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共6168字
「你的母亲……是什么情况,可以和我说说吗?」,侦探姐姐这次真的是眉头深锁。看著她的表情,我忍不住往后缩,以为又要被骂了。但她好像并没有生气,而是在担心我的样子。大家都是一起出去的伙伴,应该可以告诉她吧……?爸爸曾交代过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尽管声音仍然在发抖,我将那些以为只要不去说,就会开始遗忘的事一点一点地拼凑出来。
不,从来都不曾忘记。甚至连那种害怕都没有消失――而是鲜明的从记忆里浮起。每句话都十分勉强地从喉咙挤了出来。什么东西正在摇摇欲坠,眼前不时浮现母亲温柔的模样。但渐渐地……变成了可怕的模样,有什么剪影在她身後搖曳,接著與她重合變成了無比可怕的惡鬼。
不應該去質疑媽媽的愛,不應該去揣摩爸爸眼神裡的意義,明明他們不斷地,不斷地再說著這樣是愛。我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連同說出的話都變得斷斷續續。侦探姐姐看著我的表情开始动摇,变得悲伤,那双好看的眼睛里,还有别的什么呢?我不明白。
「妈妈从我小时候就一直在喝酒.....无论是白天又或者晚上。清醒的时候会给我做好吃的圣代。」」
你不應該說出去。爸爸生氣的臉恍惚出現在面前,責罵我是壞孩子。只要忍耐下來就好,平時的媽媽很愛你吧。……好痛,爸爸。可是媽媽打我好痛,真的好痛。我試圖讓他看到见血的傷口。但每次聽到這句話,父亲却总是避开我抬起的手臂,接著低声道歉。
爸爸对不起你,他这么说。可是现实什么都没有改变。
疼痛的每一天依舊不斷在延續。
爸爸並不如他說的那麼愛我,至少他更喜歡媽媽。我這麼想。
「爸爸一直跟我说对不起,说妈妈这是心病。」,我曾经问过爸爸,那我只要忍耐,哪天就会一直是温柔可亲的妈妈了嘛?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沉默著点头。但无论忍耐多久,妈妈却一直没有恢复原本的样子。我好想念原本的妈妈……。
「妈妈不清醒的时候,我就得坐在钢琴前面一整天,除了上课以外我都一直在练习钢琴,因为她希望我能拿很多很多的奖项。」,我這是為你好,媽媽用雙手捧著我的臉頰,可是雙手手臂横错的淤青,痛得我什么都无法思考。她温柔又怜爱的笑容跟疼痛一起,让脑子变得一塌胡涂。
只要相信妈妈就可以了?就不会感到疼痛了嘛?我抬头询问著妈妈,她的笑容越发温柔,并没有回答我的话。
這已經是今天練習的第幾次了呢?光一直很优秀。不要让妈妈失望,这次比赛成绩不好,我们下次继续努力就好。你就该永远都拿第一名,接著替妈妈完成那些愿望。墙壁上的奖杯一个接著一个增加,密密麻麻的都是我的名字。
妈妈最爱你了。她说完后,抱紧我。
大人的话语是不可以相信的,我闭上双眼回抱她。
「可是我拿越多奖项,妈妈就喝越多的酒。」,家里到处都是空掉的酒瓶,甚至多到要堆滿客廳的程度。媽媽總是在哭,不斷的哭。光,你知道你有一個哥哥嗎?一個沒有緣份的哥哥。她總是眼神空洞的这么说,然后抱紧我。就像是全世界,我是她最重要的寶物似的。我的嘴巴麻木地吐出下一句话,但心脏却依旧在隐隐作痛。
「這一次,媽媽會保護好你,不會讓你被神明大人給接走的。」,渾身酒氣的媽媽,總是對我這麼說。一遍又一遍,重复著这样的话。「妈妈喝醉总是说,如果我不留长发,不装成女孩子的话,就会被神明大人给夺走。就跟之前的那孩子一样。」我垂下眼看向地板,下意识地把衣袖往下继续拉。明明已经遮档得很好了,但还是不想让疤痕丑到别人。
「之前的……孩子……?」,皺著眉的偵探姐姐似乎有些困惑,對於我提出了疑問。我誠實的回答她的話,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可以說的。因為這就是事實。為什麼爸爸媽媽會收養我的最大原因。
