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随形
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43246/】
先致歉……很多朋友们都被我厚脸皮地响应了真是不好意思【土下座
Vi veri universum vivus vici.
借由真理的力量,我在有生之年,得以征服万物。
————目的虽有,却无路可循;我们称之为路的,无非是踌躇。————
*文中与阳对话的所有他人,即i、淡红岚、比尔·布莱克、小仓奥罗拉、理查德·沃德、安格斯·鲁、以及另一个阳锐锋都并不真实存在在本篇文章中,所以性格和人物的真正性格可能有些许偏差。希望大家海涵。*
理查德·沃德没有接电话。这是十五分钟之前的事情。理由不是对方懒得理他或是手机不在身边。而是i和他发现他的手环坏了。无法发出任何信号,也无法接收任何信号。
他就像一座无人岛一样与所有人失联了。是十三分钟之前的事情。i没能搞清楚出了什么问题,可能是信号塔正好断了他这一根链接。而他才发现自己对理查德·沃德与安格斯·鲁的担忧在疯狂地如野草一般滋生。于是他做了他想到的——戴上领巾闯出了研究所,哪怕他明白可能理查德和安格斯并没有什么事,也不可能正好就在家中,但如果他什么都不做,他宁愿成为一具尸体。成为台风中的意外死亡者也许比在台风中的自杀者更让他的两位SO能接受一点,他这么认为。当然,除了i之外没有人试图阻止他跑进台风中。而i也没能拦住。
他的左眼被迎面吹来的台风中的钢筋直接戳中,是四分钟之前的事情。他没感觉到什么特别剧烈的疼痛,因为那阵风并没有那么大,以至于那根钢筋没能戳进他的颅内,只是戳爆了他的眼球,摧毁了他的所有视神经,让他的左眼仅存的一点点光感完全消失之后就适可而止了。他知道乌鸦和黑猫都被杀死在了台风里。他看见一只黑猫被一块钢板砸成稀烂,又一只乌鸦被狂躁的气流裹上天空,最后剩下了一片凄惨的黑色羽毛。他站在原地伸手试图把钢筋从他的眼眶里拔出来的时候,他又被横着打来的树干击中了头部,台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将他头上流下的血吹飞干净。而他毫无反应。在他试图继续往前迈开步子的时候,一个黑影从旁边窜了出来,将他硬生生拖进了旁边建筑的楼梯下方。
他被按在楼梯缝隙里的时候对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但他没有兴趣去关心那是谁。他淡然地伸出手猛地拔出了他眼眶里的钢筋。钢筋的前端被血红覆盖,他感觉到自己空荡荡的眼眶正往下汨汨流血,但他并不关心。身为一个经常和生物学家合作项目的化学家。他见的血也许还多于他喝的水。他只从钢筋前端摸下了一部分粉碎的眼球,那宛如透明凝胶的质感让他觉得有趣。可惜它碎了。他心想,要不然我要把它放在福尔马林里泡起来。这种恶心的趣味使他面不改色地将左手伸进自己空无一物的眼眶中又摸出一部分他碎裂的眼球,他甚至摸到了他红色的虹膜。他将它拿出来,盯着看了一会儿,用舌头轻轻尝了尝它的味道——当然,除了腥味他什么都没尝到,然后妥帖地将它放入里面卫衣的内袋里收了起来。
野猫和流浪汉才会来这里。那个黑影在他的对面说,他看起来完全不在乎阳锐锋刚刚极度猎奇的行为。阳锐锋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对方露出的鞋子的漆黑剪影,他甚至能认出那双鞋子,是AJ11 Bred。已经绝版了的一款篮球鞋,他自己也有一双。那黑影继续说,野猫带着破布、纸箱和可怜的幼崽,流浪汉带着他们的铺盖、疲倦和走过的故事。你呢,你有什么能在这里留下来的凭依?
