼睛红红的,然而现在却格外冷静,“放完烟花之后也是这种样子。”
“傍晚放了烟花。烟是有,花呢?火药在地面绽开的花?”夏洛克开玩笑指出了矛盾。
“那就是失败了的烟花。”阿莉汉德拉发言。
“我们在自己制作烟花,然而失败了......”夏洛克想了想,“主意是不错,可是未来人让咱们提供证据呢?”
大家再次陷入了沉默。
不看气氛的敲门声突然响起,“夏......”
那个人放弃了敲门,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班长,我来汇报情况。”感受到房间内紧张的气息,他改变了对夏洛克的称呼。
看到这个红头发的人,夏洛克脸上出现了灿烂的微笑。
“阿廖沙?会做烟花吧?信号弹也行。”
阿廖沙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请问......有什么事?”
“很好,今天晚上你不用睡觉了。”
02
淡紫色头发的少年抬起头,他咬紧了牙。
“切......就这种程度......吗?”他强装无事般嘲笑着面前俯视着自己的这群人,回应他的是一记重重的耳光。
“少废话,带了多少?都交出来。”
少年被拎着衣领揪了起来,摔在地上,几只鞋一齐瞄准了他的后背,踩踏着。
“呵,你小子倒是喊几句啊!求饶啊?说不定我们还会网开一面少要点钱?”
踩着他的人一起指着他笑了,少年挣扎着直起身子,把头扭向嘲讽着他的人,吐了一口吐沫。
“诶哟.....你这混蛋!”对方用手挡住了脸,“我忘了这家伙是蛇的基因!有毒!”
围着少年的七八个人一拥而上,再次把他压在了地上,雨点般的拳头打在他身上,少年没有喊叫——他知道这条小路上一般不会有人经过,这是他为了逃课而选择的绝佳的路径,然而不幸却碰上了不良团伙。少年用胳膊低挡着拳头,他已经快撑不下去了,可是他知道,这里不可能会有人来救他.......
“到此为止!”
少年睁开紧闭的双眼,金色的瞳孔里映出了两名陌生人。
“诸位,如果不想被Hero制裁的话,奉劝你们现在离开?”
拳头停住了,少年眯着眼睛看到眼前这群人转移了注意力,他们气势汹汹地走向了那位不知道是谁的金发少年。
“哟呵,我还真不知道这小子还有能救他的朋友?”不良团伙攥着拳头集中到两名陌生人面前,金发少年迎着他们走来,黑色的少年仍站在原地没有动。
两边几乎同时做出了动作——不良少年们向着金发少年一齐扑了过来,企图把他压到,然而对方低下身子从他们的侧面突破过去,抱起了墙边之前被殴打的少年。站起来之后,他又重新被不良团伙包围了,金发少年砸了咂舌,仰头冲着他的同伴喊了一句。
“L!拜托接住了!”
少年愣了一下,他没有明白抱着自己的这个陌生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下一秒他感觉到自己飞了起来——
然后安稳的落到了黑色少年的手里,对方把他放在了地上。
少年刚刚所在的地方传来了打斗的声音,金发的陌生人在包围圈的中心与敌人搏斗着,少年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的格斗动作一看便知道是训练过的。少年又看了看身边黑色的人,他只是原地看着他正在奋力打斗的同伴,似乎没有丝毫想上去帮助的意思。少年甚至不知道他现在表情如何——他的脸被奇怪的黑色面具遮住了。
“好酷哦。”少年盯着面具,小声感叹了一句。
从地上爬起来的某个不良少年突然注意到了这边,他放弃了正面与金发少年格斗,转身冲了过来。
一到银光闪过。
不良少年慌张地停下脚步,反身逃跑了,“刀!他们有武器!那人背后带着枪!”
一哄而散,金发少年擦了擦自己的脸走了回来1。
“我说L,对付这帮家伙没必要把刀拿出来吧?万一弄成重伤摊上责任就难办了?”
