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子弹击中了墙壁崩断了棱角上的砖块,飞起来的石砂弹起来划破了欧尼斯特的脸,血液从伤口一颗一颗渗出来连成一条血线,贴着墙的男人根本没有时间去擦掉脸上的血,紧紧盯着街口视线死角的方向,随时准备指挥身边的人冲出这条街。
比尔和本挡在BOSS身前,山羊看着面前被击飞的铁招牌吐了口血沫愤愤骂着:“操他妈的,库里家该死的老鼠!”
“BOSS,我们应该分头。”本越过比尔看着换子弹的克劳德以及藏在爸爸大衣外套下的芬,“必须要突破前面这群婊子养的东西,不然今天我们谁也走不掉。欧尼斯特!”
被叫到的人头都懒得回一下,几声枪响意思意思回答了本。
克劳德实在是没算到这一步,收到邀请函邀请他和芬父女二人去库里家谈合作时他已经做好了应对,喊了三个角头同行,甚至还让欧尼斯特多带了些人手,结果因为事情谈崩了就面临这种局面,饶是以他的性格都焦躁起来。
眼前比尔嘶地抽着冷气,这家伙从库里家冲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挨了一枪托,破掉的嘴唇和被自己咬上的口腔双重刺激着他,山羊骂骂咧咧在墙后走着,对上芬的眼神时马上露出了因为受伤变得扭曲难看的笑容。
“芬,乖乖藏到爸爸的身后哦,不要害怕,等下我们赶跑了老鼠就能回家了。”
“比尔叔叔……”克劳德的大手蒙上了芬的眼睛把小姑娘藏得更深,枪声还在响,但是对于芬来说现在的黑是能给她安全的黑暗。
“他妈的你行不行?快点啊!”
“别吵。”欧尼斯特打断了本的话,他抬眼四处观察着,这条街是属于库里家的地盘,估计能冲出去的那个路口已经全是埋伏了,看起来老鼠头子从一开始就不想完成这次合作。
估计是欧尼斯特这边的观察停止了回击,帕拉帝佐家片刻的安静让对方在意起来,甚至有胆子大的开始从商店宣传牌后冒出头来看,回报这位愚蠢老鼠的信息是他额头上漆黑渗血的洞口。
满脑肥肠的库里估计只考虑到这片街区的出口,想玩老鼠抓猫的游戏把猫堵在自己的老鼠洞里,但是完全没考虑到其他的地方,比如——花店适合攀爬上屋顶的花架。
“黑犬来几个跟我从这里上屋顶,小心点弄死他们,白犬护着BOSS和大小姐突围。你俩随便。”
本把枪塞进裤腰带里,二话不说跟着黑犬队往屋顶上爬,他受够这种躲在墙后憋屈的样子了,能跟着欧尼斯特那混蛋去给那些婊子养的东西一点麻烦他乐意得很。
比尔在白犬队的人墙里护住了克劳德身后大小姐在的位置,一行人静静等待着另一边的讯息。
屋顶上的人数着地下的人群,老鼠们除了前排在盯着,后面的甚至胜券在握地闲聊起来,断断续续传出来的话语仿佛已经是库里家毁掉了帕拉帝佐家开始盘算接手哪条街道哪片商区了。
“砰——”
还在吸烟的某只老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烟里飘散着铁锈的味道,感觉好像过于热导致整个人都开始冒汗,还没来得及抬手擦汗他的视界就从对面的同伙变成了天空,以及屋顶上站着的粉色衬衫的男人。
“妈的忍不住了!”本开枪的手收了回来,对着做准备的欧尼斯特没有一丝破坏对方计划的歉意,“老子都没有去盘算家族里的商区,这蠢驴在这里说什么。”
“敌袭——!”
黑犬们已经被本暴露了,欧尼斯特缩写也不藏着了,指挥了大家占据高地开枪之后就吹响了狗哨提醒白犬注意冲阵,手里的手枪也开始瞄准一只只在地上爬动的动物。
也确实是方便,老鼠们像是在井底一样仰望着屋顶上的敌人,处于下风的家伙即使枪法再准也会被空中的太阳晃住眼睛,这种时候就是欧尼斯特他们的机会。
枪声就像是死神的琴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混杂着换弹夹清脆的弹响声收割着地上的老鼠,而老鼠们不亏是老鼠,发现很难打中这些家伙之后终于有聪明的人去找背阴的地方,几次子弹擦着黑犬的人过去,也有几个身上被开了洞。
但是帕拉帝佐家不止只有黑犬,白犬在狗哨响起之后就已经准备好了,此时已经奏响的枪声更是突袭的信号,一部分换上了大口径霰弹枪的家伙们顶在前方,配合屋顶上的死神开始收割地上的猎物。
可能是库里太过自信了,根本没想到看似只带了三个人赴会的帕拉帝佐还会有两队人在不远处的街道阴影处待命,他实在是对自己的领地过于信任,信任到这种事情只做了暴力的埋伏根本没有在其他地方多看一眼。
鼠群被冲散了,想捉猫的老鼠倒下了一大片,白犬踏着尸体冲出了街口,就连被护着的芬都好像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惊呼了一声。
克劳德和比尔抓住了家里这位小公主,虽然在爸爸身后她无法看清东西,但是脚下还能能够看到一些的,头上还流着血的尸体倒在了脚边,狰狞的脸和松掉枪的手仿佛是要抓芬一样,即使是在黑手党家庭里出生的她也无法在孩童的年纪接受这种事情,挣开了爸爸和比尔叔叔的手,芬含着眼泪往前跑去,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她就能跑出这个街区,逃到自己家的车上。
“妈的小婊子,至少也要让你……”
两声枪响重叠在了一起,地上的混蛋彻底倒在克劳德的枪口下,但是没有一个人能把离开枪膛的子弹再塞回去,旋转着的金属朝着芬飞驰而去,穿破了红丝绒的洋裙、扭曲了柔嫩的肌肤、撕裂了鲜粉的肌肉、撞碎了坚硬的骨头,再从另一头飞了出去。
女孩的尖叫声响彻了街道,然后跌倒在石板上,脸颊手臂都擦出了细密的血痕,而洋裙下的腿已经被鲜血浸透。克劳德冲上去,不用仔细检查都能看出芬的膝盖被这颗子弹打断,他的脸阴沉的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夜幕。
“爸爸……好疼啊爸爸……呜呜……爸爸……”
克劳德紧紧搂住芬,小心翼翼用外套裹住挚爱的腿,用不会给伤口更多疼痛感的方式平稳快速地前进到街区外的轿车旁。
本已经从屋顶上跳下来了,走之前还给放冷枪的混蛋尸体上补了几个洞眼,用更快的速度去拉开车门钻进了驾驶座,等到克劳德抱着芬坐稳了之后开着车扬长而去。
“欧尼斯特……”比尔看着开走的车,张嘴发出嘶哑的声音喊着跳落到地上的人。
“是我做的不够。”
“报仇吗?”