阳锐锋将手伸进口袋里,他既没有破布,也没有故事,他有的只有一张他在他办公室地上捡到的草稿纸,当他面对i的时候,他将它叠起来放进了口袋,只为了出门把它扔掉,但是他临时改变的计划让他没能来得及扔掉这张草稿纸,现在这张草稿纸却成为了他唯一的抵押品,而他将它捧出来的时候,它却烂成了一滩纸糊。
我没有纸箱、破布和铺盖。阳锐锋说,我有我的血、我的眼和我的幻觉。我将用它们做抵押,请让我暂且留在这。
我把你拖进来,是因为看你还想走,而你现在想留下?那个黑影的鞋子变成了有奇怪小道具的鞋子。阳锐锋对这双鞋子实在是太过熟悉,他与它们的主人无数次评价和改进过它们。黑影中的i对他说,洛夫古德,你是个愚蠢的哑炮,你的血属于巫师,我看出来了,但你的眼中,你的幻觉却全是麻瓜。
我的幻觉里还有你。阳锐锋反呛回去,即便看不见黑影的脸,他也能猜测出黑影中的i翻了个白眼,他对这一切是如此地熟悉,所以这一切才就这样发生了。他看着黑影的脚,它就像i的脚一样在地上毫无节奏地点来点去。于是阳锐锋说话了。
你的发明有多强大?他问。是永无止境,还是会浅尝辄止?
当然是前者。黑影中的i笑道。
如此强大,如爱一般。阳锐锋说。
爱竟有这种力量?i反问。
阿莉安娜死了。阳锐锋又说,阿不思亲手把盖勒特·格林德沃抓了起来。这不是我要的结局。
你在说什么呢,格林德沃。i的声音虚幻而模糊,你爱阿不思吗?不爱阿不思吗?你爱阿莉安娜吗?不爱阿莉安娜吗?
格林德沃不需要为这种事做出回答。阳锐锋说,然后用左手捂住了左眼阻止血更多地流出,如果格林德沃死了,死在少年时代,那个还没有黑魔法成型的时候。他还没准备利用阿莉安娜的默默然的时候。邓布利多和阿莉安娜会幸福吗?
唔,我不知道,如果只让我分析。我会说物理上他们会更幸福,阿莉安娜不会死,邓布利多不用手刃爱人——但邓布利多也不会那么伟大,不背负痛苦的人是没办法伟大的,阳。黑影中的i说,至于情感上,你知道我不太擅长,情商67先生,长谷川和老板可能知道,但关于这个问题,你还是留给下一个人吧——
尖头皮鞋。这是阳锐锋眨了眨右眼聚焦之后再属于黑影的鞋子,很遗憾的是他对这双鞋子也太过熟悉。他无数次低头看到过它,仅仅是因为仰着头让他太累,而且他不想直视对方温柔的眼睛。
恋爱就是战争啊。黑影中的淡红岚说,战争的胜利者将获得奖品。奖品便是——这个世界。
世界于你仅仅只有白川小姐吧。阳锐锋问。和i一样,黑影中的淡红岚也并没有对阳锐锋淌着鲜血的空洞左眼眶做出任何惊讶的表情或反应,什么是恋爱呢,你又为什么叫它战争?
