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神无月柚叶现在在樱见市立大学。
还穿着市立高中的校服,他放学之后直接来到了语言系,虽然并没有人注意他,但是他还是在意着自己的行径悄悄溜了进来,尽量不撞见人。
今天是周一,周三就要开始学园祭了,他从推特上看到了维尔加发的消息,得知了自己的辅导老师要回母校看看这件事情,所以他提前到大学里打探消息。
——可是要打探什么消息呢?
柚叶自己也不清楚,但隐约感觉他确实是想要知道一些什么的。
柚叶提了提围巾,让它立起来挡住自己下半部分的面孔,然后若无其事地来到了走廊上,放缓脚步慢慢向前走着。这个地方应该属于俄文系,他从门口挂出的课表了解到维尔加这个时间应该是在上课,所以也就放心地走了出来。
走廊上聚集着一些没有课的男女学生,三三两两边走边聊着什么,柚叶经过他们的时候特意注意了他们的谈话内容。男生们所谈的他并提不起兴趣,而姑娘们似乎在谈周围的甜品店。
“呐呐?那个新开张的蛋糕店你们去过了吗?”
“我还没有,不过香织你应该去过了吧?”
那个叫香织的女生扭过了头,脸上有些红,
“怎么样?不是给维尔加教授买过芝士蛋糕吗——你还真是清楚他的喜好呢嘻嘻”
柚叶一愣,突然反应过来,他想知道的原来就是这个!
“啊,不过有传言说教授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哦?换了锁屏什么的……听说很可爱呢!”
柚叶又一愣,不自然地停下了脚步。
下次上课的时候大概可以以此为把柄开个玩笑了,然而隐隐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他不知道为什么。
2
教室里的镜子前面站着一位身着复古宫廷长裙的金发女子,脸颊泛上了红晕,碧绿的眼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显得非常不好意思,旁边围着一群女子高生。
——这就是神无月柚叶在学园祭上首次看见维尔加的情况。
柚叶现在在教室外面,偷偷向里面望,他确保这个位置是绝对死角,里面的人肯定不会注意到他。这个班级的节目是换装照相——柚叶很想吐槽为什么高中生还会有这么幼稚的节目,然而他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老师。尽管天然的温柔面孔再加上女性的装扮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性别,但是脸上隐隐露出的疤痕还是让柚叶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
原来维尔加他对这个感兴趣吗——柚叶这么想着吃了一惊,同时掏出手机对准教室里的维尔加按下了快门。
是的,他所在的位置应该是从里面看不见的,但是他忽略了一点——手机相机的快门声音关不掉。
然后这位可爱的小客人就被热情的女学生们抓了进去,塞进各种各样的小裙子里。
实际上维尔加也是如此,看到柚叶,先是有些吃惊,
然后转为了同情。
3
“呜啊——这种照片你竟然还留着啊!删掉删掉—————”
柚叶扑过去抢维尔加的手机,屏幕上出现的是柚叶换装照相时候的照片,穿着棕色的小裙子,一脸不情愿。维尔加只是把手举过了头顶,柚叶就碰不到了,现在只是气得跺脚——跺维尔加的脚,虽然对方灵敏的躲开了。
“好了好了给你删掉,作为道歉的话——想要买什么吗?”维尔加的手机上传来了删除照片的声音,柚叶这才罢休——虽然维尔加删的并不是那一张,但是柚叶怎么会注意到呢。
“那,那就棉花糖吧……刚刚路过的那个摊子有卖……”柚叶扭过头,想吃棉花糖这个想法在他看起来稍微有些丢脸,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他还是直接拉着维尔加去了摊子。
在棉花糖制作的过程中,柚叶就像一个好奇宝宝一样一直盯着卷着糖粉的小棒,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维尔加旁边发生的事情。
“你好?上次借伞的事情谢谢您了,我是市立高中的日比野骨,请问您的名字是?”
然后事态就发展成了现在的样子。
维尔加的左边站着气势汹汹的神无月柚叶,右边站着一脸无奈觉得麻烦的日比野骨,他自己在中间,伸手拦着这两个人。如果放开手的话,估计他们两个会当街打起来——虽然应该是只有柚叶一个人想动手。
他感觉柚叶正在推自己的胳膊,然而挣扎了几十秒,并没有任何效果。
“哼……走了维尔加!”
