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线在第二章到第三章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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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警告。请在C区作业的所有人员迅速往E区撤离。”
“重复一遍。警告,警告。请在C区作业的所有人员迅速往E区撤离。”
结束传音魔法的蓬格佩斯卡盯着从护卫队那里借来的感应器,一直到最后一个魔力单位移动进E区边界,他紧皱的眉头才松展开来。不论是突然混乱的火元素,还是在故乡的岛屿中培育出来的直觉,周遭的一切都在提醒他,在未来的半小时内,萨那西乌的火山将有一次小规模喷发。作为这次探查行动的领队,他必须确保所有人的安全。
“根据Lava学院数百年来的观测记录,我认为这次也会是以溢流方式进行喷发。”罗南站在蓬格佩斯卡旁边,一边解释一边操纵着精密的分析仪器,“我们家族世代在这里生活,这座火山并没有爆裂式喷发的记录。”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D区与E区交接处的一块高台。三天前进行的魔力探测表明,高台下方的岩石层中没有岩浆流动的痕迹,相对其他区域来说较为安全。这里拥有广阔的视野,如果利用望远镜,或是对视觉施加强化魔法,还能看到更遥远的地方。
“伊丽莎白·莱斯特呢?”
“应该快回来了。您忘了吗,蓬格佩斯卡先生,是您让她跟着去C区的。”
“啊啊,是我。”蓬格佩斯卡把耳后的头发揉得一团糟,“毕竟那种指示剂只有她能做,材料太贵了,两瓶的成本就要我家热带跳蚤一次的护理费!如果拿不到第一手资料,我还得继续在这种地方加班,谁知道学会下次会派个什么样的人过来。”
罗南向自己曾经的老师投去同情的目光,低头记录仪表盘上的数据。
“蓬格佩斯卡先生,我想向您确认一下这次行动的目的。”
“观察火山活动,最大程度记录火山口的生态情况——上面的人是这么说的。怎么,你觉得不对劲吗?”
“是的,您可以看这里。”罗南把羊皮纸翻到背面,一组数据被记录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落款日期是三天前,“如果只是观察火山活动的话,我们并不需要这组数据。它表示的是,当外界魔力与火山溢出魔力同时冲撞在结界上时,结界的稳定系数。这个数值不仅与结界强度相关,也与魔力流对冲时的情况有关,通常只能得到一个不确切的范围。在这个范围内的魔力对撞通常能被结界化解,但也会出现例外——更何况,就今天的观测数据来说,如今的结界已经脆弱到无法撑过下一次的火山喷发。”
蓬格佩斯卡再度皱起了眉头。
“我想您应该发现了。”
在晨曦暧昧的光线里,罗南举起魔杖指向遥远的北方。
“阿瑞斯的火炬①已被点燃,这里不日将成为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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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曾映在无数人眼中的噩梦。
大地颤抖着发出痛苦的低吼,被撕裂的农田里伸出恶魔的手,赤红的火焰是地狱的使者,它们叫嚣着点燃更多的森林与屋舍,肆意地熔化前行路上的一切。地狱的入口喷出巨量的烟雾,烟尘之塔不断升高,乘着雷电吹响进攻天堂的号角。太阳不再眷顾这片土地,整个世界都泛着灰蒙蒙的黄光。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得罪了哪一位神明,掌权者不知,神官亦不知。也没有人知道,即使是海那边的国家也和这里一样,庄稼枯萎,瘟疫蔓延。遮天蔽日的粉尘里,饥饿的孩童在哭喊,虚弱的老人耗尽最后一口气,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世纪末日的预兆,所有人都度过了长冬无夏的一年。
