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
客罗·扎多第一次见到壹王,是在断头台上。
漆黑的时空眼在他眼前打开,映出沾了血的铠甲,凹凸不平,只在眺望城墙时见过的高高在上的肆王殿下垂着头,无声无息。
赤发盖了右眼的青年咂了嘴,哼出一声“没意思”后接过随从捧上的白巾擦尽细长花剑染上的血污。他的动作倏地顿住了,移过视线,熠熠生辉的金目猝不及防地与客罗对上视线,眉梢一挑。
“小孩子……?”对方咧嘴笑一声,利刃归鞘的声音格外刺耳,“你就是新的肆王吗?”
恐慌蔓延在客罗心尖,他只愣愣地,用同样的金色眼眸与他对视,不敢移开目光。
chapter.1 圆桌礼练
“女孩儿们——!”
压抑着惊与兴的女声高高响起,随后嗓音的主人立刻又迅速地捂了捂唇,为自己的不克制感到懊悔。
布洛尼瓦妮亚收获到了足够的目光,满足地拍拍手,道出了淑女间的悄悄话:
“扎多家的可爱双生桔在一公里外的鹅卵石路上,马上就要过来了!”
“瓦妮亚姨——你真是我永远的好姐妹!”
“啊啊扎多!!”
“一公里外,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噢?我在那附近看到了…我太高兴了!忍不住跑过来和多兰多的小姐们分享这个消息。”布洛尼瓦妮亚撩起被风吹偏的银白发丝,勾回耳后;妆面掩饰不住的皱纹细细地因着嘴角弯起的弧度缩密,只有如肆国的金色向阳花一般明丽的笑容还保留着少女独有的“娇艳”。
两位少年从多兰多小镇最大的运动场上穿来,肩上的金黄落叶随着不经意的动作静悄悄地飘在地面上,年久失修的领奖台残留着灰黑色的脚印,苍苍的老人曾挂着奖牌站在女子中长跑最高席位上。
“客罗,”其中一个少年忽然笑了起来,橙色的眼微微眯起,凑到身旁面容一模一样的双胞胎脑袋边压低声音,目光却直直向道路前方的密林中玩味地探寻,“他们真的能分的清我们吗?”
客罗挪开对方的头,将手中翠色的羽毛举在阳光下旋转:“瓦妮亚姨一定认得出你。”
“蠢货卡罗。”
他竟然也不生气,嘻嘻笑着慢下脚步躲在客罗身后,随后猛地一推——
客罗轻轻地侧了身。
“……啊!”
少女们的惊呼被手压抑了部分,卡罗睁大眼不可置信地向前扑去,肢体与土地接触的声音清晰可闻。慌张的裙摆们向两侧退去,又缓缓如漫潮涌来。
“天哪,卡罗塔,你还好吗?”瓦妮亚伸手将他拉起来,不介意留有腥味的泥土。“不好。”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客罗、只是瞪了,毫无作用。
客罗扯过比自己大几分钟的哥哥,向老人颔首别过。
“你干什么。别碰我,我——”
“回家。”
扎多家拥有镇上最富有的的种植园。
他们是出了名的双生子。哥哥卡罗·扎多玩世不恭,弟弟客罗·扎多少年老成;模样相仿,性子大相径庭。
最大的共同特征是讨镇上的一切女性喜欢。
“我当然知道这两个儿子继承了我的所有优点,”莫尔维斯基·安托尼亚·扎多啜了口上个季度埋下地窖的荔枝酒,笑着请圆桌上的小姐夫人们尝今秋大丰收后的战果,“但——我不能理解;卡罗这个臭小子的脾气还是糟糕到让人无法产生喜爱吧?”
“您怎么能这么说!”心直口快的女孩儿无需犹豫地反驳,“卡罗、客罗永远都是一样可爱…!您完全错怪他了……”
——还是完完全全、一视同仁的喜爱。
午茶从围绕两个男孩儿的争论转至多兰多镇最新的潮流服装,到扎多种植园今年令人惊喜的收成,再到小镇边缘新入驻的种植园家。
“您的消息准比我灵通,但——”“没有谁比得上瓦妮亚女士的情报,准确又时新。”莫尔维斯基笑眯眯地,用无伤大雅的小手段骗取对方的欢心。
“噢,那好吧,是这样的,”布洛尼瓦妮亚向西边探了探头。落日缓慢地移动,坠到小镇那半的远方去;月亮从所隐匿的云层间挤出来,明明灭灭。烟囱底下一家家亮了灯,扎多家的灯芯断了,帮工坐在一旁台阶上摆弄着试图修复。“西边的甘罗第家,你们听说了吧?”
