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香无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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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她:“你刚刚去哪里了。”
她正在擦脸,闻言动作一顿,瞥了他一眼,又故作若无其事地道:“你知道的,就是去那里转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生。”
他望着她,身姿优美,在暗夜的微光中,那样窈窕的腰身,举手投足的妖娆风情,还有那双流波漾色的眼眸,以及,像一匹上好缎子一般柔滑的身子。连他舔舐的时候都爱不释口,更不用说其他人。
他和她,原本就名不正言不顺。
她转头看他,眼神疑惑:“怎么了?”语气和表情都甚是无辜。
他心中恨恨,却什么都说不出,干脆扭过身子躺下,不再看她。
她也不在意,在她眼里他这样子早就见怪不怪,她只当作又是他小性子发作,第二天就好了。他一向是不记仇的,好安抚地很。
他听见身旁她悄悄起身的声音,他悄悄扭头,看见她轻手轻脚地去了小主子房间。他知道她以为他睡着了,才这样小心又放心地离开。他是老了,年近五旬,而她正青春貌美,原本就与他不是一类,只不过她性子和顺,主子教他好好照顾她,她也低眉顺眼地跟着他。即使主子宠她宠得很,她在他面前也仍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甚至还要照顾他那时不时阴翳的怪脾性。主子喜欢她,常把她叫去自己房里,虽是什么都没做,但也是难得的恩宠,她却怕他不开心,还装作睡在他身边的样子教他宽心。
他叹了口气,他有什么不开心的,他早就是个雌雄不辨的玩意儿,就是主子手里的玩意,年轻的时候,老主子喜欢,常在老主子面前讨欢,如今老了,小主子也不嫌弃他,还叫他跟在身边,也不因身边有了新人厌弃他,他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他看了看自己枯草般的发,松动发黄的牙齿。他早年是吃了苦的,在外边流浪讨食了好一阵子,长得瘦骨嶙峋的,叫老主子碰见了,一时心软领回去给了饭吃,又见他机灵会讨人欢喜,便渐渐地带在了身边,时间久了,他倒轻狂地不知世事了,只以为主子心中独宠他一个,骄妄了起来。
她来的时候,他还觉得不甚高兴,只认为是她要夺了自己的地位。那时候她年岁还小,小主子喜欢拉她作伴,他便挡在前边,把她赶开来去。小主子自然心里是不满意的,但老主子心慈,也不生气,他便以为自己地位稳固,她不足为惧。
他早该知道,人都是贱骨头。越是捉摸不着的,越得人欢喜。她来的时间久了,便知道他不喜欢她讨人欢心,只要小主子来找她,若是他不在,她便任小主子作什么,若是见他来了,立刻就走得远远去。他那时只以为她识相,却没注意小主子眼珠子都跟着她一起去了。她从不主动讨好主子,平日里就坐在秋千上,或者假山上面,一坐就是一天,按主子的说法,是种让人心疼的安静。
他傻得很,只觉得只要她不在主子面前讨欢,自己就稳得很。哪里知道家里两个主子心都挂在她身上了,也是,谁叫她长得那样好看,只静静一坐,都叫主子偷偷望着画了好多张画。他羡慕极了,可他怎么讨欢都没这个待遇。
再后来,他便越发发现了她待遇的不同,他若是做了些错事,虽不受重罚,挨顿骂冷落一阵是必定的。她就好得多,做再多的错事,主子们也都不生气,就算老主子不高兴了,小主子也会一把把她做过的错事揽去,一点责罚都不受的。
但任由主子喜欢或者冷落,她都仍旧是那淡淡的样子,他想着,或许就是主子说的宠辱不惊罢。
他想不通,当初他为了留在主子这里,使劲了浑身解数,过了好一阵看人眼色的日子。主子原先是不喜欢他的,即使是个玩意,也想要个好看的玩意,他知道他其实并不好看。但实在是他受尽人间冷暖,一见主子颜色就知道要讨怎样的欢,或者做些怎样的滑稽样子,时间久了,主子便也就将他留下了。但她从不必考虑这些,她是小主子花大价钱迎回来的,平日里愿意在小主子房里多呆两个时辰,就叫小主子喜笑颜开了,更不要说像他这样装傻卖痴。当初小主子为了留她在房里多呆一会儿,硬是将房门锁了不准她出气,她也没哭,只是默默地站在房门口,望着门锁,那样子就叫小主子心疼了,将门打开放了她出去。如今她倒习惯睡在小主子屋子里,毕竟冬日寒冷,小主子屋里暖和。只不过她还照顾着他的颜面,等他睡了才走。
他想着越发委屈了,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憋住临眶的热泪。他真的老了,一点小事情就难过的睡不着觉。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睡姿,尽力蜷缩起来,好保存身体上仅存的一点热量,不要叫这冬天夺去了。
我睁眼看了看时间,早上八点多了,这冬季的天就是不怎么亮堂。我小心谨慎地支起身子,唯恐弄醒了那只隔着被子睡在我腿边的猫咪。她倒是早就醒了,正在舔毛,见我醒了,便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然后一摇一晃地起身,跳下床出门去了。我也披上睡衣,顶着眼罩出了房门。等走到楼梯前,见着家里那狗正兴奋地在楼下的客厅里绕着圈圈,等我开门带他出去遛弯。我巡视一圈,见猫正慢悠悠地在我脚边不远处溜达着呢,我一把捞起猫咪,也不顾狗那期待的眼神,带着猫又回房间撸毛去了。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吸猫的时刻还起什么床。
文:香无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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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试过潜水。
从水面下去的那一刹那,水面上的喧闹似乎隔离开来,耳边似乎笼罩了一层隔膜,眼前只余景色流动。
在人群中发呆莫过于是,等被人拍肩才从气泡中缓过神来,车厢里的喧闹声一下子像戳破了屏障,集体涌来。
“你在想什么?”友人问我。
“我在想……”我恍惚着望着不远处的座位,心里喃喃念叨,我在想高中毕业十年后,还能在短途旅行团中遇见曾经的暧昧对象的几率有多大。
是错觉吧。或许只是一个相似的人罢了。
但他侧头的轮廓,时不时传来的细碎声音,还有被叫做“阿原”的巧合,都叫我的心情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直到他回头望见了我。
只见他望了我片刻,笑容便如记忆中那样从嘴角漾开,他低头向身边的伙伴说了句什么,竟起身往我这边走来。
“好巧。”
不等我酝酿言辞,他已经熟稔得似乎昨日才见过面一般朝我打起了招呼。毫不见外地坐在了我对面的空位上。
“好久不见。”我扯了扯嘴角。
阿原似是感觉不到我的局促,反而一手搭在桌上倾身与我攀谈起来,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另一只手便熟练地从桌下探出,抓住了我因紧张而交叠在腹部的双手。
我吓得立马往前坐了点,即使桌子什么也挡不住,却依旧紧张得心虚。
阿原则一脸无辜的样子,嘴上随意聊着些现状,大拇指则慢悠悠地摩挲着我的掌心。如同曾经那样,若无其事地在课桌下牵手,在小巷里接吻。就好像我们从不曾分别。
如果是别的男人,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站起来破口大骂,但这是阿原,十年间隔,我对他的气息依旧无法抗拒。心脏蜷缩着颤抖,连一口直气都吐不尽。
“你想过我吗?”阿原突兀地问道。
我嗫嚅着,却始终无法直言不讳。
阿原还是笑,就好像问的不过是寻常的一句话罢了。
“那么,发微信。”阿原朝我摇了摇手机,又起身走掉了。他毫不留恋地松开了手,仅余一丝体温还在我掌心中回味。
好半晌,我才听到身边的友人开口:“你也认识阿原?”
我茫然抬头,才发现坐在身边的友人阿沁脸色难看,说出的话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是,是高中同学。”我愣愣地回答。
阿沁的表情很不好,似乎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
“你喜欢他?”阿沁追问道。
“曾经喜欢。现在,不知道。”我想了想,回答道。回头望见的却是阿沁阴沉的脸色。
我正想询问,却听到了到站的提示。只得先把疑惑吞进肚子里。
直到把行李搬到酒店,关上了门,阿沁才彻底爆发出来。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竟然,你和阿原,你为什么会和阿原……”
从她断断续续地控诉中,我才知道阿原与她竟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怎么会呢?
我张了张嘴,迟疑着问:“你不是已经结婚?前两年我还见你怀了孕。可,可我见你的朋友圈,丈夫并不是阿原啊。”说到末尾我甚至忍不住喊出声来。
这次旅行是阿沁冷不丁的邀请,我也正巧休假无聊。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大,长大后反而疏远了些。我只知道她结婚生子,却不知具体近况。
“我的婚姻并不想多提。”阿沁缓了缓语气,“我与阿原相识于半年前,他与我调入同一系统,起初工作十分艰难,是他一直在陪伴我,鼓励我。我只是没想到……”阿沁将脸埋在掌心,试图整理情绪。
那一瞬间,我或许有窃喜,更多的是惶惶不安。
阿原还爱我吗?
这么多年,我已心生疲惫,再不复从前。这样的我,阿原会在意吗。
我蹲下身子,揽住阿沁的背,劝慰她:“你若是爱他,便不必担心我。我……绝无可能。”
即使这样说,我仍是不自信。我能抵御阿原么,我会舍得放弃阿原吗?
“真的?”阿沁抬脸看我,脸上尽是泪水。
“是。”我点点头。
阿沁与我不同,家庭、恋人永远重于友情。她可以为男友牺牲掉一切,可以为丈夫放弃掉陪伴父母。我无法评判对错,我已见过无数这般的女人,我也不敢妄言,我未必不是这样的女人。
“你要喝什么,我……我去给你买饮料。”
“都行。”阿沁的心思不在此,但也没有拒绝我的好意。
“芒果、牛油果、草莓……”我巡视着招牌上的选项,心思却忍不住飘到了阿原那里。
或许,就算……至少可以问问他要不要喝饮料。我拙劣地给自己找着借口,假装理直气壮坦荡无私。我打开微信,想要用最正常的语气问阿原是否要喝饮料,却在新消息中找不到阿原的影子。
“晚点微信联系。”
阿原告别的语句犹在耳边,但微信里只有代购群和工作群的消息在疯狂上弹。
我恍然想起我数年前因为某些隐秘的心思,恼羞成怒将阿原的微信删掉。他会不会直到发消息才发现联系不上我。
我的手指又开始不自觉的弹动起来,心情焦躁而烦乱。明明早该就此打住,但他的电话号码却一直躺在我的脑海深处。
或许,可以试试打一下那个号码。说不定他早就换了,打过去也是其他人。
我劝说自己死心,却忍不住地在手机上敲下那串数字。
只是一下,就很快被人接起。
不是阿原的嗓音,而是一个熟悉的女声。
是阿沁。
“你找阿原吗?阿原手机丢房间里,不知道人哪里去了。”
阿沁的语气中满是对我的戒备,却又竭力想要隐藏情绪,试图打造风平浪静的氛围。
我讪笑两声:“我想问问看,他要不要喝什么。”
阿沁说:“嗯,没关系。我也不知道阿原去哪里了。”
下一秒,熟悉的男声便从我的耳旁响起:“阿沁么?我在陪婧婧买饮料。”
我猛然回头,见着阿原正倚着柜台朝我眨眼,语气极尽温柔,“等我们买完就回来找你。”
我退后了两步,心情复杂。既有欢喜又有悲哀,欢喜于阿原的接近,悲哀于大概率的无疾而终。我只能强打精神,试图用开玩笑来缓解尴尬。
“阿原,你这样我会误以为你在挑拨我和阿沁的关系。”
阿原弯了弯眼,表情还是那样温和。
没有否认。
我却在下一秒猛然醒悟。
没有收到的阿原的消息,总是在阿沁的面前引发的误会。
不是没有收到,不是因为没有我的好友。
就像我时隔多年依旧记忆清晰的那串号码。
就像我当初因为被阿原忽冷忽热心力憔悴终究删掉的微信。
哪有找不到的,联系不上的借口。
只因为我从来都不在阿原的眼中。
任我如何自得,窃喜,我始终是潜行于黑暗的小偷,从始至终,无人在意,无人,问津。
作者:香无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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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天德四年的三月三十日,清凉殿举办了一场盛宴。原本是因为宫内的女官们由前一年的诗会,兴起了赛和歌的想法。村上天皇听说了以后,便组织了这样一场歌会。那场歌会比之前举办的任何一次宴会都要盛大、灿烂。
歌会一直持续到了黎明之时,直到天皇乘兴而归。
原本是一件值得记载和回味的盛事。
但在这场盛宴已经结束了几个月之后,宫人们还时不时能在夜里听到咏歌之声。原本还想瞒住村上天皇,直到这位圣上在某天夜里赏樱的时候听到有人吟诵和歌,等问及何人的时候,却又遍查未果。
“即使这场歌会已经结束,但显然宫内的鬼怪还未尽兴呢。”
宫人们私下里这样讨论道。
因此有不少的法师、僧侣们,被圣上召唤的,被其他人引荐的,都开始向平安京赶来。
起
青山远黛,天色未明。穹顶呈一种青灰色,既见不着云,也见不着星。偶有几只鸟扑楞楞飞过,才显得这座山不至于静默如死。此山无名,只不过若要从近江前往京都,便非得爬过这座山不可。
此时,进山小路旁的废弃亭子里,坐了两个风尘仆仆的远客。
其中一位是武士,另一位却是一名年轻的僧侣。
武士年约三十来岁,身材高大,眉眼刚毅,腰间挂长刀,正大咧咧地坐在石凳上打着哈欠,表情非常不耐烦:“ 你这和尚哪里来的精力,天不亮就要赶路。”
那坐在对面的僧人嘴里咕哝道:“大人可以不必迁就小僧。”这僧人看起来年岁不大,容貌还未褪去青涩。
“那怎么行?”武士的眼睛立马瞪了起来,“羽丸,你是要我做无信之人吗?”
“小僧不敢哩。”被称作羽丸的僧人连连否认。
武士气咻咻地说:“若不是你与我有救命之恩,你以为谁都能让我橘伊成做护卫不成?”
