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天暖的正好,甄家院里楼上的纱幔都卷了起来拢到一处,清风拂柳卷了柳絮飘到湖面上,教池子里的鱼追逐着到处跑。
苗地灵气养大的郎君正歪在海棠色的软榻上,银丝暗纹的袖子垂下来正搭在桃色缎子鞋面,拿那甄家大小姐的腿骨做枕。大哥半睁的眼里蒙了层雾气,也不知是在瞧什么。
甄鸢吹干指甲上的凤仙花汁,粉面比那红还多两分春情,捉了发轻搔大哥面颊,惹的人闪了两下索性翻个身伸手环住甄鸢娇软腰肢,把头脸都埋在了腹间轻蹭,好一阵软语。
“鸢鸢,我困,哄哄我罢。”
熬过冬灾,终于到了新年。
其实A城的冬天没那么冷,只要稍微穿得厚实一些就冻不着,今年的冬天更是格外暖和,雪是下了几场的,但是甄老爷一直没让大家出去。这就苦了几个小孩子,各个闲的不行,学堂放假之后就整日闷在家里无所事事。
老四早起的时候就看见大哥和小丫鬟在前厅遛弯,心里嘀咕一句大哥真受欢迎,就准备回屋里看书,三小姐和二少爷在这个时候突然窜出来。
“四弟,”两个人不由分说地驾着老四往后花园去“可以玩泼”水“游戏了。”二少爷突然阴测测地说。
“今天不是和我玩,”三小姐也突然弯腰靠近,不知从哪掏出一个瓢塞给四少爷“老四泼他!”
“我刚换的衣服!”二少爷听这话急了,左右看看也想找个瓢来“你看我这大红大红的多喜庆,忍心泼吗。”
“泼二弟!”大少爷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手里还拿了个小木桶。
“——??大哥你住手,不是泼我!”
三小姐可没管那么多,从闲置的缸里舀起一瓢雪就往二少爷身上泼,泼了二少爷满头满脸,然后始作俑者干脆地抱着瓢跑了。
“好啊你!!“二少爷抹了把脸,抄起四少爷手里的瓢舀了雪水就往上追”给我站住!!“
“四弟,你怎么穿这么素气的衣服。“大少爷突然站到四少爷身后,拽了拽他的领子。
“我…我还没来得及换新衣服。“
“那好办!“大少爷说着一捧雪泼到四少爷身上,美其名曰给个换衣服的机会。
“大哥——救命啊——“
三小姐这会绕着花园跑了小半圈,干脆一个沉默加速度冲到大少爷身后,小心翼翼的躲着。
“大哥你让开,孩子不能惯,她泼我。“
三小姐毫不在意地做个鬼脸,捧两团雪在四少爷手里,塞进毫无防备的大少爷衣领子里。
“帮你报刚刚一泼之仇!!“
三小姐扭着红色的小裙子哒哒哒地跑了,眼见身后的追兵从一个变两个,她一把抓住愣在原地的四少爷,往院子边上的大树下跑。
“三姐,你要干嘛啊!“
“快,快,帮我个忙,我们爬树上去,让他俩做落雪鸡!“
“三——“
四少爷指着前面,话还没说完,三小姐就迎头撞到了管家身上,这一下撞得不轻,小姑娘捂着鼻子就摔到地上,连带着四少爷也摔了一跤。
“除夕不能放水,”管家绕开三小姐和四少爷,满是无奈的把迎面冲过来的大少爷和二少爷一手一个拎住“脏了新衣服老爷要生气的。”
“没事!”
三小姐一蹦高从后面抱在管家身上,管家吃力只得把两个男孩放下,回手护住一些以防人掉下去,转身带着几个人往前院走。
“四弟,四弟,”二少爷偷偷凑在四少爷身后“待会父亲若是问起来,你就说是三妹的主意。”
“你就说是三妹的主意。”大少爷也从另一边凑过来,悄悄开口。
“别以为我听不着!”三小姐在前面示威似的挥挥拳头。
“…厨房到了!”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四少爷突然开口“我闻到炖猪肚鸡的香气了。”
“还有松鼠鱼。”
“还有红烧肉!!”
三小姐干脆地从管家背上跳下来,率先冲到三个男孩前面“败者食尘,你们一会谁也别想进厨房了!”
“…二弟拦住她!四弟我们走!”
“大哥!我哪拦得住三妹啊!”
大少爷把二少爷轻轻向前一推,拉着四少爷就往厨房跑,二少爷一趔趄差点撞到三小姐身上,三小姐也急了,一把掐住二少爷的脸。
“我们会记得你的!”