“新的种植园主?”
“没错。——我当然永远在扎多种植园订购瓜果!我曾路过甘罗第,那儿阴森森的,还有枯槁得不像话的嗓音时不时响起。”
“是家里的老人吧。甘罗第一家迁进了十一口人,两个男人三个女人,五个孩子,还有一个躲在马车里始终不出来的老人。——我?我的姨妈在镇人口登记局工作呀。”
“或许是。不过最让人不舒服的还是那个家庭的气氛,铜臭味和消毒水味的,果香全被挡在篱笆以外了;和扎多天差地别。”
“瓦妮亚姨的嗅觉还是那么敏锐!”
“啊哈,是旧时代的老本了。”
chapter.2 彩带之下
要论一切是从哪里开始不一样的,必然要谈到甘罗第种植园代理园主,杜冬·甘罗第,与莫尔维斯基·扎多那暗流涌动的首次正面接触。
“多兰多秋季丰收节,邀请所有小镇种植者摆摊销售,欢迎所有小镇居民观光游览——”年轻的宣传者将四指并拢,与拇指弯成喇叭模样,摆着脑袋蹦蹦跳跳地制造噪音,唤醒睡梦中的多兰多,“多兰多秋季丰收节——欢迎您的到来——”
早日完全升起了;映照着鲜艳的彩色布条从节日场地半弧敞开的大门上飘摇落下,自告奋勇的农场主家的孩子完成任务后从围成大圆的矮楼屋顶爬下,又追逐打闹去了。
摊位自圆心呈放射状向外排列,摆满一条条半径;从上空看是斑斓的彩色棚顶,颜色也自圆心向外一环一环地递变,中心象征肆国独一无二的向日葵色下是扎多种植园今年的领地——作为上届销售冠军的战利品。新入驻的甘罗第被安排在第二环的橙顶下,这是多兰多的对新驻者的关怀。
莫尔维斯基一早就扎好领结,意气风发地指挥帮工们将挑选出的最饱满的果实摆在木板上;但他并没有穿上配套的精致外套,他认为白色的蓬袖上衣与深色棉布长裤——裤脚一定要挽起来——是扎多种植园主必要的体面仪式。
卡罗和客罗呆在环形的摊台内侧。前者捂着眼睛抬头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后者坐在木板台后,细细记录好扎多种植园迁至场内最初的价值总数,同时抬头向第一位来访者微笑着道了声:“欢迎您的到来。”
等到第一位客人满载而归以后,人群才陆陆续续地从外蜂拥而来,带着早市惯有的喧嚣,一路走一路谈天说地。
在第二群小镇居民的领头者抵达前五步时,向日葵色的布棚吱呀了两声,像乌云被捅向人间,“轰”地一声灌着空气倒下来。
“痛死我了!”
卡罗暴躁而忙乱地试图扯开头顶的篷布,头顶被四向倒塌的木支撑架狠狠地敲了一记;客罗不知何时从板台边缘到了中心——只有布落在身上,倒是没有大碍,轻轻揉了揉哥哥的脑袋。
苹果在地上滚了几圈,划过一个半弧又跌回来;西红柿渗出了汁,将莫尔维斯基棕色的半个鞋面染得更深。
低声慰问毕孩子们,一人拍了一记肩膀向场地外的方向推去;目光匆匆扫过或参差或平整的断木,辨不清思绪,只换了一副遗憾而诚恳的表情,右手弯在身前行了一礼:
“非常抱歉——扎多种植园的摊位需要紧急暂停一段时间。待修缮后仍然敬待您的光临。”
人群由静声到窸窸窣窣再到重新喧闹起来,替代中心位置成为新的火热区域的是第二环的橙顶。新驻的甘罗第种植园意外的很有人气,莫尔维斯基招呼完双生子从园里带回来的帮工和跟来的熟客们,笑眯眯地走向甘罗第园的摊子。
“不请自来——打扰了,”他施施然挑起一个金桔,无意义地眯起一只眼放在眼前细瞧,“我是莫尔维斯基·安托尼亚·扎多,您在多兰多的生活还适应吗?”