我頓了頓,試圖找回原本的聲音。即使已經難聽的不成樣,還是好好地把這些話說了出口。「....恩。据说妈妈的家里,未满十八岁的男孩子很容易养不活什么的,我是妈妈收养的孩子....但她很爱我,爸爸也是。」,至少在我學會鋼琴前,一直是這樣的。媽媽一直普通的疼愛著我,爸爸也是。直到有一天,媽媽發現我能夠把鋼琴彈奏非常完美為止。平淡的幸福快樂嘎然而止。
「之前妈妈生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哥哥,生下来重病缠身许久最后死掉了。」,妈妈那时的表情既悲傷卻又转成狂喜,接著從那天開始,一切都變了個樣。她堅持我是為了完成他的夢想而來到我們家的,為了完成哥哥的夢想。
侦探姐姐瞪大双眼,似乎是我所说的一切都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看著窗外的她双手抱臂,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最终她下定了决心,转回目光。「………………小光,你家里的情况,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更详细的和我说说。」,黑色的长发在太阳下泛著光泽,替她打上一层好看的阴影。「等之后从这里出去,我……我和你一起回去。」,她就像怕我漏听一样,蹲下身用力握住我的肩膀。
每一句话,都是在对著我说的。我呆楞著眨眨眼,没有从里面找到任何谎言。
她没有再说谎。我迅速的明白这个事实。我开始感受到窗外的太阳热度,温暖了我的身体,我才后知后觉过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手指的颤抖逐渐停止,我不知为何眼角发酸,说出的每句话也不再结巴,我用力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顺著脑海里冒出的句子继续说下去。
「妈妈说,只要我留著长发,再穿著像女孩子,肯定就能好好长大之类的.....在上学之前,我一直以为大家都会穿裙子打耳洞之类的。」,我知道这个并不是所谓的日常,但还想亲尔听到别人说这不是日常。「果然不会的吧,正常男孩子是不会这么穿的?」想起同学的嘲笑,我泯起嘴唇,抬头问问仍在思考的侦探小姐。
「……留不留长发,穿裤子还是穿裙子,只要是出于个人的意愿,其实都没什么不一样。」,侦探姐姐将双手离开我的肩膀,摸摸我的脑袋。那是非常轻柔的力道。她带著温暖的笑容,肯定了我说的话,但片刻又摇摇头。「不用担心,你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你只是个正常的、很可爱的男孩子。但是小光,我说的这些,都必须得是你自己的选择才行。」,她著重强调了最后一句,就像是这才是最重要的。
接著她又给了我一个问题,像是在引导我去思考。没有给予一个必须遵守的答案,而是希望我自己去找出解答。「那么你怎么想呢。你是想穿裙子留长发,还是」,侦探姐姐露出爽朗的微笑,右手并拢在浏海的前方,比划了个剪刀的手势,「这么麻烦干脆剪掉算了?」,她认真询问我,没有佯装的公平,也没有必要说出对方想听的话。
我用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踢著木质地板。那些压在心底的话,慢慢地浮现出来。无论是抗拒,又或者是不愿意。不该跟大人说的那些真心话。「我不喜欢裙子,也不习惯长发.....可是我这么说,妈妈每次都会哭。」,久而久之我就不再说了,也没有人会关心这件事。无论是学校的同学又或者其他人,都等著我哪天出醜。「我已经好几次踩到头发跌倒了,每次都会被同学笑....。」,我看著地板的纹路,垮下緊繃的肩膀。原本以為已經乾涸的眼淚,一直不斷地表達它仍存在的意見。
原本想說些什麼的偵探姐姐,沉默了片刻,接著朝我展露一個微笑。「……你看,你自己的想法不是表达的很清楚吗。」,她对我点了下头。一副在意料中的模样,左手托著同侧的脸颊,接著眨眼丢出下个问题。「小光,你今年多大?」,接著她想了会,开始移动脚步,而我跟上了她。