伊丽莎白合上手中的书,低垂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
“莱斯特小姐,一小时前安置在C区各处的指示剂已全部收回,共计30瓶,请您过目。”
调查小队的队长恭敬地递上一个布包,他伸出的手臂上有小片灼伤,耐火斗篷看起来也有些破烂,从剪裁和印在内侧的魔法阵来看,已经是数年前分发的款式了。
“不必了,先生,请直接送到学院二楼我的实验室去。”伊丽莎白把书收进随身包,又翻出一个小瓶子塞到对方手里,“这是治疗灼伤的魔药,涂抹在伤处就好,药效很快,不会疼,只是会有些痒。您回学院后记得去后勤部门拿新的耐火斗篷,分发这次调查里所有还使用旧式斗篷的人,和后勤说账记在我这里。”
“莱斯特小姐……”
“您就当这是资本家难得的好意,虽然我也不算资本家就是了——哦对了,请C区的所有人员往E区撤离,请和他们说,在岩浆溢出地表之前还是先移动到安全的地方比较好。”
伊丽莎白说完,继续朝着C区中心前进。
她在空旷的大地上行走,光元素躁动不安地围绕在她身边。C区是被检测到的火元素浓度最高的区域,根据三天前先遣队的报告来看,这里也是岩浆最有可能喷出的地方。伊丽莎白选了个位置站定,用魔杖迅速地画下一个魔法阵,接着将一把种子放在法阵中心。在她念诵咒语的时候,原本堆在一起的种子被看不见的手摆弄着,向着法阵边缘塌陷下去。伊丽莎白念完最后一句咒语,耳边便接到了传音魔法的警告。她凝视着种子组成的图案,一个被疯狂拉扯向北方的圆,又像是一张惊恐到变形的人脸。
伊丽莎白把这个图案记在笔记本上,转身奔往领队驻扎的高台。她赶到的时候,蓬格佩斯卡皱着眉头陷入沉思,罗南正在收拾各种测量仪器。
“蓬格佩斯卡先生,任务目标已达成。”
“知道了,莱斯特小姐。”蓬格佩斯卡再度发动了传音魔法,他下达了返回学院的命令,同时用魔杖向着天空发射出一道蓝色的光。这是进入下一阶段的信号,之前在山脚下等待着的魔法师们,会用他们的魔法加固大地、冷却岩浆,把火山喷发的影响降到最小。
“罗南先生,您记录的各项数据,之后能给我一份吗?”
望着直冲云霄的光束,伊丽莎白站在罗南身边说道。
等他交掉校对好的任务报告,带着先前整理的数据敲开实验室的门时,外间的桌子上已摆好茶具和糕点,迷迭香的气味温和地按摩他紧绷的神经。罗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混合着烘焙点心甜香的空气吸进身体里,这才想起自己忙到没来得及吃早餐。
小巧的玛德琳蛋糕,切成三角形的奶油水果三明治,桌子中间的架子上立着烤过的吐司切片,装着果酱和黄油的小碗被放在旁边。
和罗南所知的每一个平稳的上午一样。
“欢迎您来,罗南先生。”
伊丽莎白抱着罗薇娜小姐从里间走出来,蹲下身让猫儿跳到地板上。罗薇娜小姐抬起一金一绿的眼睛看了会儿罗南,懒懒地喵了一声算是打过了招呼。
“上午好,伊丽莎白,还有罗薇娜小姐。”罗南晃了晃手里的羊皮纸卷,“我把数据带过来了。”
伊丽莎白从他手里接过羊皮纸,微笑道:“请先来吃点东西吧,这些是刚从斯卡瑞德先生的甜品店里买回来的。我很推荐他家的玛德琳蛋糕。”
在工作间隙享用美味的茶点,补充能量后再投身工作,这的确是一个平稳的上午——如果忽略掉翻看数据的伊丽莎白逐渐严肃的脸色。罗南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猜测她应该是通过自己的方式得到了一些情报,需要仪器得出的数据来支持。
“已经没有手段可以阻止了吧。”
“如果您指的是火山喷发这件事的话——是的,莱斯特小姐。”
罗南拿起茶杯,打量着伊丽莎白此刻的神情。从他给出的数据推断,这次的喷发规模可能超过有记录以来的峰值,然而结界已经不堪重负,濒临破碎。自从Lava学院在火山周边设下防卫圈以来,萨那西乌度过了很长一段安稳的日子。居安应思危,然而这里的人们似乎忘记了,火山是需要警惕和畏惧的存在。
他相信她用考究的配方制作的指示剂同样展现了这个预测,只是不清楚她的话语是否还有其他意义。
“我是说,战争。罗南先生。”
“您是说红色学会、里政府和观星社之间的战争吗?”
