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也觉得写的太故弄玄虚了,但是很喜欢所以不会改(x
希望反派的性格有表现出来……
今天也没有配图,因为来不及了!
笨蛋里欧全靠作者开挂……希望在受害者变成尸体之前能找到地方!
以及希望下能滑铲上(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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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新鲜鱼生甚至会在盘中抽搐。
即使与大脑分离,鱼类那原始的神经反射弧也仍在挣扎。简单原始的神经们相连,独立于大脑活动,让肌肉活动。生肉在舌尖上舞蹈时将鲜味散播至整个口腔。专业食客能从中品出鱼类血液的甜味和海水的苦咸。它们融合在一起时,像一种发生在嘴里的高潮。越是简单原始的动物越能够超越死亡,或许是因为它们的生命本身就简略得毫无意义。
你发现了房间的小门。考虑到这些天以来你不屈不挠的尝试,这大概是必然的结果。所有潮湿的木头里只有这两片是干燥的,敲起来空洞,像是背后有共鸣腔。出逃本身反而相当简单,木板也许很结实,却并不是持之以恒的尝试的对手。你撞开了它们(希望没有木刺扎到你),冲入它们背后的通道。
然而它的尽头是另一扇上锁门:地板。夕阳昏暗,却足够让被困黑暗许久的你目眩。你花了好一会才爬上竖梯,看清上面的样子:一间工具小屋,装满了照料花园所需要的工具,阳光透过木板墙壁的缝隙透入,形成完美的丁达尔效应。你能看见灰尘在阳光中起舞。
那很美,不过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阳光,也就意味着外界。
可惜的是它锁着,而你站在一架旧梯子上,不能像撞破墙壁那样顶破它。你用尽全力也只能在它的木板上留下指甲的痕迹。你几乎要哭了,低声念叨着:"不、不不……不要这样……别让我失望,打开啊…………"你的指尖被磨破了,在木板上留下血痕,但它毫发无损。你试图敲响它,被震起的灰尘在阳光里暴动,沉闷的响声为它们伴奏。你支撑不住自己,从旧梯子上摔下来,落在枯叶堆里,开始哭泣。
你跪在泥土上哭泣时,像一尊云石雕像,圣洁且惹人怜爱。你被饲养得很好,皮肤像保养良好的旧丝绸。昏暗的光线为你的皮肤镀上柔光,像一种温柔的油膏,涂抹在雕像上时令它散发出细腻的光晕。
你的无能为力美妙极了。可惜的是,你并不是完全无能为力。或许是连神也怜悯你哭泣的姿态你在枯叶与尘灰中看到白色的一角——一张纸。
那是一张名片,不知来自多久之前,厚实的纸张已经发黄,某个维修公司的商标和电话印在上面,黑字结实整齐,像它代表的公司一样可靠,即使在陈旧的纸张上也平静的、漆黑的显露出信息,尽管它们毫无作用。你没有手机。
然而纸张本身便有用。纸张是承担信息的道具,上面的印痕和墨迹是人类漫长文明浓缩出的密码,而人类的手指本身就是最灵活和原始的工具。你的手指上染着血迹,鲜红色的液体在你的指尖凝聚着,涂抹在那张小小的纸张上。擦伤的面积太大,你只能写出粗大的笔迹。你写下三个字母,粗大的笔迹在名片上写下三个字母,颤抖的、偏斜的、鲜红色的尖叫,SOS,像流落孤岛的人在沙滩上用石头和篝火拼写。唯有孤注一掷之人才会那样书写。
你将它塞进地板的缝隙,试图把它塞过去,让那鲜红色的字母平躺在地面上,这样也许会有人看到——修剪草坪的小男孩,浇水的园丁,来拿工具的水电工?
你成功的把它塞了过去,然后才想起,这里从不会有人来。
将你们带来这里的那位善良的女士说过,花园里的工具房已经废弃,除草机和其他工具都放在车库里。她提起过之后要将那间与房屋和花园格格不入的旧木屋拆除,心怀感激的流浪者们提出要帮助她拆除,却被她拒绝了,因为他们中没有一个人会干木工活。
这里不会有人来,你的求救毫无作用。那绝望的呼号无人问津,就像一棵树,在密林深处倒下,无人知晓,因此就从未倒下过。像一种虫,在被发现之前便灭绝,最后一片甲叶在某只鸟的嗉囊中被磨碎。像一个人,出生于国家、政府、规则之外,没有身份证明也没有亲缘关系,ta曾经活过吗?如果你不存在,会有人来找你吗?
至少这两个月以内没有。你从玻璃外墙闪闪发光的高楼中离开后,你的下属、同事和上司没有怀念你。你从你的公寓中搬走之后,你的室友、邻居和房东没有怀念你。你从街头消失后,你的流浪同伴们没有怀念你。现在也不会有人怀念你。你是如此独特又微不足道,没有人可以替代'你',但有人可以替代你的工作,合同和社会关系。每一片雪花都与众不同,然而融化时每一种与众不同都毫无意义。
我取走了你的纸片。血迹还新鲜,你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里粉饰太平,期望我没有注意到你短暂的出逃。你紧张的抽泣着,深呼吸,企图平复自己。你不知道我在听,手中握着你最后的希望。尽管只是蹲下将它捡起,站起身时却像背负羽翼。死亡那轻柔的羽毛一层层相互重叠,组成沉重的巨大翅膀,掀起微风拂过地面,将希望混入风中,无声溶解。
希望总是在盒子的最底下,越是寻找它就越是被埋在无穷无尽的脏衣服、废纸和小物件里。你总是找不到它,直到你呼唤妈妈,而她,无中生有,瞬间将它从某个显眼至极的平面上拽出来,塞到你手里。
可惜的是这一次我不会把它递给你,亲爱的。它在这里只是一张废纸,会被萨雷里的海风吹走,融化在海水里。而你会继续在你的小房间中,直到我使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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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看上去就只是一座普通的别墅。里欧在车道前停下,下车步行进入,全程持枪警惕,贴墙行走,即使知道这姿态在警匪片的近景运动镜头之外看上去很逊。
那辆破车抛锚之后,里欧不得不到市车管所抢了一辆——当然是其中最老旧的一辆,尽管它旁边躺着至少三辆跑车。里欧只认出一辆是2007年最流行的车型,在某部大片里横穿雷区毫发无损,它冲出烟雾的瞬间享受了长达十五秒的慢动作特写。里欧那时候刚进局里,还在为每一位更有经验的警探端茶倒水,微薄的薪水都消耗在为所有人买咖啡上,买这辆车是他梦中才敢幻想的事。
现在它银白色的流线型车身盖满灰尘,里欧摸了一下方向盘便留下了整个手印。公子哥儿们拥有的车如此之多,甚至懒得来赎回它们,但如果里欧损坏了它们,绝对会有好事之徒叫他赔钱。
里欧冷静且相当懊恼的抛弃了它们,开着整个车管所最烂的破车跨越了半个城市,所以现在无论露出怎样绝对会被人扒出监控视频嘲笑的丑态,他也心平气和。作为成年人的一部分就是为了现实牺牲梦想。
至少他在现实中达成了目标:档案最终归于此处。医院档案上登记的住处,公司档案上登记的信息,流浪者间的情报都指向这里。通过慈善计划初期体检的人会被集中到一名支持者提供的别墅中修养身体,两个月后他们接受第二次体检,通过者则可以参加面试。六个幸运者回到了他们的生活轨迹,十一个人被刷——除了只有十个人回到街头,其中的六个在今夜消失。他们暂住和修养的地点就在这里。
这座房子属于慈善机构的成员之一,自从重归社会计划启动以来就一直作为流浪者们的落脚处。即使没有人固定居住,这座房子也被维护的很好。漂亮的白色墙壁被草坪围绕着,甚至还有花。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如此平凡。里欧可以想象一对最标准的白人夫妻从里面走出来,各自去上班,年长的孩子在大学,年幼的自己开车去高中。大型犬,钢琴、芭蕾和壁球,毕业晚会的正品礼服不必退款,商科、艺术或理论文学学位,父母全额付款。他们的幸福如此稳固,仿佛这房屋的墙壁中有某种咒语,居于其中的人便不必保留任何忧虑,只管在洁白柔软的地毯上走来走去,吃有机蔬果和高级肉,读他们的书。
然而这也只不过是里欧的幻想。曾经住在这里的夫妻已经搬到了更适合他们生意的城市,这里只是作为休假或孩子们回忆童年时来住的别墅,偶尔借用给慈善机构安置一些人。在机构与领养家庭之间来回的边缘儿童,逃离丈夫的被家暴妇女,今年开始还有流浪者。但今晚之前,这里空无一人,至少慈善机构的文件是这么显示的。
然而车道上有新鲜的印痕。里欧凑近去看,却只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能从鞋底留下的痕迹辨别来者经历的福尔摩斯。他无法辨认泥土,只能勉强分辨出车轮痕迹的宽度与那辆白色小卡车相同。这就足够了。今天他不需要调查、提出申请、等待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回信、然后再拿着那文件温和有礼的敲开他们的大门。
踹开大门一如既往的简单,但身后没有特攻队时,即使是强壮的警察也不得不心虚。里欧握着枪,尽量按照规章检查每个房间。它们多得好像永远也数不尽,但里欧最终还是检查完了每一个房间,并不得不承认这里什么都没有。
这里就像任何一个普通人家一样——甚至更干净,玻璃器皿晶亮的放在橱柜里,储藏室的打包盒上没有一丝灰尘,地毯柔软蓬松、雪白干净。完美无缺。这座房子像是刚被一位勤劳的主妇打扫过一般完美,没有一丝生活痕迹,甚至像是某种样板房。三个月前在这里居住过的流浪者们,以及今晚可能来到了这里的某个预备杀人者,似乎都没有对它的平静造成丝毫损害。
里欧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找错了地方。闯入这座房子给人罪恶感,像在搅乱某个家庭的人生。与刚才的想象不同,这里放着不少的玩具,有两个卧室还贴着彩色墙纸。他踹开它们的门后觉得自己像是个变态杀人犯,正像恐怖片里的怪物一般一点点逼近某个在衣橱里惊慌失措的孩子——他的确检查了衣橱,里面并没有一个吓坏了的小孩。
他不得不到门口再次确定门牌号没有出错,自己没有误入某户逃出萨雷里的人家。海风微腥,警用手电筒惨白的光照亮门牌,告诉他没有走错。
里欧在这空荡别墅的起居室坐下,思考,企图理清情况。难道他追错了线索,或者只不过在一腔擅自沸腾的热血驱使下冲进了这个杀戮场?令他站在这里的是正义,亦或是偏执和无知?他在追捕一个藏身于杀戮日之中的疯子,还是在破坏某个家庭的普通生活?