黑色少年收起了刀,“抱歉,刀更能解决问题。”
“嘛,结果上来说是这样。”金发少年走了过来,低头看着地上的孩子,“你没事吧?”
地上的少年刚刚回过神,慌忙爬了起来,看到金发的陌生人脸上被打过留下的痕迹,他突然有点内疚。
“我没事......为什么救我?”
金发少年爽朗地笑了。
“因为我是Hero啊。”
03
“所以Hero先生你们要去安保总局?结果没找到路?”
“对的。”夏洛克一行人在街上走着,靠着当地人斐亚的指引回到了正路上,“这一定是主的旨意,专门让我们迷路来救你。”
夏洛克笑起来,斐亚把头别过去,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嘟囔了一声“谢谢。”
三个人默不作声的向前走着。夏洛克想说点话制造一下气氛,然而面对着混血少年他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对方敏锐地察觉了夏洛克的视线:“你们......去安保总局干什么?”
“oh......实际上,我们因为一些小小的误会正在被抓捕,我想还是去主动解释一下才好?”
斐亚抬头扫了一眼这个新认识的家伙,他十分相信着刚刚救了自己的这两个人,并没有怀疑夏洛克的话,“你们是刚刚上来的人吧?这里安保局的人都很纠缠不放的,我倒是觉得你们这算是自投罗网?”
夏洛克打了个响指,“相信Hero啊,英雄总不会被当作坏人吧?”
斐亚忍不住笑了,像是对这个人的天真感到无奈,“未必。那么祝你好运,已经到了。”
夏洛克在门口停住了脚步,从包里掏出了一封信“能拜托你等到结果出来吗?万一这些家伙不听我们说话强行拘留的话......麻烦把这东西交给教堂的神父?”
信件是他昨天夜里写好的,他早就考虑过交涉失败的可能性和后果,所以给难民负责人写好了希望得到保释的信作为退路,一式两份,他将自己所持的其中一份交给这个混血男孩。
斐亚抱起双臂靠在门口的玻璃墙上,脸上仍然保持着怜悯的笑容点了点头接过信件。
确认了手枪和开锁工具都带好之后,夏洛克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安保总局的大门。
——两人很容易的就见到了负责人。
准确来说,并不是他们主动去找事件的负责人,一进大门,两人便被安保机器人包围了,这些机器人早已识别出这两个目标,二话不说强行将他们拉到了负责人面前。
“早上好先生,今天天气不错啊?......好吧,看来你不是英国人。”夏洛克试着打了个招呼,然而又变成了对方一定听不懂的玩笑——负责人一言不发,表情阴沉,夏洛克从这个可怕的气氛中猜想到了这场交涉会很棘手。对方举起右手,比划了“3”的字样。
“拘留三个月。”
“Wait这位先生!”夏洛克拍桌站起,“我是专门来解释这起事件的,这是误会。”
对方根本没打算回话,夏洛克直接说了下去,“枪声因为走火,爆炸只是个烟花实验,何况我们并没有造成任何损伤!”
负责人没有抬头,只是瞟了一眼这个金发少年,他根本就没有听对方解释的打算,不知道底细存在于这座城市中的大量难民每天都要引发事件,他是个激进的人,恨不得把所有闹事的人都拘留起来。
“烟花的样本我们带来了,先生要是有兴趣还可以在这里还原现场——黑漆漆充满烟尘却没有损毁的办公室可以成为绝佳的证据?”夏洛克明显看出局势不对,他已经意识到再解释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了,在背后对L打了个手势,对方的左手按在门把上,右手搭在刀柄。
“拘留三个月。”负责人只是重复了这句话。
L的手落了下来——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啊打扰啦......在这里啊,新来的孩子们。”
进来的人是伯里斯,教堂的负责人,也就是给0049小队全员登记的人,斐亚手中那封写好的信件的收件人。夏洛克吃了一惊。
“早安,安保中心的先生,今天也幸苦了呢,我可以担保他们没有扰乱治安,搜捕指令麻烦也解除了吧?”