“小僧很感激大人这一路的守护,就算是救命之恩也已报啦。” 羽丸见伊成又对他瞪起了那双牛眼,话音不由得越来越弱,只觉得屁股像坐在一块烙铁上,忍不住站起身来,“小僧休息得差不多了,可以继续赶路。”
眼见着羽丸跑得飞快,橘伊成嘿嘿一笑,也起身大步跟上。
已至秋季,这山中格外冷些,伊成跟着羽丸顺着山道一路走来,只觉这山内寂静无人,连虫鸟似乎都销声匿迹。他扫视了周围一眼,那些百龄老树似乎都添上了重重的阴影,显得诡密又恐怖。
羽丸倒是毫无察觉,还兴致勃勃地捡起几片落叶,左右对比看哪片颜色更鲜艳些,等挑好了,又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
“这些落叶有什么用?”伊成问。
羽丸笑眯眯答道:“等回了庙里,师傅就知道我去了哪些地方。”
伊成撇过脸哼了一声,却瞧见不远处白光一闪。
“什么人?”伊成提步想追,想起脚边还有个捡落叶的和尚,干脆一把拎住羽丸的领子,将他提着一起跑了。
“欸欸欸……大人?”羽丸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脚底悬空往后倒移。他连忙把手里的落叶都塞到怀里,以免一时紧张把落叶攥碎。
伊成左手提着羽丸也不嫌累赘,只管趋着那道影子往前追,只见那道白影左右晃动,却怎么也甩不开伊成的追逐。眼见着就要被伊成抓住,突然前方冒出一道人影,那白影往上一跃,一下遛入了那个人的背篓里。
伊成一时脚步不及,带着羽丸将前面那个人一起撞倒在地。
“痛欸。”羽丸揉着脑袋,感觉耳朵都摔出了问题,否则为什么连自己的声音都听起来不像自己的。
很快他发现,发出“痛欸”的人不止他一个,还有蹲在旁边的倒霉蛋。
“原来是只猴子。”伊成盯着竹篓里朝他呲牙的白猴,喃喃道,“这猴子怎么这么白。”
被伊成撞倒的倒霉蛋忍不住出声道:“是猿,是白猿啦。”
伊成一点也没有被戳穿无知的不好意思,他直起身望向倒霉蛋,盯了半晌,突然问:“那么你呢?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座山里。”
倒霉蛋眨了眨眼睛,半天才理解伊成的质问:“可能,可能是因为我就住在山下吧。”
“是这样啊。”伊成恍然大悟地点头道,又看了看天色,“既然如此,为了表达你的歉意,就请我和小和尚去你家留宿一晚罢。”
“欸?”
就这样,被伊成缠上的又多了一个家伙。虽然羽丸对伊成的行为有诸多腹诽,但是看到这逐渐黑下来的天色,以及模模糊糊像鬼怪一样的树影,他很快动摇了——当然主要是,即使不答应,但橘伊成已经再次提着他的领子不由分说跟着倒霉蛋到他的住宅去了。
“所以说我答应了,让我自己走还不行吗?”
倒霉蛋叫京极友则,是近江国国司的幼子。他上头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姐姐们早已嫁人,两位哥哥也并不在家常住。
但听说家主京极保正今晚不在这座宅院的时候,羽丸才真正松了口气。
“你很紧张吗?羽丸。”伊成斜睨着羽丸道。
“有点。”
“为什么呢?”
“因为是大人啊。”
“大人有什么值得好怕的?”
“不是因为官职害怕,而是觉得拘束。”羽丸解释道,“如果保正大人在这里的话,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呢。”
京极友则已经指挥着下人为两人准备房间了,听到羽丸这么说忍不住宽慰道:“父亲大人很随和的,不是什么讲究规矩的老古板。“
橘伊成赞同的点点头,伸手攀着友则的肩膀:“看看这个家伙也能察觉得到吧!”
“这也太失礼了吧!”羽丸虽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但脸上的表情明显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看到羽丸这个表情,橘伊成再也忍不住开始大笑起来,笑到捂着肚子躺到了地上。
“你还没有看出来吗?”伊成问道。
“什么?”
“这家伙与我是旧相识啊!”伊成指着一旁的友则笑道。
“真是太失礼了。”那一瞬间,羽丸在友则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神情。
友则和伊成是小时候的玩伴,那个时候友则的大兄在清凉殿任职,友则在平安京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伊成是个非常恶劣的家伙,从现在的本性也可以窥见一二。只有友则这种被人耍过也毫不记恨的憨厚性子,才能和伊成这么持久维持了友谊。
“今晚月色会很美。”友则对伊成说,“如果不介意的话,今晚就让内子为两位准备一场赏月之宴吧。”
“会不会太打扰了。”
“怎么会呢?”友则看向伊成,“我与伊成,可是有七八年都不曾见过了。”
“不够义气的是你吧。”伊成不满道,“我竟然连你成婚的事情都不曾知道呢。”
“是家族的联姻呢。”说到自己的事,友则露出了一点点羞涩的笑意,“刚开始的时候我与她都不太熟悉,所以也没能够很快适应丈夫这样的角色呢。”
友则黑黝黝的眼睛里闪出奇异的神色:“绫子啊,是个好女人啊。”
承
清澄明朗的月亮正挂在夜空,下人们将院子里点上灯笼,伴随着院子里不知名野花的香气,让人心情很是舒适。
赏月的宴席就安置在厅内,坐在厅里,可以看到廊外的月色。
参与宴席的人很少,只有橘伊成,羽丸、京极友则和他的妻子浅井绫子。
下人们把酒菜端上来以后,就离去了,只留下一位穿着唐衣的侍女负责倒酒。
侍女叫真音,是绫子的贴身侍女。
伊成用筷子扒下煎烤好的香煎鱼肉时,听见友则叹气:“哎……”
“为什么叹气啊友则?”
“我只是感叹时光的飞逝。”友则看向伊成,“距离我们上一次坐在一起饮酒还是八年前了吧。”
“是啊。”伊成将香鱼夹进嘴里,“如果不是看到那只白猴子。”
“是白猿。”友则忍不住分辩了一句。
羽丸则认真扒着盘子里的鱼肉,慢慢把鱼头连着鱼骨一起取下来。作为蹭饭的食客,此时只需要安静进食就好了。
只不过……羽丸微微侧头看向边上的浅井绫子。她也是这样安静吃着东西,雪白的鱼肉送进鲜红的嘴唇里,她用牙齿撕咬着,一点一点吞进去。
“还记得以前也是这样。”伊成拿起杯子,盯着杯子里的倒影,突然开口,“除去美味的酒菜,心情愉悦的景色,还要加上友则讲的故事才行。”
友则笑着叹气道:“啊……就不能让我少伤脑筋一次吗?”
伊成指着友则对羽丸道:“不要被他无趣的外表欺骗了,他可是我们那群人中最会编故事的家伙。”
“真的吗?”连一旁默不作声的绫子也抬起头来,望向友则。
友则抓了抓脑袋:“都是他们胡乱吹嘘的,我讲的故事没有那么精彩啦。”
“但我可从没听过您给我讲故事呢。”绫子似乎被勾起了兴趣,放下手中的筷子,说,“不如在场的每个人都说一个故事吧,这样子就知道您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很精彩了。失败者也要有惩罚才行。”绫子的眼里露出一点争强好胜的笑意。
“唔……”友则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那说什么呢?”伊成皱眉道,“这可糟糕了,我可不是善于讲故事的人呢。”
羽丸则在心里默默翻找,看能不能从以往读过的佛经里找到什么新奇一点的故事。
“啊呀,这么沉默下去可不行……”半晌,绫子指着站在一旁倒酒的真音突然开口,“就让真音先说一个故事,开个头吧。”
第一个故事。
曾经有一个小姑娘。
她是贵人家的小姐,家教是十分严谨的。
所以她除了自己的兄弟姐妹以外,并没有别的玩伴。
但与她年龄最相近的姐姐,也跟她足足差了七八岁。
所以她的姐姐们都不肯耐心陪她玩耍。
夫人的侍女看出来她的寂寞,于是悄悄提出了建议。
“我家中有一个年幼的妹妹,如果小姐不嫌弃的话……”
小姐思考了一会儿,矜持答应了。
但心中不免嫌弃,下人家的小孩子,想必是粗俗且不通礼仪的。
但侍女的妹妹很乖巧,即使穿着洗到发白的衣服,但整体是干净整洁的。她就乖乖跪伏在地板上,不听见召唤不会乱动。
贵人家的夫人见了一次就对这个妹妹很满意,干脆就要她也在宅子里住下了。
夫人问侍女:“你的妹妹叫什么名字。”
“利子。”
一开始利子的到来的确让小姐变得没那么无聊,况且利子的安静懂事很让小姐满意。
她与利子无话不谈,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要求利子陪她一起。
侍女试图阻拦,但夫人念在小姐好不容易有个玩伴的份上,破例允许了。
利子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眼睛又大又圆,微笑的时候带着点弯弯的弧度。眉毛浓郁,嘴唇鲜红,牙齿洁白。
小姐很喜欢利子的长相,忍不住拿自己的衣服开始装扮她。
穿着小姐服装,带着小姐发饰的利子变得更加漂亮了。小姐越来越喜欢利子。
只可惜利子未免也太安静了些。无论小姐跟她说什么,她都只是静静听着,无论小姐要做什么,她也从不劝阻。
于是,小姐又变得无聊起来。
“就好像是一根无趣的木头。”小姐跟夫人抱怨道。
但夫人很满意,她原本怕低贱的下人会带坏小姐,所以安分不多事的利子让夫人安心。
所以即使小姐抱怨利子,夫人也从不往心里去。
“你为什么只会微笑呢?你为什么不与我交谈呢?”小姐愤怒地将利子推倒在地,试图让利子有其他的反应。
但利子依旧是安静守礼的,她默默承受着小姐的怒火,没有做出任何不合理的举动。
“换一个玩伴吧。”小姐心里这样想着,她一点也不想要这样无趣的朋友了。
这样的念头一旦浮起来,小姐就越发看利子不顺眼起来。她不再给利子漂亮的衣服,也不再抚摸利子柔顺的头发。她总是罚利子在院子里淋雨,不再准利子进她的房间。
即使是这样,利子仍然带着淡淡的微笑,似乎小姐对她做什么她都甘之如饴。
利子开始变得脏兮兮的,一头漂亮的长发也像枯草一般杂乱。衣服也开始散发出奇怪的味道。
终于有一天,小姐把利子推进了井里。
她从井口往下望去,看着利子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望着她,可能还没有理解小姐所做的事。
小姐却不再看利子,她只是迈着轻快的脚步去夫人那里,准备换一个新的玩伴。
真音说完这个故事,眼睛望向了院子里的井。就好像那个故事里的井就是这口井一样。
羽丸追问道:“那么后来呢,那位小姐找到新的玩伴了吗?”
“我也不知道呢。”真音把视线移回羽丸的脸上,脸上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
伊成击掌道:“真是个好故事,那么由我来说第二个故事吧。”
第二个故事。
一个叫贤之助的男子。
最近家里替他找了一位娴淑的妻子,不日就要成婚。
贤之助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对未来的妻子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想象,也没有太多的期待。
某天他去往丹波国办事。
一路奔波。
办完事往回赶的路上,明明日头正盛,他突然心念一动,决定歇息一天。
“这么急回去做什么呢?”他想,“反正家里也没有值得挂念的事情。”
于是他停下了赶路的步伐,开始变得闲情逸致起来。
于是,在放下行李以后,他决定去四周转转。
“有一座很有名的神宫在这附近的样子。”贤之助击掌道,“不如就借此去祭拜一番。”
说去就去。
贤之助到神宫的时候才发现热闹非凡,聚集了不少的年轻男女。
聚集在此的神灵会为信徒挑选适合的婚姻对象。贤之助突然想起之前听说的这座神宫的传闻。
“那么……”贤之助击掌许愿的时候,忍不住私心作祟,“如果能恰巧遇到心仪的女子就好了。”
祭拜过的第二天,贤之助又继续赶路。走到半路的时候突然开始下起了雨。
雨势渐渐变大,贤之助的步伐变得急促起来。要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才好,他一心想到。
在路口拐弯过渡鸦桥的时候,突然迎面遇上了一位身穿蒙头衣的女子。
就这样差点撞了上去。
贤之助手忙脚乱地拉住了女子的手臂,不同于男人的柔软触觉让贤之助心思一动,忍不住抬眼向那个女人看去。
虽然看不清全貌,但秀气小巧的下巴与嫣红的嘴唇都让贤之助感觉得到这必然是一位美人。
“抱歉。”等女子站稳,贤之助急急忙忙道歉。
却听到佳人轻笑。
“不是您的错。”女子善解人意宽慰道,殷红的嘴唇微微扬起,声音也如同清泉敲击山石一般悦耳。
贤之助就这样呆住了,连女子什么时候离开都没有意识到。
“是命运安排的邂逅吧。”贤之助这样想到。等他反应过来,早已经没有了佳人的踪迹。
怎么办呢?