“托您的福,很好。”对方同样笑着答道,“杜冬·甘罗第,您的同行。——我也有两个儿子,或许能和阁下的孩子玩得开心。”
莫尔维斯基挑了半边眉毛,许久才放下,连同手里的金桔:“那倒不会。”并未在意对方诧异的神情,转身踏出了橙色的顶棚,“孩子还是不要过于淘气比较好,要是事故伤到人了可不行。”
再次回到扎多的领地时,摊子已经重新开张了。
多兰多丰收节在暮色降临中落下帷幕。赢得今年销售冠军的不是扎多,也不是甘罗第,而是在多兰多经营了二十年的一家老牌农场——去年也只以极微小的差距惜败扎多种植园罢了。
甘罗第种植园在多兰多缺了人脉和经验,成绩却意外地距离第二名的扎多不远;或许与前者的品质的确分外优秀有关。
莫尔维斯基和两个儿子彼此心照不宣,都对今日布棚支柱上深深浅浅、留有胶水印子的刀痕不予追究。
chapter.3 狂热分子
“——我就说他们一家有古怪!……客罗塔,我下手轻点,轻点…啊!对不起,戳到伤口了……”
小姐们在一旁偷偷地吸气,怜爱快要从眼里溢出来:“瓦妮亚姨,让我来吧。”
“嗤,这么小心翼翼干什么,”卡罗从布洛尼瓦妮亚手里接过药盒与棉签,粗暴地下手,轻柔地落下,稳稳当当,“让这小子长点教训——不会打架还冲得那么快干什么,”
“不会回头叫我吗!”他恶狠狠地。
“是该长长教训,”莫尔维斯基停下笔,将信纸推至一旁风干,屈起指节敲在卡罗的脑袋上,“打得过就能打架了吗?”
“可是他……”
“可是他们侮辱了妈妈的名字。”自被哥哥扛回来至今都垂着头一语不发的客罗抢先补充了卡罗的话,嗓音像朽木连接成的门转动一样低哑粗糙,但没有咳嗽。
莫尔维斯基深思熟虑已久、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我当然知道”梗在喉咙。
布洛尼瓦妮亚轻轻地带上门把,将连呼吸都觉得吵嚷的自己与小姐们关在门外。
七八年间独自将两个儿子拉扯大的莫尔维斯基,第一次在孩子面前湿了双眸。
星期日法院的守卫叫多兰多,姓塔里亚;和两三年前逝世的法官塔里亚是忘年交。
他曾摸着脑袋笑嘻嘻地解释:“我出生在多兰多,有一个姓塔里亚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所以我的名字是多兰多·塔里亚。”
莫尔维斯基将马拴在路旁的石桩上,深深地吸了最后一口劣烟,随后扶着马鞍咳了一阵,几乎要呛出血来。这样,他就可以毫无惋惜地丢掉剩下的烟支。
今年的多兰多提前下了冰雹。他稳稳当当地踩着混着冰与水的黄叶向前拨开一条路,雾气缭绕的天隐约能见着些青色——像玉石,全无瑕疵裂纹,淡青色偏蓝的玉身微微发着光,好似在向外扩散冷气。
“多兰,”他敲敲警卫室的玻璃窗,帽子盖着半边脸的多兰多·塔里亚撑起身子半闭着眼,骨骼“咔咔”地响,扩张全身。
“什么?——啊,莫尔,我给你开门。”
“不。不必了。”他摇头拒绝,将手中的信封塞进警卫室的小窗口,“帮我将这个带给你的上级,可能有急用。”
“兔崽子惹事了?”
“惹事的是别人家的兔崽子。”
杜冬·甘罗第要求控告扎多双生子的事很快闹得沸沸扬扬;从第一个人口中道出的小道消息在狭小的多兰多里穿针引线,盘曲缠绕,将有关的无关的群众细细牵了起来,最终结果是调解委员会门前密密层层的看客。
“审判不是什么好事…甘罗第先生,您要考虑清楚。”调解员委婉道;他瞟了眼外侧蔓延而来的人潮,“办公室里慢慢谈?”
“您的意思是让我放弃追究我的孩子被扎多家的孩子打到半个月都不能去上学的事吗?”杜冬慢慢地说,纹丝不动,“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但莫尔维斯基·扎多至今也没有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与道歉,说不过去吧?”
“冷静一下。我是说,您完全不用像如此——过于急切了。”调解员也温和地笑,任凭外头的闲人听去,不在意是否有谁别有用心,“据我所知,您当时并不在场。事情的经过您向您的儿子了解了是吗?”
杜冬静默了一会儿:“是。”
“您的意思是,扎多家的孩子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揍了他们?”