“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
“先带还活着的兄弟去医院。”好在比尔也留有一丝理智,让没事的兄弟开车带着伤员跟去了医院。
病房里,做了伤口处理的芬因为麻药已经睡着了,眼角通红还挂着泪痕。比尔靠近床边抬手摸了摸可怜的小家伙的头,他看着芬出生长大,把这孩子当成自己孩子一样对待,结果因为失误让孩子受了这么重的伤,他内心的怒火仿佛可以烧掉这幢病院,可是抚摸芬头发的手是那么温柔。
“乖乖听医生的话就不会疼了哦……”睡着的孩子听不见任何传达过来的爱意,“你的山羊叔叔去给你买好吃的等你醒过来。”
比尔松开手看着坐在床边的克劳德,犹豫片刻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是站在BOSS身后的本解围,说:“报仇吧。”
“嗯,地盘那边和瓦伦缇娜她们联系好了,会先稳住一段时间,那么BOSS……我们去干活了,有些下水道该清理一下了。”
比尔对着看着孩子一言不发的克劳德深深鞠了一躬,和本走出了病房,门外的欧尼斯特叼着没点燃的烟等着他们,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袋子丢到了比尔的怀里,里面是准备好的枪支弹药。
“不去看看大小姐吗?”
“没杀了那玩意之前没脸去。”
“白痴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本勾住了欧尼斯特的肩膀,把他嘴里的烟抢走塞进自己上衣口袋里,“医院里不能吸烟。”
“我没点……算了。”
等到山羊清点了包里的东西之后,从里面抽出一把斧子,把包丢回给欧尼斯特,挥舞了一下斧子之后说:“走吧,该去清理一下下水道乱跑的老鼠了。”
城市里的居民知道库里家和帕拉帝佐家来了一次简短的火拼,但是没想到仅仅只是一条街上的血水并不够清洗这块地方,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失去了几队私军的库里先生死在了自己的会议室里,身边座位围绕着当时护卫他的普通下属们,整整齐齐像是睡着了一样围着圆桌坐着。
但是等到有人搬动尸体的时候才发现,隐藏在圆桌下的这些尸体们膝盖都被打碎了,有些是钝器或者利器击碎切开,有些卡着好几颗子弹,有些甚至是被人踩碎的。
芬醒过来了,床头放着自己最喜欢的花,直愣愣一大把地插在花瓶里,桌上还有一份漂亮精致的泡芙。爸爸温柔的陪在她的身边看着醒过来的她,腿上的石膏让她无法自由活动,但是不管有什么事情都有爸爸帮忙,他还细心温柔问着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疼的地方。
而隔壁病房躺着三个人,身上裹满了纱布,直愣愣地看着病房的天花板。
“我说……我们三个人是不是不够啊?”
“嘶……妈的别说了我嘴角又裂开了。”
“我想抽烟……”
巨大的圣象被黑色正装的人群围绕着,像是篝火四周干枯焦黑的木柴,中间飘荡着几缕黑烟,新兵单膝跪在圣象前接受那垂怜的目光,低吟着至死不渝的誓言手握利刃在掌心留下一道血痕,紧捏的拳头挤出鲜红的宝石滴落在焚毁的圣象上,黑烟和火焰发出滋滋的噪声,新鲜血液已经注入了这个家族,全新的生命诞生于此。
皮鞋把带着火星的劣质香烟碾进泥土里,欧尼斯特看着拿出手帕按压着伤口克制不住兴奋的年轻人产生了一丝烦躁。群鸟会迁徙,人也会离开,这些还带着青涩的新兵们不知道会在哪条道路上前进,也不知道会在哪个街角离开,像是飞越的候鸟一样,下次再见已经不是同一只了。
“嘿,小子你想开溜了?”腰间被肘击袭击了,欧尼斯特下意识想去抓住袭击者的手,但是被对方闪过,比尔吸了口雪茄抬头把烟喷到了欧尼斯特的脸上,拽着这家伙的衣服拖到了角头们该站的位置,“BOSS还有话没说完呢,轮不到你小子先走。”
“啧……”
“好家伙,我还是怀念你跟那些愣头青一样的时候,至少那时候你礼貌很多。”比尔弹弹烟灰,露出不是那么友好的笑容,对着望向角头这边的愣头青们打招呼,鬼知道会有哪个家伙分到自己手下,总之先让对方觉得自己比身边摆着臭脸的傻大个要好才能找到有用的下属。
欧尼斯特小声骂着脏话,从大衣口袋里摸出皱皱巴巴的红白烟盒,抖出了一根带着折痕的香烟点燃深吸了一口,甩甩手熄灭了火柴不知道弹到哪个灌木丛底下了。
烟雾从鼻腔里喷出来模糊了眼前的视界,他晃神想起了山羊说的话,吹开面前的烟雾发出不屑的哼声。
他加入家族已经十七年了,最开始确实也是愣头青,甚至只是被给予了一丁点可以复仇的机会就聪明的理解了权利在自己手上是什么感觉。
“报仇而已。”如果最开始问他为什么要加入黑手党的话那就只能从那张没什么表情甚至会斜着眼睛看你的脸上得到这个答案。
金发与棕发的少年躺在草地上闲聊着,从浓缩咖啡聊到意面和千层面,在两个人深深的鄙视了一番菠萝披萨之后金发的男孩翻个身偏过头看着棕发的家伙。
“喂!欧尼斯特,以后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想法吧,和老头过上好日子就行了,希望能够搞到点钱做点生意,毕竟老头子年纪大了腿脚有点不太好不能去太远的地方。”
“兰德尔叔叔啊……确实,你要喊他少喝酒啊!太伤身体了!”