「13了....!」,这是一个不需要犹豫的问题,所以我飞快地回答了。侦探姐姐刻意放慢脚步,因此就连我都能跟上。我们在正午的走廊缓慢地散步,而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
「上初中了。也不算很小了。」侦探姐姐点点头,这次换我困惑地丢出了一个问题。「.....所以不听妈妈的话,也是可以的吗,不会变成坏孩子吗?」,就像在抛接球一样的问话持续著,但我却觉得很开心,因为来到这里的大家,都很认真地在跟我对话。不是因为我是小孩而敷衍我……真是太好了。
她单手叉腰,左手则是摆了摆。眼神充满了不认同,就像是老师再看到犯错的学生一样。「现在这个时代,初中的男孩子交个女朋友都不会被骂早恋了!只是决定自己的装扮而已,这有什么问题?」,侦探姐姐跟我一边散步,一边来到了完全没人的会客室。零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了我们的脚边。
「或许你需要和你的母亲谈一谈。」,她在柔软的沙发坐下,示意我在另外一边坐下。我拿起一旁的水壶,替两人都倒了杯水。「只凭听到的这些……我不能断定详细的情况。或许你的母亲也有自己的苦衷,你们谈过这件事吗?」,装满水的玻璃杯杯放在她跟我之间,而我抱著那杯水,凝视著杯壁反射在地面的白光,轻轻的点了下头。
一种静默弥漫在我们之间,侦探姐姐从靠坐的姿势缓慢地直起身,打破了这阵沉默。「……结果不好?」,她丢出了新的问题,露出正在思索的表情,对此缓慢地皱起了眉头。大概明白我接下来的话并不是好结果。
我低头看著玻璃杯的水面,里面倒映著我用力咬著嘴唇的模样。里面的人眼睛毫无光彩。我几乎要把脸埋进杯里,为这难看的模样而更想哭了。「妈妈很生气,把我关在房间里好几天......不给我去上课,说我不懂她的苦心。」,侦探姐姐跟爸爸妈妈不一样,是会听我说话的大人。尽管如此,还是不安地用力想抓住什么东西。我握紧杯壁,直到手指开始发痛,而疼痛总是能让能集中精神。
侦探姐姐皱起眉喝了一口水,思考片刻继续询问我。似乎是说得渴了。「那学校里的老师呢?有没有尝试过和其他大人说过你的烦恼?」,她用左手背撑住右边手臂,右手食指则是轻轻抵在了嘴唇上。偏头在思考些什么。
「我跟老师说过了,可是老师说这个家务事,他不方便插手....。」事实上原本说的更难听,无论是那不该是老师管的事情,又或者一脸非常麻烦的神情都似乎还在面前。「如果这事情被其他人知道会很麻烦,你能尽量不要跟别人说吗?」,老师露出一种看见麻烦东西的表情。于是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跟人试著提起过了。
「今天这是我第一次,跟别人说这些....。」,我低下头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于是只能凝视水杯裡灰暗表情的自己。
你不该造成别人的麻烦,无论是谁的脸上似乎都写著这样的话。不敢直视的眼睛,闪躲的神情,敷衍了事的带过。仅仅只是丢出一点苗头,便飞快转移话题的大人们。
彷佛是妖怪般,脸上只有阴影的大人们,看不清任何表情的面容正在注视著我,接著根本不聽我說些什麼。只是避開了我。
大人们……都是骗…。接著我被突如其然的喀的一声给惊吓,打断了灰暗的思绪。那是侦探姐姐用力放下手里水杯的声音,玻璃杯已空無一物。
我被声响吸引著抬起头,就看见了她用手掌按住水杯口,语气以比任何时候都来得严厉。绿色的眼珠看著我,细长的眉毛挑得老高,声音里全是对于这事的怒火,对那些袖手旁观的人的不满……唯独没有对我的指责。……我能感覺到眼角有點發酸,本來已經覺得不會再哭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眼角又开始发酸。