命运的眷顾总是在最不被期望的时候降临。某种东西的反光照进他的眼睛——里欧无意识的撇了一眼鱼缸。翠绿色的装饰性藻类中散落着白色的贝壳,氧气机汩汩冒着泡。海风凄冷的三月份,那缸水里五彩斑斓的热带鱼仍然活蹦乱跳:它们有自己的暖气和太阳。这户人家一定非常有钱——里欧漫不经心的想着,然而一种灵感突然攫住他的思绪。里欧打开手电筒靠近鱼缸,看到那些"贝壳"在氧气机和鱼尾带起的水流中抖动,从藻球上飞起又落下。
那不是贝壳,而是碎纸。
来不及在乎那些娇贵的观赏鱼类,里欧伸手将纸片捞出。一共八片,形状大致整齐,是被撕开的,正面印着破碎的铅字,背面还有浅棕色的痕迹。厚实的纸张已经被泡得湿透了,里欧小心翼翼的将它们贴在玻璃鱼缸的表面组合起来,让撕裂的痕迹相互咬合,铅字构成有意义的词句。
维修公司的名字、商标和电话终于找回了彼此,然而这毫无意义。维修公司与白色小货车所属的公司毫无联系,他们只有统一涂装的面包车。里欧绕到鱼缸背后,透过惊慌群鱼窜逃的身影,看到那名片的背面写上了什么。
直到这时那棕色的痕迹才忽然有了意义。里欧想起他第一次独自抓到罪犯,慌不择路的新手抢劫犯在挣扎中溅在他衣服上的鼻血。他把那人抓回局里做了口供后才回家,于是血液干在了他的衣服上。他洗了好几次也没有洗干净,深浅不一的棕色永远的占据了袖口,它只能变成里欧在家邋遢休假时穿的、即使被撒上其他奇怪酱汁也毫无心理负担的休闲服。
被水冲洗过的血迹那深浅不一的棕色透过水箱和鱼群几乎有些色相偏移,但仍然能够辨认出手指涂画的边缘。在彩色鱼尾和水藻鲜亮的浓绿之间,里欧只能看到那张纸上被撕碎的字体在尖叫,它原本是血红色的。
「SOS」
铲!!!!
因为种种原因完全没能按照计划进行并且删掉了一堆剧情才勉强赶上……
但是写到了想写的场景,非常开心!
图实在来不及了……明天补上!
所以请假装这里有一张含有大奶的配图。
以及我真的很喜欢奇怪的转场,希望不会太影响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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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此空旷的城市中开车本该是一种享受。通常市郊的凌晨才会这么空无一人,午夜洗去空气中人类留下的杂质,只剩下清新冰凉的夜风刷洗你疲倦的脸。对于闻惯了市中心浓浊空气的人来说,夜风几乎是带着香味的。某种鲜美的,植物性的清凉令人心旷神怡。
不过,现在仍留在这里的人,恐怕没有余力体会这种清凉。里欧已经听到了几次枪声,却只能持续向前开去。
他要去市中心。
流浪汉的聚集地居然在市中心附近,听上去难以置信。可事实是,就在市中心略靠西边,一整片在经济危机中倒闭的公司们的躯壳还在那里日渐腐烂。萨雷里还没有恢复过来,那些显赫一时的办公楼如今灯光暗淡:将其拆除的费用太高,作为办公楼继续存在的价值又太低。有一些还没跑路的负责人将它们分租出去,也有的公司一夜间消失后再也没出现过。曾经在这座海滨城市过着光鲜生活的雅痞一族骤然失业,失去收入、保险、存款、房子、家庭。衰落的经济体里没有这么多数据民工的位置,于是有的人勉强维持生活,有的人沦落了阶级,也有的人——比如里欧要去找的那个人一样,在经济危机这条滑梯上摔倒,在来得及挣扎之前便一路沉沦到底,彻底失去了自己的生活,只剩下记忆里曾经存在过的幸福的幻影。
在最便宜的日租房也超过他们的可支配存款后,这些有漂亮学历和洗练技能的'优秀员工'们回到自己曾经工作的地方——就像公司曾经提供的不限量零食和恒温空调一样,公司的遗骸提供了遮风的四壁与平滑的地板。GAP和banana's republic的成衣,梅洛、黑皮诺和赤霞珠,主厨餐厅的牛排和浓汤,换成了垃圾箱里翻出的旧衣,临期啤酒和教会发放的免费食物。但至少这里居住的仍然是相对体面的流浪者——他们中的一部分还在打日结的短工,存钱,企图能够租到一个足以获得正式工作的住所。大部分人甚至是干净的,没有出卖过身体或者被劣质毒品腐蚀手臂。他们近乎偏执的试图维持基础的'体面',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还能爬回曾经的位置。
里欧见过足够多的流浪汉,足以知道他们中九成九都不可能回到从前。即使有奇迹发生——首先,那只是个奇迹,而不是成果——那也只不过是限于一二幸运者的眷顾。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只会继续坠落。就好像有一条无形的、宽阔的分界线,在那之上是推在后背的柔风,即使无所作为也会被风吹起,在那之下是砸在头顶的暴雨,即使拼命攀爬也会被水冲落。而大多数人处于其中,嫉妒或憧憬骑上微风的人,然后低下头对这里的人啐出一口鄙夷。
他们还不愿承认自己已经远远低于那条界限。而这却令旁观者更加无力
那幢办公楼比他记忆中更破败。
或许是因为周围都已经熄灭了灯光。没有反光之后,透过玻璃便能看到里面的狼藉。还能使用的电子产品和家具都已经搬走,就连墙壁上的装饰板也被拆下,露出赤裸裸的水泥。第一层是最好的地方,不用爬紧急逃生楼梯,也不用忍耐着高空的冷风——第一层的破窗都被用塑料板和胶带修补过,更高楼层的却没有人愿意花时间。
三月的萨雷利的夜晚仍然被刺骨的海风切割着,里欧却看到办公楼里,四仰八叉的瘫倒着流浪者们。他们都是能够争夺到这样好位置的老手,绝不会随意睡着。里欧记得从前夜巡的时候见到公园或街区角落睡着的流浪者都紧紧蜷缩着身体,将自己仅剩的重要物品藏在怀中。有时候会有狗卧在他们身边,警惕的撑起身盯着警察。只有那些有狗的人才敢熟睡。
他凝神注视,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才看清楚他们的姿势根本不是睡着,而是昏迷。
所有人都不是睡着了。有几个人不正常的瘫倒在墙边,身体和腿折叠起来。有人躺在地板上而不是近在咫尺的毯子上。有人身下正蔓延出一滩深色的液体,在里欧难以置信的注视中微弱的反着光。有人……被割破了衣服,像被剥出壳的虫蛹,僵冷的躺在自己衣物的破茧里。全都是白人,在冰冷的空气中被冻成显眼的惨白,比血液更加抢眼、并怪异。