“这本来应该是妈妈去劝他的……算了不说了,我都没有见过妈妈。”欧尼斯特坐起来拍拍背后的草屑转头问着身边的人,“奥斯维德,你呢?以后想干什么?”
“嗯……我想做警察!喂喂喂,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去保护别人有什么不好的吗?你也不是没看到贫民窟那边的孩子们,帮教会做点事情还可能会被小混混抢走黑面包!”被称为奥斯维德的金发少年挥舞着拳头大喊着,“我想解决掉这些混蛋们!”
“噗……说这话之前看看你的样子,不要被混混揍回来抓着我的手喊‘欧尼斯特哥哥救救我呀!’吧。”
“你他妈放屁,我比你大才对!混蛋来打一架啊!”
欧尼斯特弹起身子就跑开甩了奥斯维德一脸草屑,十几岁的男孩幼稚的可爱,小草坡上断断续续的笑声在不同地方响起,惊走了藏在灌木里偷吃果子的小鸟。
“哼哼哼……啧啧啧……”奥斯维德绕着欧尼斯特转了好几圈,看着穿着和自己一样警校制服的家伙发出了意义不明的笑声,“说是准备去做生意但是没想到啊,你居然也来了。”
“奥斯维德,麻烦你搞清楚一点,我的成绩合格了,老头现在不酗酒了所以我能出来读书了。”
“是是是,我明白的,聪明又冷静的‘欧尼斯特哥哥’用自己优异的成绩换到了奖金进入了学校,绝对不是什么舍不得最好的朋友奥斯维德·菲尔德先生所以奋力读书锻炼为了和最好的朋友进入一个学校。”奥斯维德摸着为了显得成熟没有剃掉的胡子揶揄着自己的好兄弟,最后换来了伸过来的一只脚。
“尊敬的菲尔德先生,麻烦您先躺着吧,我去学校了。”丝毫没有绊倒挚友的愧疚感,欧尼斯特甩开步伐往前走,假装自己并不认识地上那个捂着腰打滚的家伙。
扑棱棱的群鸟飞过道路,不知道是哪只艺术家觉得地上这位翻滚着的家伙很适合留下一副画作,在高空中喷撒了白色的颜料弄脏了奥斯维德刚熨好穿上的新制服。
“哦!我的老天!!!!!欧尼斯特——帮帮我——”
当然,听到这样的呼喊声欧尼斯特选择温柔地关上了耳朵的大门,没把好兄弟的话放进去,脸上挂着适合今天这个舒爽天气的微笑越走越快,直到消失在奥斯维德的视线里。
声音嘶哑的男人跪在地上,大衣被血迹浸透,斑驳的暗红花朵开放在浅色衣服上像是哀悼的花束,他的双手沾满鲜血紧紧摁在躺在地上的人喉咙上。
“混蛋,混蛋,操他妈的为什么是你,给我醒醒,奥斯……不要睡着,千万不要睡着,等等就有医生来了,不会有事的好吗?”
“欧尼……斯特……”
“操你妈,别他妈说话了,没事的,血管破了而已!等医生到了之后咱们包扎好了你没事了我听你说一年废话好吗兄弟?你说菠萝披萨好吃我都听!”
血迹顺着喉咙的微微起伏一波一波涌出来,奥斯维德那双被夸过只剩下真诚的蓝眼睛开始失去光芒慢慢涣散,体温逐渐流失的手搭上了欧尼斯特的手,后者感觉像是冰块贴上来,但是他没有甩开也没有握住只是努力的捂住奥斯维德的被割破的动脉。
“欧尼……嘿……兄弟你在哭吗……哈……咳咳……”他的声音像是坏掉了只会抽气的手风琴,在欧尼斯特的手中拉出难听的悲鸣,血液淹没了奥斯维德,咕噜的气泡声越来越响,奥斯维德无力的压住欧尼斯特的手说着,“我睡……睡一会……明天……明……”
手滑落到了地上,人也露出僵硬的微笑闭上了眼睛,血液再也没有一股一股往外冒,而是顺着欧尼斯特的指缝带着温暖缓缓流出来,把奥斯维德的金色短发染成湿漉漉的红。
过了好几分钟,一直到血液也不会继续流动了,欧尼斯特像是反应过来了一样紧紧抓住那只之前盖着自己的手,带着鲜红的血摁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明天……见……哥哥……”
还未凝固的血液顺着额头滴下,染红了欧尼斯特半张脸,带着他眼眶里的泪水混合成复仇的流星落在沉睡的奥斯维德脸上,乌鸦在唱着哀悼的死亡乐曲。
欧尼斯特站在如黑鸦一般的人群之中,跪在慈悲的圣象前用利刃划破了自己的手掌,看着渗出的血滴黏连在一起汇成血线最后铺满整个手掌,仿佛像是一年前的那次守护任务,被随便叫去帮忙完全没有经验的年轻人最后死在了子弹与利刃下。
拳头狠狠捏紧血液溅了几滴在脸上,欧尼斯特结束了对着圣象的宣誓静静起立,随便用衣袖擦掉了脸上的血迹退到属于新兵的那块区域聆听着克劳德·帕拉帝佐的话。
“……作为男人,需要无情地将邪恶消灭。”
这位二代教父宛如漆黑雄狮巡视领地一样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下属们,平静地和大家说完家族的要求之后没留下任何对于新人来说算得上鼓励与激励的话语,就这么转身离去了。
“你小子先跟我干几天吧,要是没本事的话劝你不要到黑帮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咬着雪茄的男人走向了欧尼斯特,不耐烦地拍着他的肩膀说,“不过如果你干得好的话有俩老家伙要换人了,也许你也有机会爬上来。记得叫我比尔先生。”
“……好的,比尔先生。”欧尼斯特想了想低了低头表示给予了尊重,在比尔咂嘴声中问了第一个问题,“比尔先生,为什么加入仪式这时候会有女人?”