察觉到吓到我后,她收敛了一下外张的怒气。「这是你的老师做的不对。」,放柔目光的她放慢口吻一字一字的述说,就像是在强调我没有任何错误一样。「在你未成年之前,向周围的大人求助,对方就有帮助你的义务。」,只是你刚好都遇到了不负责任的大人而已。她就像是这么说似的,双手抱臂叹出一口长长的气。
说完后的她又开始陷入思索,过了片刻才慢慢说。「好……我知道了。别担心,我们先想办法离开这里,然后我和你一起回去,好不好?」,绿色眼睛在窗外透进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她拍拍胸口,无比认真地做出保证。一副相信我准沒錯的模樣,既可靠又讓人安心。「如果我也没有办法说服你的母亲,那我们还可以找更可靠的人帮忙……总会有办法的。」,她露出正在盘算些什么的神情,却非常的温暖,一点都不让人害怕。
比起虚无的神明,给予根本不存在的希望……。眼前愿意伸出援手的侦探姐姐,还有温柔对我的大家,难道比不是那更加真实的存在吗?……我想要相信大家,尽管我仍相信神明可能存在于某处。「好.....一起出去,然后去见妈妈。谢谢侦探姐姐。」,我站起来朝她用力鞠了一个躬,尽管努力吸鼻子想要忍住涌住的眼泪,最后还是止不住。流出来的眼泪不断地落到了铺在桌子下的地毯,明明想要忍住却哭得更厉害。
明明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难过,为什么眼泪停不下来呢?
「这没什么。」侦探姐姐同样站起来,拍拍我的胳膊,「让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有这种烦恼,本来就是大人不好……别想太多了,该怪别人的事不必揽到自己身上。」,她语气温柔的这么说,试图继续安慰我。结果这才发现我满脸都眼泪,原本还很努力安慰我的她一下就慌张起来。
「……???!」,她一下子从沙发对面蹦起来,跑到我身边,开始找可以擦眼泪的东西。跟刚才沈稳的气质判若两人,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好笑。可是一笑又忍不住眼泪掉的更凶了。「对、对不起,可是突然很想....很想、哭。」,我一边道歉一边继续哭,甚至哭得开始打嗝。我用力地的捏著手掌,试图冷静下来,但泪水就是止不住。
午后的阳光是这么暖的吗?心脏那处暖洋洋的,像是有什么淤塞已久的东西终于融化开来,情感一股脑的涌上来,委屈、放心还有悲伤,全都乱七八糟的混杂了在一起,都变成了眼泪。
「等等,别……你别哭啊……!」,慌张的侦探姐姐翻找右边口袋里,终于找到了一张干净的手帕。她连忙擦著我脸上的眼泪。明明被人安慰,就该马上停止哭泣才对。但我却越哭越厉害,「………………。」,她什么都没在说,只是很笨拙地用手帕轻轻按著我的脸颊。
「没问题……现在哭也没问题……」,侦探姐姐安慰的声音既和缓又温柔,「不过别哭太久啊,眼睛肿了就不能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地耍帅了……」,我能感觉脑袋被轻轻地的拍了下,就像是在哄孩子一样。
「呜呜呜.....。」,我无论怎样都停不下眼泪,连要说话都很难,只能用力的点头。因为一开口就是不成句的抽泣声。我一直在哭,就像要把所有的委屈跟不满都哭出来一样,断断续续的哭著。侦探姐姐伸手轻轻拍著我的背,毫不厌烦地重复著这个动作。就这么过去约十分钟,我才眨眨酸涩的眼睛,情绪慢慢平稳了下来。大哭把所有的情感都暂时淘空,一种令人安心的安宁连带著疲倦感,慢慢的涌现出来。
盯著我的侦探姐姐吐出一口气,终于放心下来的她,从口袋的另外一侧翻出巧克力球给我。「吃巧克力吗?」,她把巧克力放到我摊开的掌心里。「恩....!」,我接过巧克力球撕开包装,把它放进嘴里。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人工制造的甜味在舌尖缓慢融化。