门甚至没有锁,里欧推门而入。房间里弥漫着成份复杂的臭味,血腥味,和一股淡淡的甜味。空气沉闷而安静,偶尔传来像是要窒息一般的响亮的呼噜声,反而令人安心:至少他们还没死光。有几处的玻璃碎了,试图逃出去的人不幸绊倒,被锋利又脆弱的晶体撕裂整个腹腔。血腥与粪臭随风飘入。内脏在地上摊开,出血覆盖了整块地砖,蔓延到了周围。玻璃深深嵌在他的肚子里,世界上最好的医生聚在一起也只能勉强让他的尸体恢复人形。更多的人只是瘫软在地上。似乎也有人逃了出去,拖着被玻璃割伤的腿在人行道上留下一串血脚印,像某种恐怖片的景象。
里欧喊了几声,听到有人在喊救命,有人在麻醉后的迷幻和头痛中说胡话,有人躺在碎玻璃渣里惨叫,有人在麻醉的昏迷中呻吟。没有一个声音是他熟悉的。里欧尽量翻检每个人的脸,把昏迷的人搬到街上让夜风洗去他们肺中的药物(希望他们在大街上更安全一点)。他的ci不在那些毫发无伤的人中,还能挣扎的人里也没有他熟悉的身影。里欧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敢去查看那些被枪杀的尸体,也没有。
翻开那具挂在玻璃上的尸体时里欧几乎不敢下手,玻璃从血肉中抽出时没有发出声音,里欧的脑子里却听到指甲刮过玻璃的尖利响声。新鲜的内脏在警用手电筒炫目的白光下反射出健康的青色、紫色和猪肝红,血液像某种精心调配的酱料或糖浆,包裹着它们。这场景如此怪异,以至于像某种血腥恐怖游戏里被精心渲染的过场动画,但里欧第一个注意到的是:即使被血液浸泡着,也能看出这个人的皮肤是纸一般的苍白。
不是他。
像是所有骨头同时融化,里欧后退几步,勉强避开了血泊和玻璃渣,摔倒在地上,忍不住叹气,同时微笑。这相当不合适,那具尸体还在玻璃上。
说对不起也显得有些轻浮,里欧捂住嘴站起来,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向他——它,默哀了一会。
奶奶强迫他带着的十字架第一次如此合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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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的空气如刀割过里欧的脸。
这辆破车里有一股呕吐物的味道,他不得不开着窗户忍耐冰冷的夜风,心存侥幸的祈祷这里没有一个闲着没事干狙击手瞄准他的头。他焦躁过头,空无一物的黑暗深空仿佛隐藏着种种邪恶——他的确知道里面隐藏着种种邪恶。空无一人的马路只是因为他还没有进入市区,但社交媒体上已经掀起了血腥的浪潮,路边的玻璃门上偶尔喷满了血迹。他尽力不去看,却仍然知道各种惨案发生了,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发生,而他无能为力。
他的ci在那人停车时就已经从厕所的窗户溜了出去。除了他不得不将所有家当留在里面,于是珍贵的羊毛绒毯被某个在昏迷中呕吐的人毁了之外,他毫发无损。那台破烂的旧手机录下了一切(尽管是以一种现代人的眼睛难以接受的悲伤画质),里欧将整件事总结为:有人从流浪汉们聚集躲藏的废弃大楼中绑架了一群人。
一个穿着防护服,戴着氧气面罩的人,将一大罐氯仿灌入室内。流浪汉们为了保暖而补好的门窗,反而成了将他们与有毒麻醉物质关在一起的狱卒。室内太过闭塞,氯仿堆积在里面,以至于里欧只离开那里后仍然感到头痛。在所有人都晕倒或者至少失去反抗能力之后,那人平静的走进去,开枪打死了几个还能动的,然后……花了近二十分钟挑选受害者。
像一位在生鲜超市挑选番茄的主妇一般,ta熟练的估量着他们,用刀子划开他们的衣服,布料绽开的样子看上去就像切开洋葱或卷心菜。那人观察他们赤裸的身体时如此认真,即使通过如此模糊的画面也能看出其中毫无色欲。ta在'挑选'。
里欧的ci没能坚持到最后,他的偷拍被发现了,在他逃跑时的慌张镜头中,里欧能听到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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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出现中毒反应的人搬到路边花了太多时间,此刻已经接近午夜,而里欧因吸入太多氯仿而头痛欲裂。ci已经安全,但他却有了新的责任而不能离开——尽管萨雷里原本就已经彻底封锁。遥远的枪声在夜风中飘渺得像一只小小的鞭炮,清脆的鸣响在空旷的城市中听不到回音。里欧抓紧方向盘,努力不去想那声音或许代表着有人正在死去,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任务,尽管希望渺茫。
里欧再次深呼吸,让冰冷的空气割过肺叶的痛感强迫自己停止自我谴责——现在不是时候——重新梳理自己的计划。
首先他得找到被带走的那些人。
袭击者开一辆白色小货车,装着两个化学制品罐,满载氯仿。在这样的夜晚中,白色的车体无比显眼,可惜的是他无法查询监控记录。
但车牌仍然可以被查到——通过在城外的同事,他们聚众大骂了里欧是个蠢货(背景里可以听到附近其他分局的人在笑,然后被他的局长大吼闭嘴),拒绝了他并表示在城外哪有设备给他查车牌。但过了一会,还是回答了他:"登记在这个公司名下,地址正在发给你。"
"不是没办法查吗?"
"找了隔壁市的朋友。"局长简略的说。
"谢了老大,之后感谢你。"
"活着出来再说。"局长听上去相当明显的抑制着怒气,而且没有用脏话。
里欧沉默了一会,小声问:"有媒体?"
有人小声回答了是。
"……"里欧压制住自己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的本能,努力用严肃的语气回答:"我知道了。"
开车时杀戮日的混乱也从不停息。有人在路边开抢,有疯子在路上放三角钉——里欧直接冲了过去,按顺序听到了金属刺穿橡胶,轮胎漏气,轮毂尖叫着穿破橡胶,与地面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只能假装没听见。他总不能停下车去修理,也不可能换车(这种时候还留在市中心的车大概率都发动不了),里欧一边祈祷这破车能撑到地方,一边小心的试图避开路上的颠簸。
好事是这车不用他修,只需要赔钱。
因为它已经修不好了。
里欧撞进那家公司的地下停车场,这破车比他想象的更结实,车头只是略微变形——或者是因为那拦车杆质量稀烂。也许是因为CBD有更豪华的建筑吸引注意力,这里并没有受到太多攻击,电梯甚至还运转着——倒不是说里欧会乘上它。谁知道有没有哪个疯子准备切断每一台电梯的钢索呢?