贤之助被这样的半张脸和声音给迷住了,他迫切想要再次遇到这个女人。可是,他连姓名都不曾问到。
他无心返乡,反而又将行李放回了原来的住处。
一日又一日的,他在渡鸦桥附近徘徊。
再见一次吧……就算是一次也好……
他祈求神灵们垂怜他的痴心,只希望再见到那个女子一面。
就这样,贤之助一日又一日的在桥上徘徊。
直到日渐消瘦,卧床不起。
直到死去。
也不曾再见到那女子一面。
但到现在为止,仍然会有过路的旅人,在雨天,看见贤之助寻觅的身影。
“真是痴情。”绫子感叹道,“即使只是半面之缘,竟也能叫人无法忘怀。”
伊成挠了挠头,说:“这算不上什么精彩的故事,不过这是社里的神官跟我说的。他信誓旦旦告诉我真有其事,不过我可从没有看到过雨天里那个身影。”
天上多了一些云,将原本清亮的月色挡住了,厅内也因此变得昏暗了起来。有风从廊外刮进来,院里的灯笼被吹得左右摇摆。
“那么轮到了我了吧。”绫子说。
第三个故事。
一个叫木姬的女子。
木姬出身是一位贵族,可未等到木姬长大,竟然家道中落了。木姬的父母早逝,她的叔叔一心想将她嫁给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所以即使木姬有着不俗的容貌,却没有合适的青年才俊登门求娶。
等到木姬十八岁的时候,他的叔叔带来了一位贵人。
即使那位贵人的年龄足以做木姬的父亲,但木姬没有拒绝的余地。
于是,木姬变成了这位大人的情人。
所幸的是,这位大人为人温和儒雅,对木姬很是照顾。即便是情人的身份,木姬依旧感受到了温暖。这位大人每次过来看望木姬,都会带来新奇的珍品来逗木姬开心。
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五六年。
直到有一天,木姬才发现这位大人已经很久不曾来看望过自己了。
如同所有的男人一样,即使是美貌的木姬终究也会被厌倦,这位大人又找到了新鲜的情人。
不甘心啊,习惯了被温柔的语言问候着,被温暖的怀抱环绕着,突然变得冷清起来的宅院开始碍眼了起来。
即使是卑微的恳求,她也想要那位大人可以回心转意。
直到有一天,上天似乎听到了她的祈求,那位大人又坐着牛车经过了她的院子。
看见木姬依旧如往昔般美貌,正赤脚坐在外廊上。莹白如玉的小腿晃动了大人的心跳。
这位大人再一次沦陷在了木姬的裙下。
“木姬啊……”大人亲吻着木姬修长的脖颈,“你的容貌正如以前那样迷人。”
“木姬啊……”大人抚摸着木姬的峰峦起伏的身躯,“你的皮肤仍如以前那样光滑。”
“木姬啊……”大人拉起了木姬的双腿,“你的身体还如从前那样契合。”
只是,为什么听到了奇怪的声响。
像滚动在石板路上的车轴,因为不堪货物的重压,而发出喑哑的呻吟。
“大人……”已经来不及仔细思考,木姬的手臂已经揽住了他的脖颈,“我这样的身躯,您还喜欢吗。”
时间啊,会给美人的脸上带去皱纹,会让美人的皮肤变得干涩,会让躯干不再修长挺直。所以像名字一样,做一位木姬吧。木头所塑造的躯干,木头所镌刻的五官,用上好的彩漆,让它绝不会随时间去腐败。
只可惜还是觉得冷啊,需要活人的体温和怀抱。
木姬就这样紧紧地搂着这位大人,维持着这位大人贪恋的颜色,汲取着她所需要的温暖。
绫子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
“哎呀,那位叫做木姬的美人是变成妖怪了吗?”伊成好奇地问道。
绫子微微扬起嘴唇,却没有回答伊成的问题。
此时的月亮已经隐到云层背后去了,厅内众人的脸在烛光的映衬下昏暗不清。
风也越发疾烈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友则的声音变得更低沉了些。
“到我说了吗?”
转
第四个故事。
有这样一对姐妹。
姐姐叫桂子,妹妹叫秀子。
两人长得都非常貌美,只不过姐姐身材高挑,妹妹则玲珑可爱。
可是两姐妹的感情却一点也不好,她们总是在暗暗比较,比较今日谁摘的花更鲜艳,谁用的首饰更精巧。
两人谁也不服谁,却又互相嫉妒着。
姐姐嫉妒妹妹可以像小鸟一样躲藏在男人的怀里,妹妹嫉妒姐姐修长的双腿和玲珑的腰肢。
每一个出现在她们附近的男人,都成为了这对姐妹争抢的对象。
菅原川就是这样幸运或者不幸的男子。
他首先遇到的是姐姐桂子。
姐姐原本只是出来采买一些食物,结果就将菅原川给迷倒了。
无论如何菅原川也是一个英武的男子,所以桂子也不讨厌他。很快两个人就约定了幽会的时间。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天晚上来的不仅仅只有桂子一个人而已。
在男女欢愉过后,桂子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房间。接着,菅原川迷迷糊糊感觉到被子里钻进了一个人。
即使没有看清楚容貌,菅原川也能察觉出来这并不是桂子。
“我是桂子的妹妹秀子。”那个女子这样自我介绍道,“我姐姐怕伺候不周,因此又将我叫了过来。
在微弱的月光下,菅原川看清了妹妹的样貌,虽然不是姐姐那种秀美,却另有风味。
半推半就的,菅原川与妹妹也成就了好事。
“和我姐姐相比,你更喜欢谁呢?”秀子在菅原川怀中问道。
既然此时与秀子在一起,菅原川自然是夸赞秀子。
第二夜,桂子又问菅原川:“与我妹妹相比,你更喜欢谁呢?“
这次菅原川回答的是桂子。
于是,到了第三夜,这两位美貌的女子都追问到了他的面前,不依不饶,非要他说出来,桂子与秀子,他更喜欢谁一点。
此时的菅原川对两位佳人兴致正浓,自然是一个都不想得罪。于是他就回答:“无论是桂子还是秀子,我都一样喜欢。”
“一样喜欢?是谁都不多,谁都不少吗?”秀子和桂子显然对菅原川的答案并不满意。
“当然。”菅原川回答道,“桂子也好,秀子也好,我都是一样的喜欢。不比谁多一分,也不比谁少一分。”
于是秀子和桂子对望了一眼,既不服气,又不甘心。但还是按照菅原川的说法,将他切成了两半,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咯嗤咯嗤”是嚼食食物的声音。
等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要比她多分到一点。
桂子和秀子下着决心。
“咯嗤咯嗤”
友则的故事说完,厅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除了羽丸还在嚼着被煎到焦脆的鱼骨。
于是整个房间内,只能听到羽丸吃东西的声音。
“羽丸大人。”侍女真音在一旁小声的提醒道。
羽丸才反应过来:“咦?就已经轮到我了吗?”
第五个故事。
名,是咒术。
当一样事物原本没有名字,却被人赋予了姓名以后。
就会产生灵。
又或者灵原本就存在着,只是无人知道灵的名字。而被人赋予的这个名字恰巧是灵的名字。
于是事物成了灵的寄体。
所以,取名是一件非常慎重的事情。
但在某一天,它被赋予了一个名字。
利子。
它似乎懵懂的明白,它就是利子。
但此时,它刚刚才产生了意识,还不理解利子这个名字对它的意义。
是咒。
是属于那位贵女玩伴的咒。
它因为成为贵女的玩伴,而被赋予了利子这个名字。
不仅如此,贵女还对利子下了别的咒。
利子,是玩伴。而所谓的玩伴,是一生一世,永远不分离的羁绊。
贵女将自己的一切都送给了利子,将自己的衣服和食物,将自己的首饰和父母。
“利子是我最好的朋友。”
“利子也是你们的女儿。”
“利子要和我穿一样的衣服。”
就这样,被称作利子的灵,像缠绕在贵女这棵树上的藤一般。同根而生,缠绕不分。
就这样,贵女所拥有的,要分享给利子。利子所拥有的,也要分享给贵女。
比如说,作为木偶的身躯,比如说作为灵的寿命。
比如说,作为人的情感。
嫉妒、爱恨、欢喜、痛苦。
木姬是贵女也是利子,
桂子与秀子是贵女也是利子。
她们同源而伴,互相依赖也好,互相厌恶也好,生死不离。
合
羽丸双手合十,站起身来,望向站在黑暗里的绫子与真音。
“利子……”
如今这两个“人”只剩下一个名字。
她们都是利子。
风越来越大,猛烈的风灌入屋内,将所有的烛火都吹灭掉了。
除去呼啸的风声,还有怪物的呻吟响起。
“太饿了啊。”这是绫子的声音。
“太孤单了啊。”这是真音的声音。
“太寒冷了啊。”这是“利子”的声音。在昏暗的夜色中,绫子与真音的眼睛和嘴都变成了黝黑的深洞。她们朝着羽丸冲过来,脸孔变形,身子越拉越长。喀拉、喀拉……是关节扭动的声音。
“伊成大人,您的刀还在吧。”羽丸的语气很平缓,就好像看不见即将扑过来的怪物一样。
“当然。”橘伊成露出了洒然的笑意,“说起来,赴宴还要带刀,失礼的分明是羽丸你吧。”
白光闪过,通体雪白的白猿阻拦了“利子”的攻势,将它们扑倒在地。闪着利光的爪子似乎划断了空中看不见的丝线。
羽丸从怀里掏出念珠,缓缓转动着,嘴里默默念着经文,在“利子”暴起的下一秒按住了它的头顶。
无论“利子”如何挣扎,似乎无法摆脱羽丸的手,就好像有千钧之力压在它的头顶一般。
白猿跳到了“利子”的身后。
“嗤”的一声,它的利爪不费吹灰之力插入了“利子”的后背。
然后掏出了一团血肉。
“利子”停止了挣扎。
是心脏啊。
明明已经衰老到跳动都很缓慢的心脏,却在木头的身体里存活着。
羽丸松开了按在“利子”头顶的手,将念珠放在了心脏的上面。
不知不觉,这心脏便萎缩了下去,直至变成一捧灰烬。
白猿也退后几步,然后变回了原本的样子——橘伊成的长刀。
橘伊成捡起长刀插回刀鞘里。
然后回身望向最后一个“人”。
“友则啊。”橘伊成轻轻叹了一口,“抱歉,我知道的太迟了。”
京极友则站在角落里,仍是憨直的笑意:“还能和你喝一次酒,便不算太迟啊。”
如果“贤之助”遇到的不是“利子”该多好,就不会因为对妖怪的执念而死去了罢。
羽丸将手指点向友则的眉间,直至他的身躯越来越淡。
“伊成啊,再次见到你,很开心。”
友则遗留着这样的话语碎片而散去。
文:香无妄
死线下的流水账。
要求:笑语/求知
天才蒙蒙亮,就已经没了睡意。
容诩在床上滚了几圈,见睡眠无望,于是翻腾起身,准备去浴室泡个澡。
不得不说容诩虽年逾四十,身材保养的却是极好。皮肤紧致光滑,没有什么赘肉。容貌清雅韵致,眉间一抹轻愁,倒也别有味道。只不过保养的再好,眼尾的细纹,眼底也是遮不掉的。容诩每日站在镜前,细细的端详自己的躯体,小心的照镜,抚过眼纹,最终留下一丝怅然。
寂寞,都是寂寞。容诩忙挥开脑子里的情绪。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又去衣帽间挑了件衣服。她忽视掉手机上阿ken发来的好几条信息,通知司机接她去自己的画廊。
阿ken这牛郎倒是很会察言观色,同行贵妇那么多,他一眼就瞧上了容诩,开始展开温情攻势。她原本也只是去陪朋友开开眼界,并没有点召牛郎。甚至嫌吵一个人到天台去休息。但没几分钟阿ken立刻就跟了过来,善解人意地说只是觉得跟她聊得来,即使不是客户,也想逗她开心。
容诩到的很早,画廊的员工都还没来。画廊后方有个小花园,有凉亭,也有一座三四十平米的玻璃房。那是容诩最常用的一个画室。容诩径自进了画室,换了衣服。玻璃房中央有一副未完成的油画,斑驳的色块三三两两,整幅画还未成形。对于容诩来说,画画能够让她忘却所有的忧虑。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助理来敲门,跟她说:“李太太来了。”
李太太姓何,叫何悦诗,是她的前助理,后来遇上了一个富豪,两人爱的天雷勾地火,很快就从一个小助理一跃成为贵妇圈中的一员。她与容诩感情很好,没事也会来陪伴打理画廊事宜。
容诩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稍微收拾了一下画具。何悦诗熟门熟路,进了玻璃房便走到容诩面前,开始打量容诩。
她看了好一会儿,让容诩觉得奇怪。不由开口问:“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何悦诗眼中略过一丝奇怪的情绪,但她很快便笑了:“我本以为你会不开心,特地来陪你。不过看起来,你好像还好。”
谁料何悦诗下一句接道:“看来上次带你去临市是个正确的决定,我已和赵太几个约好,今晚再一同去。”
容诩一愣,阿ken的信息恰逢其时发来,几个醒目的字跃上屏幕:“你不理我,我很想你。”
何悦诗显然也瞥见了,挑了挑眉很是意外。但过了片刻,何悦诗还是对容诩道:“跟这种人,耍耍开心倒罢,切记不要动情。”
何悦诗走了以后,容诩也没了心思继续作画。收拾了一会儿,她换了衣服,又去平日里常去的会所做了SPA,才叫司机将她送到了码头。另几个贵妇早早就在等着她了,一路上都很兴奋,只有何悦诗淡淡地靠在座位上,不知在想什么。赵贵妇几个或许是压抑的太久,一路上开了好几个颜色笑话,不过也难免,容诩这个圈子的朋友,平日里能出来开茶会的,不是一年到头见不到老公人,就是夫妻各玩各的。但凡是恩爱的模范夫妻,都不会像她们这般闲。本就大多是商界联姻,夫妻感情基础不多,早就消磨殆尽,又碍于种种原因没有离婚,各个都过的挺无趣。
如今被人怂恿着去鸭店,这些贵妇未尝不是想避人耳目地放纵一番。毕竟男人有钱玩女人不过是些香艳俗闻,而她们这些贵妇若是叫人见了,且不说圈外的人如何鄙夷,圈子内的也要踩上几脚嘲讽几句的。
去邻市的路程不过两个来小时,一路上说笑也就到了。这家店格调高,隐秘性强,装修的也雅致。若是又不知情的人进来,只以为是一个普通的娱乐会所。只有被熟客介绍来的,这店的阿爸才会将他们带到最里面的房间里去。那房间有个暗门直通另一座楼,那才是真正的店,专为这些偷欢的贵妇打造。她们一进包间,那些牛郎们就叫阿爸领了进来,轻车熟路地坐在她们左右。
赵太左右看了看,问阿爸:“阿ken怎么不在。
阿爸是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一头短发看起来雌雄莫辨。她笑得灿烂,解释道:“阿ken今日有事告假,实在是不好意思。”
赵太太便有些不乐意,开口道:“我今日可是专为他来,我不是特地跟你说过了吗?一定要阿ken出场。”一方面阿ken的业务能力在这个会所也是数一数二,二方面赵太太提前点人却没点到,总是有些失面子。