不远处倚靠在一位年迈角头身边的是黑短发的颓废年轻女人,半眯着眼睛亲吻着装着长滤嘴的香烟,时不时对着搂住自己的老年人轻笑着,似乎是发现了欧尼斯特在观察她,吸了一口香烟往欧尼斯特这边吐了一口,烟雾遮住了她嘲讽的笑脸,等到散开的时候这个女人又贴在了老角头的身上调起情来。
“小子,你叫什么?”比尔盯着他的眼睛问他。
“欧尼斯特·兰德尔。”
“那好,兰德尔,在这里我告诉你第一课,你永远不要去好奇别人为什么会存在于某个地方,为什么会在你眼前做这种事情。”比尔往前走了几步,想了想停下来转头看着欧尼斯特,“好奇心不是用来讨论家族成员的,你该做的事情应该不是和女人一样八卦吧?”
“……”
“好好想想,你该干嘛。”
“我想复仇,把那个……混蛋的奢侈的懦弱的有钱胖子狠狠地揍一顿,打爆他的眼球,让他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然后切开他的喉咙让他唱歌。”
“那你就应该去准备动手了,但是你的第一战家族肯定不会给予你什么,自己努力活下来吧,要武器和协助人的话可以去申请。GOOD LUCKY,小子。”
欧尼斯特看着走远的比尔,没有听到那句被鸟叫声盖住的“别和某些个混蛋小子一样轻易死了。”他只觉得能够报复了那个害死了奥斯维德的混蛋就够了,至于以后想做什么,以后再说吧,至少现在父亲是支持他的。
“兰德尔先生?那个……兰德尔先生!”新兵拘谨地站在欧尼斯特的面前,做了好几次心理准备才把这位走神的角头唤回这个世界。
“兰德尔先生!我是这次被分到您手下的新兵,我叫……”
“停。”欧尼斯特打断了他带着兴奋的自我介绍,“我现在还不好奇你的名字,只有你在我眼里合格了之后你才配有名字。”
“这……啊……对不……”
欧尼斯特根本没管面前新人再说什么,冷淡地看着那双因为自己说的话产生不安的眼睛用低声喊了出来:“第一课!”
“好!”
“跟上我的步伐,把你的目光全部用上去看身边的一切事物,记录身边一切事件,为了家族献出你的一切,但是记住把你没用的性命给我留着继续使用!不要给我像路边的野狗一样随随便便被流浪汉打死拿去当晚餐,你现在是意大利家族的猎犬,给我动起来!用你那没用的鼻子找到新鲜的尸体去!”
“遵命!……那么……兰德尔先生我应该做什么才对?”
欧尼斯特抽完了最后一口烟,把折歪了的烟头丢在了地上,踩熄了之后按住了比自己矮一些的新兵的头,说:“先去街上熟悉一下你的地盘吧蠢狗。”
安顿好了自己下属的洋金花找到了山羊碰头嘀嘀咕咕着:“说起来比尔,过去十七年了你知道欧尼斯特报仇了吗?他不是和狂战士一样嚷嚷了好几年吗?”
“好像去年找到机会最后杀了对方全家了吧?”
“不是吧,他不是那么……呃……”洋金花试着抬手比划了一下,“那么给人感觉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的人吗?怎么会杀了对方全家的?”
“小孩放了,但是好像老婆看到他爹死的那么惨也快疯了,最后带着孩子从楼顶跳下去了。”
“啧啧啧……男人……”
“我没去啊,只是听到有家政人员传过一桩灭门案就是了。”
洋金花听到了这个回答之后沉思了片刻,戴着手套的手搭上了山羊比尔的肩膀上凑过去小声说:“我们……晚上喊他喝酒吧?”
“你确定?”山羊挑眉看着眼前像是毒蜘蛛一样的坏女人。
“确定,你去喊,地方我来定。”
比尔抓抓胡子想了想看那个臭小子喝醉也是很有趣的娱乐活动,于是大步走上去抓住了欧尼斯特大衣的后领热情地邀约他晚上一起吃晚饭,不允许拒绝的那种。
春末的杜鹃鸟欢快叫着往北方飞去,意大利家族在这时候又迎来了新生的血液,而活着的人关系仿佛更加亲密了,这一切似乎都向着更好的方向在发展……
其实带到了很多人,但是太OOC了实在不敢拉出来溜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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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人类。”赫莉坐在屋前的草地上,手里的花朵被她一点点分类放好,“很大一部分理由是他们自作主张。”她看着手里的铃兰被放到自己的左侧,微风吹过各色艳丽的花朵被搅乱在了风中。花瓣四散,秋天即将过去了,冬天的到来会使得这片森林变得荒芜、枯败,白雪将会压垮树枝,也会压断她的臂弯。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把那样东西给我。”布尔古德空手站在那里,露着半边结实的肩臂,那几只麻雀似乎在害怕什么,没有靠近,也没有落在他的肩膀上,只是在远处的枯黄叶片的遮掩下看着这一切,“我们没有必要争执。”
“没有必要。”赫莉依旧没有抬头,她看着自己指尖的黑色一点点变得浓郁浑浊,如同即将滴下水来的黑夜,像是化不开的梦境,“你在问我要我的东西,人类。摆正你的位置。”
“可那不是你的……”
布尔古德躲闪不及,只觉得有什么滚烫又冰冷的东西擦着自己的脸颊飞了过去,远处的鸟儿被惊起一片,咔嚓声中,他不敢回头,但是他能知道背后的树木被蛀空了,像是被什么尖锐细长的东西,就那样腐蚀了。