消防楼梯比记忆里更难攀爬。尽管并不是很累,焦躁却像要从他的胸口破体而出一般啃噬着他,每一步都催促他更快一点。他一步跨上两级阶梯,接着是三级,然后被无法被三整除的楼梯坑得一跤摔倒在转弯处的平台上。里欧翻了个身躺在那里喘了一会,意识到自己的确很累,只是焦虑得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与那辆车相关的信息仍然在发来,购买时间,过往记录,停驻和修理。里欧盯着屏幕上的字母看了一会,意识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小腿上,大脑根本没有在认真工作。好在他的同事们(在媒体的监督下)友好的也发来了他们的归纳整理。
"同公司的其他车辆有在杀戮日前后出现在相应城市的记录,怀疑是惯犯。司机还在查。"
"谢了。"他简略的回答,希望自己的信息没有正出现在电视屏幕里被现场直播。
接着攀爬,不停地攀爬,在里欧第三次怀疑自己做警察的决定或许是人生中最大的错误之后,目标地点的大门近在咫尺。漂亮的大块玻璃躲藏在大楼中,暂时还没有被打破。一门之隔的里面安静极了,有的座位上甚至还放着电脑。磨砂玻璃挡住窥探管理者办公室的视线,光线太过昏暗,他看不清门牌上的名字,只能看到近在咫尺的门锁和刷卡器,好像不知道今晚的疯狂一般平静的挂在亮晶晶的银色把手上。
"好吧,非法侵入……也不是第一次了。"里欧用灭火器砸开了玻璃大门,它完美的碎成了一地大小平均,边缘较钝的颗粒,一看就能轻松打包起来,甚至不会在地上留下残渣。高档玻璃连碎掉的时候也这么省心。
这不知为何令他感到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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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外支援来的相当及时,里欧在这家公司的档案室里被文件淹没(令他相当失望的是,在这样奢华的高档公司里,档案室也一样阴森混乱且潮湿过头),而他的同事们显然就算只有手机也比在现场的他更有效率——或者手机比他想象的更有用。他们查出了白色小货车所属的公司与一个慈善组织有合作计划,招募在经济危机中失业的无家可归者。负责为他们做体检的医院与里欧的警局在同一片等待区,某位尽职尽责的医生的笔记本电脑上竟然有记录。于是一批包括照片的体检结果被发给了他,并耗干了他的数据流量。
里欧盯着自己剩余的流量数字,不得不暂停它们:"我只需要名字和照片。"他尽量让这条信息不包含任何抱怨的语气,如果它会出现在电视上,里欧希望自己看上去像是个冷淡帅气的酷警察。
"没时间替你整理文件。"他的同事更冷酷的回答,但过了一会还是送来了更简明的版本,只包含名字、照片和能查到的社保号码。
啊,同事爱。
这份文件就清楚多了。里欧在今年新进员工的盒子里发现了几张吻合的脸——事实上,照片几乎没什么作用。医院档案上那些瘦削无神的脸和公司档案上眼睛放光的新员工看上去除了发色和瞳色毫无关系,他不得不盯着被警用手电筒照得刺眼的纸张,一个个对照名字和社保号码。但它们的确吻合。里欧将相对应的档案抽出来,点数数量。
体检十七人,有两人染病被刷,余下十五人的健康状况完美,履历高低不一,但招聘者显然有更多考虑。九个人被录取,剩下六个健康状况和履历都相当完美的人出于某种里欧不知道的原因被刷下来。
离开的路上里欧在这公司的办公桌上顺了一支笔——反正他们有钱到不会在乎这支笔。即使只是一支笔,它也比里欧自己购买和警局发的那种廉价走珠笔高档太多:它的墨水立刻就会干透,即使沾上水用力摩擦到纸张卷皱也不会溶化分毫!它的笔尖在打印纸背面书写时那顺滑的笔迹令里欧忍不住生气。
六个人的名字被记在了一张纸上——里欧之后想到他不必替这家公司省钱,于是去储藏室拆了一包崭新的纸,打印了六个人的照片,并为此重新抄写了一遍。他盯着这些字看了一会,将这六个名字和对应的脸记下,和警局公告板上那些潜逃十几年的重案犯并列。
今天以内……确切地说,七个小时以内,他必须找到他们,否则这就不再是一名英勇警探对不正义系统的反击,而只是一个愚蠢的男人自以为身处某种包含枪战、屠杀、灭国阴谋、美女和兄弟情的商业电影,因此企图以个人英雄主义战胜现实,悲惨的失败,并被全球直播。
里欧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虔诚的祈祷:希望他没有被现场直播,或者至少有什么更大的事,比区区'警察闯入杀戮日'更值得大家的关心。
跨过那滩碎成完美均匀颗粒的玻璃离开这里时,他意识到,此时此刻,世界上恐怕没有比警察闯入杀戮日更值得大家关心的新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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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讨厌虫子,但却喜欢女儿养的蚕。
它和人类如此相像:惨白的,蠕动的,满腹粘液。时候和环境恰当的时候它便会为自己制造坟墓,在墙壁的角落或者树枝、铁丝之间。它把自己黏在某种结实、稳定、狭小的空间中,安稳的吐出丝线。
你知道吗,蚕是一种完全变态的昆虫。它们本质上并非是由幼虫结蛹变为成虫,蛹中的幼虫死了,成虫是从它遗产中生长出的,完全不同的生物。幼虫在蛹中融化成一汪有机物汤。寄生在细胞中的DNA链像海蛇一般游荡,将它们前世的尸体织造为纤细花巧的成虫。完全变态的昆虫像一种冬虫夏草。从死去的幼虫的尸液中爬出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生物,搭着前者的便车跳过生命周期中积累能量的部分,以让自己完成最重要的繁殖。
然而人类需要它的坟墓超过它们本身。东方丝绸女工将蚕茧煮死后取丝,浓郁的有机物汤将整锅的滚水染成棕色,工业化的制法总是如此粗暴。但那些精致的生物质丝线保持着始终如一的乳白,纤细柔韧的质地成为它们的制造者的死因。
我会比她们更加细心,亲爱的。
我看着你将被褥、桌椅和床铺制作成自己的小小堡垒。剩饭被你小心的储藏起来,以防我不再送食物进去——希望你不要真的去吃它们,这里的环境并不适合贮藏食物。你的小小的巢穴日渐成型,像一只在小盒子里吐出丝线围绕自己的蚕,幻想那会带来安全。
我知道你在变化,像蚕在茧中融化。
取丝的时机触手可及。
剧情都安排好了结果连续被别的事拖到完全没能写……
至少打上卡了(目死
就只是蠢狗被米凯拉欺负罢了
但是欺负蠢狗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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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欧跑了一会,意识到自己干了件蠢事。
倒不是说后悔——他没有后悔,也绝不会为此后悔。
他只是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凭双脚跑进城市里——那也太他妈远了。路边一片荒凉,不过在这种地方总会有租车行或者二手车店。
这种荒凉的地方,似乎连杀戮者也不多。直到他翻过二手车店的铁丝网,才听到店主惊慌的喊话:"我们有枪!滚出去!"
"我想租车!"里欧举起手(这动作自己做起来实在是不太舒服),大声喊话:"我会付钱的,我有急事得去城里!"
那边安静了一会,再次喊回来:"你是个警察?"
操,应该把衣服换了再来的。里欧不得不再次解释:"现在我不是。这也不是一次公务征用——我现在就付钱?"
店主只是要求他离开:"滚出去!"
里欧不得不后退。对方此刻神经紧张,和他对抗就是企图自杀。可惜的是那人显然不知道要怎么保护自己的财产:车还是像平时那样停着,从他的角度看出来,根本不可能攻击到外圈。
“我这就走,不要开枪……”里欧维持着双手高举的姿势缓缓后退,直到身体大部分藏入一辆厢型车后,确信店主无法再看清他的动向或者打中他,准备快速钻进旁边的车里。
“抱歉,我真的得用车——我会回来赔钱的!”,他大喊着矮下身,却没来得及钻进车里。
冰冷的金属敲了敲他的肩膀,里欧下意识的回身,只看到深藏黑暗中的身影,和匕首哑光的黑色涂层:"抢劫得开心吗?"
"……我说了我会付钱的……"里欧努力不叹气。徒手被持有武器的人控制比他想得更累人。他不想引起争端而没有第一时间抽枪,却令他无力反抗,成为了这情形下的被动方。
"在这种日子里,你倒是想当道德模范?"那个人似乎嗤笑了一声,嗓音像黑丝绒上滚动的水银:"你的警徽。"
'在枪旁边,你想要我伸手去拿,还是你自己拿?'
里欧想着,姑且没有说出口。她的刀刃稳定的在里欧的喉结上停驻,像在草叶上休憩的蜻蜓,轻柔的随之摇摆着,丝毫没有飘走的意思。他只能微微侧肩撑开外套,显露出深蓝色警服的左胸上,萨雷里警局的标志:“应该不会有人特地穿着警服来参加杀戮日吧。”
“说不定就有想当义警到来送死的笨蛋呢。”那人伸手挑开夹克。警察制服暗蓝色布料几乎融化在黑暗里,警徽上亮白色的徽章却还能看清轮廓。她放松了些,用刀柄敲了敲徽章那凹凸不平的刺绣。她问话的语气严肃而满是威慑力,比举着双手的里欧更像是个警察:“你来做什么?”
“我认识的人被袭击了。”
“所以你来当义警?”
“我就是警察……”
“在无法之地?”
里欧无话可说。他的尴尬令那人笑了起来(里欧有点无法分辨那是嗤笑还是同情),她伸手从里欧的腰带上取下警徽,将那上面的照片和他对比:“奥列里欧·冈萨雷斯……”
“是我。”里欧意识到自己在被审问,甚至开始感到慌张:"那是八年前的照片了……"
“是啊,你增重不少,不过还认得出来。”那人把警徽丢回来,带着笑意问:“你要去哪?我可以借你一辆车,不过恐怕不是什么好车。”
她是友好的。
意识到这一点微妙的令他更加紧张了。刀尖已经收回到了她的手腕内侧,藏在阴影里,但里欧仍幻觉到喉咙处尖锐的冰凉感。他尴尬的回答:“任何东西都可以,只要比我跑得快……”
她笑了一声,这次绝对是嘲笑。不过她收起了刀,朝他做出停止的手势:"在这等着。"
她显然比里欧这个形迹可疑的警察更可信,至少对这家二手车行的老板来说,她可以靠近到窗边说话。里欧被孤零零的丢在几辆车中间,像个被妈妈丢在结账柜台前的小孩,焦虑的试图找到她的背影。女人的身影被夜影吞噬,店主为了隐蔽也没有开灯。只有细碎的语音被风撕碎后的残片隐约飘入里欧的耳朵。
好在她比妈妈们回来的更快。里欧幻想中的结账队列就快排到自己时她将一小串钥匙扔过来:"快报废的老妈车,但是肯定比你的脚快。"
里欧有点后悔自己没有要辆更好的车。
那个神秘的女人继续说:"我帮你预付了一整天的费用——活下来的话还我。死了的话,就当我提前给你的哀仪。"她示意里欧跟上自己——那辆快要报废的车显然不值得放在显眼的门边。它被隐藏在那些油漆反光的漂亮老爷车后面,里欧走得快要迷路才终于看到它屎黄色的车身。如果一定要说它有什么优势的话,就是可以毫不心疼的开着它冲过泥潭,因为它的颜色不可能变得更脏了。
"……谢谢你。"里欧跟在她身后,尽力让自己的道谢听上去真诚:"我会还你的,女士。等这事结束后,我要怎么找到你?"