SO是一个三角形。顶点与顶点的连线就是恋爱。淡红岚用鞋底磨蹭了一下地面,发出砂石磨砺的嘎吱嘎吱声,阳锐锋听到自己眼眶中和头上的鲜血滴到他被淋得湿透的实验袍和肮脏的潮湿地面上的声音,啪嗒,滴答,啪嗒,滴答。有灰尘被吹进他空荡的眼眶里,痛感隐隐传到大脑,让他无法思考清晰。但三角形也是所有等边多边形中角最尖锐的图形,妄图闯进三人的战争的人,都只会被钉死在尖角上——你需不需要把你的眼睛包一下?淡红岚淡然地问他。
你有布吗?阳锐锋反问。他知道答案,但他不会戳穿自己。你依旧没解释为什么是战争,战争充斥着血与死亡,枪炮与烟,泪与战火。这才是战争。他继续嘲讽对方,没有战争会在圣诞节停在别人的甜品店里,吃掉一个又咸又辣的奶油蛋糕,还认为那是上帝给他的东西的。
我有绷带和纱布。但我帮不了你。你明明知道。淡红岚对阳锐锋的嘲讽毫不介意,只是好脾气地发出一声微小的喟叹,淡红岚总是这样纵容他,所以他才懒得去改变自己的一切,他自己清楚。恋爱就是战争。淡红岚继续说,白川小姐拒绝了我,她就杀死了我的恋心,她用子弹使它不再跳动。我的鲜血和泪水灌溉了她未来的路,路边会绽放荆棘与花。如果我有幸被白川小姐接受了,那么我就杀死了泽尼的恋心,我用轰鸣摧毁了他的爱与孤独,他的鲜血是我们之间跳动的心脏。这是一条死路。
你觉得它是死路,是因为你为泽尼·莱昂纳多感到心痛。阳锐锋撕下了左手上的绷带,露出底下或旧或新的腐蚀性伤口。那绷带又潮又脏,粘性不复以前,但阳锐锋并不介意,紧紧地将它缠在了自己的头上,勒得自己生疼。他开始盘算在哪里去买一只义眼了。他继续说,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系统是SO的原因。三个人的平衡让我们心安理得,和平依旧。
所以您对您的SO其实是满意的,阳先生?比尔·布莱克的声音传过来。尖头皮鞋被换成了布洛克雕花皮鞋,黑影那里传来了敲打手环屏幕的声音,但是阳锐锋却没有看见任何手环的光。那么就您先前所谈到的。这次的情感类SO和您曾经组过的课题类SO对您有区别吗?
有的。他说,感觉自己可能失血过多,他感觉左太阳穴突突地跳,持续的痛感快让他麻痹了,但右眼却也因此看不太清东西,但他依旧不管不顾地回答了下去。身份地位不同,在课题类SO中,我与我的SO是平等的,在情感类SO中,我是低等生物。您没有过这种感觉吗?当自己与某些人在一起的时候,觉得自己分外低等。
您知道我并不存在吧?黑影中的比尔·布莱克那里传出推了推眼镜的声音,我只是您臆想出来的,您问我得不到我真正的答案。
我不知道。阳锐锋说,你可在台风中救了我一条命呢,所以请回答吧。
您这是讨好型人格的体现,这正是您的精神疾病的一种表现形式。比尔·布莱克毫无感情地叹了一声气,好像只是对阳锐锋的蛮横无理毫无办法。所以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您,不好意思,我没有那种感受。但我能理解。
是吗。阳锐锋说,好像有些遗憾似的。但他的重点已经不能再放在这些心理话题上面了,他没头没脑地问,医生,您有吗啡吗?
我有镇痛剂,但我是您的幻像,所以我不能给您。比尔·布莱克冷静地说,阳锐锋觉得这种幻像说自己是幻像的事情很是有趣。您的伤再不处理可能不仅对肉体有伤害,对精神也有损伤。以您现在的精神状态,即使我在您眼中立刻变成偶像我也不会吃惊。
您是作为我的理智而存在在这里的吗?阳锐锋问,还是作为我那渺小的自救心理呢?