“我说,那是我的东西。”赫莉拍了拍裙面上的灰尘和泥土,直到这时布尔古德才注意到这个魔女脚下,被衣裙遮掩住的地方早就已经腐烂,如同被酸液灼烧过,焦黑色的泥土在她的脚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你没有有理由说那是你的东西。”布尔古德不再看那片焦土,转而看向了魔女漂亮的眼睛,“那属于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对啊亚力山大。”魔女忽然笑了起来,她的身型像是一个小女孩,声音也是那样,清脆、稚嫩,笑起来的时候倒更像是那些恐怖故事里会出现的背景音,“他是我的使魔。所以他的东西就是我的。有什么不对吗?我不应该决定他人的所属权?不应该拥有他人物品的所有权?别开玩笑了人类。”赫莉从脖子上挑起一根细长的绳子。布尔古德看不清那玩意是怎么融化的,但是那根皮绳就像是巧克力一样,从她的掌心滴落下来,金黄色的结晶石块一样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不要用你们的价值观评价我,约束我。”皮鞋磕在石块上的声音是响亮的,宝石一般色泽的东西就那样在地面上滚动着,来回碾压,“我凭什么要把自己的东西给你。”
焦糊味弥漫了过来,一切都变得扭曲起来,花香沉重且粘人。他如同被扔进了还未干透的橡胶桶里,四肢都被牵引着,一切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气,眼前所见的一切刷的一声碎裂开。
他看见了一个小女孩。
哭声回荡在他的耳边,脓液糊住了他的眼睛和口鼻。耳朵里也像是正在朝外流出什么液体。似乎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他的脸上,他看不见云层,看不见森林,也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呼吸滞涩之中,布尔古德只觉得剧痛从骨髓里沁出,一切都是那么得模糊,被切割过的毛玻璃映照着每一个角落,那颗结晶一般的石头闪闪发光。
他听见了谁的呓语,听见了谁的哭喊。
人类和魔女究竟应该怎样相处。赫莉不知道,赫莉不明白,赫莉也不理解。
“我们最终成为了邪恶的代名词吗?”“我最终要成为被放在火刑架上的那个祭品吗?”“我的信念和常识将会成为什么呢?”“我将会是只能行走在黑夜和阴影之中的,那个噩梦吗?”“即便是虚假的,人造的东西,只要你足够坚信,经过时间的推移,都可以成为真实。”黄昏拖拽着宽大的裙摆,那顶漂亮的帽子在绿叶丛生的暖春中投下了影子,那些在星空中摇曳盛开的花朵被晨曦灼烧,在魔女的手掌中化作焦灰被风吹向远方。
“你会给我写信吗?”黄昏蹲了下来,看着这个同类,“一切都结束了。”
魔女抓住了手里的最后一点灰烬,搓揉、碾压,均匀地涂抹在了手心。她看不见那些颜色。
魔女站了起来,指着地面,“如果你看见它再一次盛开,就是我的问候。”
赫莉看着戴叶来到森林里,来到她的面前,又很快像是冰激凌一样化开。她走过去,那滩污浊的水里倒映着另一个恶魔的脸,他只是忠实地传达着命令,眼睫微微垂着,像是在嘲笑自己。她看见猎魔人打开了魔女的房门,相互拥抱接吻。
场景又一次碎裂,而后那滩水液缓慢蠕动了起来。
“你会伤心吗赫莉。我在书上读到过,如果孩子失去了她珍视的,喜欢的东西,是会哭的。哭就是伤心对不对?”
“赫莉,我没有见到你哭过,你比别的孩子都要坚强。”
“如果他看见了别的孩子拥有他没有的东西,也会哭,书上说这是嫉妒。赫莉你会嫉妒吗?”
“赫莉,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我想去看看大海,你是从那一头过来的对吗。”
“森林我已经看腻了,赫莉,我可以去买点照片吗?那上面有大海吗?”
“赫莉…赫莉……赫莉——”
“赫莉是个好主人。我喜欢赫莉。亚历山大也是个好人,他是人吗?”
她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猛然打开又合上,婴儿会因此微笑还是哭泣?
魔女歪着头,坐在壁炉前,思考着这个问题。她看向窗外,月亮如同一块橙黄色的结晶。下一秒又变成了鲜红色的宝石。
那里没有遮天蔽日一般的羽毛,也没有嘲笑的话语,更没有温暖的草地。
她合上了眼前的手掌。
蝴蝶从头骨上飞起,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就映照出了和煦的阳光;蝴蝶落在了肋骨之间,那贫瘠的胸腔中就描绘出了绚丽的色彩;蝴蝶穿过了白骨缝隙,那脆弱的残骸中就生长出了坚韧的血肉;蝴蝶点过污浊的水面,那死寂一般的镜面上多出了一个鲜红色的残影。
史莱姆伸出不规则的手,触摸着落在自己身上的白色蝴蝶,他像是忽然惊醒,眼睛猛然转过,看见的是灰暗的路灯下,在乌鸦羽毛掠过的阴影中,在车水马龙的沥青道路上行走的小女孩。
她没有哭,她没有悲伤。
有点意识流,大概解释了一下赫莉的定位
梦境。那是一样可以反应生物潜在意识和深层念想的东西。它们以最不真实的状态,以最诡异的形式趁现在每一个人的面前。
赫莉常常会想,如果自己乘坐的大船在夜晚做起了梦,那么它会梦见什么呢?生长的木头毁梦见阳光还是被砍伐的一个瞬间;如果它们作为树木还活着又会不会梦见自己被片成了薄片而后浸没入防水涂料中;被做成了船的木头又会不会梦见自己正被沉入大海,梦见各式各样的鱼,梦见在身侧沉入水底的锚……
那如果一艘船,梦见了风暴,该怎么办?
它无法逃走,只能在波浪上飘荡,摇晃,倾斜。
那么,这艘船会不会在溺毙,在沉没的瞬间醒来呢?
吱呀的木头声是不是它们的哀嚎,又是不是船只在做梦时发出的呜咽。
赫莉不喜欢人,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本来就该低于魔女。更多的或许是因为他们很聪明,他们总是能够察觉出很多魔女们不曾察觉的,不曾在意的东西,人类会将这些东西列入自己的研究对象里,他们致力于将所有的一切都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似乎不掀开那层神秘的面纱,自己就无法生存一般。
如果人类只是保持着自己足以生活的东西,那他们还是人类吗?