“还有我们和火山之间的。”
“对我一介研究者来说,只要有个地方能让我研究自己的课题,是哪里问题都不大。”罗南喝了口茶,“我今天和蓬格佩斯卡老师说,‘阿瑞斯的火炬已被点燃。’在我看来,战争已无法避免,您还想做什么吗,莱斯特小姐?”
伊丽莎白没有立即回答,她安静又仔细地把羊皮纸卷好,去里间拿了驱虫的干草绳打了个蝴蝶结。
“公元536年,有一场剧烈的火山爆发。1816年,坦博拉火山②喷发。但是,只要火山停止喷发,火山灰就会形成地球上最肥沃的土壤。” 她将羊皮纸卷推到罗南面前,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火山代表着星球内部的能量,它能导致毁灭,却也在毁灭之上孕育生命。死与生在火山上完成循环,对于我所学习的炼金术来说,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能量场了。”
“您说的没错。”
“所以,即使在这种时候,我们都应该坚持自己作为魔法师、或者说,一个研究者的身份,却不去向人们提出警告?”
“您是想要救人吗?”
“我是想救人的,罗南先生。火山已经存在了很多个世纪,而人类在大地上只有一生。我的确,想要救更多的人。”伊丽莎白想起调查队里披着旧式斗篷的人们,长长地叹了口气,“指示剂与记录仪都能预言火山的未来,光元素在火山气体和空气中的表现存在差别,仪器探测到的二氧化硫气体浓度升高以及空气折射率的变动也发生在同一时段。不论是魔法还是科技都指向同一个结果,如果我们能够利用这项成果,至少能够减少伤亡。”
“失礼了,您想救的是不会魔法的普通人吗?”
“我指的是所有人,不论是普通人还是——”
罗南放下茶杯,语气严肃地打断她的话:“莱斯特小姐,您要清楚,他们还没有准备好接纳这样的技术。我想您不会忘记‘红色悲剧’的原因吧。”
他还记得,在他结束学生生涯的时候,他向仍在读书的伊丽莎白问过一个问题,对伊丽莎白·莱斯特而言,什么是魔法。
“我认为,魔法是尚未被解明原理的科学。”
那是和今天一样晴朗的某个上午,她给出的回答。
彼时的伊丽莎白放下手中的报纸,瞥了一眼的罗南发现那并不是萨那西乌本地发行的报刊。略有折痕的封面上用端正的印刷体记录着头条新闻:“尼古拉·特斯拉成功制造出人造闪电。据称,阿尔比恩的霍华德家族为其提供了绝大部分研究经费……”
阳光和煦,微风摇曳,她靠窗坐在树影与光斑之间,褐色的眸子里隐隐闪过祖母绿的光彩。
“在一个时代里,所有看起来非常先进、令人匪夷所思的技术,都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的魔法。”
魔法是难以被人接纳的,她清楚地知道这个事实,如今却依然幼稚地对普通人抱有希望。
罗南在拿起羊皮纸卷时听到伊丽莎白的话。
“那么魔法师呢?”