阿爸几步凑到赵太太面前,语气暧昧:“赵太太,这田地虽沃,可牛也不能不歇歇,否则,这地就耕不好了不是。阿ken是好,他上工以来可是两个多月没休过假,赵太太替我心疼心疼啦。”她拍了拍赵太太的手,道:“何况,我这次带来的,一个都不比阿ken差。尤其是阿闽,我特意从其他店挖来的,保准服务满意。”她伸手将左边一个牛郎拉过来,塞到赵太太身边,嘱咐道:“好好陪赵太太。”
那牛郎长的也俊俏,眼光也灵。一眼就看出赵太喜欢什么口味。刚坐下就拉住赵太的手往自己腹部摸去,一边道:“赵太太,你喜欢不喜欢啊。”
赵太太倒是料不到这牛郎看起来清瘦不显眼,那腹肌确是清晰有料,一下子心情舒畅,跟这个牛郎腻歪起来。
几个贵妇跟牛郎们打得火热。连一开始神色淡淡的何悦诗都媚眼迷离地倒在一个牛郎身上。容诩则清淡淡地默默喝酒。牛郎本来都识趣,见这个美妇人口味清淡,也规规矩矩陪着饮酒。其他几个贵妇早知容诩性格没趣,能跟来早就稀奇,见她只顾喝酒也没觉得奇怪。这房内娇笑呻吟,喘息连连,充满着叫人心跳脸热的暧昧氛围。
容诩不是不情动的,空闺寂寞多年,本就禁不起撩拨。加上饮了些酒,即使理智还在,身体已经很诚实的热了。容诩有一种直觉,阿ken这些日子的短信轰炸,可不是为了这次故意不出现来吊胃口的。阿ken显然是准备发展自己这个客户,若这次容诩一个把持不住,岂不是便宜了其他牛郎。要欲擒故纵,现在也不是时候。
果然,容诩的手机亮了一下。
容诩拿起来看了一眼,便装作有事,离开了房间。
阿ken发消息说:“出来吧,我在等你。”
容诩刚走出房间,阿ken的下一条信息便到了:“往前走,穿过这条走廊,左拐。”
若不是这条走廊太过安静,容诩几乎要怀疑阿ken是不是在附近偷窥。她依着信息,穿过了这条走廊,走廊两旁都是房间,甚至依稀能听见里面的喘息。
左拐以后,阿ken第三条信息也到了,叫容诩从右边的一个暗门进入,然后上楼梯。
楼梯很暗,不知道是不是灯坏了,容诩按了几下都没能将灯打开。容诩并不害怕,拾级而上。但不知为什么,在这样的地方,黑暗反而能更能勾起人心底的情yu。
容诩一手摸索着墙壁,缓缓上楼,楼梯旁狭小的窗户透出浅浅的光亮,让人能依稀辨别脚下的阶梯。阿ken很会摸索人的心态,若是换了其他人来,或许会叫这寂静黑暗的楼梯间吓的疑神疑鬼,什么情调都没了。但她说不上心情是什么样的,但绝不是恐惧。或许,是自己都解释不清的激荡。
等到了楼梯的最上方,前面叫一扇门挡住了路。容诩试着推了推,发现推不开。却听见叮的一声短信提示。阿ken的身影从暗处显出来。他轻声道:“容诩,我在。”
楼梯间仍旧很暗,细微的光线只够勾勒出阿ken的身形,却仍旧无法看清他的面貌。阿ken上前一步,站在了容诩的身后,虽然并没有真正接触到容诩,但微妙的气息已经笼罩在她周身,似是拥抱。
人的距离根据远近亲疏可以分为四种,一般距离,礼貌距离,私人距离和亲密距离。容诩的性子冷,戒心强。越是人多的地方反而越难以接近。但进入到黑暗之中,那种疏离的安全距离似乎便消逝不见。阿ken现在与她相聚不过十来厘米,她似乎可以感受到阿ken的鼻息拂过她的耳畔。
这种无声的暧昧让人无法抗拒。尤其是阿ken男性气息的侵入,让容诩竟有些控制不住的起了鸡皮疙瘩。
这牛郎!什么都没做就将她的情yu勾了起来。
下一刻,一抹温热吻住了她脖颈,叫她身形一僵。阿ken从背后靠近她,一手轻柔的抓住她的右手。左手则轻轻覆住她的眼睛,声音暗哑暧昧:“闭上眼睛。”
容诩依言闭目,好似毫不作防。而阿ken则塞了一片钥匙到她手心,握住她的手,将面前的门开了。轻轻一推,容诩便感觉到一丝外界的凉风迎面吹来。
阿ken带着容诩往前走,动作轻柔体贴,像是呵护着什么珍宝似的。走了约莫十来步,阿ken停了下来,然后轻声笑道:“虽然很想让你倒数几下,但觉得未免太流于形式。还是直接看吧。”
说罢,便拿开了遮在容诩眼前的手。
映入容诩眼中的是夜幕,似墨一般的深蓝,隐隐绰绰的闪烁着微光。
四块巨大的深蓝的幕布遮挡住整个房间的墙壁,此时容诩正在幕布的围绕之中,头顶也是深蓝近黑,极细的金属灯管高低错落呈下坠之势,营造出星光坠落的样子,借着这流泄而下的清弱灯光,光亮投影,幕布迎风摇晃,又使得幕布上荧光流动,幽微星光汇聚成万里星海。
“很好看。”容诩忍不住伸手接光,看斑驳灯影映在手上。
阿ken笑声清朗:“这里开过个展,后来便卖掉了。阿爸还在考虑把这里改成什么样子。趁着还在,带你过来吹吹夜风。”
等阿ken转到面前,容诩才看清了这个牛郎的样子。容貌清俊,眉峰文秀。既不是那种侵人的凌厉也不是雌雄莫辨的美色,看起来温软亲和,极好说话似的。
只有笑起来的时候,那眼神就像一把钩子,在绸缎上划出一道道毛躁的勾丝,让人心痒难耐。
阿ken拉住容诩的手,带她绕过幕布,幕布后什么也没有,连围栏都没有。他们身处30多层的高楼之上,低头看下去,下方的城市灯火璀璨,车影交织。
若是有恐高症的人早已经腿软,但阿ken显然很懂容诩的心理,拉着她在边缘坐下,脚下是万丈深渊,周身是飒飒夜风。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瓶酒和两个杯子,递给了容诩。
容诩抬眼看他,表情倦懒:“你就不怕我喝多了往下跳吗?”
如水的笑意在阿ken脸上漾开,他微微眯眼:“那我就,陪你跳下去。”
到底是阿ken看破了容诩内心的疯狂还是本身就是个有自虐倾向的疯子,不过容诩确实感受到一丝别样的刺激。她伸手扯住阿ken的领子,将他拉近,两个人开始接吻。
这样的姿势其实并不舒服,脚下与身旁都没有借力的地方,只要一个松懈两个人就可能从30多层的高楼翻了下去。高楼夜风猎猎,这种边缘处的紧张刺激感,激起容诩内心深处的颤栗。阿ken的吻技娴熟而热烈,几乎叫容诩喘不过气,不知不觉中阿ken已经解开了容诩的扣子,一只手握住了诩的一侧。容诩也忍不住将胸膛挺起,迎合阿ken的揉捏。正在情动的时候,阿ken突然重心一偏,带着容诩往左边倒去,从高处坠落的失重感骤然而至。一瞬间,容诩心思电转,这牛郎是拉她殉情还是怎么的。
下一瞬间,容诩便感觉掉在了一个柔软的上面,这天台下竟然有一张巨大的网,隐藏在夜色之中,连容诩也忽略了过去。阿ken压在她身上,双手如灵蛇一般探进,解开了她的内衣。他在容诩耳边喘息,声音低沉:“你看,你的身下是整座城市。”
容诩被撩拨得几乎要尖叫,却猝不及防对上了阿ken的眼睛。
阿ken的眼神很奇怪,他的眼神那么冷静,没有丝毫情yu,只有满满的征服欲和占有欲,他的表情得意而高傲,甚至还有些不屑。他似乎注意到容诩在看他,便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又是满溢热烈的情意。他的手指一路向下,马上就要探入容诩的内裤里。
容诩突然抓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下一步的动作。阿ken疑惑的看着他,眼神情yu迷离中带着些许愕然,好像刚刚那样志得意满的眼神根本不存在过。
容诩却很坚定地将阿ken的手拿开,然后吻了吻他的嘴角,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她将阿ken推开点,然后坐起来整理自己的衣服。
在这张网上并不好站起来,好在两个人滚来滚去的时候已经滚到了窗口附近。容诩整理好,小心地往窗口挪了一段,然后拉住窗棂借力起身出去。
阿ken一把拉住了她,眼神甚是无辜:“为什么,我服务的不够好吗?”
容诩只是淡淡的笑,然后眼神落在阿ken拉她的手上,逼着他不得不松开了手。她说:“你技术很好,钱不会少你的。”容诩刻意将阿ken的挽留理解为对小费的担忧。果不其然,在阿ken的眼中看到一丝被羞辱的怒色,转瞬即逝。
阿ken很快就笑了,笑容甜腻乖巧:“好,那下次来的话一定要点我。”
容诩扬扬眉,挑衅似的捏了捏阿ken的下巴:“你技术这么好,我怎么舍得不点你。”
会所的楼上有不少高级套房,专门为她们过夜的时候服务。容诩跟阿ken这番缠绵,早就精疲力尽,干脆开了个房间好好睡了个大觉。唯一难过的是,早上她跟那几个贵妇见面的时候,其他人都一脸餍足,唯独她欲求不满眼底发青。
她的沉默却叫同车的贵妇们误会了,赵太太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眼神瞥过容诩脖颈上的痕迹,语调微扬:“你们瞧她这食髓知味的样,怕是念念不忘。”
一旁的何悦诗替她说话:“我看容诩不太开心,你就别开这种玩笑了。”
赵太太扶了扶微卷的发尾,假装叹气:“是了是了,我一向是不识趣的。”不过赵太太也瞧出容诩神色不佳,不再多话。
何悦诗起身坐到容诩身边,亲密地拉住她的手,试探着问:“昨天见着你一个人出去,一晚上都没回来。怎么今日仍是不开心。”
容诩揉了揉眉心,摇摇头,轻叹道:“没事。”
何悦诗见容诩神色疲倦,自行脑补,宽慰道:“你是不是觉得对不起李先生。但要我说,他已经对不起你,你又何需愧疚。”
容诩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别说了,我有点累,我先休息一会儿。”
阿ken不是个简单的牛郎,察言观色是牛郎的基本能力,但这牛郎对细微情绪的把握简直炉火纯青。不过跟她见了一次,就能摸清她的喜好,知道她人前克制疏离,内心疯狂大胆。将她引到无人又刺激的地方寻欢作乐。又知道她婚姻寂寞空虚,每日的短信既不过分骚扰,又足够知情解意关怀备至。她雇请了一个很有名的私家侦探,去调查阿ken的过去。从小到大,事无巨细。只要了解了一个人的成长过程,自然会摸到他的喜好。
她又独自去了邻市好几次,每次必点阿ken,却什么都不做,与他喝喝酒聊聊天,时不时眼神飘忽地走会儿神,狠狠在这个征服欲过强的牛郎面前刷一波存在感。
阿ken不是说做朋友聊聊天也很开心吗?那就纯聊天吧,作一副深闺寂寞的贵妇,心事无人可诉,竟拉了个牛郎做闺蜜。
牛郎显然很是迷惑,若说容诩没有看上他,却找他找的频繁,甚至常常让他一陪一整天。可每次都什么也没做,就单纯的陪吃陪逛,俨如一个小厮。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每次都使劲浑身解数想要勾搭她,偏偏容诩就跟x冷淡似的最多搂搂抱抱,绝不更进一步。
何悦诗好像发觉了容诩往邻市跑的勤,也过来试探了两次,问容诩究竟想做什么,是不是看上了那个牛郎。容诩不置可否。
某天,容诩从画廊里出来,却见着阿ken跟一个年轻女子在不远处纠缠。那女孩子年轻的很,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微仰着头,眼神执着,跟阿ken争辩着什么。阿ken背对着容诩,斜倚在一棵树上,偶尔搭上两句腔。
容诩不打算靠近,也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看了两分钟,觉得无趣,就准备离开。倒是那个女孩子,原本情绪有些激动,注意到容诩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慌忙压低了点声音。阿ken意识到什么,便回头,也瞧见了容诩。
阿ken倒是心理素质过硬,丝毫没有什么紧张感,见着容诩,竟笑了笑。然后伸手拉住了那个女孩子的手臂,将她拉到容诩面前。
容诩好整以暇,倒想知道阿ken又准备做什么。
只见阿ken指着容诩对那个女孩子说:“你喜欢我?可我已经被她包了。”阿ken好像毫不在乎自己牛郎的身份,倒是那个女孩子窘得满脸通红。
女孩子望了望容诩,见她年逾四十,虽保养得当,但仍能看出岁月的痕迹。她是万万没想到这样看起来气质高雅的贵妇人和一个可以几乎可以做他儿子的年轻人厮混在一起。女孩子到底面皮薄,震惊之下,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阿ken见容诩虽没开口否认,但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皱了皱眉,对那女孩子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女孩子急了,忍不住提高声音道:“我不相信,你是故意想气我走对不对!”她似想到什么似的,“我知道,你有苦衷,所以故意在我面前抹黑自己对不对,你不要放弃你自己,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想办法。”
女孩子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望着容诩,好似容诩是一个仗着自己手里有几个小钱便强抢民男逼良为娼的坏女人。
容诩虽不知道阿ken跟这个女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什么兴趣跟一个小女生争执。毕竟容诩明显的看出来,阿ken分明借着她想要甩开这个女孩子,也就是说,这女孩子够不上她的情敌,不需要费心。
她一时兴起,趾高气扬地对阿ken吩咐道:“赶紧把你的这些烂桃花处理干净,你知道,我不喜欢看见我的男人跟别的女人牵扯不清。”然后转身回了画廊。
果不其然听见那个女孩子在背后大声道:“我也有钱,我也可以包你,你告诉我你多少钱,以后你每一天,每一个月我都包你。”
毕竟是青春年少,羡慕着一往无前的冲劲啊。容诩不由感叹。
容诩进画廊没多久,阿ken便跟了进来。虽然容诩不太在乎他人想法,但毕竟自己现下还是个有夫之妇,便招呼助手将阿ken带到自己的工作室去等她。
等容诩去了工作室,这牛郎正施施然漫步在她的画作之间,然后冲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我在这里想了什么吗?”
容诩挑挑眉,问:“什么。”
阿ken眼神挑衅:“在这里我们用什么姿势做。”
容诩被阿ken这直白的职业操守噎了一下,无奈道:“你在我的工作室说这个,你不怕我生气把你赶出去吗?”