「…………对了,小光,你翻过墙没有?」侦探姐姐若无其事转移了话题,我则是配合的回答。毕竟刚在人面前哭完感觉不太好意思。「....没有耶,侦探姐姐翻过吗?」,我偏著脑袋疑惑地问问她,对于侦探姐姐翻墙的技术非常好奇。果然是搜索需要的技巧,全部都会吗……?侦探姐姐拍拍胸脯,一副都交给她的的模样,得意得不得了。「小菜一碟。下次有机会教你。」
我用力点点头,开始闲聊起其他的话题。毕竟想要早日出去就只能多探索一点了。「好!话说今天我们去另外一区开了新的门,探索的区域又更大了呢。」,我偏头思考著同伴们的称呼,「说是旧村...什么的?」。
而侦探姐姐似乎也不是一无所知,可能也常常半夜出去侦查吧?「……啊,是不是办公区后面……穿过树林之后?」,她点头附和我,「我也才发现那一块,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似乎那里是有什么在意的东西,她沉思了起来。
我们闲聊起来关于探索的一些事情,藉此忘记刚才的尴尬情况。这闲谈止于我第三次夸奖侦探小姐,且又崇拜地盯著人为止。她满脸通红地用手指抓了下脸,接著避开了我的视线。「好了好了,头发也没问题了……脸……嗯……也还好,都ok了!」,她把我转了个方向,往我房间的方向推了推。「快回去休息吧。」
她催促著我,我则是朝她挥挥手,离开了会客室。午后的阳光正灿烂,连步伐也不知为何轻盈了许多。今天下午的探查,希望可以找到点有用的东西。我这么祈祷著,决定在出门前先睡一个午觉。我在暖洋洋的阳光里,蜷曲身体在睡了过去。一觉无梦到晚上,被天道哥哥叫醒为止。
*本节又名:泥塑粉与狂热事业粉
*字数:4462
*
“……我想起我的家人了。有关父亲的印象依然十分模糊,但是关于母亲的记忆正在逐渐变得清晰。”井户木真辉说。
在菈弥亚开始担心伤口感染前,他带她找到了一间有药品的屋子,它原来的主人没放多少带个人有个配置齐全的医药箱。
双氧水、生理盐水、绷带、消毒酒精……
菈弥亚等着他说下去,可井户木闭上嘴,开始往外拿这些东西。
日本人怎么老是说话说一半呀!菈弥亚暗自发急。她继父也是这样:”菈弥亚,过两周就到珊雅的生日了……”
井户木一路都在解释他为止效力的那位大人是个多么好的上司、菈弥亚为此一句话都没和他讲。而现在他终于开始说自己啦,怎么能让话停在这儿呢!
她咬咬嘴唇:”然后呢?”
“坐好,我先帮你消毒,之后我会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告诉你的。”
临时包扎用的布条已经黏在了伤口上,井户木一去碰,菈弥亚就缩起脚趾、身体往后仰,绷得像是要从兽医身边逃开的小狗。
“忍一忍,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
“我才不冲动呢!”
“……父亲应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受不了打击,再加上一些疾病……只能卧病在床。虽然保险金的金额还算巨大,但是医药费就像个无底洞,我不得不辍学打工。
“等等、不要双氧水……”菈弥亚小声插话。
井户木无奈地看了看她,换了瓶生理盐水。
他看出她是怕疼,正用目光谴责她呢!她忙偏过头去假装没看见,只用耳朵听他说。
“那个时候,我骗母亲说我的学业一切正常,母亲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吧,但是为了生活,她还是决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当时我大概就明白了,有些事与其让两个人一起分担,不如让对方保持着无知的快乐。隐瞒和欺骗是一种保护……母亲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才不对!可到底是哪里不对?菈弥亚还没想清楚,比刀刺更剧烈的刺痛打断了她的思路,药水激得她的伤口泛出了许多白色泡泡。
“井户木真辉,你混蛋……!”