是你的信仰哟。紫色的女式尖头皮鞋说。阳锐锋怔怔地看着这一个陌生的黑影,紫色的长马尾卷卷地从影子中露出一点端倪。他试图去从自己几乎被疼痛支配的思维中抽出一丁点儿来回想这个人是谁,却暂时没能得到任何答案。他本是过目不忘的。他心想,疼痛还有抹去记忆的功能吗,很有趣。
安心吧。黑影中传来动听的笑声,好像对方一点儿也不介意阳锐锋没认出来她。我会永远照耀着你的——
小仓(Ogura)奥萝拉(Aurora)?阳锐锋问,他觉得这一切都荒诞透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在思维混乱的时候真的会和偶像说上话。他在半夜关掉理查德·沃德看了没关的电视时见过她。他是过目不忘的,哪怕电视上播放的电视剧的名字是《亲亲我的小公主》。他甚至记得右上角的红字——重播,当时小仓奥萝拉剧中的人物说,Alea iacta est,骰子已经掷下。那一集就结束了,偶像的名字第一个滚过黑白闪烁的电视图像。阳锐锋还记得当时他回想起他在大街上的小卖铺买烟的时候看到过这位女士,当时她的头发还不是淡紫色。她捧着一罐香水,旁边写着Litmus Flower,花と神秘,还有一些没有意义的广告词。巨大的广告屏在蒙蒙细雨中照出了彩虹,右下角写着阿久间天治与莲野真树诸如此类的名字。他默默地想,第一个名字还挺适合上春晚的,然后递给那个老板五十块钱。后来回想起来又因为这个中国人专属的笑话弯起了嘴角。
是的,奥萝拉是您的Sweet Idol哦!女士的声音将他扯出回忆。好像对于阳锐锋认识她十分高兴似的。于是阳锐锋更确信一切都是幻觉了。但对人类感兴趣是他阳锐锋的天性,所以他努力地眯起还暂且能模糊视物的右眼努力想去看看他未曾关心的偶像具体长什么样,但是一切都是徒劳。
我听过您的歌。阳锐锋说,Dominus Illuminatio Mea,主照亮我。请问您就是主吗?您好像常说您会照耀我们。
这是说谎的。阳锐锋根本不知道后半句是否属实,但他不在乎,他只是觉得应该为他的提问加一句话,显得他是真心提问的一样。他真是个他妈的虚伪的多足昆虫。卡夫卡可能并不是在瞎说八道。
我就是世界上最闪耀的那颗星星⭐!偶像自豪地说,然后压下声音对他诘问,但对你而言,并不是这样吧。
可能确实如您所说。阳锐锋说。他靠在身后肮脏的楼梯背面,蜘蛛网就在他的脸旁边,而他已经无暇顾及——他没有足够的意识了。台风越来越大,他的伤口会逐渐腐烂,他死在这里,谁也不知道,除了小仓奥萝拉的幻像。
那是谁呢?安格斯·鲁问。
那他妈的是谁啊?理查德·沃德问。
上帝,耶稣,弥赛亚,安拉。你们爱怎么称呼怎么称呼,他就是我的主。阳锐锋毫无精神地说,他甚至懒得去看他的SO们一眼,你们在哪,这该死的他妈的台风把你们关在哪里了,这该死的雨把你们困在什么鬼地方了?
我在公园的桥下,涨起的河水把我吞噬。安格斯·鲁轻描淡写地说。我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女孩子栽入了水中,岸上的人没再看到我上去过。事实上我已经在河流的下游浮出水面,我的脸已经被河水泡得白而浮肿,你捞尸体的时候可能认不出我。
我在体育馆的残骸下,坍圮的墙壁将我埋葬。理查德·沃德云淡风轻地说,我在冒雨回家的路上被台风看中,它吹倒了离我最近的墙壁使我脑浆飞溅。你永远也没办法认领我的尸体了,阳,它把我弄得烂成一滩,你看到地上红色的血迹时,请记住那是我。
不。阳锐锋惊恐地睁大唯一一只眼睛,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一切声音变得短而尖利,令他几乎耳鸣,世界在旋转变色,他的理智走到了尽头,告诉我这是假的,这他妈是假的,这是幻觉,这他妈不是真的,告诉我这是假的。告诉我这是假的。
SUUM CUIQUE,各得其应所得。情商67先生,亚洲佬,阳,阳先生,阳锐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地响起,黑影中的鞋子又变回了那双AJ11 Bred,他当然有相同的一双,那就是他的鞋子。你知道墨菲定律吗。他自己窃笑,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不,不,不。他说,你是我神经质的幻像,你不存在。就像沃德和鲁的尸体也不存在,不,他们不存在。那都是假的,你这个怪物。
什么最像人类,却又最不像人类?黑影中的人没有理他,只是淡然地问他。
我不知道。他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撕扯,好像这个问题是他的圣水与银器。
什么最像人类,却又最不像人类?黑影中的人往前一步,阳锐锋看见了湿透的白大褂的下摆。
我不知道!阳锐锋大喊,他的手指已经抠进他空洞的眼眶,鲜血早就浸透了纱布,他却看起来毫无知觉。
你知道的,回答我。对方很冷漠地又向前走了一步,什么最像人类,却又最不像人类?