柚叶扭过头,拉着维尔加的袖子大步向前走去,留下日比野骨一个人一脸懵地站在原地。
在这之后,柚叶莫名其妙地闹了一会小脾气,不过玩了一天之后情绪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水平,小孩子真好哄。
5
一晃就过去了两天,时间已是周五,学园祭的最后一天。
维尔加昨天并没有和柚叶约在哪里见面,所以他今天只好在市立找柚叶,逛了一圈之后,维尔加在料理教室发现了他。
料理教室这里似乎是被承包作为学园祭的节目之一。维尔加可以从门口看见穿着围裙的柚叶正在聚精会神地做着什么,看着他倾倒的好像是棕色的粘稠液体,维尔加猜他大约是在制作巧克力。他没有去打扰他,而是慢慢的退了出来回到了走廊上。
过了一会,他带着一块石头回来了,嵌着金色颗粒的,在阳光下闪烁着的黑色小石头,有着没有被磨平的棱角,让它具有了一种艺术感。作为上周六没能让柚叶拿到恐龙玩偶的替代,他在某个班级的石头展览上买下来这块小石头。
维尔加再次在料理教室看到柚叶的时候,他已经摘下了围裙,似乎在端详着成品,想着这个时候应该不会再打扰到他了,维尔加走了进去。
——然而柚叶还是吓了一跳,他甚至小声叫了出来,他想用身体挡住背后的东西,然而维尔加已经看见了。是芝士蛋糕,一块小小的三角形巧克力底芝士蛋糕。
“那,那个……也就是说,作为答谢吧?陪我玩了这么久什么的…”
柚叶用手卷着头发,没有看维尔加,假装心不在焉地说着,他觉得自己的脸大概是涨红了,他还是平生第一次给别人制作料理作为礼物。
“总,总之就是这样!味道怎样我可不管哦!你吃吃看?”
维尔加拿起了放在蛋糕旁边的小勺子,切下来一点送入嘴里,蛋糕的切面隐约可以看到蓬松的,仿佛要流下来的芝士面糊。
“很好吃。”维尔加笑了,非常温柔的笑容,柚叶突然高兴起来,尽管他并不明白为什么。
维尔加把蛋糕都吃完了,一边夸赞蛋糕的味道。
在这之后,这两人又在学园祭玩了一天,直到黄昏分别。
——那个时候,柚叶才意识到,烤芝士蛋糕的时间,他设定少了。
夕阳收敛了最后一缕光华的时候,男子刚刚跟一个危险的客户碰完面,手里拿着一杯未喝完的咖啡,站在街边的阴影里。
他刚刚开始新的工作不久,还未能游刃有余。
两个月前,城市里爆发了大规模的怪异事件,事件犹如滴于宣纸上的墨迹很快殷开,在城市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许多人被卷进事件,受伤或者致死。许多建筑物受到了损坏。
然而怪异事件的平息如同来时一般迅速,却悄无声息的就不见了踪影。
劫后余生的城市恢复了往日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没有人再提起爆炸的体育馆,消失的市立医院,或者被夷为平地的樱见神社。现在这些建筑还好好地待在原地,一刻不停地发挥着它们本来被赋予的使命。
仿佛这半年来的波动从未发生过。人们遗忘了一切,却没有人为空白的记忆和流逝的时间而感到诧异。
男子看着远处游乐园的巨大摩天轮再次亮起灯来,一如几个月前自己在神社后山面对某个旧友时的无奈。
为什么所有人都忘了,却偏偏只有自己还记得?银发的男子不觉间捏扁了手里的纸质咖啡杯,余下的咖啡洒了出来,淋在他的手上。
这双曾经淋满鲜血的手,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夺走过任何人的性命。
孤独的男子失去了一切,他本想在那个奇怪的空间里一了百了,却被属于那里的造物主温柔地对待了一次。在那场浩劫里,他对生命和人生有了全新的认识,回来之后便放弃了职业杀手的工作,休息了两个月之后,转而利用自己的情报网转行当了情报贩子。
像程序员那么低收入而又拼命的工作实在是不适合习惯了惊心动魄生活的自己。
抬手看了看表,男子把手里的咖啡杯丢进了一边的垃圾桶,转身离开。
整条街的灯都亮了起来,相互辉映,给夜晚的城市赋予新的样貌。未干的咖啡渍反射着满街霓虹招牌射出的光线,呈现出本不属于它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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桢方慎已经连续加班一个多礼拜了。
两个月前,自己在某日朦胧醒来后照常去警局上班,被布置了艰巨的工作任务。
城市里不断的有以不明原因过世的死者,他们的身上没有伤口,也没有受过毒物的侵害。只有不明确的调查报告指出,死者生前大脑曾受过一定程度的干扰。
今天分明是周日,却因为这些解不开的怪案子又要加班。推开办公室的门,发现办公桌上又被堆上了关于这类案件的报告。
桢方慎有些迷惘,他毕竟不是学医出身。这些乱七八糟的报告写的再详细,也让他感到有些泄气。
他想找个人咨询一下。