"米凯拉。"她打起手电筒确认车牌号,语气轻松,仿佛并没有身处杀戮日:"我想这就足够你找到我了,警·察·先·生。"
试图挑战探案/恐怖悬疑,如果不成功也可单纯用来吸奶条
修改太久所以配图没能画完……之后再增加(心虚
是中立善良和守序邪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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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睁开眼睛时,下意识的惊叫。
房间里黑暗极了,像母亲的腹中一般。或许,如果你不是突然陷入昏迷后在这里醒来,你会更喜欢这样纯粹安宁的黑暗吧……但现在你并不能欣赏这份宁静。
在呼喊求助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之后你沉默下来,轻声向上帝祈祷。正如早期人类在蜷缩在山洞中,向他们大脑中幻想出的原始神灵祈祷。无毛猿的肢体如此柔弱,野兽,石块,在青苔上脚滑摔倒都能够轻易的杀死它们。恐惧成了它们的本能——此刻,也是你的本能。
空气中漂浮着湿润的水汽和土腥味,旧木板淡淡的霉味,你等待自己的呼吸平息,才终于起身,抚摸身边的一切,企图得到更多信息——仿佛那就能令人更加安心似的。
但那些信息都相当单纯和无用:你的身下是一张结实的木床,铺着简单的被褥,沾染了湿气,令你有些不适。木板相当结实,渗透出地底深处来的,几乎要结起冰的湿冷。
你继续摸着。地板的边缘延伸到墙面,再往上是天花板(只比你的头顶高一点,你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伸展开手臂,两侧的空间也同样窄小,勉强让你的指尖不能同时摸到两侧。床脚有一个马桶,你用惨痛的那种方式知道了这一点:一脚踹了上去。你的惨叫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传播,没有回声。
你孤身一人,只有自己绝望的声音陪伴:"上帝啊……",你轻声呜咽,开始哭泣。
可是上帝没有注视着你,亲爱的,只有我。
我在注视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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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戮日的到来并没有让萨雷里警局的工作轻松多少。有些人等待着那个无法无天的12小时,有些人却在那之前就开始兴奋起来:十几个帮派成员在大街上就开始互殴,被逮捕后从警车上一路互相叫骂到局里,个个都在喊"等七点一到就杀了你"。里欧恨不得把他们的嘴都贴上胶带,但那十成十违法还会导致他被扣工资,于是只能把他们铐在拘留室里逃了出来,在警车上苟且偷生。
谁让他自告奋勇的在杀戮日这天执勤,其他人都早早的下了班(有几个人甚至在城市边缘开车等着离开的指令),剩下两个小组的人在人心惶惶的城市里四处救火。警车鸣响着笛声,警告所有已经蠢蠢欲动的蛆虫们,从直到不久前还繁华喧闹的城市中心驶过。商场的广告牌上,性感男明星的内裤广告与女明星涂上口红的嘴唇之间跳出'准备好杀戮日!'的字样,宣传着消防斧、棒球棍、足球头盔和枪械。奢侈品和金店警惕的关了门,小型卡车停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上,等待剩余那些坚持营业到最后一天的硬汉们。
有几个店员还在慌乱的搬运办公设备,警笛声似乎令他们稍微安心了一些。里欧干脆停在附近,让警笛声笼罩他们。有个店员远远的喊了声感谢。
只剩下一家小小的亚裔超市警惕的开着门,年迈的老板坐在柜台后,有一种令人敬畏的平静。里欧进门时下意识地向他点头示意,老头擦拭一支步枪,头也不抬。这位勇敢的店主显然愿意为了自己的产业而冒险。里欧看了看表,决定放任。
比起对一位想要保护自己财产的老人吹毛求疵,他还不如去警车里等待自己的撤退指令。
薯片在牙齿的咬合下轻易碎裂,没能让他出气。看见一位老人做好了开枪的准备并不会令人感到轻松愉快。这座美丽的城市马上会成为杀戮场。警察们仍然能够调取城市中所有的监控,他们能够看到每个人是如何被杀,但是却对那些耀武扬威的恶党束手无策。
里欧趴在方向盘上,一边吃薯片一边忍不住用额头砸方向盘。柔软的皮革阻止了疼痛,在挫败感中他不由得低声呻吟。无能为力的感觉像是被人在肚子上狠狠打了一拳,不适感持续着,他有点想吐,却吐不出来。
他像要彻底更换身体中的空气一般深深叹气,然后用尽全力呼吸。车里的空气沉闷,带着密闭空间独特的异味和车载空气清新剂的化学薄荷味。
窗外也只有沉郁的,等待被杀戮搅动的空气。整个白天萨雷里都晴朗无云,可是空气闻起来是湿润的。也许要下雨,也许不会。也许只是海风裹挟着雾气。无论如何,水汽随着他的呼吸在肺叶里沉重的堆积起来,令人头晕。
里欧不知这愤怒要向哪里去。他入职时并不知道这份工作如此……令人疲累。就职宣言里的话此刻都更像是个笑话。至少在今晚,他没有服务公民、打击暴力和维护和平。面对危险他退缩,需要帮助的人就在城中但他只能不管不问——而这一切都是以法律的名义。
"……so help me god. "
里欧几乎没听到自己说出这几个字时的声音。
他从公立学校摸爬滚打到社区大学,又转去公立大学的犯罪学——并不是什么名校的强势专业,可对一个衰落西裔社区里,既不聪明也不富有的年轻人来说,已经是可以炫耀的学历。每一门课的考试和作业都难得要死,没人可以帮他,学费得自己赚。喝咖啡到精神恍惚时他像念咒一样不停的念着这份入职宣言,那些伟大的字眼像一种催眠,强迫他继续。
如今他独自趴在警车里,再去看这些字眼时甚至懒得抬起眼皮。就像任何一份工作一样,当你在行业外崇拜它时,眼中的光使人盲目,于是你看不到那伟大职责和丰厚回报之下的一切疲劳,苦难,空虚和潜规则。而当你亲身体会之后——太迟了,你已经被它吞噬,人到中年无力再起。它就是你所知的社会,你困在这里,日复一日的说服自己接受现实。你与自己搏斗至无力,只能对眼前的一切逆来顺受。
心怀侥幸的人们直到时限前最后一秒才开始逃走,有的车子焦急地闯过红灯,有的在他眼前停下,尴尬的犹豫着——好像他会花时间去阻止他们似的。还有半个小时,对讲机里念出了他的警车编号:"……冈萨雷斯警目准备撤离。"
里欧有那么一会不想要回应这条指令。他伸手示意叫他们快滚,车子驶过空荡荡的十字路口,几乎有点羞耻。对讲机里重复了两遍,不得不问道:"冈萨雷斯警目,你在吗?"