“每个人都得做选择,有些争斗是无法避免的。”
“那么我认为,应该给所有人选择的机会。人们有权知道火山即将喷发的事实,我要把这一条加进报告书里。”伊丽莎白站起身往里间走,握住门把手时她回头看了一眼仍然端坐的罗南,“虽然现在说这个有些迟了,但还是感谢您今天这么早就把数据带过来。”
罗南挥了挥手里的羊皮纸卷,喝掉了茶杯里最后一口茶。
窗外传来礼拜堂的钟声,走廊上的喧闹声也响了起来。罗南思考了一会儿,才想起现在是第一节课结束的时间。
“罗薇娜小姐,你的主人真是一个愚蠢的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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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Vulcānus: 罗马神话里的火神,在古罗马宗教和神话中掌管火山、沙漠、金属加工和锻造。标题可以使用音译写成“武尔坎努斯之息”,其实就是玩了个神话梗说火山的小规模喷发。
①:指战争。阿瑞斯是希腊神话中的战神,燃烧着的火炬是他的徽记之一。
②:是历史真事。坦博拉火山在1815年猛烈的爆发,使印度尼西亚松巴哇5万居民丧生,超过35,000户住房被毁。
*本篇是《红树林与光之鱼》(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14195/)的后续,建议先看完再看这篇,不过我寻思当成独立短篇看应该也行
*依然是烂到我自己都嫌弃的文笔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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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之海与搬运绝望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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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感觉你今天一直在分神。有什么担心的事吗?不论发生了什么,请不要勉强自己。“
属于妹妹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时,亚修塔刚刚抬起一只脚,准备迈出自家宅子的院门。
妹妹能干涉感知的极限到门口为止。因此亚修塔收回腿,微笑着朝她楼顶房间的位置挥了挥手,她八成就在那里看着自己。亚修塔把一个小小的光球聚集在食指尖,接着挥动手指。于是几秒后那光球就变成了一只散发着暖黄色光芒的白蝴蝶,停在他的手背上。
“去找我妹妹吧,”他轻声对蝴蝶说,“让她放心。”
蝴蝶轻轻扇了扇翅膀,缓缓地朝着屋顶的某一扇窗户起飞了。细小的光粒从它的翅膀上洒落,形成一条美丽的轨迹。蝴蝶最终会停在妹妹的额头,代替自己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在许久之前的曾经,每当年幼的妹妹哭泣时,自己总会用魔法变出蝴蝶或者是一些其他的小东西来安慰她。希望她不要误会自己还当她是个小孩子就好,亚修塔默默地想。
他目送自己造出来的小东西确实飞入了妹妹的窗户后才走出院门,踏上了通往海边的小路。夕阳已经落下去了大半,原本刺眼的光芒如今只剩下一层淡淡的余晖,把亚修塔浅色的头发渡成粉金色。
如今已经是九月底,炎热的夏天早该过去,进入秋天。若是以往的萨那西乌,拂过脸颊的风早就应该带着寒冷,而不是依然热得让人烦躁。
其实从初春开始,萨那西乌的空气中就一直漂浮着不安分的粒子。亚修塔知道这是火山场开始躁动的前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并不是件好事,但是对于亚修塔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火山场与表世界的连接越多,自己能够使用的魔法便越强大。