赫莉不知道。赫莉不想知道。
她环顾左右,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梦中,这是一种直觉,并不是一种认知。她直觉地认知到自己正在梦中,正如往常的那些清醒梦一般。
左边的她正在看着父母交谈,看着万物生长。
右边的她正在看着父亲死亡,看着万物逝去。
上方的她正在看着人们劳作,看着一切前行。
下方的她正在看着人们审判,看着一切定义。
她的母亲被判决为一名魔女。人类将魔女定义为需要清楚的邪恶,于是她的母亲被按在了断头台上。
‘但是魔女并不会就此死去。’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如此说道,她轻轻地将手放在了赫莉的肩膀上,总是带着微笑的表情有一些嘲弄,‘即便是被砍下了头颅,即便是被烧毁了容貌,即便是被四分五裂地埋入了地底。魔女依旧不会死去。’
‘魔女为何是魔女呢?’赫莉听见左边的自己问道。
‘魔女又将如何死去呢?’赫莉听见右边的自己问道。
‘魔女的存在意义是什么?’赫莉听见上方的自己问道。
‘魔女又为何需要被如此对待?’赫莉听见下方的自己问道。
“因为我们有人类所不拥有的力量,因为我们需要被同类杀死,因为我们需要见证更多的东西,因为我们的寿命可以比人类更加长远……”赫莉听见自己回答道。
‘去看看世界吧,你是一个见证者,也是这万物的一场梦境。’
赫莉听见她的母亲如此说道,那颗头颅在她的手中,鲜血向下滴着,又在下方的她的头顶化作了一圈漂亮的蝴蝶,飞舞着,闪动着翅膀,到了每一个她的面前,低声轻语。
‘去看一看,看一看。’
‘你恨吗?’那个女人又问道,赫莉想要往前走,却被牢牢抓住了肩膀,她无法动弹分毫,只是看见有一片阴影投了下来,将她整个魔女都包裹住了,那些黑影并不粘稠,也并非无法挥开,但是赫莉不敢,她就像是被鸟盯住的蝴蝶,又像是被束缚住的囚犯,‘你既不仇恨,也不愤怒。’那个女人笑了起来,她评价道,“你的傲慢让你成为了一个天生的见证者。”
赫莉随即觉得自己开始下坠,那是她在路过一片美丽大草原时做的一个小小冒险,她看见了有一个人类少年被放在这样一块木板上,身上盛满了花朵,被家人簇拥着,从山顶滑下了悬崖。
四周围的景色是翠绿的,白色的小花就这样从她的手边掠过,风呼啸着从耳边卷起。但是赫莉在悬崖边停住了。
她听见了秃鹫的叫声,于是她抬起头来,看见了阴云密布的天空中盘旋着一只又一只的鸟儿,她的脚边不再是那些翠绿的草野,而是一具具尸体,它们的身上有着被啃噬的痕迹。赫莉转过脸,蓦然看见了母亲正睁着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自己,而自己的父亲则是抓着母亲的腿,就那样像是睡着了一样。
鸟儿俯冲下来,秃鹫忽然被一柄长枪刺穿,万马奔腾之中赫莉看见那些尸骨被蹄铁踏碎,一切都化为了烟尘奔腾而过,锐利的剑光闪过,那些穿着白色长褂的人紧随其后,忽地就冲了过来,向着这个提着行李箱,带着帽子,站在沙漠中的奇怪女人刺来。
赫莉伸出手,试图触摸那冰凉的光,她却看见了人们在自己面前一个个倒下,有的开始呻吟,有的开始痛呼,有的开始大笑,还有的就那样开始溶解。
她走在人群中间,看到了孩童打闹,看到了男女相恋,看到了夫妻相残,看到了争执、嫉妒、欲望和漠视。
而更多的魔女们正穿梭其中,做着和人类相仿的事情,有的也选择了嘲笑和屠杀。
那么如果。赫莉想到,如果她以另一种隐蔽的方式,让别人,唆使他人去杀害魔女呢?
赫莉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拿出报纸,温暖的壁炉照着她的脸,九月的伦敦已经开始变冷了,她披着一条手工织成的摊子,膝盖上放着彼特,窗外睡着亚历山大。
“史莱姆会做梦吗?”
“我不知道。”彼特说,“我没有做过梦,我不知道。”
“如果你从出生到死亡一直没有做过梦,那么或许你是不会做梦的。”
“但是啊赫莉。”彼特从她双手的缝隙里钻了上来,有点像只猫,还有点像一只想要主人视线的小狗,“那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活得太短了所以还没有到可以做梦的那一天。”
“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鸟死了,你不能定义所有的鸟儿就不会飞。赫莉,你还要看看的。”
亚历山大似乎醒了过来,从窗口望了进来,“赫莉,你看到了什么呢?你又会做什么样的梦境?”那只活得太久的狮鹫开始猜测,也开始笑,“你会梦见以前,现在,还是未来?”
赫莉梦见了她走过的所有山川大河,女人、男人、孩童、老人,甚至是各式各样的,可以和她交流的东西。
她看得太多了,她觉得很累了。
赫莉想要睡一觉,但是很快她又开始做梦了,她梦见了朝她告白的男孩,想要将她收养的老人,试图拉着她一起睡觉的家伙,分给她半边地铺的肮脏小孩,以及魔女。
‘你想要杀死一个魔女吗?’那个女人说道,‘那很简单啊。你知道怎么做的。’
赫莉做了一场很漫长的梦。
她看见母亲被自己领回家的猎魔人抓住,哭喊着谁的名字,而后被带走。
她看见魔女被自己麻痹在了睡梦中,而后壁炉的火焰蔓延了出来,她被自己吸引而来的猎魔人发现,烧死在了火焰之中。
她看见……她梦见……
“梦是人,或者说生物的一种意识的反应。”
“所以赫莉,你是想要杀死谁,或者,杀死魔女吗?”
“你看到过什么吗?你见证过什么吗?你试图漠视过什么吗?”