"我在,收到命令。",里欧强迫自己回答,对自己为难这个无辜的调度员感到愧疚。那并不是她的决定,对传话人生气没有任何意义。他还是得离开这里,避开杀戮日的所有纷争,假装自己对这座城市里发生的一切都没有责任。
一言以蔽之,逃走。
他们从没说过这也是警察的职责之一。
城市的边缘聚集着警察和医护人员,临时帐篷层叠,医护人员焦急的彼此联系着,试图统计带出来了多少绷带,外伤和消炎药,应急药物。有人接到了调度中心的电话,在喊着求助。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此刻进入城市就绝不会有时间回来。有一辆救护车几乎出发了,但最终还是停在了那条界限前。司机被拽下来,跪在车边嚎啕大哭,白色外衣的人们聚在她身边,谁也没有说话。
里欧只能在警察营地里停车,拎着半袋薯片加入自己的同事们。他是最后一批撤离的,城市边缘的阻拦网上甚至已经开始了倒计时。里欧不想看那个数字的倒数,找了个地方坐下打开手机——他打开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傻。手机屏幕上以最大的字体闪烁着警告,打开每一个app都跳出抢眼过头的字提醒他离开萨雷里。推特上的人们(再一次的)吵成一团。支持、反对、哀悼、看戏、参与和被卷入的人们各自登场传教。甚至还有人在求助——在只剩下三分钟就要杀戮日开场的萨雷里市区。
里欧花了一会才意识到那不是某个人在社交媒体上的求助,而是来自他的一名线人。直到五六年前这人还是社区的一员,直到经济危机和随之而来的通货膨胀令社区,他的生意、家庭和他自身都分崩离析。如今他避开旧识,在城市的另一角流浪,直到被巡逻的里欧发现。破产的社区的碎片被里欧捡回一片,他们偶尔一起在公园里分享奶奶做的炖菜,像从前一样。
六年前款式的手机拍摄的照片模糊得难以辨认。里欧只能勉强看出流浪者们躲藏的废弃大楼门口有一辆白色的车子,旁边站着一个白色的人。某种庞大的器械在他的身边,等待着杀戮日最后的倒计时。而文字简短得毫不显眼:
"救命"
"有人在营地外面"
来者不善。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里欧不由自主的倾身,像是要从手机屏幕里钻进去似的贴近那张模糊的照片,感到冰冷的夜风从他的后颈一直抚到腰椎。战栗的恐惧和愤怒令他汗毛竖起,却四肢僵硬。他不能行动。物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里欧不被允许行动——这身警服绝不能参与到杀戮日中。因此,他也就不敢行动:那代表着必然的解雇。无论如何,里欧仍然喜欢这份工作,也需要它。
出路近在眼前:忍痛拒绝,不到三分钟后他就能享受酸苦的愧疚和香甜的释怀,像个等待命运替自己做出决定的胆小鬼一样接受结果,假装自己没有选择:"因为时间来不及了!"。或者如果他是个无牵无挂没有亲人的单身汉,就可以脱下警服冲进城市里,把每个携着恶意前来屠杀的人都拖进监狱。不过脱下警服的他没有资格把人关进监狱,穿着警服的他不被允许进入城市,而且他除了家人外还有两条狗。
这幻想是彻头彻尾的自我安慰,像个青春期的孩子幻想着自己一跃而下叫所有恶毒的家长、老师和同学们都后悔一样,幼稚且自以为是。一个成熟的人应该遵守规则、无视求助,然后心怀着愧疚继续生活下去,将一切推给那反人类的杀戮日制度。
里欧不擅长应对愧疚。
他的手指按得液晶屏幕上荡漾出彩色波纹,"等我过去"这四个字刚刚被发送出去,他甚至来不及确认对方的回应,身体就已经站了起来。背叛的快感带着令人惊恐的失重感,他站不稳,头晕目眩。成年人生活驯养出的新本能尖叫着,向他论证这个决定有多么愚蠢、鲁莽、自毁,"你三十岁了!"后脑勺的某个声音朝他怒吼:"你没资格冲动!"。他紧张得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但还来得及对那声音骂一句"他妈的闭嘴"。
"我得进去。"他迈步之前对身边的某位同事说,几乎没注意那是谁。
"什、里欧!你他妈想什么呢?你会被撤职的!"骤然被通知了这件事的无辜同事震惊地试图抓住他,但显然不会成功。冈萨雷斯警目从来不是最聪明的,但强壮、警惕、忠诚,执着——像一只警犬。即使在人类警员也被迷惑的时候,警犬也得相信自己的鼻子和训练,强迫自己的人类警员继续调查下去。这执着有时候显得像是偏执,比如此刻。
警车在他的背后逐渐淹没进黑暗里,他的同事没能追上他——作为最后撤离的一批人,他们的位置原本就在离界线最近的地方。那界线如此鲜明却又可笑,在门关上之前,它也只不过是地上的一条标记。
里欧冲过去,没有听到身后的一片喊叫。
是泉唐三年后的再会,泉很努力的追到他的女总裁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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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飞机降落在异国的土地,他还有些不敢置信。
比他想象中简单一点——但又完全不同。唐工作太忙,没办法来等他的飞机,而夏川也不想被她之外的人带领着了解这个国家——她的国家。因此他独自站着,既没有行李也没有接机人,茫然无助的试图读懂中英双语的指示牌。
他对自己的中文水平太过自信了。
至少快餐店的招牌长得都一样,夏川狼吞虎咽的吃了一整根赛百味,胃袋安稳下来。芝士和芥末酱给了他足够思考的热量,他终于想起自己手机上的即时翻译软件。它是离线的,即使没有网络也应当足够让他跟着指示牌离开这里。
但在他起身之前,熟悉的身影停驻在他的桌边,与整个店面格格不入。大衣从她的手臂垂落,高档面料独有的光泽遮盖她的半身,下摆随着她的靠近蹭在桌边,也许还沾染了机场快餐店的油渍——可她毫不在乎。夏川看不出这大衣的价格,可他姑且知道自己打工一个月的收入也不一定能负担得起它的一次干洗……如果它可以干洗的话。唐有不少衣服甚至是一次性的,它们被制造出来时就不是为了需要把同一件衣服穿上两次的人。她就是有那么有钱。
唐站在他的眼前,似乎觉得夏川嘴角的芥末酱很可爱,她轻轻笑了起来。
她和夏川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不再是一身干练的西服,用面罩和防风镜遮盖整张脸——在杀戮之夜,那是必须的装扮。没有人想被记录下杀人时的样子,尤其是她这样并非无名小卒的成功人士。
而现在,她大约是从工作中赶来,化着精致的妆,细高跟鞋,女士西装,标准而典型的职场女强人。她甚至都懒得花时间考虑一套更具特色的衣装,只是以最低限度的诚意将自己装进职场所要求的装扮。
除了她的套装的价格,你无法明确的指出她和任何一个普通女白领的区别——但她不需要裤式西装,或者礼服,或者任何强调她权力的衣装。即使只是随意打扮,她那仿佛光焰一般放射出的强大气场也没有丝毫折扣。她仅仅是站在那里,如同雷厉风行四个字的具现化。
夏川舔掉自己嘴边的芥末酱,稍稍有些不安。
"夏川君,长大了呢。"唐的日语比夏川的汉语强多了,她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虽然好像没有长高。"
熟悉的语言让夏川安心下来,他无意识微笑:"您和我记得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变老了?"唐甚至还有心情开个玩笑,她晃了晃手指上的钥匙圈:"抱歉啊,这样突然袭击。虽然说了不会来,但总是放不下心。"
她临时翘了下午的工作,开车来接他。
这像梦一样,夏川忍不住笑着站起来——他比唐略矮一点,唐的高跟鞋也没有给他更多帮助。唐略微低下头拥抱他,昂贵的大衣被她的手臂压在他的后背。她的身上带着某种香水的中调,木质香与柑橘香从她的袖口散发出来,轻柔的笼罩夏川泉。她的下巴在夏川的头发里蹭了蹭,轻轻叹了口气——像靠宠物的柔软毛发来恢复精神的上班族似的,再一次挺直身体,变回夏川不太熟悉的那个干练的女总裁。
"你已经吃过东西了,那么接下来……要去看看我们的房子吗?"她略微偏头,长发滑过肩膀,雾一般的香味还未散尽就再一次涌到夏川的身前。她牵起他的手,带着还有些呆滞的小男孩大步越过沙丁鱼群一般流动着的人们,她的长发左右摇摆,鞋跟如利刃,踏步如长矛。世界上如果有专为一步裙和高跟鞋设置的走秀,她会是那条步道上永远的女王——她现在也是。
夏川于是非常想要亲吻她。
有何不可?他们是恋人关系,时隔许久的再会,她美丽得让他无法好好思考,而他十九岁——他还有权利犯傻,对不对?唐也不会生气,她专程赶来,抛下天知道有多少件大概比全世界都重要的工作,就为了拥抱在飞机上闷了几个小时、刚吃完快餐、闻起来像电影院地板似的夏川泉。她拥抱时手臂用力,像要弥补过去未能与恋人相见的时间——她只不过是个不被允许展露出纯粹热情的成年人罢了。
夏川泉作为未成年人的时间(按照日本的算法)还有整整一年,能作为唐的全职恋人的时间……还有很久。为何不来练习呢?
于是他加速,伸出手,捉住唐的肩膀。唐的头发和他想象的一样,冰凉,光滑。可是他的手指陷进去,柔软而细腻的发丝下唐的后颈纤细,姿态挺拔——夏川想象她将香水洒在那里,垂着头,将厚实的长发拨到一边,肌肤光滑。如同此刻,她略微低下头,呼吸温热,而口红有可可的苦香。
一触即分,唐睁开眼睛,脸色比亲吻之前红润了些。人群无声的绕过他们,她盯着夏川轻咳:"下次记得跟我要一颗薄荷糖。"
again,泉你能不能干点吃饭之外的事!