手上的动作却在掏出手机的那一瞬间停驻了。
我想打给谁?桢方慎问自己。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曾有个同事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一直以来两人似乎在一起解决了不少案件。
有过这么一个人吗?桢方慎翻找着电话簿,却不知道自己希望看到的名字是什么,又是属于谁。
又是这种感觉,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好像曾经鲜活的确实发生过,却又模糊的让他以为是自己的臆想。
别傻了,最近总是有这种感觉。桢方慎甩甩头,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他不想去细想了,早在两个月前这种感觉就一直存在着。不是关于同事,不是警局,或者家里的人。
也是有那么一个人,让他仿佛记忆犹新却残缺不全。
桢方慎把这件事告诉了好友维尔加。
令人惊讶的是,维尔加立刻肯定了他的想法。
维尔加说自己甚至会在深夜里突然惊醒,一身冷汗,眼角带泪。为了不存在的人感到彻骨的忧伤。却无法想起这忧从何来,泪为谁落。
他们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大概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影响。可能是手机电波,也可能是电脑辐射。他们把一切原因探索了清楚,甚至怀疑到前一天一起在居酒屋吃的盐烧青花鱼。
桢方慎在桌子前坐正,叹了口气拿起了今天要看的的报告。
如果不是手机振动提示收到了信息,他还意识不到已经是中午时分。
【桢方警官,请问今晚有空吗?有些事想问问你,也顺便去喝喝酒,如果可以的话,8点老地方见面如何?】
跃于屏幕之上的是维尔加发来的信息。
桢方慎松了口气,感到心里有点小小的雀跃和小小的忧愁。雀跃的是跟维尔加喝酒确实是让自己可以感到无比放松的乐事,忧愁的是最近他们共同感到的莫名错觉,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情绪萦绕二人脑中不肯离去。
约酒当然要去,桢方慎在打开外卖app前,回复了维尔加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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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发男子在大街上游荡了不知多久,手上的咖啡早已被风拂干。双腿习惯性的把他带到了一家居酒屋前。
这是位于闹事边缘的一家居酒屋,没有市中的过度喧嚣也并不沉于静谧。
或许因为是周日的晚上,店里竟然没有什么人。老板只身一人站在柜台里擦着玻璃杯,看到男子走近轻松的打了声招呼。
“哟,今天怎么自己来了,他们俩呢?”
男子诧异的盯着老板,不敢相信所听到的话。而下一秒老板的反应却让他倍加失望。
老板楞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停了。
“哎呀,说什么呢,不好意思,我好像认错人了。您想要点什么?”他放下了玻璃杯,挠了挠后脑勺。
“酒。”对方叹了口气。“酒精度数高一点的。”
“买醉可不健康哦。”虽然这么说着,老板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下了一瓶酒,换了块抹布擦了擦瓶身,然后打开,酒液被倒进眼前的玻璃杯中。“想吃点什么?”
“……盐烧青花鱼吧。”男子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酒杯,迟疑了一下说道。
“好咧,稍等。”老板转身走进厨房,却在门口稍微停下了脚步。
“您以前来过我的店里吗?”他问。
男子刚刚送到嘴边的杯子因为老板的询问停住了,他苦笑了一下。
“没有,今天第一次。”
“是吗,奇了怪了……”老板低喃着,走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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桢方慎和维尔加走进居酒屋的时候,看到老板照例站在柜台后擦着仿佛永远擦不完的玻璃杯。
今天的居酒屋人很少,只有角落里坐了个独自一人的青年,脑袋埋在臂弯里,趴在吧台上,旁边是几个空空如也的酒瓶。他似乎因为喝了太多而睡着了。
“哟,欢迎。”老板看到熟客二人进门来,十分热情的招呼。“又加班吗?”