我不知道!!阳锐锋捂住耳朵痛苦地将头磕在地上,他看见鲜血几乎成股淌下,地面已经被暗红浸湿。然后他仿若惊醒一般瞪大右眼,可怖地抬起头来,颤抖着看向走出黑影的人。
“…………尸体。”
他看着自己的脸,恐惧无比地轻声说道。
“没错。是你。”
左眼空无一物的,走出黑影的『阳锐锋』冲他露出一个奸邪的微笑。
“陪葬去吧,黑色的昆虫。”
然后黑暗侵袭了他的世界。
Fin。
安格斯注视着倚在墙角里的那只深褐色皮箱。
自从他与理查德认识以来,在他的记忆里,这玩意儿就似乎永远和理查德·沃德这个名字紧密缠绕在一块儿,哪怕把它说成是理查德身上不可或缺的一个器官也毫不过分。不管亲爱的理奇处于如何糟糕的境地,这个箱子都从未离开过他半分——哪怕有段时间理查德曾不告而别地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里,中断了与自己的一切联系,然而等他再次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这只褐色的皮箱就默默靠在他的脚边。
街头初次相遇,理查德的身旁立着这只箱子,他抬起灰色的眸子,冲着自己露出一个无法拒绝的明亮笑容。当他们在理查德的“八号安全屋”中忘情激吻时,还差点双双被黑暗中的箱子绊倒在地。理查德提出和自己组成SO邀请的那天,酒吧里昏暗的灯光投照在脚边的箱子上,每隔两秒便将其染成另一种颜色,虚幻又妙不可言。现如今他们组成了SO,过上了每天大可堂堂正正亲昵示爱的日子,却仍然摆脱不掉这只碍眼的旧皮箱——这玩意儿一直未曾脱离出他的视野,理所当然地占据着理查德生活的一隅,宛如情人般如影随形。
安格斯之前也曾十分好奇地询问过:这只从未当着他的面被打开过的箱子里,究竟装着什么宝贝——全身赤裸着躺在旁边的理查德眼神里顿时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警戒色,眯缝着的灰色瞳孔像只狡黠又慵懒的暹罗猫,然后他支起身体,毛毯从肩头滑到腰际。安格斯看到理查德背部瘦削的骨骼突了出来,他任由那双棕色的手臂缠上自己的脖子——他们的面庞挨得很近,眼神接触,均试图从彼此脸上读出对方潜藏的心绪。
“里面全是我债主的艳门照,你不会想看到的。”理查德满脸都是明朗过头的笑容,然后献上了一个甜美的亲吻。
安格斯努力将自己沉浸在这个吻中,不去回味这些玩笑话背后的意思——不要问,亲爱的,因为那不是你可以触及的底线。
那个东西,仿佛充满着生命,有着自己的意志。就好像它其实是一个活物,随时都可以从那个该死的角落离开——只是计划着想要不起眼地呆在那儿,嘲笑着他藏于心底的耿耿于怀,润物细无声地继续阻隔在他和理查德之间。
安格斯有时会从半夜惊醒。
从很久以前他就是这样了,大概是学生时代养成的习惯,身边若没有人的体温便很难睡得踏实。
身体往往比意识更早做出反应,尚未睁开眼睛他已伸手去摸身侧,并未触摸到期待中的温热,于是在刹那间完全清醒。
“理奇?”
他轻声唤道,无人回应。
冷汗瞬间爬满脊背,心跳落在太阳穴上,他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赤着脚冲到隔壁房间——
那箱子还在。
提起的心落回了原处,但紧张的神经仍在皮下隐隐作痛,脚步声经过房间门口,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安格斯?”