是非常可爱的网友闺蜜情(自夸
贽也非常可爱……希望有写出来那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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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四氿最近过于沉迷手机。
从杀戮日回来之后,他就一反常态的爱上了手机,时常拍照(主要是食物,活像个时刻准备更新SNS的女高中生),更常打字,最重要的是——总是带着笑容。
柳四氿的注意力有限,他总带着些晕眩似的,像走了神的背景演员,勉强跟上社会的节奏。渡边贽是他少有的会全神贯注的对象——其余的对象只不过就是做饭和写诗。他是多简单的一个人,像那种无论丈夫如何出轨也不懂得生闷气和自我开解之外反应的古典女人,想不到自己可以离开,或者以彼之道还诸彼身。柳四氿软弱而倔强的用自己的方式生活,亲身演示非暴力不合作:绝不反抗,也绝不悔改。活像个苦情剧的女主角,无论生活打了她多少个巴掌都继续笑脸相迎,令人厌烦。
此处的生活,大多指柳四氿那冷淡的异国男友,渡边贽。中年男人那总带着些困惑似的微笑大多朝着他绽放,却很少得到他的回应。即使如此,渡边贽似乎也从未怀疑过自己会失去这个恋人——毕竟他年轻英俊,事业有成。从任何层面上来看,如果这段关系中有一方将要抛弃另一方,任何人都会觉得会是渡边终于要抛弃柳四氿。
事实上,柳四氿的确总是慌张。他的人生——尽管不能说是无趣,但渡边贽的确是他最大的幸福。他爱这个年轻人,甚于自己的生命。仅仅是存在于渡边贽的身边就让他有动力每天早上起床,再从工作地点爬回家。而对方甚至很少说爱这个字,如果不是根本没有说过的话。
在这样的前提下,柳四氿竟然是先和别人聊天的那个。
夏川泉对自己的影响一无所知。擅自参与大型危险活动,受了伤,毁坏了房子和家具的高中生正在被奶奶禁足(八百万神明保佑她还没有发现门柱上留下了来自人类的血迹)。好在曾更加波澜壮阔的时代的老人并不在乎她的孙子有没有杀人,她只是将少年所有的弓箭——包括他亲手制作、显然违法的金属弩——全都锁进她的橱柜里,只给他留下日常练习用的橡皮带。
此外,作为惩罚,夏川在春假结束前得学会做饭——奶奶忙着安抚社区里其他的老人,整天走街串巷的拜访那些失去了财产、健康乃至于亲人的人们,根本不在乎自己家还有个不会做饭零花钱也有限的青春期小男孩。
不得不说,交友广阔的确是一种优势。夏川泉不幸的没有很多朋友,但幸运的是,他拥有的少数几个朋友中,恰巧有一个人会做饭,而且乐于提供帮助。
于是柳四氿每天用翻译器教一个远隔海外的高中生做饭,从油盐酱醋到洋葱土豆。夏川泉是个非常听话的学徒,但他的经验和知识都完全不及格。柳四氿第一次教他的是醋溜土豆丝,两个小时后夏川回信——一盘用小刀精心切出的,大小粗细不均的土豆丝的照片。因为暴露在空气中太久甚至有些发黑了。他惊愕的问夏川为什么不用刮丝板,还特地找了一张照片以防翻译器认不出这个太过日常的家务用具。
而夏川把他的指示截图下来回给他,将切丝这个词圈起,有些疑惑:”这里说要切成丝,用那个板子也可以吗?“
过了一会,他又问:”但是这样也可以吃吧?“
”我饿了。“
柳四氿于是有一种微妙的愧疚感,像为自己打开罐头后才注意到脚边叼着食盆的小狗。他很快回复:”用刮丝板比较简单快捷,但自己切也可以。切好后可以泡在水里,这样就不会变黑。“
又过了一会,夏川发给他第二张图片:”糊了。“
土豆丝们在锅里糊成一团,白醋也无法拯救它们焦黑的外观。青椒哀伤的趴在它朋友的焦尸上,一小堆盐沉默着不肯融化,和小葱一同旁观这场灾难。
柳四氿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么悲伤的菜了。
好在夏川泉还有速食品,柳四氿于是和他约好晚饭时再教他一次,并告诉他应该如何清理厨房(如果他把这团焦炭扔错了垃圾桶或者在锅上留下脏兮兮的痕迹,夏川奶奶会把他做成中式回锅肉)。他在努力将食谱书写成最容易被翻译的样式,手指笨拙的在小小的屏幕上运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微笑。
公平地说,柳四氿看待教年轻人做饭就像是下班路上固定投喂小猫,是一件有趣的调剂,能够帮助他人也令他神清气爽。书写食谱意外的放松,从头梳理自己的厨艺更是有种奇异的满足感——像考试前一边整理知识点,一边再度确认自己的确成绩优秀。更何况,贽不说话时,他总要有一点事做。
但这奇异的跨国教学持续得并不久。夏川的体力、控制力和时间感都不错,技术要求对他来说和固定锻炼也没有什么区别——夏川总是没办法控制好火力,于是干脆将锅举在半空中来煮牛奶。在柳四氿表示无法相信后,出于某种男高中生的奇怪自尊心,他相当认真的拍了视频作为证明,然后整个上午都因为喝了双份的早餐奶而止不住的反胃。
柳四氿为此认真的思考了要不要为了能够稳定持续的颠锅而去健身。
在总结了如何配菜之后,柳四氿能教给他的就只剩下一堆小窍门。他断断续续地,在做饭时想起来就随手发过去。夏川偶尔回敬给他和食的食谱(尽管柳四氿不觉得方形厚蛋烧的食谱对自己有什么实际意义,他又没有那种特制的方形小煎锅),偶尔是特别成功菜肴的特写,那种饥饿的男高中生才会做出来的,让任何超过 20 岁的人都感到震撼的饭量和搭配。
有一次他炖了明显是集训时学来的咖喱,他忘记了调整菜量,于是就那么硬吃了三四天,并表示第三天的咖喱比第二天的更好吃。还有一次是整锅的红烧肉——仅仅是图片就让柳四氿被腻得有点吃不下饭,但夏川显然能够仅用它们当配菜吃下三大盘白饭,因为他专注于红烧肉的火候而没来得及做其他的配菜。有几次是肉酱意面,因为超市正在打折。后来是连续好几天的素面,那是因为他从储藏室里翻出了新年时奶奶收到的素面礼盒。
夏川就这么挣扎着活过了春假和小半个学期,直到大赛前的集训才勉强被原谅。柳四氿这场突然的网友情谊也骤然疏远下来——夏川倒并不是在卸磨杀驴,只是像任何一个运动社团的主力一样全心全意的投入了训练,偶尔给柳四氿发来的照片大多是集训餐,或者活像是从运动题材漫画里跳出来似的午夜的热乎肉包,以及奶奶的菜谱。柳四氿回以周末的大餐,路边小猫啃火腿肠还不忘哈人的凶狠眼神,中式菜市场的混乱和人情味。偶尔是贽的画——柳四氿总想炫耀自己男友的无限优秀,而泉是他认识的人中唯一一个无论被他怎么骚扰也不会生气的人……尽管他也很少回复。
五月的某个周末,柳四氿前所未有的做了一桌和食,带着和渡边贽童年记忆格格不入的温暖。柳四氿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不仅教会了夏川如何像个合格的穷苦上班族一样用最低的价格把自己喂到能够坚持工作,也从夏川奶奶那里学到了她曾经掌勺工人食堂所积累的食谱。
渡边贽平静的尝了一口,回答柳四氿期待的眼神:“中国的酱油和日本的酱油味道其实不一样。”
柳四氿尴尬的坐下,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忘了脱围裙。他习惯了俭省,于是食谱中能用家中存货替代的原料他都没有买,做出来的味道当然似是而非。
“那,下次……要再做吗?”他有些尴尬的小声问,觉得自己像个自以为是的笨蛋。
渡边贽又吃了一口,他似乎并不在意味道的区别,米饭、味增汤和鱼类的搭配让他无意识的变回了日式用餐礼仪,一手托着碗认真吃着,那样子甚至有点像某种日式调味料广告里对某种特殊配方酱油过度痴迷的角色。
“你想做也可以,多做会进步的。”他说着,又伸出筷子:“你就是为了准备这个吗?”