夏洛克注意到负责人一下子站起身来,立正着面对神父,他的脸色变得更阴沉了,然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从他的眼神里,夏洛克可以看到他对这位神父的敬畏。看来这位神父大概在当地算是很权威的人,他的话很有分量,负责人一下子就动摇了。
“你担保?”
“主也可以担保。”神父画了个十字,他的坚决明显的表现在他的笑容中。
负责人盯着神父的表情,沉默了好一会后,响亮地拍了下桌子,冲着夏洛克两人吼道,“行!看在这位神父大人的份上你们都赶紧从我眼前消失吧!别让我再在这里看见你们这些净惹事生非的混蛋......神父大人要管理这么多难民也真是辛苦了。”
伯里斯重新对负责人笑了笑,拉着L离开了房间,向着夏洛克招了招手示意他快点离开。
夏洛克在门口又看了一眼面对神父强作笑容的负责人,嘴角上扬起来,
“Wish you have a good day......and a good mind?”
在对方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之前,他飞快地跑了出去,关上了门。
04
“冒昧的问一下,你多大?”
“16,怎么了?”
“那麻烦你把手里的酒瓶放下?未成年人禁止饮酒。”
坐在餐桌对面的斐亚哼了一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别管我,反正我请客。”
从安保总局出来之后,斐亚带着两人来到了娱乐中心区域吃饭。当夏洛克表示他们的钱包相当符合他们难民的身份时,这个当地少年很爽快的提出请客来。从饭菜的丰盛程度来看就能知道这个孩子相当有钱,用餐完毕后,男孩又要了一瓶酒。
夏洛克侧头看着他喝完了一杯又倒满了,最终决定放弃劝说。他对小队里的孩子们可以很严格,但是对外星人,他并没有感觉到自己有义务这么做。
“不过,”少年放下酒杯,“没想到你们竟然能出来啊,那个神父干的吧?不知道他是听谁说了啥,竟然来了安保总局,巧合?”
“这一定是主的旨意,专门让他去那里救我们。”夏洛克说出这句似曾相识的话,爽朗的笑起来,虽然并不是自己争取到的,不过他们六个人全部都恢复自由了,他很感谢这个消息灵通的神父。
“捉摸不透的人。”少年又拿起酒杯,他的脸上出现淡淡的红晕,夏洛克并不知道这个时代的酒度数怎么样,不过这个孩子要是再喝下去肯定会醉倒在这里。
“呐,你那个面具能借我看看吗?超帅的。”少年放下酒杯趴在桌子上,指着L的面具说道,俄罗斯少年吃饭的时候曾短暂的摘下了它几分钟。现在他戴着面具摇了摇头。
“诶——"斐亚换了个姿势继续趴着,夏洛克看得出来他已经差不多醉了,于是提出一个新的话题,尝试转移少年的注意力。
“我说斐亚啊,你们的学校在放假吗?”
斐亚保持着那个姿势继续趴着,没什么精神地抬起头,门开了,一阵清风随着新客人进门吹了进来,感受到一阵凉意的少年睁开眼,反应过来夏洛克正冲他搭话。
“......对我来说天天都在放假。”
“是嘛,那就是逃课了。”
两个声音同时说出这句话,然而另一个声音并不是L发出的,夏洛克一激灵站了起来。
斐亚的背后出现了一个不认识的外星男子,他戴着眼镜,眯着眼睛笑着,然而他手上的动作却不迟钝,在两人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把醉醺醺的斐亚的嘴用胶带封了起来。
“抱歉两位,还没有打招呼,我是他的老师,班主任。”新来的陌生人没有停下动作,他又用胶带捆住了斐亚的双手,“你们是他的逃课小伙伴吗?这小子竟然还有其他的朋友啊。”
“well,我们只是路过见义勇为了一下,才认识他没多久。”夏洛克打量着这个人,他文质彬彬的样子确实像是人民教师,携带的资格证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然而他手上的动作实在是不符合这个身份,“打扰一下……如果你真的是教师的话,这是要对自己的学生干什么?”