他回首看见理查德,腰间松松扎着自己的衬衣,像只是去厨房取了一杯水喝的模样。黑暗中虽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仍然能感受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诧异目光。
“……你吓我一跳,大半夜的傻站在我房间做什么?”理查德问道。
安格斯听见了问话,却无心解答对方内心的疑惑。一种奇异的安心感伴随着缺氧造成的晕眩让大脑里空空荡荡的,他呆呆愣了几秒,然后缓缓朝门口挪去,在一片漆黑的沉默中他猛地将站在走廊里的人扯进怀里,用不可理喻的力量把对方牢牢环扣在双臂之间。
理查德像是被安格斯这股突如其来的热情给着实给惊到了,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你真笨。”他轻声埋怨道,声音却透着温柔的笑意。“难道你以为我如今还会不告而别吗?”
安格斯依旧没有回答,但是那徒然收紧的手臂无疑证明了他的猜测。
“别傻了,你要是每晚都这么一惊一乍地我可受不了。”理查德亲密地凑近至安格斯的耳边,低声在他耳边痒痒地说道:“嘿,虽然我一直没有跟你说过——但是我无意中在上衣内袋里发现你的公寓钥匙时,心里他妈的有多么惊喜吗?见鬼,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塞进去的。当时我就对自己说‘我必须回到那个男人身边去’,于是我对客户撒谎说自己肚子疼得要死,推掉了所有的邀约工作,拎着行李跳上了最早那班飞机,用那把钥匙大半夜地打开了你公寓的房门——”
“然后你看见我光着脚跑出来的狼狈模样。”安格斯轻轻说道。
“是啊哈哈。”理查德笑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发热,有什么在体内不安地躁动着。“屋子没有换锁,床上也没有野女人或者野男人,我甚至闻不到空气里存在过香水的味道。”他贴紧安格斯结实的身体,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我说这位帅哥,你是一直在等我回来吗?”
“一直。”
他们在黑暗里亲吻。没人想起那只皮箱,就静静呆在离他们不到一米的角落里。
当安格斯查收那封来自两周前的邮件时,离同学会还有不到10个小时的时间。
他当下拨打了阳锐锋的视频电话,在提起今晚在某酒吧举行同学聚会的事情时,对方的反应听起来就像是早就知晓了一样波澜不惊。
“所以你会去吗?”安格斯问道。
“我不会。”阳锐锋平静地说,低头看向手中的试管。“他们并未发邮件给我。”
“呃……他们一定是——不小心漏掉了几个人,你知道有时候就是会发生这样的失误。”措不及防的转折让安格斯有些尴尬地笑了几声,手指在桌面快速敲了敲。
“你知道我一向不受欢迎,鲁。”阳锐锋装作并未看见对方来不及掩饰的错愕之情,用嘴角回了一个微笑。“现在我们是SO,今晚你去了,就代表我也去了。”
安格斯看着屏幕上淡漠如水的身影,咽下了本将说出口的请求。“好吧,”他改口道,同时耸了耸肩膀,“亲爱的,记得吃午饭和晚饭,那不会占用你太多实验时间的。”
阳锐锋敷衍地点了点头,露出了半个微笑,通话便一下子挂断了。
安格斯靠进椅背里,叹了口长气。
那家坐落在繁华街头的酒吧倒是十分显眼,尤其对于一个本身就想灌下几杯下肚的人来说,找到它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嘿,安格斯·鲁——”他还未走到吧台前,便有人高声喊道,“你迟到了!”
他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一眼就认出了挥手的人——汤姆·克林。学生时代一直跟在他和安德烈屁股后面混日子,有着一头栗色卷发和爱尔兰水猎犬般的棕色眼珠,常年挂在嘴角的笑容很是讨巧,是个不怎么起眼且不容易惹人讨厌的家伙。
安格斯看见汤姆后也举手示意,并随手在吧台点了两杯威士忌,端着杯子冲那个角落走去。
老实说,他当初并没有料到,在和安德烈·卡伊库尔发生那场等于公开决裂的斗殴之后,汤姆仍然和自己保持了多年的朋友关系,也算是现今他还能随时叫出来喝酒或帮忙的几名同学中的一个了。
“今晚人到得挺齐的。”汤姆往舞池中努了努嘴,“安德烈和缇娜也来了。”
“那倒是少见。”安格斯啜了一口酒,视线在舞池中扫了一圈。“他们还是老样子?”