阿ken扯了扯自己的衬衫领口,走到容诩面前,微微低头在容诩耳边开口:“我以为你会很兴奋。”他抬头冲容诩舔了舔嘴唇,然后挑眉问道,“你需不需要人体模特,不穿衣服的那种。”
这牛郎无时无刻都在勾引她。容诩叹气道:“你要再这么说话,我真的不会再让你进我的画室。”
阿ken摊手道:“好吧,你要知道我是个牛郎,我只会以色侍人,没办法在这里跟你讨论更多的艺术情操。我以为,你会喜欢你和我在颜料中滚在一起。”
容诩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打断他的畅想:“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会来这里,还有那个女孩子怎么回事。”
阿ken闻言微微眯眼,带着笑意靠近容诩,伸手扶住她的腰,炙热的手掌隔着薄薄的衣料,从下而上缓缓攀升。他说:“我这么辛苦来找你,为什么还要谈其他人呢。”
容诩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眼神在他的唇上打了个转,道:“我只是好奇,一个女孩子如此痴心,你却一点都不感动。毕竟说起来,她愿意出钱,也比我年轻,你怎么就不动心呢?”容诩眼神迷离,手指划过阿ken的鬓角,慢慢向下,最后轻轻压住他的下唇。
阿ken眼神翻滚着欲望,忍不住用力将容诩揽紧一些,低头想要吻下来。
却叫容诩拦住了。
容诩缓慢而不失坚决的将阿ken推开,然后轻笑道:“别把我当傻子。”
这一瞬间,她清晰地看见阿ken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女孩是不是真心喜欢阿ken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阿ken只是想利用那个年轻的女孩激起容诩的危机感。他以为,所有的女人都会对比自己更年轻漂亮的女人充满敌意。而从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手里抢东西,也会令她得意,从而忘形。
当然这不仅仅是针对女人而已,男人也是这样,如果两个男人抢一头母猪,母猪也会变仙女。
很多时候,只有辛苦得来的东西,才会格外珍贵。牛郎深谙此道。
阿ken很快眼神露出一丝受伤的神色,他说,“我以为你见到我会很开心。”他可以避开那个女孩的话题,“我特意过来想祝你生日快乐。”
他说:“我问你今日有什么安排,你说你与平日并无不同。我想你会一个人过生日,说不定觉得孤单。”
容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我忘了。”然后道,“谢谢你记得。”她并没有笑,也未露出怅然的神色。按照正常剧本,寂寞的容贵妇怎么也要感动不已了,然而容诩开口就是一句:“要知道,到我们这个年龄,往往都不愿意记起自己的生日的,免得提醒自己,又老了一岁。”她伸手摸了摸阿ken的脸,“你去记我的生日,是不是忘了,女人总是不大希望被人知道自己的年龄。”
也不管阿ken脸上是什么表情,容诩心里却在狂笑,本应该嫉妒不嫉妒,本应该感动不感动,估计这个牛郎也很懵逼面前的容诩不按常理出牌。 容诩的性格越捉摸不透,才能叫这个征服癖牛郎越挫越勇,不过容诩还是打算给阿ken一点甜头,所以她走了几步,又回身冲还站在原地发愣的牛郎道:“怎么,不是要陪我过生日,还不走吗?”
当然,牛郎原本细心准备的一切生日庆祝都没用上,容诩带牛郎到了附近的大学城压了两个小时的操场,用一种近乎缅怀和感慨的语气谈论着这些还年轻鲜活的灵魂。
期间也有不少女生见阿ken长得好看,羞羞答答地想要过来要联系方式,无一例外地将容诩当成阿ken的长辈。然后又一脸僵硬地看阿ken将容诩揽在怀里宣示两人非一般的关系。那些学生的眼神不是不异样,不过容诩和阿ken都不在乎。
容诩对阿ken说:“这样子我的成就感岂不是比打败一个女孩子要大得多?”阿ken的眼神充满研究和好奇,然后拉住她以深吻告终。
最后,容诩叫阿ken给她买了一支气球作为生日礼物,然后叫司机开车将阿ken送去车站。
阿ken问她:“为什么要气球?”
容诩回答:“因为没有收到过气球,所以就很想要了。”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容诩正准备去洗澡,却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她的丈夫。
丈夫语气很平静,说这几年在外面奔波。很少回家,只不过是想将手里所有的生意处理掉,准备就此退休,好好陪容诩生活。他知道让容诩这几年很不开心,本以为这次赶回来可以陪容诩过生日,顺便给容诩这个惊喜。
结果,看到容诩跟一个年轻男人正在厮混。 所以,他连夜订了机票又走了,并且提了离婚。
容诩忍不住笑了笑,虽然对面得丈夫并看不到,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容诩早就已经发现了藏在床头柜的离婚协议书,连阿ken的底细都已查明,只不过她很乐意玩这个游戏。
关于阿ken的过去就不多赘述,对容诩有用的大概有两点,一是阿ken这么多年没有真正交往过一个女朋友,可以说他在高中毕业没多久就去做了牛郎,至今也有五六年了;第二是,阿ken在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女生,但是这个女生只是为了捉弄他,并且做了一些很过分的事情,让阿ken在学校丢脸,并且不得不转学。快递里有那个女生的照片,看起来温柔大方,很亲切的长相。
侦探写的比较详细,因为这件事在学校闹的很大,几乎很多人都有印象。据说那个时候阿ken还是一个比较羞涩内向腼腆的男生,父母早逝,靠外公带大。那个女生在学校是个风云人物,长相,家境,学习都在同龄人中数一数二,父母宠爱,朋友众多,在学校很受欢迎。
本来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直到某天这个女生成了阿ken的同桌。
阿ken那个时候在学校里几乎是透明人一般的存在,没有朋友,衣着寒酸,但是国文很好。那个女生见阿ken拿了几次全校的国文第一,便缠着阿ken给她做复习笔记。一来二去,阿ken喜欢上了这个爽朗大方的女孩子。
人总会喜欢上与自己完全相反的人,对于阿ken而言,那个女孩子像阳光,是他这样自卑阴暗的人所恋慕的对象。他不知道那个女孩子在刻意勾引他,只是每次在“不小心”的肢体接触下面红心跳。
女孩子在学校很受欢迎,喜欢她的自然有不少人。所以在这些人的恶意推波助澜下,阿ken以为女生对自己青眼相看,在生日那天夜里约他去教室,然后假装要发生些什么似的。
女生中途离去,又叫人偷了他的衣服。最后,来的是一大群所谓替女生举行生日派对的其他人。
那天晚上,阿ken被迫光着身子,被所有人拍照围观。
有时候所谓孩子的恶意,真是让人发指。
更令容诩惊讶的在后头,阿ken在高中毕业以后无所事事,有一次在夜店勾搭了当年那个女生的朋友,借此重新跟那个女生扯上了关系。这一次,阿ken将两个女生玩弄于股掌之中,并且诱使了那个女生与朋友,家庭决裂,最终还逃婚。
最后自然是以阿ken的抛弃而告终。
报复欲可见一斑。
但阿ken并未止步于此,他好似从中找到了快感,他开始游走于各色女人之中,骗财骗色,最后还做起了牛郎。
容诩看完这些资料不由得觉得有些棘手,从这些资料来看,容诩基本可以印证之前的想法,阿ken来做牛郎不仅仅只是为了求财,更多的是对女性的一种报复心理。在他内心,说不定是极其厌恶和不信任女性的。
他自卑又极其自恋,他享受着女人迷恋他,又鄙弃着女人着迷皮相的肤浅。
不过侦探还告诉了她另一件事,是关于何悦诗的。阿ken是被何悦诗雇佣来勾引容诩的。
容诩对何悦诗早有怀疑,若说对容诩的了解,与容诩朝夕相处几年的前助手何悦诗是最有发言权的,阿ken对她的喜好与性格的讯息,很有可能就是来源于何悦诗。但却想不通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等再去找阿ken,果然那店里的阿爸说阿ken请了长假,已经不知去向。不过容诩早就叫侦探替他盯着,知晓阿ken脸出现了问题,去了好几家医院都束手无策,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牛郎自然是不能做了,现在正躲在出租屋里,不敢出门。
她去找阿ken的时候,正巧碰上阿ken叫的外卖上门,她便跟着外卖员到了阿ken的门口。阿ken听见外卖敲门,便用口罩拦着脸,开门来接。
容诩不等阿ken反应过来,拿过外卖,并且伸手一把将阿ken推进屋内,朝外卖员歉意的一笑,跟着进屋,把门关上。
没等阿ken开口,容诩立马道:“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不给阿ken思考的余地,劈头盖脸又追问道:“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你是不是忘记答应这周陪我的。我去店里找你,阿爸说找不到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ken见着容诩,眼睛里透出些惊慌的神色,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口罩,见口罩安好才放下心来。他支吾道:“我这些日子不太舒服。”
“不舒服?”容诩装作不信,“我看你刚刚跟外卖员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
阿ken难得的焦躁起来,他起身开始推容诩,想开门把容诩推出去:“我是真的不舒服,也没有心情。如果容女士有意见尽管去投诉我。”
容诩一边假作挣扎一边开口:“我离婚了。”
阿ken开始没听清,等容诩又大声的说了一句,方才愣住停下了手,半晌,突然失笑开口:“容女士,你不会准备告诉我,你是为了我离的婚吧。”
容诩盯着阿ken良久,才缓缓道:“不是。”
阿ken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开口道:“那容女士又何必告诉我这个消息。”他不等容诩回答,“但我今日恐怕没有心思听容女士说心事了,我真的很不舒服,希望容女士能给我一点私人空间。”说罢,他又准备伸手去拉容诩。
容诩却突然惊呼:“你脸上怎么在流血?”
阿ken戴的是医用口罩,如今脸上溃烂的组织液正渗透出来,在口罩上晕出一些浅红色的痕迹。不等阿ken反应过来,容诩已经伸手扯掉了阿ken的口罩。
阿ken的左脸颊下方长了一大片红疹,加上伤口溃烂显得十分触目惊心。此时的阿ken一点也看不出当初的帅气迷人。容诩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愣了一下。阿ken方才反应过来,连忙夺过口罩,转身背对着容诩。
他的情绪有些失控,胡乱将口罩戴上以后,就要把容诩赶出去。却发现面前的容诩面上没有任何厌恶的神色,只有难过和心疼。阿ken心中一颤,他又看了容诩一眼,发现容诩真的在心疼他。
容诩定定地望着他,然后说:“别戴口罩,这样对伤口不好。”
容诩那天还是离开了阿ken的屋子。她这次来只不过是释放善意,但还没到阿ken山穷水尽的时候,容诩如果立刻施以援手,阿ken未必能领情。她倒是时不时给阿ken几条短信,表示关心。顺带刷一刷存在感。
容诩承认自己的行为不够光明正大,准备在阿ken陷入非常艰难的境地再趁虚而入。不过,说起来,她也不过是将何悦诗与阿ken即将对她所做的事情还给阿ken而已。
容诩雇的侦探经过一段时间的跟踪和窃听,发现何悦诗与阿ken合作,利用容诩丈夫出轨的事情使容诩心神不宁,然后再让阿ken刻意勾搭容诩,让容诩陷入阿ken制造的情网之中。
不过现在阿ken跟何悦诗闹翻了,阿ken一直跟何悦诗报备的是他和容诩没有实质性进展,而何悦诗看到的却是容诩跟阿ken打得火热,见他见的十分殷勤。何悦诗自然是不相信容诩天天找阿ken只是纯喝茶聊天,她就怀疑阿ken是不是钓上了容诩这个贵妇,不打算轻易撒手。何悦诗的老公手段狠辣,听何悦诗说一个牛郎敢得罪她,自然是出手教训了阿ken。
容诩再一次去找阿ken,等在阿ken家的楼下,等到晚上十一点,阿ken才醉醺醺的出现。见了容诩,却没吭声,转身就走。容诩默不作声跟在阿ken身后,走了好一会儿,阿ken停住步子,问:“容小姐,你跟着我做什么。”
容诩轻轻笑了笑,没有说话。
阿ken嗤笑出声:“可怜我?”
容诩扬眉道:”怎么会呢,我为何要可怜你?”
阿ken一把攥住容诩的手,将她拉到路边的路灯下,猛地拉开口罩给容诩看,“可怜我这个样子?”
阿ken两颊全是红疹与抓破的血痕,在路灯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他紧紧盯着容诩,想在她眼中看到一丝不适或者厌恶,但什么都没有。过了一会儿,阿ken将口罩拉起,然后道:“你看到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可不适合你这个贵妇的口味。”
容诩伸手拨了拨阿ken眼前的碎发,动作温柔,她道:“阿诗临走前让我问你,为何你和她会在一起。你会告诉我吗?”
阿ken闭口不言。容诩淡淡笑了笑,”我丈夫出轨的是阿诗是不是,所以她找了你,想让我离婚。”
容诩的直白是阿ken没想到的,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容诩说了什么,他张了张口,终于道:“你都知道了?”
容诩编瞎话不眨眼,她说:“我丈夫跟我道了歉,说不应该睡我身边的人。我就知道是何悦诗了。”她的语气平淡,好似说的是他人的事情一般,“再想到她对我和你的事情过于热络,你又对我太过了解,我便有了猜测。”
阿ken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离婚遂了她的意。”
“我离婚从来不是因为其他人,很久以前便有了这个打算。只不过一直囿于这么多年的感情,并不是那么容易割舍。虽然我和他感情早就消磨殆尽,但还有回忆,还有习惯。只是我后来觉得,这种拒绝新生活的习惯,并不能使我快乐。”容诩淡淡一笑,在灯光下显得温柔,“倒是要谢谢你,我才知道,其实我并不服老。”
阿ken听得容诩这一番话,心中颇不是滋味。容诩的意思他听明白了,他与何悦诗从中作梗,只不过让容诩挖掘了自己内心中的渴望。容诩教多年平淡无味的婚姻消磨了激情,而阿ken的出现,令她又有了追求刺激的勇气。
换句话说,容诩从未因为阿ken的魅力迷失。
阿ken苦笑,倒也不再别扭。他不愿意叫容诩看到自己的真面目,一方面是骄傲,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因为容诩足够的特别叫他在意。何悦诗叫他去勾引容诩,本就是因为容诩是一个足够冷静自持的人,只有拉容诩进了泥潭,何悦诗才在容诩面前有足够自信。但容诩几次想要放纵的时候,最终都克制住自己。这一份自制力,阿ken也感到佩服。
容诩再邀请他坐车,他没有拒绝。
在车上,容诩道:“我在美国认识一个医生,说不定可以帮到你。你要不要去试试看?”
阿ken扭头看容诩,容诩正在认真开车,好像刚刚的提议只是很普通的闲聊一般。阿ken半真半假的开玩笑:“你对我这样好,是不是想要我以身相许?”