他把刚才拿给她看的生理盐水又收起来了,偷偷换了双氧水。他没把她牢牢抓住,可她又不舍得跑,只好用脚跟踩着地板。
“再忍忍。”
“我在忍了!那,后来呢?”
“我很幸运,辛苦的日子没有很长。在线快要崩断之前,我被『那位大人』捡到了,她真的十分温柔善良,为我支付了母亲做手术的费用,还给了我新的生存意义。”
“你刚才说,她?”
井户木立时住口。
菈弥亚也不吭声。
她见过受长期动乱折磨的人。他们缺少物资,通常邻近的几户窝在一间房子里。如有人要买他们的命而非直接取走,便能获得他们感激。又如果购买者不将他们视作消耗品而常嘱咐他们做事,他们便会将其视作善人,为其祈祷——也拿不出别的了。
日本处于和平中,但她的舞者陷在另一种战争里。
他看了看她,又小心地说下去:
“……在父亲去世后,我的意义几乎全是照顾母亲,但母亲的手术成功的那一瞬间——我突然就失去了继续努力的方向。
“那位大人,她愿意把我收留在身边、给予我归属感。『组』成为了我的另一个家,我的一切都在那里再次生根发芽。”
“你在【组】都做些什么?”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没有什么特别的,说出来你只会担心……这样就好了。”
他重新帮她包扎了伤口,动作很是老练。
什么过去的事呀,你现在也在做着呢。
菈弥亚黯然地垂着眼。她曾猜他是个警察,可他实则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隐瞒和欺骗是帮助不了谁的呀,井户木真辉。回去后和妈妈谈谈吧?”
轮到菈弥亚帮井户木处理伤口了。她抓住他的手,也去解开他的包扎,”快乐可以分享,痛苦就也一样。”
井户木摇头:”分享痛苦并不会减轻自己的痛苦,恰恰相反,如果看到母亲为我担心,我大概会更痛苦吧,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嗯,如果决定要杀什么人,哪怕是你的朋友,我也会提前告知你的,这是我的保证。”这样就好了吧?他神情坦荡地问她。
好什么呀!
菈弥亚气得把双氧水一下淋到他手上: “可您的母亲——她并非什么也不知道!您不喊疼、她便不能来吹您的伤口。它溃烂得怎么样了呢?它是不是能愈合呢?您叫她猜吧……她会发狂的!”
“嘶——菈弥亚……痛。”她的恋人用小小的声音说,眼睛也偷偷瞄她。
痛就对啦!她用力捉住他的手,用很大的力气一圈圈地缠上绷带:”任何的痛苦都是一样,井户木真辉。告诉自己疼、告诉别人疼、不要习惯、不要麻痹。”
感知痛苦,然后去明白其他人也会疼、去束手束脚、去拥抱。
即使需要很长、漫长的时间。
我会陪着你的。菈弥亚轻柔地亲吻他的掌心, “再说说你的事吧。你为妈妈辍了学,为那位大人受了那么多伤,为我……那你自己呢?我不担心过去,可你将来又有什么打算?”
“我只想继续辅助那位大人,帮助她达到更高的位置。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菈弥亚。虽然我的未来里出现了你,会为了不再让你受伤去向那位大人讨要更多的自由,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已经见过了她。她像是他的教父、养母……她会是谁?菈弥亚心中有着猜测,但那个人影模模糊糊,像隔了层毛玻璃。
“按照目前的记忆来判断的话,我其实十分疑惑。按理说不该出现那种像是赎罪一样的情感的。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甚至还有想要自杀的冲、咳、不过幸好遇到了大家,现在如你所见,还好好的。”
菈弥亚吓了一跳:”赎罪?难道你是搞砸了什么、可什么事会那么要命!”