“不,当然不。”汤姆兴致勃勃地解说道:“安德烈在上季联赛中旧伤复发,已经公开宣布要退役了,下个月七号的比赛就是他职业赛中的最后一场了。”他摇了摇头。“可怜的家伙。”
“可不是吗。”安格斯轻声附和,他倒是突然怀念起以前的学生旧时光了,那些自以为是、年少轻狂的日子总是如同塞满特效的大片,在回忆里熠熠生辉,谁又会在乎实际上是怎样的?
“缇娜?”他将手中的酒喝完,又朝一旁的服务员招了招手。
“她还在之前的珠宝店当营业员,组过几次SO,都吹了。听说跟最后一组SO搞了个孩子,但孩子的抚养权不在她手上。她一向脾气不好——你知道的,后来还染上酗酒的毛病。以前在小型机器人售卖点工作过,因为跟上司有点不清不白,没多久就被辞退了。后来费了好大劲才找了现在这个工作……不过最近我听人说她位于十六街的破公寓里总有陌生男子进出——”汤姆耸耸肩,摊开手做了个“谁知道呢”的表情。
安格斯扯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那是他们的生活。”
“我想他们今晚有点旧情复燃了。”汤姆凑到他耳边说,指了指舞池中相拥一团的黑影。“所以说——嘿老伙计,你怎么样?”
听到这一百八十度大拐弯的问话,安格斯挑起半边眉毛,斜瞟了汤姆一眼。
“你之前不是说自己跟一男一女组了SO吗,我还记得你给我看过那些给他们拍的照片。上帝啊,你小子真是个让人挑不出毛病的情人,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当年读书的时候你身边总是不缺姑娘了——话说你和格蕾丝还有联系吗,她今晚也来了呢,你不去请她喝一杯吗?说不定你们可以像安德烈和缇娜一样,有个不错的夜晚!”汤姆边说边举起双手,扭头不看安格斯送过来的白眼,投降般地辩解道:“好好好……我错了。我知道你在交往期间从不出轨,你就当今晚哥们多喝了几口胡说八道,千万别往心里去……”
“早散了。”安格斯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唉,我就知道这些SO都是鬼话,所以我才一直奉行独身主义。”汤姆无聊地说,满脸失望。“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格蕾丝?据我所知,她也还单着呢。”
说着,他扭头看去,旁边的金发男人就跟听到什么荒唐的笑话一样,微笑地摇着头。
“真可惜,你们当年挺般配的,俊男美女往哪儿一站,叫谁不羡慕。要不是你小子和安德烈决裂……诶,对了那个男生,就是你替他抱不平的那个亚洲佬,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汤姆用两只褐色的大眼睛望着灯光斑斓的天花板。“以前的同学会我还记得他来过一两次,稍微露了个脸,后来就再也没见着了——你们还有联系吗?”
安格斯点了一支烟,没有回答。
好在汤姆对此毫不介意,继续沉迷在自己的自言自语中。“如果那小子也来就好了,虽然他有些奇怪,看上去不太与人亲近,但我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家伙。”他抓了抓鼻头,像是对接下来的话感到不好意思似的。“你知道那时候,我是说我们如果不选择跟谁站在同一队,就会受到排挤和欺负。其实这点我还蛮佩服那个亚洲小子的,他似乎跟谁都不是一队,现在想想也蛮酷的。”
“是啊,他就是那样的人。”安格斯吐出烟雾,眯着眼睛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
“所以我也很佩服你,真的。那天你为他打架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个朋友我汤姆·克林交定了——在关键时刻,你做了正确的选择,你跟我们不一样,你有勇气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虽然那时候你看起来和安德烈一样混……”
说到这里,他们忍不住笑了起来,像两个傻瓜一样,浑身颤抖着,酒液从杯子里撒了出来,压抑的低笑也逐渐变成了肆无忌惮的大笑。有几个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又扭过头去——酒吧里的疯子可不足为奇。