“孩子之间当然有各种各样的矛……”
“啊,对不起,可能要打断您一下,”他像是忽然惊醒般,竖起了一根指头,“我今天早晨好像收到了一封信……”
杜冬怔了怔,所有人都怔了怔,随后受调解人好似意识到了什么,紧抿着唇不说话。
没有相峙很久,调解员笑眯眯地看着他最后仍有礼地告辞离去,冲散人流的脚步因过于快速而显得有些怒气冲冲。
“我都说了…进办公室再谈嘛。”
并不如莫尔维斯基所料想的那样。
那给他留下冷静、沉稳、隐忍不发印象的阴谋家似乎一个人将两个种植园间的战况白热化。
推开家门迎接杜冬的是男孩儿们急促的脚步声与吵嚷笑闹,妻子抱着怎么也哄不好的新生儿怜爱地轻轻摇晃。平静的,一如往常的嘈杂不再是温暖的感觉,而是紧紧勒着杜冬的脖子;他想起了早晨在人群目光之下、乱线缠绕般窸窣之中勃然而生的恼怒。
他的手青筋暴起。
“杜冬?”
忙碌的妻子注意到推进门的人,唤了一声,努了努桌上的白瓷碗:“我本来想自己抱上去…这家伙实在是太闹了,你把药送上去给父亲好吗?”
他一言不发地一手捧着碗底,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向上走去,推开最里侧的门。
“父亲……”他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碰醒对方,“该喝药了。”
“你是杜冬…杜冬·甘罗第……”老人咳了好几声,低声道,“杜冬……种植园怎么样了?”
“没有什么进展。”
“超不过扎多?”
“是……”
“蠢货!”老人又咳了起来,头向床头撞了一下,却仍无法缓解嗓间刀割般的苦痛,“我当年…我当年只花了一个月……”
老人咳着又沉沉睡去了。
杜冬如方才一般静默地站在床边注视着父亲,目光流连在对方皱褶又不知何时变得苍白的面上,逐渐下移,停留在喉结之上。
他慢慢地笑了。很快收敛,捧着未动的汤药走下楼去。
chapter.4 你是凶手
距离甘罗第家实际掌权人的死已过去五天了。
卡罗·扎多与客罗·扎多被关进多兰多监狱也足有一天了;与扎多相熟的人没有任何一个相信他们杀死了甘罗第种植园的老园长,但这无济于事,法官并不信任他们。
“请你拿出证据…!”
“证据?”杜冬轻蔑地嗤了一声,但声音仍旧带着鼻音,“当天早上我出门的时候刚给父亲端过药,他的精神还很好;我和我的妻子与两个孩子一同出门——你们知道的,我的孩子们被扎多家的两个恶魔打伤,在家休养了半个月,直到那天才重新回校上课。我的妻子前往菜场至回到家不过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他的语气渐渐强烈起来,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他怎么能…!证人呢?证人呢?她说她看到了!卡罗·扎多和客罗·扎多为什么走进了我的房子?!”
“请当事人杜冬·甘罗第控制情绪。”
“……是的,我看到了,”女孩儿缩了一下肩膀,小心翼翼地说,“我看到……卡罗和客罗走进了甘罗第家的房子。——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进去的!我只看到他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好像在犹豫什么,然后才摆弄着锁进去了。”
“他进去了多久?”
“我不知道……我没有在意这些,我是靠在家中窗子边上看书的时候无意间看见的 ,比较远。我再次注意到那边,就是因为听见甘罗第夫人的尖叫了。”
“法官大人!”
有谁高喊了一声,陪审席的目光集中到声源旁低着头的甘罗第夫人身上。
“我…我也许不能够很清晰地描述……那太可怕了。”
孩子将脸贴在母亲的手臂上,摇了摇头。夫人亲吻了他的头顶,慢慢地说:“我是同我的丈夫和孩子们一起出门的。你们或许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父亲不在别的亲戚家里?我们是轮流照顾他的,这个月正好轮到我们家,他就住在这里。……噢,这好像不重要,对不起。”
“我同他们三个人分别后独自去了菜市场。回来的时候发现屋子的大门是开的。——好奇怪?我担心家里进了贼,我们留老人一个人在家…这太危险了!大家千万,千万不要像我们一样大意……”
“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卡罗和客罗是魔鬼!全家人都是魔鬼!”
“我看到……”她似乎一刻也不想停留在回忆里;惊恐在眼中流转,投射向被告席上的卡罗,在他注意到视线而抬头的瞬间收回,“我看到,卡罗·扎多蹲在父亲的床边,客罗站在一旁,用很恐怖的眼神回头看我……我知道你们不信任我!只要你们同样经历一次…天哪。”
“头断掉了…父亲的头断掉了!掉下来了!”甘罗第夫人在惊骇的哗然中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她用手背胡乱地轻轻抹着,“脖子上还在淌血…他的手上也在淌血……”
“卡罗·扎多,”
她伸出食指,直直地指向头发蓬乱、染着血迹,咬牙瞪着她的两位少年:“法官大人,卡罗·扎多和客罗·扎多用最残忍的手段杀死了我的父亲!我要求他们受到同样的刑罚!”