大少爷这会已经跑远了,就着风声远远飘来一句话,三小姐干脆拽起二少爷,一拍他的后背“今天厨房我占定了,二哥,管家,冲!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三小姐兀自学了一段诡异的冲锋号,牵着管家和二少爷一起奔着厨房去了。
轻微卫大龙视角。
“——你是我见过最帅的厨师。”
寿小司撑着一顶浅粉色的伞,衣上还缠着木棉的香气,在细雨之中格外绵长,腕子上挂了两串铃铛,她就在那老城区的街上,踩着帆布鞋回眸转身去看,一阵叮当铃响。
眉眼里是雀跃,她看着跟在身后的人,偏了头指腹按在自个儿橙红色的口红上,再拿话来问。
“那我呢?”
“比不出来。”
卫大龙也不思索,几步跟了上来。哪里看得见寿小司眼眸里的低落,只仰头嗔他。他只得挤入那伞下,抬手覆了齐整的短发就揉,闹得寿小司桃腮再添了薄红。
“我就看着你一个,哪和人比去?”
裹着巧克力的饼干棒刚入口时是凉的,也许单纯是拜今日温度所赐,而后在温热口腔的包裹下,浓郁的甜味漫开在舌尖,只是还不够细腻。
不能说,也无法说,那一根咬在齿间的零食将那人与己相连,饶是开口话语也要含糊不清,且十足的破坏气氛。寿小司足下踏着木板铺就的走廊堪堪拉平身高差距,覆在肩头的手心温热,隔着衬衫布料传抵神经。半垂双目时,能看到木板缝隙里轻轻悄悄钻出的白色小花。
按照之前被要求的再靠近些,咬断饼干棒时距离自然地拉近。眨了眨眼微微一抬,视线碰巧对上,寿小司面色羞赧,然唇角仍俏皮地上扬,周遭都熄灭般黯淡,唯有她带着光。
再近些,撇开本就敏锐的感官不谈,也足以清晰地觉察到扑在面上的热气,混杂潮湿气息的花香盈满鼻尖,是木棉的味道。
太近了。
可怜的巧克力饼干所剩无几,卫大龙干脆利落咬下最后一口,单臂扶上寿小司的肩头。推开的动作轻柔,然不容拒绝,刻意忽视对方明显的失望与抱怨,敛却眉眼间流露的温和,重新降温归回冷静。
——即便如此,我还是很想吻你。
唐老大把唐果交给唐川的时候他才四岁,那时候唐果话都说不清楚,不知道唐老大是怎么把他带大的,浑身都是洗不掉的血腥味,把唐川呛得干呕。
唐老大告诉唐川,这孩子是内战里的唐氏遗孤,见了太多血腥,现在心智不全,偶尔还会犯疯病,现在交给唐川抚养。从那时候唐川就觉得这个孩子的身世肯定不止唐老大介绍的这么简单,不过他不是影的嫡系分支,知道太多对他没什么好处。
之后唐川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教唐果读书写字,虽然唐老大的意思是让唐川把他教育成一个杀手,但唐川不想养出一个只会杀人的疯子。心智渐渐成熟的唐果招人喜欢多了,但总是会有不知深浅的小孩子来惹他,有一次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唐果当即就发了疯似的去咬人,眼看就要见血了。
“住手,快住手!”
唐川赶忙拉住那孩子,仗着力大将他抱在怀里,也不管唐果拳打脚踢的挣扎让他内腑闷痛。
“你们骗人!骗人!!”
那孩子嘶声叫道,无比凄楚,尖锐的嗓音让唐川想到声声泣血的杜鹃鸟。
事后唐川在山里寻了一处住所,隐居起来传授唐果武艺。不过对外唐川对二人关系总以父子相称,虽然唐果本人不是十分乐意。
唐果七岁那年,尹雪奉命来找唐川学习轻功。唐川对尹雪了解不多,记忆里她只是个古灵精怪的鬼丫头。尹雪来的第一天,唐川给两个孩子休了一天假。
“唐果,去给师父倒杯茶。”
“你不是总说你是他父亲吗?”尹雪当时年纪也不大,站在桌角探头探脑,十分好奇两人的关系。
“唐果,去给父亲倒杯茶。”
唐川这么一改口差点没把唐果气死,小孩当即就蹦起来要找唐川拼命,尹雪就在一边笑弯了腰。
唐果和尹雪的相处并不怎么合拍,唐川本来还有撮合两个小娃娃做搭档的心思,但是唐果那时候三天两头就被尹雪揍,倒不是唐果当时打不过尹雪,只是尹雪轻功过人,唐果总是抓不到她。
“你怎么又被人家打了?”