“那位大人倒是没有说什么,态度也很普通。如果有什么问题,一定是在我。”
井户木在为想象自责。可与此同时他又毫无愧疚地袭击手无寸铁的人,因一道命令而把本该平等、本该均受保护的人们泾渭分明地划开。
菈弥亚想着他7岁时的样子。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回来,是否就不会做这样的事了呢。她垂头丧气,出神地小声嘀咕:”失忆时的世界是不是就和‘极光’平时看见的一样呢……”
“就像是一场冒险,你找不到自己的过去,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会产生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的错觉。
“这么看来,失忆后的极光还在勇敢的接触着这个世界,或许也比我想象中更有韧性……弟弟成长为这么优秀的人,想必欧泊小姐也会为此开心的。”
井户木说个不停,语气也明显轻快起来,菈弥亚猛地捕捉到了什么。
“——您很喜欢’欧泊’。”
“欧泊小姐……是个无论从哪方面都很厉害的人,温柔又强大,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欧泊小姐吧。 菈菈你接触了欧泊小姐以后,一定会和我有相同想法的!”
“是的,她是很好的人。”菈弥亚慢慢地思考, “她之前很担心‘琉璃’半夜跑出去。所以即便她们当时还在争执,欧泊小姐也马上拜托了我去追她回来。她是个即使失忆了也为他人着想的人。”
所以……怎么会是她呢?
“琉璃小姐是欧泊小姐的妹妹,这倒也很正常……”
“对了,那天礼耶也和我一起去了!琉璃可喜欢礼耶了。不如说,这里的人们哪一个都很友好,什么样的冒犯会要你的大人想杀礼耶呢!”
——那是她重视的妹妹的朋友。她真会是那样的人吗?
“就是琉璃小姐救了她。可那位大人……必然有自己的理由。”井户木好像并不理解那究竟是什么理由,又或他从未思考过。
“我……相信那位大人。”他坚定地说。
“相信也不意味着什么都能做呀。”菈弥亚难过地说,”你看、你就是我所相信的那个人。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断和把握——但我不想要你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所以即使你说‘不要跟来’,我也会来找到你、和你在一起。”
“可这不一样,菈弥亚,你可以选择相信我,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你依恋我,可你并不害怕说出自己的诉求后会失去我。这一切都基于我不是你的信仰和唯一。”
菈弥亚说不出话。一种陌生的情绪支配了她,叫她想反驳说:“我怎么会不害怕失去你!”
——可她又为什么要害怕呢。人们总要去走自己的路,向来如此。
井户木温和地看着她:“如果我被那位大人抛弃的话,那我迄今为止的信仰或许就彻底崩塌了。”
“你不信神,可是你信仰一个人。”
“是的,她就是我的信仰。”
“‘她’是欧泊小姐。”
很难说井户木是察觉已经失言、挽回无用,还是根本松了口气。他这次没再回避 ,而是坦率地承认:“也是……很明显了。你会猜出来也是正常的。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对此保密。”
“我不会说出去的,”菈弥亚眨眨眼,忧虑地看向她的舞者、她的恋人。
“可是井戸木真辉。你为她而活吗?”
她迎来一阵可怕的沉默。
在井户木真辉失忆的时候,她短暂地做过他的全世界。可现在他已经想起另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头有爱他的、恨他的、他所拥有的、他所重视的。
在他所有的故事中,“菈弥亚”也许只是其中一枚小小的芥子。
菈弥亚的心脏砰砰直跳。我在生气。为什么?为我自己?不、不……至少不是全部,而且,为什么我想要哭?她生涩地分离出纷纭的情绪。其中一种尤为强烈。没有任何其它的能盖过它——那是对生命的渴求——倘若欧泊要像嘱咐他杀死琉璃一样地叫他自尽、谁能阻止他呢!人的性命像美丽的瓷器一样脆弱且沉重,谁又能担得动谁的命?