“可不是呢,累死老子了。”桢方慎说着坐到了吧台前。“老样子啦,麻烦你了。”
维尔加坐到了桢方慎的身边,一直带着微笑的他,偷偷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青年。
“好咧,老规矩。”老板重复着,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了瓶酒倒给两人,然后走进了身后的厨房。
看到老板进了厨房,桢方慎松了松领带,又拿起杯子嘬了一口酒,看向身边的维尔加。
“你说有事要问我?还是跟之前的事有关系吗?”他说。
“嗯,是的。”维尔加点了点头,从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了那颗被放在小塑料密封袋里的纸星星。
“桢方君,对这个有印象吗?”维尔加问。
“咦?”桢方发出了小小的质疑声。“有印象……还是没印象……”
维尔加见桢方慎这模棱两可的反应,叹了口气。“果然桢方君你跟我一样。我对这个东西几乎没有印象,但是要说没有印象,却又好像脑海最深处有什么记忆在挣扎着一般。”
“这个不应该是银色的吗?”脱口而出这句话的下一秒,桢方慎不可置信的看向了维尔加的眼睛。
“银色?为什么?你,你还记得这个东西?”维尔加瞪大了眼睛。
“不是……咦?我也说不上来。”刚才的一瞬间,桢方慎不太敢相信,自己脑海深处出现的那个模糊的银色的星星的轮廓。
两人面面相觑,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才能描述此刻的心情。
老板端上小食的时候,酒瓶已经空了大半。
看着桢方慎和维尔加一言不发的喝酒吃东西,再次持续擦着玻璃杯的老板却不知道为何有种很久没有过的和谐感。
在过去的两个月里,他总觉得这两个熟客出现的时候有些不太对劲,说不上来是哪里出了问题。是相貌出了问题,还是人数出了问题,亦或是点的东西出了问题?
在角落里昏睡的男子动了一下,可能是胳膊枕麻了,他稍微移动了胳膊,却不小心把一个空酒瓶碰到地上,摔得粉碎。
玻璃破碎的声音引起了店里所有人的注意,男子被吓了一跳的同时抬起头来愣了一会,才看清是自己不小心打碎了酒瓶。
感受到其余三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时,已经是几秒之后了。
他抬起头,惊讶的看着面前的人。
“哎呀。”老板感叹了一声,用手势示意客人们不需要担心,由自己来收拾就好。
被面前的男子盯着看了几秒,桢方慎突然涌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看向维尔加,从后者看着自己的双眸里,读出了相同的意味。
然而再转过头去,方才的男子已经恢复了他们进店时的姿势,趴在了吧台上。
“桢,桢方君……”维尔加小声问道,“你认识那个人吗?”
“不认识。”桢方慎肯定的回答,却……“但是又觉得,有点似曾相识。”
维尔加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桢方慎的说法。
他们看向了刚才放在吧台上的小袋子,磨损的蓝色纸星星安静地躺在那里。
没有更多的迟疑时间,两人听到了从角落里传来的窸窸窣窣。
转头望去,是那个打碎酒瓶的银发男子。他的双肩在微微的颤抖着,分不出是在憋着笑,还是忍着哭。
桢方慎突然有种想要上前搭讪的冲动。
还没有想太多,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行动。他走到正在颤抖的青年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喂,哥们儿。你是在笑还是在哭啊?”桢方慎问道。
回答他的,是安静空气里传来的一声啜泣。
桢方慎有点迟疑,他不知道这样打扰他人的悲伤是不是不太好。他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维尔加,却发现维尔加以无比关切的神情在望着眼前的男子。
“那个,不就是打碎了一个酒瓶吗,没事的啦……”桢方慎蹩脚的安慰换来的是又一声啜泣。他更加不知所措,只得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先生,您是遇到了什么很不开心的事情吗?”维尔加的声音传来。
“对啊,你看我都加班一周了,照样忙里偷闲跑出来喝酒嘛。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啦~”桢方慎还在想要不要干脆给他个拥抱的时候,银发男子竟然抬起了头。
桢方慎和维尔加看到他脸上的泪水和哭红的双眼,还有因为醉酒引起的红晕。突然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叫嚣着要打破脑海里的某扇紧闭的门。
“那个,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喝酒吧?”桢方慎问道,“总好过你自己在这哭得跟个宝宝似的,你说呢。”
银发男子好像有点破涕为笑,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桢方慎。”
“我叫维尔加,斯米尔诺夫。”
他们说着,一边朝满眼泪水的男人伸出了手。
“我叫浅纪。”他说,“纪野浅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