“当然是带回学校,熬过下午漫长的课程就是对他最好的惩罚。”班主任结束了手中的活,“啊,这么做当然是因为蛇会放毒反抗,不过他现在喝醉了真是太方便了。那么永别了,逃课小伙伴们?”
班主任扛起少年就走了,后者现在睡得很香。夏洛克和L坐在原来的位置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目送他们离开。
“嘿L,你上学上了多久?就是正常的学校。”
对方没有回答,摇了摇头,夏洛克也叹了一口气,作为少年兵他们能得到正规教育的机会少,特别少。
“回去了。”黑色的少年站起身直接走了,夏洛克跟着。
看着逃课少年和扛着他的班主任远去,夏洛克突然有点羡慕。
05
白铭结束了手头整理文件的工作,走出了他的诊疗室,在这个人下午临近傍晚的时间里病人很少,这位医生的手头暂时没有其他工作了,他打算去一楼买一罐咖啡。
没有多少病人在这个时间还留在大厅,从稀疏的人影中,他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位挂了彩立在门口的金发陌生少年。少年犹豫了一会,最后转过身向着医院大门走了过去。
“打扰了,请问你去哪里?”医生赶上前叫住了陌生人。
“去哪里?当然是出门啊?”对方转过身。
“出门吗......你这一身伤已经处理过了吗?”白铭上下打量着少年。
“要是处理过的话,我还来医院干什么?”少年笑了起来,白铭看着他歪了歪头,少年是要来医院处理伤口的,可是他现在却要走出去,这让这位医生很不理解。
对方从白铭疑惑的表情里察觉了他想说什么,“因为我没有钱,那么再见了。”
少年转身,白铭马上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阻止了他。
“我给你看,上楼吧,告诉我你的名字,需要登记一下。”
金发少年转过头,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抱歉.....先生?我再重复一遍,我没有钱。”
“告诉我你的名字。”
“Hero......如果要登记的话……那就夏洛克·亚历克斯。”
——夏洛克在回居民楼的路上去了一趟医院,理由很简单,他浑身打过架的痕迹需要处理,而且肯定不能回到居民楼再处理——他能想到碰到克罗恩的话他会死得多惨,但是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找到詹森。
初步处理之后,夏洛克把胳膊支撑在诊疗室的桌子上,等着眼前这位医生在白色的单子上写着什么。他在处理的过程中已经观察了这间诊疗室和这位医生,从文件的署名中了解到了这个人的名字。夏洛克打量着白医生的外貌,他没有从这位医生身上找到丝毫类人的特征,似乎他就是个完全的人类,来到这里之后一直见到混血与类人的少年突然有种亲切感。
“来,签名。”医生把写好的单子递了过来,上面的内容是处理时所用的药品,尽管一个都不认识,夏洛克还是假装确认了一下,然后签上了名字。
“夏洛克,我喜欢这个名字。”医生拿起单子,“和千年之前著名小说的主人公名字一样。”
“千年前的著名小说?指的是那本?”夏洛克抬起头,他从眼前这个人的话中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是这个想法太有冲击性了,他必须要确定一下。
白医生笑了起来,“《福尔摩斯探案集》,你看过吗?地球的文学是很棒的,我很喜欢。”
夏洛克双手交叉放在额前,事情得到了确认——他们穿越的时间是原来世界的千年之后。沉默了几秒之后,他尝试问出了从刚刚起就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请问白医生......你的祖先是地球人吗?”
对方点了点头,“我是东西方混血。”
夏洛克感觉到了自己的嘴唇在颤抖,“那......千年之前发生的那场星际大战最终的结果怎么样?人类为什么会离开地球呢?”