上一次踏上这条小路去海边散步已经是两个半月之前了。不论是海边的景色还是热闹的节日庆典,他都不感兴趣。如果没有必要,尚来喜欢窝在研究室里独自钻研魔法的亚修塔基本上不会踏出自己那间永远是黑夜的研究室。
于是在两个半月前的盛夏,他借着人们都去参加海员节祭典的空当,在海边的树林里用准备已久的鳞片造出了传说中运送思念的光之鱼,并把它送入了在海底深处的某个火山场结界的裂缝。在经过了自己的一番强化改造后,光之鱼可以穿过表世界与火山场的裂缝,而且只要附在鳞片上的术式准确无误,它甚至可以在火山场搜索亚修塔想要的东西,并且带回到表世界。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搜寻自己已经死去的搭档尚且留在火山场的意识碎片,把它们全部收集起来,放到准备好的肉体中——理论上如果一切都正确地实施,他的搭档就会重返人间,重新回到他的身旁。
但是达成这个目的的前提是大量的魔力。亚修塔在十年间一直等待火山场的结界出现裂缝。裂缝增加了,就会有更多的魔力涌入表世界,这样一来一切都会变得更顺利。终于,在今年春天,亚修塔做出了要在夏天实施计划的决定。他并不知道结界出现裂缝的原因,只是隐约感觉这大概是人为。而那个人,或者说那群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他除了对此表示感谢之外,也并不在意。
而今天早上,亚修塔是被自己一直贴身携带的鱼鳞弄醒的。这是亚修塔放在光之鱼身上的追踪魔法,当它穿过裂缝回到表世界时,亚修塔会第一个知道。为了避开日渐严峻的里政府的监视,他决定还是等到夜晚再去海边与自己的使魔碰面。即使自己之前已经检查了无数遍鳞片上的术式,也还是不能保证成功。火山场虽然是个充满了无尽的力量无限可能的世界,却也正是因此无比危险,会出现什么结果完全无法预料。
不惜一切也要把搭档夺回来,哪怕是牺牲掉自己的一部分也无所谓。亚修塔怀着这样的想法已经努力了十年,也确实为这个愿望献出了许多,亚修塔怀着或许今天终于可以得到什么结果的期待,与对结果一片空白的不安,沿着小路往海边走去。
亚修塔走到海边时,太阳已经完全没入了海平面,只剩下小半边的紫红色。脚下柔软细沙的触感与自己两个月前来这里散步时如出一辙,就连踏在上面时,裸露的脚踝处皮肤所感受到的沙子里残存的来自太阳暴晒的热气,都与盛夏的沙滩一模一样。
持续的炎热当然不正常,亚修塔知道这是火山场的躁动所带来的必然结果;但是现在,明显有比天气更加异常的东西。
两个月前,人群曾经在这里聚集,把仅仅是涂了颜料、没有任何魔法的鳞片投入水中,来纪念亡灵。海浪声与人们的低语融在一起,海中仿佛有银河闪闪发光,亚修塔曾觉得那时候的海仿佛活着一样。不过他很清楚,即使这些不存在于海中,这片海也依然是充满了生命与活力的。
就算鳞片上的颜料慢慢褪去、没有人在沙滩上窃窃私语,海洋也应该是包容着无数生命的世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变成了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寂静水域。
入夜之后,云突然多了起来,来自天体们的光芒被全数遮住。即使这样,海面看起来·也不应该是现在这样被黑色涂满。除了海浪拍向沙滩发出的哗哗声,一切都过于安静了。就连海浪也不是以往的清脆安稳,黑色的海水涌上岸时只会留下黏稠并带有奇怪钝感的声音,久久萦绕在耳旁。
亚修塔并不喜欢这样的海,不如说看到它的每一个人都会下意识地感到不快。自己一直压抑在心中的不安在看到大海变成这样后后迅速膨大,他蹲下身,皱着眉把手浸入海水中。如果这异状是由魔法引起,那么自己应该可以感觉得到。
果然,水中溢满了来自火山场的黑暗物质。亚修塔把手从海水中拿出,站起身来,凝视着漆黑的海面。这个程度的裂缝已经不能再称之为裂缝了,说是一扇门应该更合适。按照力量的浓厚度,估计一些魔物已经通过了这扇门,跑到表世界来了。而这片海域原本的生物估计也早已在火山场的影响下,变成了魔物,或者干脆死在了黑暗中。
那么在这样的海域中,我的光之鱼……和它带着的那个意识呢?