“井户木真辉,你看着我……”她呢喃他的名字,想告诉他自己是如何担忧他与欧泊,可他将这当做了一种催促。
“我不想欺骗你,在失忆前很可能正是这样。但现在我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我不会再只为欧泊而活。”
菈弥亚意识到:欧泊没有这么要求过,是他自愿如此。这下可好,她心里的小火焰集中到了一起,“呼啦!”一下燃得旺盛。
“……你对欧泊真过分!”
“对她过分……?”
“她是有血有肉的人,你擅自把她架上神座去。你可以尊敬她、爱她、将她当做师长、作为朋友……可你却剥走她的欲望和人格,把她作为一个信仰——你告诉我、你们的信仰是被枷锁缚住的神像——你问过她是怎么想的吗?
“如果她不想做现在的事、如果她疲乏了想换一条路——那她算抛弃了你吗?
“你问没问过她想要做人、还是做你想象里的神?”
她紧紧盯着她的舞者,他的神情从茫然到错愕:“怎么会……我之前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你这个笨蛋!去思考、用你自己的想法去行动——如果礼耶真的死了、如果琉璃因此想不开了,她该有多伤心啊!”
“我只是想,无论她想做什么,我都愿意追随她。”
菈弥亚摸他冰凉的脸颊, “你当然可以追随她,但人会做错事、会冲动。你要是把她作为信仰,就无法阻止那些会让她悲伤后悔的事了。
“你在做一把刀刃,剥夺她愤怒的权利,让她只能为持刀自责。”
被当做毫无生气的神?反正菈弥亚才不想有这种待遇。
“你站得太近了,这样只能看到她的光,看不见她要走哪条路。你去问问欧泊小姐!谁会想被这么对待呢……!”
“——我希望为她披荆斩棘,让她能走向自己想走的路。”她的舞者坐到地上,把眼镜摘下来束在领口。
“菈弥亚,太阳这么耀眼,一直盯着看当然会灼伤眼睛,变成瞎子。
“我是只害怕黑夜的蝼蚁,于是一直盯着太阳,以为只要一直盯着,太阳就不会落山。 但是在太阳落山之前,眼睛早就在不知不觉中瞎掉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要现在才明白。但是瞎掉不是太阳的错,而是不自量力,想要直视太阳……我会尝试把目光从太阳身上移开的,但还需要时间,等我被组边缘化之后,我会向大姐头申请退组的。”
他的形容还算整齐,但神色实在狼狈。菈弥亚靠着他坐下,用受了伤的手去遮住他的眼睛:”欧泊小姐不是太阳,你也不是真正的蝼蚁。看看你自己吧!井户木、真辉。一口深深的井。一颗映在水面的星星。
“从深水里出来,到井的外面,到树梢去。你是能自己发光的星才对。”
“那只有恒星,行星的光芒是太阳的反射光。”
“那就恒星!”
井户木轻轻抓住她的手,像要汲取勇气一样,将她握在掌心。“至少在找到出去的办法之前,让我再贪恋一会儿太阳的温暖吧。”
菈弥亚回握住他的手。“你看吧!反正你要是因此目眩,我会拉着你的。”
朝霞正从太阳身边散去。
天就要亮了。
=======================================
省略了的中间过渡
在两人之间开诚布公之后,探索也迎来了最终阶段。
要么找到办法离开这片区域,要么就因火山喷发迎来死亡。
菈弥亚奔走于同伴之间寻找遗言,希望如遇不测,可以留下最后一点痕迹。
真辉则选择去寻找他从第六天起不见人影的首领“欧泊”。他向菈弥亚确认,在找到欧泊、确认其安危之后,便会回到她身边来。
=======================================
占位,缓得过来再写……
构想是在上篇最后,胡萝卜发挥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