话一出口,夏洛克就意识到了这并不是个好问题——他的身份可能因此而暴露,但是他顾不上那么多,他迫切想知道答案。
然而白医生只是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他:“抱歉......如果要考我历史的话那还真是把我难住了,这方面相关的书籍我并没有读过多少,并不是很了解。”
“这样啊,医生你现在的生活怎么样?作为纯粹的人类在这里会觉得不方便吗?”白铭没有察觉到夏洛克发言中的不妥,夏洛克选择在对方意识到之前带过那个危险的话题。
“挺好的啊?每天都很充实。你是想问人类和类人以及混血的身体素质差异吗?这方面我倒是真的研究过。”白医生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开始宣读他的研究成果,从基因谈起,谈了一大堆夏洛克丝毫不感兴趣的话。白铭的回答和夏洛克提问的本意完全背道而驰,然而这已经足够了——从对方这样的脑回路中夏洛克猜想到了在这里人类类人之间除了身体素质之外并没有明显的界限,他想起了那句话。
“时间会冲淡一切。”
人类的仇恨,战争的恐怖,敌人的残暴......在千年之后已经不复存在。夏洛克闭上了眼,他需要强迫自己接受这样的认知,强迫自己这个意识还没有脱离战场的人。
Do war change?
06
夏洛克现在正处在医院的休息室里,他身上的处处小伤已经被医生细心处理完了。
他现在正在打游戏。
是的,打游戏。作为诊疗费,他需要帮白医生把卡关的游戏全部通掉。听到白医生提出这种奇怪的诊疗费支付方式时他不由自主地笑出声,但也从中感觉到了白医生对他的照顾,他现在对这个人印象很好。
“哦不错啊,你的操作真好。”白医生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夸赞几句。实际上夏洛克接触游戏的机会根本就没有几次,但这敏锐的游戏感觉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技能,很快他全都通了关。
“天快黑了,你也快回家吧,你的父母一定都在着急。”白医生站起身跟在夏洛克身后,“之后不要再随便打架了,你的家人会很担心你的。”
夏洛克又笑了出来,白医生把他误会成了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我要澄清一下,这可不是打架,这是见义勇为啊。”
“是是是。”白医生把他送到了大门口,从他的语气就知道他完全没有相信夏洛克的话,“总之要做个不闹事的好孩子,那么再见了。”
挥手道别之后,夏洛克沿着另一条路返回居民楼。他来到了医院附近的一片运动场,似乎是给病人们复健使用的。
“喂那边的!小心一点!”
一个足球从天上飞了过来,夏洛克闪身躲开了,将足球踩在左脚,一个淡色头发的小男孩迎着他跑了过来。
“麻烦踢过来!.......啊你!?”
对视的瞬间,两人都吃了一惊。
“时西......你在这里做什么?”
“班长!?你怎么在这儿啊?”
叫做时西的15岁男孩端起双臂撇了撇嘴,他是0049的反坦克助手。这个冰岛男孩在夏洛克看来相当孩子气——他热爱足球,甚至干出过在行军途中跑去看球这种事。
几个外星男孩从足球场里跑了出来,似乎是和冰岛男孩一起踢球的小伙伴。时西扭头看了看他们,然后对夏洛克说道,“那个足球是他们的,你要还回来才行。”
“也就是说,你在和外星人踢球喽?”夏洛克问道。
“当然啊!......难道都穿越过来了还要阻止我踢球吗?不讲道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球场的。”男孩的口吻十分不客气,他有过数次偷偷去看球却被班长抓回来的经历,并不是很亲近这个班长。
“并不反对,但是。”夏洛克将左脚下的球换到了右脚,“你可是在和外星人一起玩啊?不觉得难受吗?”
“难受?怎么可能,又不是打仗,他们不是敌人啊。”冰岛男孩直接走了过来,他似乎打算直接把球抢回去,“踢球难道还有种族限制吗?当然,冰岛的足球肯定是最棒的。”
时西靠近了夏洛克身边,他的左脚也踩在了足球上,“好了,给我。”
夏洛克低头盯着男孩坚决的眼神,突然笑了,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来踢一场吗?叫你的新朋友们带上我?”
冰岛男孩也扬起嘴角,带着骄傲的神气。
“放弃吧美国人,论足球你是赢不了我的!”
——1-3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