赫莉•康妮站在原地,四周的她望了过来,露出了笑容。赫莉拉低了自己的帽檐,迈出了一步。
“我所见的,我所闻的,皆为梦境,皆为可能。”
——END
赫莉活得比较久了,穿过了山川河流几乎是一步不停的,她有点像是个局外人,又有点像个小孩。但是那些事情真的是她经历过的吗?还是口耳相传来的,或者从书里看来的,在一次又一次的看见,学习,复习里逐渐地变成了她自己的故事。
聪明了,但是没完全聪明。
“我想死。”
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爱丽丝和我都刚刚高潮过一轮。语言最神奇的地方就是当你通过它说出感受和欲望的时候幸福感会上升。爱丽丝坐我身上,她没有在意这句话的真假,眉眼弯弯地回答说:好啊,那我也一起。她把这个当成小自己好几岁的大学生弟弟的撒娇。
那自然是假的。我只是想说说看,说完之后期待,对方会有什么反应。玛利亚让我赶紧行动,爱丽安娜付之一笑,每个人的反应都一样有意思。
在交往几个月后,爱丽丝严肃地问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老实地回答,她两只手掐着我的脸,带有嗔意地和我对视,最后叹口气问我愿不愿意为她活。
我这辈子说过最浪漫的情话可能就是“我当然愿意”。
泰勒最近新认了个儿子,是个四处坑蒙拐骗的小机灵鬼。他问我为什么泰勒这么笃定自己不是亲生的,我揉揉他的小脑瓜,告诉他除非女人是用钱做的,否则甭想让泰勒多看一眼。
乔治和维克托年纪相仿,确实是要上学的年龄。泰勒逼他读书,教他认字做人,这都是相当好的事。吃饭的时候我笑着说他如果真的有孩子那一定可以做位好父亲。泰勒撕吧撕吧两下厚多士塞到嘴里,朗道拿了本来要浇在甜点上的奶油威士忌来喝。一口下肚,他面部扭曲,用嘴型骂了一句:太甜了。
父亲出狱之后曾经来找过我。他局促不安地道歉,一举一动都在祈求我的原谅。我在大雨里,怎么也想不到他要为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感到愧疚的理由。我对他的感情没有因为他用刀把我钉在地板上受挫。最后我把伞给了他,自己淋雨回教室。
想要不在乎简单,想要在乎谈何容易。
他想要自己能够好过,但我偏偏不想让他心安理得地过去。
停雨的晚上我被学校的几个坏小子找了麻烦。平时我身边有阿尔伯特,这次我落了单。把人打趴下之后我拎起为首学生的后衣领,耙着他的头皮让他跪直了来舔我。这富家子弟伺候人的技术真不怎么样,但被呛到时的哭脸煞是好看。在我的好学生形象被摧毁殆尽之后,我从他身上摸出来香烟和火柴。风口上点不了火,我单纯地咬着滤嘴,慢慢地走回瑞德家。地上盈盈的全是水洼,我低头注视着它们,抬腿踩碎了月亮。
倒霉的是第二天我发了高烧,持续不退。我活到十七岁只做过这一件坏事,惩罚是在医院急诊室里睡了三天。我病得精神恍惚,最后的梦里有母亲来接我,睁开眼是琼阿姨靠在床边握住我的手。
我想我那天可能死过一回,我的第二位母亲战胜了死神把我带回了现实。琼阿姨见我睁开眼后紧紧抱住我。我想我不该总想着生生死死那些事。
泰勒当时还是位公立医院的医生,看着我的血检报告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最后他撂下那张纸,让我回去好好休息。我和他刚认识,毕恭毕敬地道谢。
现在我已经认识他十多年,说话做事越发随便。
审讯室里水溅得到处都是。我提醒蒙格别把人搞出肺部增生,没注意手上水还混着血在往下滴,推开门冲楼上大喊一句威尔逊给我买雪糕。威尔逊在楼上远远地回话要什么味的,我让他看着办。过了十几分钟威尔逊拎着两根雪糕进了门,但他没有递过来,笑嘻嘻地说老板那儿找我有事。
我背着手站在老板办公桌前。我想他一定认出我是当年那个不省心的小兔崽子,不然我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这么久,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公司里。老板让我去看心理医生,为之前在我面前自杀的毒贩。我疑惑地笑着表示“我觉得自己没受到影响”,被他瞪出门去。
心理医生是个漂亮女人,我坐在催眠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了一个小时。结束之后她让我下周同一时间把时间空出来,我回头笑笑,说晚上跟我约会的话可以考虑考虑。医生也笑笑,举起左手让我看她无名指上的戒指。
我在楼下小店买了盒香草味雪糕,慰问我昨天没吃上和今天被拒绝的遗憾。
母亲每个夜晚都要我一定锁紧房间门,这并不能让打骂和哭泣的音量减轻多少。我七岁的时候,她再次怀孕。她抱着我问我想要弟弟还是妹妹,我举着玩具小火车在空中飞舞,说想要个哥哥。母亲哭着笑,眼泪把地板上的木纹扭曲放大。
半个月后我棒球队集训回来,看到她原本隆起的腹部又瘪了下去,人浮肿了一圈,脸比起过去更加憔悴。父亲半跪在她身前抓着她的手,一遍遍道歉,声泪俱下说孩子还会有的。
我未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没能来到这个世上是它的幸运。
那天晚上母亲同样让我锁好门,嘱咐我直到上学都不要从房间里出来。我没有遵守约定,因为我做了个噩梦,半夜惊醒后想找她的安慰,打开门后看到她孤独地躺在厕所地板上,身边还散落这几粒白色的药片。真神奇,死亡就像睡眠,听说老人濒死时会越睡越多。我推了推她,想让她醒来去房间里再睡,却没能做到。于是我也躺下,钻进她的怀里,将头枕在她软绵绵的胳膊上。渐渐流失的体温没能让我察觉到不对,直到父亲砸开家门,将我和她从地上拖起来,我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下周的同一时间是维克托生日。他戴着纸做的王冠,站在蛋糕前像个小王子。刚烤好的饼干香气弥漫在房间里,他认真地吹蜡烛,认真地许愿。宴会结束后,他举着一块饼干递给我,正派的脸上神情严肃古板,我笑着接过他的好意。他眼睑一垂,坐到我旁边,用小手拍拍我的手背,问我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想我应该把他搂在怀里,他太敏感了,记忆仿佛可以倚靠血脉联结。我抹掉他嘴角沾上的奶油,他突然皱起眉来,这幅样子实在不能说不可爱。