“打搅了,这里没人吧。”
一个清淡的女声切断了他们疯狂的笑声,安格斯睁开眼睛,只见梅伦希尔·爱德华斯站在他们面前,黑发蓝眼,面色柔情,端着一杯鸡尾酒,看上去很是疲惫,却仍高雅如旧。
安格斯收敛了笑容。
那是个晴朗的日子,一个苍白的亚洲男孩曾站在图书馆阴暗角落里,眼神涣散、精神失控,只因为他喜欢的女孩子牵了别人的手。
梅伦希尔·爱德华——
“俊男美女往哪儿一站,谁不羡慕?”汤姆的话再度在耳边响起。
那个男孩心里在乎过的人,谁知道是不是过去式。
就像每个存心买醉的家伙一样,他内心里脆弱的那部分被自己亲手射出的子弹击中了。
那是三年前,冬季里平常的一天。
一栋看上去很普通的单身公寓房外面,隔着一条不算太宽的街道,一个有些落魄的金发男子独自守候在蒙蒙细雪之中。
男子的脸色明显透着一股憔悴,未经修剪的胡渣沾着晶莹的雪粒子,鼠灰色的连帽衫外罩着一件卡其色的长款风衣。他双手插着口袋,缩着肩膀在零下三度的风雪中不屈不挠地伫立着。
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十分钟前他刚看了手表,现在他几乎无法感受到双脚的存在,深藏在口袋里手指则捏成拳头,像是拼命攥着一根无形的稻草。
纷纷扬扬下个不停的细雪持续了整个下午,他就这样从天明一直站到了天暗,可仍然固执地不肯从公寓前离去。
“再过一分钟,他就会回来,开那扇公寓的门。”他反复这样对自己说,皮肤和衣物上都结了碎冰,寒冷一点一点地麻木了那充满整个心脏的焦虑和失望。
“他也许还在实验室里工作。不,也许他只是睡着了,一会儿就会亮灯的。”
漫无边际的等待中,他一次次紧紧闭上眼睛,又一次次地狠狠睁开。
“求求你……”他无助地在内心祈祷着。“……一次就好……开门啊,阳!”
可是除了风雪的声音,什么奇迹都没有发生。
他不想去看手环里这期间打来的电话记录和愤怒的信息,男子只是迟缓地转动身躯,往那个业已支离破碎的SO之家的方向走去。他不知道自己回去之后又要面对怎样的争执和吵架,但至少他很清楚——
这个跟自己打的赌,他输得彻底。
酒吧里的喧哗声把安格斯猛地从回忆拉到了现实。他仍坐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面前堆满了空酒杯,手指间夹着一根已经燃尽了的烟。
他将烟头按在石英烟灰缸里,拨打了那个熟记在心的电话号码——不出意外地,电话没人接听,而是转入了语音信箱。他略一犹豫,然后对着接收器说道:“是我。我好像喝多了……你能来接我吗,在第十大道的酒吧。”
“你在给谁打电话?”汤姆醉醺醺地靠了过来,“要是约姑娘的话,帮我叫一个呗。”
安格斯新点着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又长长地吐了出来。“只是打了个旧赌罢了。”他淡然答道。
汤姆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暂时睡过去了。安格斯收敛起轻浮的神情,没再多说一句话,只是一脸严肃地默默抽着烟,冲着每一个朝他走过来的女人摇头表示回绝。时间无声地流逝着,他的眼神也逐渐由明亮转到黯淡,这时身旁的人动了动,揉着眼睛醒过来了。
“我睡了多久?”
“两个多小时。”
“你一直呆在这儿?”汤姆看上去对安格斯竟然没有和某个女人去开房的事实感到不可思议。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安格斯之前说的话。“你是在和谁打赌?”
这时一个穿着兜帽的身影闯进了他们的视野——汤姆还没反应过来,他身旁这个一直闷头抽烟的男人突然站起身,正面迎了上去,不待穿兜帽的那家伙开口,他就捧住对方的脸猛地吻了下去。
汤姆愣住了,他隐约意识到周围有些认识他们的家伙也愣住了。
然后他看见安格斯搂着那人走了过来,在看清对方面貌的同时,他也听见安格斯一字一句地介绍说:“阳锐锋,我的SO——现在,人都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