他的脸让这整个场景看上去像某种质感独特的日剧。
柳四氿有些低落的点头,品尝自己第一次尝试的和食。中华酱油比日式酱油咸,他炖得略久了些,也没有最新鲜的食材,所以鱼肉的腥味在凉下来之后便有些明显。他将一小块鱼肉含进嘴里,甚至没有意识到渡边几乎是头一次追问他什么问题,便乖乖回答:“我以为贽可能会更喜欢这样的饭菜……”
渡边贽的眉毛舒展开来,筷子没有停下。
过于极限心脏快要坏掉了
泉,你能不能干点吃饭之外的事
但是大姐姐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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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的清晨一如既往,不为天栖区里的流血死亡默哀一秒。这座城市的焦急溶解持久的,平稳的蓝色,在每一座摩天大楼的玻璃面板里流动。上班的人群绕过天栖区大量死伤者们的救护车,警察追捕着在杀戮中迷失了时间的狂人,跑过重新开业的店铺。保险公司此刻大概是最为繁忙的,他们在尚未回归平稳的天栖区奔走,与人们争吵赔偿金的一分一厘。
人声鼎沸随风飘散,凤凰山顶仍然寂静,仿佛远离尘世。这里没有被攻破,不久前的战斗所留下的血腥躲藏在青草和土地里,尸体也已经被他们扔下了山,现在恐怕已经摔成了肉泥——今天的路面清洁工恐怕要拿十倍的工资。
夏川终于睁开眼睛。
露珠早就被晒干了,草地介于温暖于清凉之间,还有些湿润。唐已经走了——她的工作大概并不像夏川这样可以随意逃掉。
夏川睡了四个小时,此刻的时间是十一点不到,初春的太阳仍不算强力,因此夏川半边的衣服仍带着湿气。他撑起身体,才注意到自己枕在器材包上——唐离开时也细心的照顾到了他。对一名日理万机的大人物来说,她为夏川泉浪费的时间大概足以买下一艘游艇。这个微妙的计量单位让夏川觉得自己也奢侈了起来。
撑起身体时,他的侧腰猛然痛了起来。睡眠时安静着的伤口略一运动就被扯开,好在并没有大量出血。绷带还紧紧裹着他——唐为了避免他失血过多而下了重手,子弹留下的贯穿伤被裹紧,并没有它产生时那么痛。夏川感觉到它已经生出了薄薄的血痂,痒痒的。
仅仅时隔一个晚上,天栖区的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了。冬季已经过去,直到早晨为止仍持续着的那种紧张感轻柔的融化在阳光里,神社里闹哄哄的,似乎在准备祈福和聚餐。这里此刻住满了习惯群体生活的老人,对他们来说,这里大概就像是重温青年时代:居住在工友中间,在相同的时间起床吃相同的早饭,然后一起做一件事。夏川从他们中间走过时,
祭典将在几天后举行,同时为杀戮日中的死难者作为群体葬礼——如果没有人为他们举行更正式的葬礼的话。夏川没能把奶奶接回家,她热情的投入了准备工作里,干脆把自己的孙子独自打发回家——她还要夏川顺便去买菜。这位老太太工作起来心无旁骛,夏川泉真心认为她随时可以决定竞选总理,然后在五年内成功。
不过现在,他需要决定的是今天接下来的时间要做什么。他可以回到学校,继续下半天的课程——虽然大约没什么实际意义,恐怕也没几个学生。或者他可以去医院接受更专业的治疗……但他也不想去和受伤更重的人争夺护士的注意力。现在他并不会死,也不会恶化,那就够了。或者他可以回家整理一下,擦掉血迹,最好再修补一下地板……
夏川最终决定先下山。
无论如何,总要吃饱为先。奶奶为了准备祭典抛弃了他,但他总得吃点什么,填充错过了早饭和午饭的肠胃。
希望中华街还营业着。
夏川从后山一路溜了下去,下了山才蹲在路边,伤口剧痛不已。他选择从后山离开时忘了自己一身的伤,于是不得不撑着自己先去买止痛药。
药店此刻只有俩位店员,正手忙脚乱的试图应付几十号被更严重的伤患挤出医院的人。纱布、外伤药和消炎药都被一扫而空,止痛和安眠药也没有了处方要求——事到如今,处方已经成为了奢侈品,每个医生都在超负荷的照顾着大量患者,根本没有时间为那些没有生命危险的人写字。可是每个人都需要它们,每个人的身上都留着肉眼可见的伤口,他们都刚刚从生死危机中幸存。
没有人来管夏川,他试图和店员搭话,却被打发去搬箱子——脸熟的问题就在于此。原本温柔热情的店员小姐现在一边扯着嗓子喊话,企图让哀声阵阵的顾客们好好排起队来;一边从夏川在她身边一口气堆起来的几堆药里飞快的挑出对方需要的种类。她没有来得及把摸了两瓶药留下钱就溜出门外的夏川喊回来。
夏川把药片生吞下去,嗓子撕扯着要水。止痛药起效还要一段时间,他还是痛,但某种心理安慰令他放松了一些,似乎疼痛也轻了。
路边的店主们聚集起来讨论要如何争取赔偿,玻璃门的碎片们被他们扫成一堆,和打碎的碗碟扔在一起,等待垃圾车把它们接走。现在每一家店都不得不敞开着大门,让室内的暖气流泻而出,烘热了整条街的空气。拉面、咖喱、烧鸟和豚汁的味道混在一起,香味复杂令人着迷——夏川的肚子大声抗议,拉面店的小林先生抬起头,大笑着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靠近些。
以夏川为首,天栖高中运动部的男孩们,每年都会在学园祭前后都会拿着畅吃券来让他们好好赔本一次,平时也经常会来填补肚子。比赛和练习后,便利店、拉面和关东煮的店面里总是坐着些穿着校服的汗淋淋的孩子们,和酒气熏天的社畜们一起享受罪恶的深夜碳水。店主们和熟人家的孩子夏川更熟悉一点——尽管并不是正式成员,但年轻而无所事事的夏川是町内会重要的劳动力,总是受奶奶的指派,顶替人到中年的大叔们去做些杂事。如今,那些劳动的价值显露了出来:即使他身无分文,几位老板也乐意为他开火做点什么。
于是一份乱炖关东煮的咖喱乌冬没过一会送到了夏川面前,几个中年人无所事事的看着他大口吃饭,有一搭没一搭的讨论要如何争取更多保险金。"实在不行的话,就关了店,搬去乡下。反正在这里开店也开累了!"其中一人开玩笑似的说道,被其他几个人大肆嘲笑。夏川边吃边听,只勉强听懂他家的女儿正在读艺大,学费贵得要死,因此他才是这里最需要那笔赔偿金的人。所谓关店回乡下,只不过是些强撑的大话。
在杀戮日刚刚结束的,还带着湿润血腥气的空气里,这对话总有些悲凉。夏川知道他们的店里不久前都死过人——他昨晚来这里吃面时还看到有半死不活的人倒在街道上,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撑到七点钟的救护车扫街。
夏川吃着面,在手机上确认政府通告。学生们被给予了一周的假期,以便在外旅行的家庭能够回到家中,或者抓紧时间办完转学手续。弓道部的line群里有个学长刚刚宣布了自己马上就要退部,夏川不记得他是二年级还是三年级,因此也无法推断他是要开始准备就业或考学,还是即将搬离这个壮阔而危险的天栖区。尚未进入社会的孩子们幼稚的焦虑着,比起生命安全和家庭资产贬值,他们更在意今年还能不能有足够多的队员去参加全国大会。
老师们在通过各种方式联系学生,确认平安。夏川回复道自己没有大碍,可以回去上课,却被一连串的信息淹没。他在杀戮日期间停留在天栖区的事显然是学校的关注重点,心理辅导老师已经给他发来了信息。社团辅导老师也马不停蹄的前来关怀他——具体来说,是问他还能不能参与训练和比赛。接着是教导主任,家长会的副会长,学生会的人……直到此刻他才终于被参与杀戮日的后劲击中,仅仅是看着这些信息就让他疲劳不已。
好在他的信息箱里不只有这些。唐的line信息简介明了,几句话向夏川解释了她必须先离开的原因,又关切而不失距离感的询问了他的情况。那发言恰到好处的礼貌几乎像是批量制作的营业消息,但她本不必询问,仅仅是发来消息就已经是超出规格的关心。
夏川给自己的食物拍了张照。关东煮被包裹在浓厚的咖喱里,与乌冬面融合在一起。第四位大将没能将自家自豪的牛丼定食拼凑进这份大乱炖里,于是不服气的单独做了一份豚汁硬放在旁边,给夏川当作配菜。它们看上去不合拍极了,但热呼呼的。
过了一会,唐给这张图片加上了喜欢的回应。那颗小小的爱心在中华街特供乱炖的照片左下方安安静静的标注着,夏川安心下来,关掉手机,认真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