“是个欠揍的小孩吧。”我说道。
八岁那年父亲为了向我赔罪给我买了一个新的棒球手套。
老实说我不恨他,小孩子看到礼物总是会变得不那么记仇。那新手套上的图案是一只海鸥,我没见过这种牌子,他大概是随便挑了个便宜的。那时候我欢喜了很久,然而左手臂骨裂还没好,打着石膏板,用上也只能等下学期开学。好像就是从这个时候我必须学会用右手写作业拿汤勺,也算一种因祸得福。
母亲离世的时候表情很痛苦。她吞下的安眠药剂量不够,但发现也为时已晚,医院没能抢救回来。我父亲在难得清醒的情况下告诉我,她是去环游世界了,可能好几年都不会回来。
去他妈的,她是死了,我又不是傻子。
因为受伤,我只能坐替补席——本来作为年纪最小的队员,我也没有机会上场。教练身姿挺拔地站在场边打手势指挥,队友们在棒球场上奔跑,我透过阴影去看阳光。
球队是我当年呆得最舒服的地方。我们彼此熟悉,也没有彼此关心到家庭的程度,有些队友是单亲出身、有些队友是富家子弟诸如此类的话题基本都要等到当事人退队之后才被传播开来。在这里没人知道我是家暴受害者,我可以尽情地笑,而不会因为不愿配合人们的可怜被骂成心硬。
有次,我在泰勒的诊所里看到了一盒护士没收起来的杜冷丁。没等我反应,泰勒就把盒子放进医药柜最里面。他说这东西不能乱碰,我笑笑,我可能比医生还要清楚那危害有多大。我想提醒他会有吸毒的人很需要它,他们甚至可以为了这剂止痛药在医生面前撞墙自残,你就算铁了心不给,缝合伤口的时候还是要打。只要给过一次,就会没日没夜地跑来缠人。杜冷丁打得一次比一次多,毒品也会越吸越纯。
但泰勒是铁公鸡,两美元的钞票他也要斤斤计较,我的担心实属多余。
帕尼尼今天又站在公司门口。一开始大家以为又是个来卖保险的推销员,隔三差五地赶人走。我闹着好玩会指着真枪说水枪吓唬他。结果他虽然每次都会被吓到逃跑,但风雨无阻,一来二去我和他都混熟了,午休的时候还会和他聊哪家店里的热狗做得最好吃。偶尔威尔逊也会来凑热闹。不知道是他情商太低,还是故意膈应人,我快把“不欢迎”写在脸上了他依旧在我旁边不动如山地坐着。帕尼尼反应更大,胡编乱造几个借口就马上离席,跑得比兔子还快。然后威尔逊就会顺理成章坐到我对面,乐呵呵地叫服务员点单,我隔着巧克力巴菲瞪他。
他好像从来都不反省自己为什么不受欢迎,而且非常自信。
他就是故意的。
点完单之后他又开始谈论工作。什么样的人会在午休时间谈论工作?这么大个公司没人能缝上他的嘴?通心粉端上来的时候他终于开始闭嘴吃饭。我发誓我很少反感一个什么人,他可能是唯一例外,虽然他什么都没做。
在我入职已经三四年的时候,公司让我和蒙格去抓个人,是个被盯了好几周的毒贩。这个人以贩养吸,档案里写着二十岁,看上去却有四十。档案比人诚实。蒙格没想给目标逃跑机会,直接把门踹了开。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针管,还有目标瘦骨嶙峋的身体。
那一刻我的行动完全脱离了大脑的控制。我抓住他的头发往墙上的镜子撞去,然后拖回来压在地上揍——我果然还是继承了我最痛恨的暴力基因。人脸这么软,骨头又是这么硬。一开始毒贩还在求饶,再往后就只有呼气的声音。我拳头上和他脑袋上的血一齐滴落到地板上,汇成了世界上最小的湖泊。直到蒙格拿枪指着我的后脑勺冲我喊道“够了”,我才完全停下来。面目全非的犯人确实不好交差。
接下来的发展出乎意料。毒贩趁我们两个不注意时拿起地上的碎镜子割喉自尽。他下了死手,血一秒之间飙到我的脸上。此后的事我完全不记得,蒙格告诉我我当时崩溃了,拿手去捂喷血的伤口,发现于事无补后想对着尸体补两拳,强行把我拉起来又在歇斯底里地骂死者卑鄙。他以为自己搭档狂犬病发作,用手蒙上我眼睛时发现我在哭。
我很想问问我的父亲。问问他为什么会如此痴迷海洛因制造出来的幻觉。难道清醒时有这么痛苦,需要他不断地,不断地去逃避。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一步步变得如此无药可救。我想知道。我把遗骨全部抛进大海时,我想悲伤,但控制不住发笑。
如果现实能这么好逃避,我也想折寿三分之一。
沃夫桑德帮我兜了底,但报告还是得写。他和威尔逊坐在我对面,一条一条地念这四个人合力伪造出来的事实。手上的伤不算严重,威尔逊依旧帮忙写了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我曾经很反感这沆瀣一气的做派,事到如今却深陷其中。报告上交之后威尔逊递过来一杯咖啡,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说,你的眼神很不妙哦。
我没心情整理表情,问他杀过人没有。威尔逊一愣,笑眯眯地说这种事在所难免嘛,总是会经历几次,只要人不死在审讯室,总有办法可以瞒过去。
我可真讨厌他。
那之后,公司很长一段时间内没再分配给我毒品相关的任务。曾经我也以为我能控制,原来我一直没能过去。
在一次棒球比赛之后,我的队伍路过公司。那天在搞什么活动,门口围了一堆同龄小孩,他们的中心是一位高大的警察模样的人。大概是在送糖。我远远地站在街对面看着他们,教练推了推我的肩膀,让我也去。
想来那个人应该是老板,我接过糖的时候,他祝我能成为想成为的人,他一定想不到我现在在他手下工作。
我抱着棒球手套回家的时候,也不会想到我的父亲拿着刀在等我。
如果每个人都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那世界早就乱套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