……
“究竟是怎么回事?”
距离卡罗·扎多与客罗·扎多的行刑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客罗两夜没有合眼,正沉沉睡着;卡罗闭目靠在墙角,弟弟的头发扎在他颈边,他默不作声地用肩支撑着对方的脑袋。
他回忆起与父亲第一次申请探监时的对话。
“我没有杀人,客罗也没有。”
“我知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吗!?”莫尔维斯基的焦躁点燃了空气。卡罗忍不住想要大声喊叫,但被身后捂在唇上的手控制得严严实实。
“冷静一点。”客罗在他耳边低声道,随即抬头朝父亲微笑,“别这么急迫…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我和卡罗最开始只是路过甘罗第家。门内有人摇着门大声求助,是女性的声音;她说门被从外面锁住了,钥匙只能从外往里开,她将钥匙从门缝里塞了出来。”
“我本来不想理她!……”卡罗咬牙切齿,“她哭着说屋子里的老人突发急病,一秒都等不了!”
“你们打开了门?”
“是的。”
“……人在哪里?!”
“在楼上!在二楼,最里面的那间屋子。”
卡罗猛地推开一瞬间发出凄厉尖叫的木门。白发散乱地搭在面上和颈后,许久未曾修剪,几缕银丝沿着棉被的走势翘起;衰老的身形隐匿在暗处,日光所布的肌肤盈满死气苍白。
“喂,他好像真的不太妙……”卡罗匆匆地反手将弟弟往屋外推了一把,“你先去看看对街的达克医生在不在家。”
脚步声渐远。
卡罗呼了口气,缓缓往外推,而后不由自主地屏息、勒紧脚步;他蹲下身,犹疑地碰了碰老人干瘦的手。
是刺骨的冰凉。拨开乱糟糟的长发,对方的脸暴露在太阳下而显得更加惨白,眉头紧皱,闭着眼。
“喂…喂,”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颤,“小姐!你确定他是……突发急病吗?不是一两个小时以前?”
无人应答。
卡罗覆在老人额上的手微微用力,随后是一阵“落空”的感觉。“砰”地一声骨碌碌滚下床,他扶着的额头倏地从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血肉模糊的圆柱横切面。
“卡…罗……”
客罗站在门缘边怔怔地望着手上沾着深浅不一流动血色的橙发少年。
“啊——!!!”
是塑料袋扑落,物品坠地的声音。
chapter.5 永生长眠
卡罗·扎多在断头台上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注意到了喔…有几根线头,和头发混在了一起。”
他微笑着被结束了生命;客罗·扎多被押上刑台。
双膝无力地磕在地面上,客罗昏昏沉沉地闭着眼:“我们都知道……”
“这绝不会是甘罗第的胜利,我发誓。”他同样笑了,与他的双生哥哥如出一辙,“我们将在地狱里折磨你们千千万万年。”
“行刑——”
喇叭声镇静了躁动的群众之声,侩子手牵着巨斧的绳,将要松开。
更大声的喧闹将客罗的思绪从死亡之门牵了回来。他忍不住睁开眼,望见石板地上细细密密的沙土和一步一步前行的微小的蚂蚁——他觉得几秒之后自己的血就能将它粘
在原地无法前进。
他又忍不住翻了个身,这次目光正对着天空。
斧刃没有落下的意思;左上方的空中打开了一个漆黑的椭圆形的洞,里面跳出一件酒红色的披风。
不,是一个穿着酒红色披风的人。
他拎着肆国之王的领子将其随意地扔在地上,接过身边同样从洞中出来的随从手中的白布,仔细地擦拭着细长剑刃上的血渍。
那人的动作倏地停了,低头与他对视,耀眼的红色发丝盖在左眼上,咧出笑来:“小孩子…?你就是新的肆王吗?”
静默持续了很久,直到对方渐渐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客罗·扎多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他没有应对方的话,径直走向卡罗尸体与头颅堆放的地方,慢慢将它们拼了起来。
冰冷的尸体变得完整,但丝毫没有回温。
“别费劲了,王唯一控制不了的就是生命和时间。”
“那好吧。”他抱着卡罗,低头什么也不思考地埋在对方的颈侧一动也不动,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将对方平放在地上,将两只手臂弯曲,手掌交叠覆在胸口的位置;思考片刻,又从空中轻轻“嘭”地一声拿出一个小桔子,稳稳置于手背上。
“既然这样……”
客罗·扎多平静地站起身,俯瞰着断头台之下的杜冬·甘罗第。
“不必等到地狱之下,我现在就要折磨你。”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