容诩说:“你说跟我是朋友,那我不想看朋友自暴自弃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阿ken扯唇笑了笑,他其实对恢复不太抱有希望,毕竟这么多医院都看不出端倪。连病因都无法查出来,就算去美国也不一定能治。
容诩似是感觉到阿ken对治疗不抱希望,宽慰道:“你不必绝望,说不定换个好一点的环境,皮肤自己好起来也说不定。”
阿ken没有接容诩的话。容诩知道他心情不佳,倒也不再强求。
之后容诩又连着三日上门劝说阿ken,阿ken终于松口,跟容诩一同去了美国。
容诩早就替阿ken联系了医生,医生在阿ken脸上提取了一些组织细胞去化验,跟阿ken说这些红疹看起来严重,但几乎没有伤到真皮组织,倒也问题不大。阿ken听了医生的话,并没有开心起来,毕竟红疹能不能消除都无法确定,那谈何恢复。
美国的住处,是容诩的。地方不大,胜在环境不错。容诩跟阿ken一人一间房,阿ken早上起来的时候,见容诩在做早餐,颇有些惊异。要知道他所认知的贵妇,虽不说厨艺不通,但很少亲自做饭。毕竟下厨一来伤手二来伤脸,贵妇们为了保养,往往离厨房远远的。
何况这屋子里就两个人,容诩自然是不可能只做一个人的份。容诩给他下厨,倒叫阿ken受宠若惊。
所以说阿ken性子奇怪。以往迷恋阿ken的除了贵妇,普通女孩子也有。时不时送上爱心手作正常不过,阿ken一面收了,一面却从不放在心上。如今见容诩下厨,竟觉得容诩的烟火气格外迷人。
容诩做的饮食清淡得很,但摆盘则精益求精,盘子周边一点酱汁都擦的干干净净。几样点心加主食满当当地摆在餐桌上,错落有致,几乎令阿ken怀疑下一秒容诩是不是就要在旁摆个画架画一幅“清晨的早餐”。容诩开口打乱了他的胡思乱想。“愣着干什么,还不吃点东西。等下还要去复查。”
在容诩和医生的坚持下,阿ken已经取下了口罩。毕竟口罩不透风,倒不太方便阿ken伤口的愈合。容诩看着“满面疮痍”的阿ken表情十分淡定,一点不适感都没有。
吃过东西以后,容诩跟阿ken又去了医院一趟。这回医生给了个准信,说化验了以后,阿ken的问题不是很大。还给阿ken开了一些药。阿ken看不懂药名,但英文还不错,翻了翻说明书发现还是一些治疗皮肤恢复的药物,顿时又没了信心。容诩装作没发现阿ken的情绪,反而替阿ken高兴似的宽慰他,说过不了多久就要好了。
阿ken见容诩替他开心,也不好说丧气话。依言拿着药回去吃。不过对脸的恢复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他在照镜子的时候忍不住迷茫,不知道自己以后可以做什么。
容诩知道阿ken对面貌自卑,但也不愿意见阿ken躲在屋内不出门。便拉阿ken开车到城外的一些僻静农场去散心。容诩车上放了不少画画的工具,有时候就任阿ken四处转悠,她则摆个架子画稻田画树木。美国郊外人烟稀少,阿ken见不到人也自在许多。
但更多的时候,阿ken就坐在边上看容诩画画。
容诩其实长得十分美,这种美更多的是一种静态娴静的美。平日里举手投足,说话做事,总是慢条斯理的温柔,令人心生愉悦。以往这样的女人阿ken总觉得她们经不起一丝一毫的打击,就像温室的花朵。但容诩,她看似柔弱的外表下面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坚韧。何悦诗当初看出了容诩被婚姻禁锢下所压抑的自毁的疯狂,但容诩却借着何悦诗和他,摆脱了那个被平庸无趣的生活所消磨的自己。
容诩忽然开口打断了阿ken的思考,见阿ken没反应,又重复了一遍:“你要不要也试着画一画?”
阿ken下意识的拒绝:“我从没画过这玩意,又没基础,恐怕难看得很。”
容诩耐心道:“不会,我看你品味不错,说不定在画画上会有天赋呢?就算没有,我也不会笑你,免得你坐在这里无聊。”
阿ken想了想觉得横竖无事可做,便真的去容诩车上拿了另一个画架,等坐到容诩旁边才反应过来,问道:“你是不是早就有这个打算,否则为什么带两个画架。”
容诩自然不会承认,面不改色道:“你看你的画架与我的规格并不一样,我们画画的,往往都带好几种画架出门。”
容诩表情太过自然,阿ken真的信了。
阿ken原本想学着容诩画,容诩却不让,说每个人看到的景色本就不太一样。她看到的可能只是稻田,而阿ken说不定会注意的会是稻田边上的夕阳。主次不一样,情感不一样,画出来的感觉就不一样。她挥了挥手叫阿ken自由发挥。又叫阿ken坐开一点。阿ken叫容诩一通忽悠,总觉得容诩是嫌自己一直盯着她不自在才给自己找事情做。
鬼迷心窍般的,阿ken觉得容诩这样子有点可爱。
阿ken虽然不懂画画,但也装模作样地拿笔涂抹几下。不过阿ken辨色能力不错,调出来的颜色十分贴近,虽然画出来的稻田算不上美观,但看起来也不会难看。阿ken自己倒是挺满意的,越画越开心。也不知道容诩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突然伸手拉住他的笔教他改了几笔。
容诩凑得很近,头发拂过阿ken的脸有些发痒,但又能闻到容诩身上的淡淡香味。容诩的体温通过掌心传到阿ken的手臂上,就好像灼烧一般一路传了上来。阿ken好像觉得自己屏蔽了外界的所有声音,只听得到容诩在脸旁清浅的呼吸声。
他竟然有些紧张。
“好了,远景不要画的这么明显,否则会有些突兀。”容诩放开了阿ken的手,指点了几句。
阿ken心不在焉的应了,心神还沉浸在容诩刚才的接近上,缓不过神来。
容诩笑道:“其实我觉得你的天赋不错,倒不如做我的弟子。”
阿ken只当容诩开玩笑。
之后几日,阿ken跟着容诩画画,倒不是真的对画画有多大兴趣,而是喜欢容诩时不时过来指点两下,他若是装作不懂,容诩说不定还会亲自上手画上两笔。阿ken喜欢容诩弯下腰,靠在他的身侧替他画画。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滋长。他痴痴的望着容诩的侧脸,想上前亲吻。却又想到自己“惊世骇俗”的模样,不敢亵渎。
容诩又不是傻子,自然感觉到阿ken的呼吸明显加重。她忍不住挑挑眉,想不到这计策着实好用。当一个人什么都失去的时候,难得的关心与温柔就显得格外重要。
于是中饭的时候,容诩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我觉得你的脸好像好了不少。”
阿ken闻言一愣。自从脸出了问题以后,他就不太照镜子,平日里洗漱也草草略过,不敢仔细端详。听得容诩这般说,还以为只是容诩安慰自己,也只强笑了一下,没作声。
容诩见他不信,非拉着他到洗手间照镜子。阿ken起初不肯看,还是容诩硬板正了他的脸。
阿ken拗不过容诩,勉强看了,一看之下便有些愣住了,他面上的红疹果真消退了不少,虽然摸起来还有凹凸不平,但早已不那么发红,若不仔细看,倒不那么可怖了。阿ken心情复杂地摸了摸脸,之前每日他都要在镜子前担惊受怕,可如今不那么在意了,反而竟大好了。
容诩在一旁笑道:“看来这边医生果真是有用的,又或者是环境舒适些?”
阿ken突然回身抱住了容诩。容诩身子微微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只以为阿ken激动过度,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阿ken忍不住收紧了手臂,半晌没松开。
好一会儿,阿ken才直起身来,别过脸去:“我去洗把脸。”说着匆匆往外走,也不管容诩在背后喊他这里就是洗手间。
容诩抿着唇笑,她觉得阿ken可能是有些害羞了。她心情有点愉快,算了算剩下的日子,想再做点什么能再加把力,看能不能踩点将任务完成。
不料,一直到晚上九点,阿ken也没回来。
容诩本来在给自己的画作润色,也没注意时间的流逝,等到画作完成的差不多,才惊觉夜色已深。按照道理说,阿ken早就该回来了,却一直没有动静。
不会脸才刚好一点就出去鬼混了吧。容诩有点头疼,她对人心理把握不够,也不敢确定,这回可没有侦探替她盯着阿ken。她想了想,还是拨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好半天也没有人接,容诩不由心中纳罕。刚准备放下手机,阿ken竟又拨了过来。
容诩按下接听,喂了几声,阿ken都没搭话。容诩心下越发奇怪。听筒里突然传来一些西西索索的杂音,然后传来了一个女声。她沉默了一下,疑惑道:“阿诗,是不是你?”
“是我。“阿诗的声音带着笑意,“我跟阿ken在一起。”
她心思电转,那一头的何悦诗已经笑出声来:“容姐,你不会真的这么傻,会相信一个牛郎吧?”
容诩自然也不会信何悦诗的鬼话,她淡淡地道:“还有事吗?”
何悦诗见容诩根本不打算跟她说话,不由得有些生气:“容姐,我们聊聊如何?”
容诩道:“我不觉得我跟你还有什么可聊的。”
何悦诗道:“跟这个牛郎有关的也不聊吗?”
容诩问:“除了他是你雇来的,你还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吗?”
何悦诗没想到容诩直白的过分,不由一噎,然后冷笑道:“好,好,他倒是什么都跟你坦白了。难怪你信他不信我。”
容诩不知道何悦诗到底在卖哪门子药,倒也不像来耀武扬威的。她只得柔声道:“阿诗,你到底想做什么?”
何悦诗道:“你开门,我想见你。”
容诩微微一愣,拿着手机走到门口,透过猫眼望去,何悦诗竟果真站在门外。容诩想了想,便挂了电话开了门。
接下来的发展却是容诩想不到的,何悦诗一个箭步就扑到容诩面前,一把抱住容诩吻了下去。
容诩条件反射之下,何悦诗刚亲上她,就被她一个甩手推了出去。
何悦诗叫容诩大力一推,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容诩心情有点复杂,这何悦诗怎么回事,男女通吃不成?她不远不近的站着,想看看何悦诗到底什么意思。
何悦诗估计摔得有点懵,半晌才低笑出声,还越笑越大声,她撑着地慢慢站起身来,站直以后,也不知道哪里掏了把刀对着容诩了。
这是非礼不成就要赶尽杀绝了吗。容诩皱眉道:“你在发什么疯?”
何悦诗此时形象也不太好,头发凌乱,眼神疯狂。她舔了舔嘴唇,道:“容姐,要我说你什么好,你平日里不食人间烟火,偏偏竟爱上一个牛郎,为了他离婚,他毁容了也舍不得,还带他到国外来了。
容诩道:“这又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这句话刺激了何悦诗,她将手里的刀一晃,冲容诩迈了一步,“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才好不容易跻身进了你的圈子。我只想让你,想让你离我近一点,而不是为了便宜别人!”
“我勾引你先生,我使你对他失望,我以为你放纵过后就会允许我接近。”何悦诗双目泛红,“你竟,竟喜欢上一个牛郎?”
何悦诗大力的挥舞着双手,神态癫狂:“我早就告诉过你,这种人,玩玩可以,犯不着搭上真心。”她凑近容诩,神情激愤,“若说真心,谁及得上我。”
容诩不为所动:“阿诗,你需要冷静。”她微微后退,尽量想离刀远一点。
何悦诗冷笑道:“我平日就是太冷静了,才能看你跟那牛郎你侬我侬。”她突然转身,走到门边,拖了一个人进来。
正是阿ken。
也不知道何悦诗对他做了什么,竟将他弄昏了过去。何悦诗拿着刀在阿ken脸上笔划,“你信不信,在他心中,你怕是还不如他的脸重要。”
容诩看着何悦诗,叹道:“我在他心中就算无足轻重那又如何,你勾引我的丈夫,又使计玩弄我。你又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接受你。”
何悦诗不服气:“这世上若说谁最了解你,谁最在意你,那只有我。”
容诩苦笑,只得开口道:“如果你只是想要我,我可以跟你走,不必牵扯上他。”
何悦诗咬牙道:“这个时候你还要在乎这个牛郎,倒真的是情深意重。”她看了牛郎一眼,突然笑了,“我不走,我要在这里,当着他的面跟你做。”
之前阿ken勾搭她,她意志摇摆还能解释为找个男人放松放松横竖不亏,但是在别人面前演春宫可是不是她能接受的。她想也不想就准备拒绝。
何悦诗手里的刀就立在阿ken脸上了,她盯着容诩道:“你不答应,我就毁了他。”
容诩当然不愿意答应。但见何悦诗情绪激动,也怕激怒她,边想着拖延下时间。只得装作迟疑,然后倍感屈辱的应了。
何悦诗也谈不上高兴还是难过,只是咬牙切齿地叫容诩脱衣服。
容诩假作颤抖地解衣扣,半天也没解下两粒,一面手上动作,一面悄悄地往边上挪动,准备绕开一点。何悦诗盯着容诩,一时之间也放松了点警惕。
容诩见何悦诗的手臂肌肉放松了些,刀尖也没死死抵在阿ken脸上,心里道这正是时机。正准备动作,突然阿ken眼睛一睁,一把抱住了何悦诗的腿,然后扭头冲容诩道:“快走!”