“……我说她长得丑。”
唐川听着有几分哭笑不得,心想你这么说人家小姑娘不揍你才怪呢,不过一来当时唐果没什么男女有别的概念,二来尹雪当时是被准许带着半张鬼脸面具的,小脸被半张面具遮住大半,确实看起来不太好看。
不过尹雪有时候回去找唐果玩,有次尹雪趁唐果不注意,按住他三下五除二给他裹了一件和自己一样的衣服,不过那时候唐果的病情不稳,平时的衣服都是被唐川用药熏过的,这下盖住了药味,唐果当即目迸厉色,步履飞移,五指骤然探出,弓掌若鹰爪直箍住了尹雪的脖颈。
掌法狠厉尹雪躲闪不及,喉遭其扼,呕吐感难抑,猛咳两声探指攀他腕。
“松…松手。”
唐果手下狠力蛮扯,几下将自己身上的衣物剥个干干净净,趁着空挡尹雪挣脱出来,适才缓过气息双颊憋得泛红,额沁细密汗珠凝聚滚圆,应声抬颚瞪他一眼。
“真小气!我义父都没打过我,你得给我道歉。”
倒是唐果小心地拍拍衣服,哪里再管她,挤眼吐舌扮个鬼脸转身便走了。气得尹雪在原地跺脚,憋着一股气大喊要叫唐果好看。
影是从来没有过新年这一说的,不过唐川可不吃这套,反正这个山庄天高皇帝远,唐老大查不到他的。于是他早早买了鞭炮,还去山下的酒楼买了饺子。回家的时候他看见厨房里冒着烟,还以为是失火了,赶过去才发现是两个小孩不知道从哪摘了蘑菇打了几只兔子,准备和面包饺子。唐果满身都是面糊,尹雪也没好到哪去,被面粉迷了眼睛,正指挥着唐果去打水。
把两个孩子收拾干净天都黑了,唐川请尹雪去把饺子热了,一边准备把鞭炮挂好。尹雪没多久就拎着食盒回来,在唐果眼前晃了晃。唐果一下子就窜起来,抓着饺子往嘴里塞。
“我又不跟你抢。”尹雪白他一眼坐下絮絮叨叨。“虽然你打我,本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喊我姐姐我就原谅你。”
唐果偏过头对上她双眼,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有些含糊,却也一本正经道。“妹妹。”见尹雪有几分要发作,唐果甚至带着满手碎屑拍拍她头顶,一字一顿学着样道。“妹妹,要乖。”
尹雪小嘴一撇,也不管唐川还在不在,挪移位置贴墙角生闷气。唐果几下将饺子咽下肚,心满意足拍拍肚子。瞧她兀自生起闷气,不解凑上前眼巴巴盯着。“要乖。”
“你要我乖我偏不乖,以后没有点心了!也不跟你玩了!”尹雪动作幅度颇大,一抱臂将头扭到一边去。
唐果见好生哄她,却不听。也被激起性子,又气又恼,重重哼一声扭过身埋下头环抱双膝也再不理人。
唐川挂好鞭炮回来正看见尹雪气呼呼地往外走,他侧身先把小姑娘让出去,招呼着唐果跟上,转身马上又去追尹雪。
两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唐果才从院墙上翻过来,把一支梅花插在尹雪头上。
“干什么?”尹雪没看清唐果手里的东西,伸手往头上摸。
“送你。”唐果笑眼弯弯,直瞧着尹雪。
尹雪刚打算给揪下来,闻言顿了手,就当他在哄自己了。“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唐川就在那看着,暗里嘟囔了一句“定情信物?”,趁两个人都不注意把鞭炮点燃,小孩被吓了一跳,捂着耳朵跑开两步。
“过年了。”
唐川捂着耳朵这么说,一边看着山下的烟花,一边被唐果和尹雪扔来的雪球砸个正着。
蜂蜜说:“我恐怕撑不下去了。”
忘忧正帮蜂蜜把披散的长发拢到脑后,期间不忘小心的拔去几根白发,闻言她的手抖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之前的平静。
“好,”她说“你多注意。”
“我不怕死,上官,”蜂蜜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对面大楼反射来的光让她眯起眼睛“我活得够久了,其实这也算最好的结果了,反正我问心无愧,我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蜂蜜说着,黑眼睛的目光又向远处飘去了。一只麻雀不知从哪飞来,落在阳台的小桌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又把人心底的柔软唤醒了几分。忘忧再仔细检查了几下蜂蜜脸上的面具,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蜂蜜的目光无焦距地飘荡着,突然那双眼睛里就涌出泪水来。
“我只想再见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