亚修塔因为自己突然的想法而感到一阵混乱。他双手颤抖着,胡乱扒开自己的领口,拽出做成项链挂在脖子上的鱼鳞想要确认。不行,这样不行,它不可以出事——
但是现实并不会按照亚修塔的预想发展。系在链子末端,原本是柔和的淡蓝色光芒的鱼鳞此时变成了完全相反的漆黑,鳞片边缘则是一圈刺眼的暗红色光环。而鳞片上死亡的气息,明显与与面前的海面来自同一个源头。
然而现状并没有给亚修塔混乱的时间。在他的手指碰到黑色鱼鳞后,海面上传来了水面被什么东西破开的声音,一直潜藏在水下的暗流此时现出了它的真身。亚修塔惊愕地抬头看向声音的源头,却在下一个瞬间陷入了无边的绝望。
淡蓝色绘制的骨架与皮肤已经变成了边缘点缀着暗红的黑色;原本平滑的线条变得扭曲,裂缝和尖刺布满了脊背、鱼鳍与鱼尾;从裂缝与原本空无一物的眼眶中流出的岩浆似的液体顺着躯干缓缓滴入海中;本应光滑的头部也长出了有着旋转纹路的独角。亚修塔认得它。那曾是自己用最纯粹的魔法造出来的传说中的光之鱼,尽管现在除了自己谁都想像不出它原本的样子。它也已经不能被称作光之鱼了,只是一个被火山场的力量侵蚀的怪物。
接着,亚修塔把视线转到了变异的鱼鳞上。光之鱼原本的任务,是找到搭档卡那卡所有的意识碎片,让它们依附在鱼鳞上后带回亚修塔身边。原本,成功被依附的鱼鳞会变成蓝色;而如今,怪物两侧的鱼鳞变成了血红色,并且确实有亚修塔所熟悉的人的气息。
鳞片中确实有意识存在,只是与已经变成怪物的光之鱼一样,那也已经不是亚修塔的搭档了。此时的海滩已经不存在之前的寂静了,被扭曲的意识发出的尖笑与咆哮从怪物现身的那一刻就开始不停攻击着亚修塔的耳朵。
不要……不要。这不是我的本意,我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亚修塔瘫坐在了沙滩上,低下头闭上了眼睛,双手紧紧捂住耳朵,不让那些声音再进来。但是这样做挡不住那些混乱又激烈的负面情绪暴风雨似地冲进他的心中,来自搭档的数不清的责备与质问在那一瞬间全部涌向了他。他从没听过卡那卡如此愤怒与绝望的声音。
【你不该来找我。我已经死了。】
“……我知道,这种事我当然——“亚修塔想要对那个声音辩解,却被仿佛听不到似地打断了。
【为什么想要拉我回去?这只会让一切都变得更糟。】
“我只是想要你回来——”
【你不该做出这种会恶化火山场状态的怪物。】
“是我的错,我不知道结果会如此糟。可是——”
【强行拉我回去只会让我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失去自我,让我也变成怪物。】
“……我……”
【你不知道正确的方法,只会乱来。抛下原本的研究,就为了做这种事!】
“是我的问题,但是你不在的话,我没法——”
【我本来死而无憾。这下好了,我连进入轮回都做不到了!】
“……对不起。”
【亚修塔·德·勃朗,你这个——】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在心中肆虐的悲伤与绝望也突然全部消失了。
亚修塔试探着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己被鲜红浸染的白色衬衫和身下变成一片暗红的沙滩,还有似乎在往下嘀嘀嗒嗒的什么液体。
紧接着他发现这是自己的血。几乎将自己撕成两半的剧烈疼痛是这之后才袭来的。亚修塔低下头,属于怪物的尖利的独角没入了自己的右胸。他调动全身的力气抬起手,抚上了那些滚烫的螺旋纹路。同样滚烫的泪水从他的脸颊滴下,落入独角的裂缝中。
“卡……那卡……”黑色了开始从视野的边缘迅速蔓延,亚修塔忽然觉得很困。于是他努力睁着眼,不让自己睡去。
“对不……起……”
真是差劲,明明自己还让妹妹放心。
——可是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在亚修塔的意识彻底坠入黑暗时,迷迷糊糊地想。
与其说是什么都不剩……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不曾拥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