何悦诗冷不防被抱住,心下一惊,见是阿ken不由恶向心生,拿刀就向阿ken手臂刺去。阿ken惨叫一声,却没有放手,死死抱住何悦诗不准她向前一步,催促容诩道:“你快走!”一瞬间,何悦诗又冲着他刺了几刀。
容诩自然不可能跑,她连忙扑到一边,拿了一个花瓶向何悦诗砸去,何悦诗此时力气大的出奇,竟硬生生隔开了容诩砸来的花瓶。容诩趁着她没注意,托住她的手肘往上一推,何悦诗吃痛,果然忍不住往后仰去。容诩将自己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何悦诗身上,然后将她扑到在地。
何悦诗一边狂叫,一边胡乱舞着刀。容诩也不小心地假装被划了两下。她捡起旁边的吸尘器,用力向何悦诗砸去,砸了两下,何悦诗方才脱力晕了过去。
容诩泄气一般软倒在一旁,喘气望向阿ken。阿ken这个时候浑身都是血,一半脸都叫血污了。容诩慌乱地爬过去想捂住阿ken的伤口,又无处可放似的。阿ken还有余力安慰她:“没事,都是皮外伤,你先报警。”
容诩眼泪婆娑地打着电话,断断续续地报完警,又赶紧拿了药箱来给阿ken急救。等到警察带走了何悦诗,顺便送两人去了医院。容诩只有一点小伤,很快就包扎好了,便坐在一旁看护士替阿ken擦了血迹,处理伤口。等到止了血,容诩这才发现阿ken脸上的血迹不是被溅的,而是真的被何悦诗划伤了。刀痕不浅,说不定真的会落下疤痕来。
容诩想起阿ken对相貌的在意,心里一堵,竟有点想落泪。
阿ken见容诩眼圈发红,反而道:“都是小伤口,你别怕。”也许是容诩盯着他的眼神过于伤心,他忍不住拿了镜子去敲,见着脸上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心中也是一紧。
半晌,他才笑了,对容诩道:“真的不打紧,我又不做牛郎了,一点点伤口碍不了什么事。”
阿ken说完这句话,。她呆愣了一下,忽然笑了,冲着阿ken道:“好,不做牛郎,以后跟我学画吧。”
她的笑容温柔,伸手抱住了阿ken,顺便将口袋里的药瓶丢进了垃圾桶。
没什么,无非是叫人长点疹子的药物而已。
作者:香无妄
评论要求:笑语 求知
老王最近总觉得家里头有响动。
这响动说不清道不明,隐隐约约有觉得,等到凝神去听了,又没了动静。这响动总是在老王半睡半醒的时候响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老王在家里看着报纸眼皮打架,迷迷糊糊间就会听到有什么东西在蛄涌,等到清醒点又啥也听不到了。
这事刚发生的时候,老王还仔细的分析分析到底是来自梦里还是现实。等到次数多了,老王才确信屋子里确实有响动。可到底是什么响动,他又实在分辨不出来。
可别是糟了老鼠。老王念头一起,他就在整个屋子里转了几圈,愣是一个老鼠洞都没发现,一粒老鼠屎也没瞧着。
周末的时候儿子儿媳带着孙子来吃饭,他把这事说了,儿子不以为然,儿媳忙着追小祖宗喂饭,谁也没把老王的话听进去。只当他是一个人住久了出现了幻觉。
莫非真是幻觉。老王有点不确信,但又不愿意承认,毕竟自己还不到七十,万一真有点什么毛病,儿子儿媳就会合计着要把自己往养老院送,美其名曰更好地照料。
关于养老院这个事,儿子儿媳早两年就提过,先是话里话外说起院子里谁家谁谁家的父母送了过去,养老院生活丰富有乐趣,那些老人送了过去过得开心都不想回来。
3老人们开心不开心老王不知道,只是在院子里遛弯的时候看见谁家还有谁谁家的年轻人眉目舒展,一股子神清气爽的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最近遇见了什么升职发财的好事。
老王有天忍不住瞒着儿子坐车到了那郊外的养老院,从外边看起来跟市里那些医院办公楼没什么两样,里面有草坪,亭台,瞧上去环境比小区还好。他假意是自己想住提前来看看养老院的,在门口说了几句就受到热情的招待,前台领着他在养老院里转了一大圈,老人们看书的看书,打牌的打牌,还有些身子骨矫健的还能打打门球,看起来倒是其乐融融的景象。
巧的是遇到了谁家那老头正在看书,脸上戴一副老花镜,头上顶一副近视眼镜,听见老王打招呼一边眯着眼睛向他瞧来,一边将老花镜取下把头顶那副眼镜戴上。
前台见老王遇到了熟人,很通情达理地让他们先聊聊。
老王上下打量了一番老头,看他似乎是比家里还胖了点,心里便宽松了点,干脆坐到老头边上寒暄起来。
“这地儿怎么样?”
“还成。”老头应和了一声,朝不远处努努嘴,“我倒是每天看看闲书也没啥事,倒是她又是门球又是太极,充实得很。”
“伙食呢?我瞧着你似乎胖了点。”老王拍了拍老头开起了玩笑。
“还行吧。”老头似乎有些出神,心不在焉地夸了夸,“三荤一素一汤,营养均衡,要是不满意大锅饭,也可以单独点小炒,加点钱就是了。”
老王听到竟真生出点羡慕来:“那听起来,倒也生活不错。”
“嗯。”老头应了声,停顿了半晌,也不知道是跟老王还是跟自己说,“是挺好的,给孩子们少点负担,他们也不用老挂心我们。”
老王点点头,一时之间竟觉得养老院也没有想象的糟糕,甚至觉得住过来是不是可以解解寂寞。
临走的时候,老王随口问起了另一家的老头,谁家的老头朝后指了指:“他啊,不能自理,在后面那栋楼里呢。”
“这么好的太阳,也不出来晒晒?”
老头笑了笑,“就那么几个人,哪里搭理得过来。”
送老王到院门口,这老头突然扭捏了起来,半晌才支支吾吾对老王道:“要是方便的话,跟我家那小子说一声,带毛毛来看看我们呗,我家那口子想毛毛了。”
老王纳罕道:“你想是想,回去看看不就得了吗?”
老头面上露出些苦涩的笑意:“我也想,到这里不行啊,家属不签字走不了。”
老王走的时候,见着站在门口的老头,下午的太阳落到了大楼的后头,投射的阴影像一头恶兽。
这下,老王在儿子儿媳面前他也不再提起什么响动了。
后来的日子,老王虽说跟那家提了那么几句,但瞧着那家儿子嗯嗯啊啊的样子,就知道没往心里头去。
响动还是有的,老王也再没管过它,全当家里养了只大耗子,有时候一个人窝在屋里头,恍惚间听到了,倒颇有些排解寂寞的滋味。
又过了几个月,这天中午儿子儿媳吃了饭没急着走,反而在老王面前吭哧吭哧了一会儿。老王瞧着儿子的样子,竟忍不住背后一激灵。
“怎么了。”老王也不知道自己的神色是否够和蔼。
“这段时间我跟小艾工作越来越忙,可能有点顾不上您这边。”
“没事儿,我自己又不是不能照顾自己。”
儿媳推了推儿子,开口道:“爸,他不是这个意思,是看您年纪也大了,怕您在家里有个头疼脑热的顾念不上。”
儿子接口道:“万一,万一要是在家里摔了,爸,我不是说不好听,这人就怕个万一。”
“怎么,你们俩改主意了,是要搬过来跟我住了?”老王自然知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但瞧着他们如同吞了苍蝇般哑口无言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畅快。
“我和小艾早出晚归的,何况囡囡还要小艾妈妈管着呢。”儿子半晌咽了口水道。
“哦。”老王哦了一声。
儿子小心翼翼道:“我们是这样想的,要不您也跟隔壁李叔一样去养老院住上一段时间呗,我听说环境不错的,李叔他们在那边生活的也不错,都不想回来了。”
儿媳忙接口道:“爸,您先去住一个月看看呗,要不一个星期也行,要是觉得不好,继续回来住就是。”
老王抬头看向儿子儿媳,慢悠悠问道:“到时我还回的来吗?”
儿子儿媳脸色一僵,儿媳忙开口道:“爸您说哪门子话,您要是想回来,谁还能拦着你不成?”
老王呵呵笑了。
他道:“我就是随口说说。”
儿子试探着问:“爸,要不您看……”
老王注视着儿子儿媳,见他们眼里有期盼,有担忧,有忐忑,唯独没有不舍。
“那……住两天试试吧。”
老王松了口。
话音未落,老王见儿子儿媳两人露出了舒心的笑意,比好多年见过的笑意都轻松。
作者:香无妄
属性:同人
CP:Doctor X Jack
为了赶死线的随机产物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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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幸见过星鲸。
那是星鲸种族中的最后一只。曾经的它们生活在宇宙深处,遨游于星海之间。它们常常为时间旅者指明道路。
但最终,整个族群消逝在时空洪流中。
那是星鲸中最后的一只,年迈且孤独。
星鲸的背上有一座巨大的城市,城市里的人类来自于末日的地球,他们在末日降临之际被星鲸所拯救,从此生活在这一只最后的星鲸身上,在星际流浪。
曾经我躺在女王床上的时候,女王告诉了我这只星鲸的故事,他们曾囚禁它,并试图操控它,折磨它,并为之内疚挣扎,最后才发现愚蠢如人类,并不曾真正了解这只星鲸。没有人能真正奴役它,不过是因为它善良至斯,才心甘情愿地驮着这一大堆人类前行。
“你能理解吗?”女王美丽的眼睛中泛着水光,“我不敢相信,我们曾这样地对待它,害怕它弃我们于不顾。但它竟然是为我们而来。”
“当然。”我轻轻摩挲着女王的背脊,安抚她的情绪。思绪却飘到了更远的距离。
因为正有这样一位生物,它年迈且孤独,却永远保持着善良。它是这个宇宙中最迷人的光,永远牵动我的情绪。
即使我总是要经历漫长的时间才能见到他一次,但我依旧想念他。我有预感,我因他而生,终究也会因他而死。
他不仅吸引着我,也吸引着所有遇到过他的人。
我叫jack,或许另一个名字更有特色:
face of the boe。当这个名字为人所知的时候,我已经太老太老了。我也很久不曾见到他,或者是她?由于时间线的问题,他总是在我的生命之中穿梭,又很快离去。
有时候我很羡慕他,即使他度过那样漫长的岁月,可依旧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他与那么多伙伴分分合合,眼见着同伴们一个个离去,再也不见,但他强大的内心仍旧让他热爱着这个世界。
在我倒数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很开心,即使这个宇宙对我来说已经毫无乐趣,但我仍旧为此能遇见他感到欣慰。
但很可惜这混乱的时间线,即使我对他了解至深,但他不过是第二次见到我。
“face of the boe?”他站在玻璃罐外打量着我,试图从我这苍老丑陋的大脸上看出什么秘密,“我听到了一些传说。”
他注视着我,眼神熠熠发光:“很多人说你活了几千年,甚至上百万年。”
“那不过是传言。”我否定了这个说法,“你知道的,这并不可能。”
“我还听说了点别的东西。”他试图打探他最关心的那件事。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是我曾睡梦中无意中吐露的真相,人们听说,我将有一个大秘密会告诉一位孤独的旅人。
所有人都以为事关宇宙的兴衰,我只是恶作剧般的心态并不想戳破事实。
我只不过想再见到他,即使他已经无法再认出我,但我想告诉他我的名字,狠狠地吓他一跳。
但我更希望他知道,他并不孤独。
一切终有尽时,这是人生常态。他与我一样,经历时间流逝,与好友爱人别离。
即使在某个时点,我们身边熙熙攘攘,但下一个旅程终究只是独身一人。
所以我爱他,或许这不仅仅是爱,是引力。因为同病相怜,因为羡慕,向往,渴望,一切种种。
当身边的人一个个变成面目模糊的记忆,但因为宇宙中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才使我觉得生命是鲜活的。我喜欢他的大惊小怪,爱他的神神叨叨,每当我失去一位同伴的时候,我就会无比的怀念他,汲取生存下来的动力。
他是如何孤独地在这个宇宙中流浪至今,在我遇见他之前,他已经重生了九次,度过了极为漫长的人生。连我,如我这般不死之身,也不过只是他生命中擦肩而过的过客。
我还是很怀念第九个他,至少那个时候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爱人。即使他比后来的他更为冷漠,但也更为脆弱。
但他的人生在继续。很长一段时间我才发现,即使像我这样的时间特工,也无法阻挡时间在我身上的流逝,我在变老,我的心也是。再也不同于以往的横冲直撞,不同于过往的肆无忌惮。
这时候我又开始羡慕他,羡慕他每一次的重生,羡慕他的天赋异禀。
即使他还记得所有人,但他的天赋让他与那些感情隔绝。
而我不能。
我又想起我在那座城市上看过的夜空,脚下是星鲸的鸣叫。
文:香无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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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氏一家亲微信群:
大家长:“中秋都回来一趟”
三公主:“中秋就不回来了吧,再过一周不就国庆吗?回来呆的时间还长一点。”
大少:“就是,中秋这票也不好买。@大公主你怎么看。”
大公主:“......我已经回来了。”
三公主:“!!!”
大少:“!!!”
沙雕群:,
大公主:“悄摸摸告诉你们,大伯找了个法师。”
大公主:“说家里风水被破了,要重整旗鼓。”
大公主:“把你们都叫回来,给法师看看八字。”
大公主:“主要是吧,我丁克,你俩大龄单身。尤其是你@大少,石家就你一个男丁,可不让他们闹心吗。斜眼笑/斜眼笑/斜眼笑/”
大少:“......”
三公主:“......”
此事还得从头说起。
石家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石家便是信这些民俗风水的。只不过若说是迷信,又有点不太一样。按三公主的话说就是石家特色风俗主义。简而言之怎么方便怎么来,常常还伴随着自由发挥。
比如说,以往那些信佛信道的家里,常年不仅要去有些名气的寺庙里拜上一拜的,烧点头香,捐点功德。有时候还跟着观里的寺里的师傅,吃上些斋饭,净化下身心。石家向来没这个习惯,除了那石家小叔抄过两页经书,由于字迹太丑而作罢。
再者,每逢些特殊日子,那些个步骤繁琐的祭奠仪式,石家也是一切从简。比若说四月清明,七月盂兰,都走心,有道是心意到了便是,问起来就是咱家不讲究这些个俗礼。
再者,这认祖宗修祠堂是要讲究的,但问起这石家往前三代到底是哪一分支,却又数不太明白。
再再者人家午后的能烧的纸,石家要午夜烧。人家摆七天的席,石家摆一天。
偏生生,石家的男丁就没有不自学易经的,就连大少也没事起上三卦,掐指运算,横竖是不太准。除去这易经之学,石家众子而且还一心向佛,偶然跟家中老妻一闹,便盼着出家寻个清净。
总之三公主望了几十年也不太明白石家这大杂烩似的迷信到底徇的是哪一派。
可能是唯自由论吧。
前些日子,石家大儿子直觉石家家风不振,便找了个法师,带着在石家老爷子的坟头上转悠。猛然发现,竟叫同宗的乡亲破了风水。
法师道是这家人将厄运转来,又吸了本家的运。石家大儿子细细一想,果真老母病重,家中小辈婚姻不顺,事业不起。偏生没什么证据,只得求问大师有可破解之法。
如今正好趁着中秋,把家里几个小辈叫回来,改改风水。
法师又指点起石家大儿子:“我瞧你家儿子取名宇宙,这名可不太行。宇宙之大,一般人可驾驭不住,即是压不下这个名字,得被这名字遮了气运。“
石家大儿子仔细一想,可不然,原本这大少从小聪慧,长相又圆润白净可爱,本盼着将这石家继承下去,谁料学业不显,事业不振,连婚姻也没个着落。
“我瞧着望宇就挺好,即表示了对宇宙宏大之向往,又呈现我辈之谦虚。“
石家大儿子受教,忙掏出一万块酬谢大师指点。
法师又指教道:“这法事我倒是做得,只是你得叮嘱你家人,法事结束后三日,不可财物外泄。“
这所谓财物外泄,讲的是三日内石家众人,不能与人交易,不能花钱,不能出借物品。
此事若成,这石家必然是一飞冲天,后继有人。原本那被拿走的气运也将是源源不断地流转回来。何况这石家的老头子还在地下护着这一脉,必不会让石家独苗就此沉寂。
石家大儿子仔细听了,千恩万谢,又密密做了记录,打开微信便着急忙慌地给家中开会布置要点。
传达的意思如下:
这几天就不要出门了,几家人就一起在家打打牌,凑合地把三天过了。垃圾也不要倒了,过三天一起丢出去。尽量减少与外人交流,免得要出借物品不好拒绝。最重要的就三个小辈,手机一律关机,挺过三天再说。
刚到家就被收缴手机的懵逼三人组。
大少弱弱地提问:“那厕所这几天能冲吗?“
大公主弱弱开口:“这几天手还能洗吗?”
三公主跟着弱弱:“狗还遛吗?”
总而言之,中秋佳节,阖家团圆。
半个月后,大少升职外调,石家大儿子喜不自胜,又亲自掏腰包给大师封了三万块。
三个月后,正值新年,大少出柜。
作者:香无妄
背景:《万万没想到大电影》同人
最近太忙了,这是旧文
楔子
“你的身上,有鬼的味道。”
眼底青黑,面色惨白,披发绿衣,再加上阴冷诡异的语气,明明这个人更像鬼才对。他站在叶府大门的石狮旁,在灯笼昏黄的光线下,映得表情模糊不定,他微微侧头,只望了晋磊一眼,便突兀地开口。
晋磊仿若不闻,目不斜视从这个人身边走过。
直到跨进门内,晋磊突然转头望向石狮,那个人的身影却消失了。
多久了。
大概有四五年了罢。
那时晋磊陪同贺文君看病,途经一个叫做卧牛镇的小地方。
鬼?晋磊虚望宅内,轻轻吐出一口气。鬼算什么,哪有人心可怕。
【第一章】
五年前。
此时正值盛夏,虽日头偏西,依旧酷热难耐,一时之间,山内倒也没多少虫鸣鸟叫,蒸蒸暑气之下,沿途山路上正有两道身影缓缓前行。一人身着藏蓝色长袖劲装,左手执剑,右手搀扶着身着湖蓝色夏衫的女子,两人速度不快,走一段路便歇息一会儿。
见女子掏出汗巾,轻压额间,面上带些疲意,男子忙抬目远眺,见着不远处有一株大树,开口道:“师妹,前边有阴凉处,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女子闻言,眼中便露出几分愧疚之意来:“师兄,我还能走上一会儿,不碍事的。”
男子道:“师妹你别瞒我,你的脸色都差成这样,若是再不休息,身子可就撑不住了。”
“这一路因为我的身子耽搁了不少时间,日头太盛也不能走,天色未明也不能走,因此一天不过能走上三四个时辰。”女子停了停,喘了口气,“这几个晚上都因为我错过了宿头,师兄你是一夜都不曾休息过,今日再不多赶些路,恐怕又找不到住的地方了。”
男子却执意拉了她坐在树下青石上,想了想道:“你的身子却是经不得多晒的,只是这山路竟无法替你雇上一辆车,我想好了,我脚程快,等下我便背着你赶路,争取在天黑前找到住处。”见女子有拒绝之意,男子又道:“师妹你刚刚才说过今日时间不多,若是再这么走下去怕真是要露宿荒野,却也不便。”
说罢,又休息了一会儿,喝了些水,男子便蹲下身背着女子匆匆往山下走。
这一走又是两个时辰,途中匆匆歇过两次,直至暮色降临,目不能视,竟仍未发现村镇的迹象。此时却听见女子开口:“师兄,前面好像有些火光。”
男子闻言一喜,快步朝着火光而去,等走至近些,却发觉是一处山洞,洞内隐隐有光,似有人住。
“师兄…”背上的女子一时也有些迟疑。
这一路求医倒也听过不少志怪奇异之事,虽江湖中人对魑魅精怪不甚在意,但也不得不提了两分心神。
男子想了想,终究还是开口道:“敢问主人在否?”
声音传入洞内,隐隐绰绰,变了几分声调,在这荒郊野外倒是怪异至极。
半晌,突有人影从洞内闪身而出。
那人背对着洞口,辨不清面目,只可见身形清瘦,着文士衫帽,倒像是个斯文人,他开口,声闲温和:“你们是何人?”
男子忙将女子放下,扶着她待站稳了,方才抱拳施礼回道:“在下晋磊,这是我师妹贺文君,我两人本出远门求医,不料错过宿头,一时之间找不到住处,只得叨扰主人家。”
那人微微点头,声音不冷不热:“不嫌弃敝居简陋,尽管自便。”说转身又入了洞内。
晋磊与贺文君对视一眼,两人发觉这人虽性格冷淡,倒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提着的心也放下一些,两人正了正衣冠,晋磊便搀扶着贺文君跟着进了山洞。
这山洞倒别有一番天地,虽并不十分开阔,但石阶清晰,烛火通明,倒也方便通行。更奇妙的是,晋磊分明听见水声流动,但石室内清凉干燥,并不具有浓重的水气。
他与贺文君环顾四周,惊异之下又觉得不甚礼貌,忙收了视线,随着主人身影进了内室。
那人听见两人进来,也不回头,径自开口道:“柜子里有干净的被褥,我一向一人独住,多余的床却也没有。”说罢,又转身出去了。
待晋磊拿出被褥替贺文君铺好床,便也跟着出了石室。正想着如何向主人道谢,好在这山洞委实不大,穿过一条临水的石道,顺着水流便又到了一间石室。
这石室比那间卧房至少大三四倍有余,长宽约摸十丈,一半是水池,另一半摆了几座书架,一张长桌,桌上摊着些书籍字帖,毛笔墨砚一应俱全。水池中央修了一条弯曲石桥,石桥两边各砌一座石台,水上散落几朵小睡莲。仔细想来,这水池倒像是一座大型太极图。
那人盘腿端坐于其中一座石台之上,闭目打坐,虽听见晋磊进来,也未睁眼开口。
晋磊发觉这人不擅于人交流,也不敢过多打扰,便在另一边石台盘腿坐下来,将手中剑放置脚边,刚准备运气休息,突然又忍不住停了下来。
原本以为这家主人性格冷淡疏漠,必然是闭世不出的隐者,又一直未曾注意此人长相,倒当成长辈看待,直至方才,才发觉这人竟如此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清越俊朗,衣着气质更是出众,极为夺目。
怎么这么年轻的公子也好隐居这一口。晋磊脑中闪过一丝念头,随即又想起这人话少语简,倒确实像久未入世的人。只是不知道是怎样的人,竟年纪轻轻便避世不出了。他心下念头百转,竟未发觉自己已经直愣愣盯着那人瞧了半天,连那人睁开眼睛也未曾发觉。
乱七八糟想了半天,等晋磊回过神正对上那人的眼睛,还未来得及觉得失礼,晋磊心下已经发出一声慨叹,好漂亮的一双眼睛。
仿佛有细碎的星光闪烁,在水光粼粼之下辉光熠熠,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即使无波无澜,仍让人忍不住身陷其中。
“有什么事。”终于,那人慢慢开口。
晋磊方觉失礼,忙移开视线,恭恭敬敬地问道:“还未来得及请教主人姓名。”
“家姓慕容,名白。”
晋磊的眼神在慕容白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上转了一圈,想了想他那仿若不沾尘世的眼睛,倒也觉得白字甚为适合此人,就是莫名觉得清冷孤独了些。
晋磊正想开口谢过慕容白今夜的收留,却发现慕容白又将眼睛闭上了。他想了想,终究没开口打扰慕容白,遂也闭上眼,运气周身,打坐冥息。
原本以为第二日就能出发,却不料这番路途折腾,贺文君竟发起低烧来,半天不醒,晋磊拿汗巾蘸了凉水敷在贺文君额上,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慕容白在一旁看了,突然开口:“幼时父亲倒是给我留了些医书。”
晋磊突闻此言,没明白慕容白的意思,愣愣地抬头看向他。
只听见慕容白一本正经地苦恼:“也不知道现在看还来不来得及。”
晋磊觉得慕容公子偶尔还真是幽默。
好在离山洞不远的山下就有个石牛镇,想必发烧感冒之类的药材肯定是有的,晋磊本想将贺文君暂时托付给慕容白,又想起慕容白刚刚的惊人之语,突然又有点不太安心。
“我不会做什么的。”慕容白安慰道。
总之,什么也不做想必是安全的。晋磊果然被安慰了。
【第二章】
石牛镇实在是不大,说是镇不如称之为村,晋磊寻人问了几句,很快便找到了药铺。抓了几副药,顺便向掌柜询问起他与贺文君此行的目的——据说住在再往西数十里的郊外的一名神医。
“神医啊…”掌柜微微仰头,思索了一番,“不知道。没听过。”
见着晋磊微露失望之色,掌柜又道:“或许你去问问镇长,镇长说不定知道。”
“啊…神医啊。”等到镇长听晋磊询问,捻了捻不多的胡须,啊了一会儿,也没下文。
半晌,镇长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紧接着开口:“没听说过。”
晋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露出失望还是茫然的表情。所以说慕容白的冷幽默果然是本地特色。
“但是…”镇长冷不丁又加上了一句,“我倒是知道有个大夫住在你说的那个方向。”
晋磊闻言一喜,忙问道:“不知距离此地有几天路程。”
“可是,去年他就被老虎精吃掉啦。”镇长毫不留情抛下一个噩耗,“所以说,像这种荒郊野外,又容易遇到凶禽猛兽的地方,为什么要住在山里面,多不安全呐。”
“哦。”晋磊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顺便忽略了“精”这个字。
“但是他爹还活着。”
“他爹也是个大夫。”
“好像医术更好。”
“听说很多人叫神医什么的。”
“那,他在哪儿。”短短一瞬间,心情遭遇大起大伏,此时已经跌入悬崖谷底,语气有点欣喜不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晋磊有点不怎么期待镇长口里的答案。
“他因为儿子被老虎精吃掉,所以去年就搬到镇上来住了,就是你刚刚才去过的药铺掌柜哒。”镇长歪着头摊手微笑道。
“…… 哦”晋磊再次默默的忽略掉“精”这个字。
寻得名医毕竟是件好事情,晋磊怀着“或许是欣悦”的心情想将药铺掌柜兼坐诊名医贺大夫请去慕容洞府,那贺大夫倒也没端什么架子,只是听闻晋磊暂借慕容洞府内,面上便现出些迟疑的神色。
“你们如今住在慕容公子府上?”贺大夫慢悠悠地开口。
“倒也不是,只是昨夜天色已晚,又一时找不到宿头,便叨扰了慕容公子一夜,而师妹今日又病的昏昏沉沉,却也不好离去。”晋磊向贺大夫解释道,“等师妹身子好上一点,我们便会在镇上找个住处先安置下来。不知,贺大夫能否给些建议。”
“我们这石牛镇很少有外人前来,恐怕多余的房子也没有。”贺大夫想了想,道,“但我想,柯馆长的武馆内或许有多余的客房。”说着贺大夫从地上捡起一个纸团,摊平递给晋磊,“你看,这是他们的招生广告。”
晋磊看了看手中略有些抽象写意的广告,又听得贺大夫道:“你师妹的病听你描述倒像娘胎里带出来的气喘症,需调养为主,急不来,你先拿这些药回去,等治好了发烧感冒,找好了住处,再来慢慢治病不迟。”
晋磊隐隐感觉出贺大夫对慕容洞府有种奇异的敬畏心态,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询问。倒是贺大夫解释道:“慕容公子于石牛镇有大恩,我们平日里也不好太过打扰他。”话语中尊敬有余,亲近不足。
看样子,这慕容白在石牛镇倒有些声望和名气。晋磊心下暗道。见也打听不出多余的讯息,晋磊便提着药材,匆匆赶回洞府。
回到洞府内,晋磊先去看了看贺文君的情况,体温有所下降,病情似有好转。他探了探脉,发觉竟有人用真气去排了贺文君体内的热毒。却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晋磊倒觉得慕容白是个面冷心热的性子,好感又升了不少。他用陶罐去取了些清水,将药材先泡着,便转身去寻慕容白。
明明在石道听见些人声,等到了石室,竟一个人影也没瞧见。晋磊不由得奇怪,这石洞不过就这几个房间,慕容白却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晋磊四下张望,却见着池水涟漪,似有什么东西在下面。他屈膝半蹲,探头向池水下望去。只觉池水荡漾,水下隐隐绰绰,看不分明,叫他忍不住伸手去抓。
念及心头,手刚触及水面,就见一道身影从水下钻出,黑发披散,面色苍白活似一只水鬼出世。
晋磊定睛一看却是慕容白,只是这慕容白眼神飘忽不定,神色有些恍惚的样子。慕容白站在水下,只露出一个脑袋,黑发向海藻一样飘散在他周身,在烛光的映衬下诡异莫辨。
那慕容白虚虚地看着空气,半晌才将视线转移到晋磊脸上,有些恍惚地开口:“你是谁?”
晋磊愣了愣,心下不由在想这慕容白莫非有什么失忆症之类的毛病,却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解释。
慕容白也不等晋磊回答,又道:“…想起来了,是…昨晚收留的客人。”这句话慕容白说的断断续续,倒像是自言自语。
说罢,慕容白懒得再看晋磊一眼,拖着湿漉漉的身子慢吞吞地从水里走出来,径自朝着贺文君的房间而去。晋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拦,却又觉得不甚安心,忙跟着慕容白去了。
那慕容白进了卧房,看也不看躺在床上昏迷的贺文君,只管自己从衣柜里取了衣服,便开始换。晋磊冲进来见到这个场面,却是吓了好大一跳,照理来说,这人弄湿了衣服回自己房间换了倒是没错,但如今床上躺着一个姑娘家,即使昏迷着,却毕竟是个女的没错。现如今房内一个睡着,一个神智不清,晋磊却又不敢弄出声响,生怕此时贺文君被吵醒。
他一面紧紧盯着贺文君,一旦贺文君有醒来的状态他就立刻去挡在她身前拦住一点是一点,一方面又张望着慕容白,只盼着这个神游世外的人快速地将衣服换了。此时此刻他不由庆幸姓贺的大夫没跟着自己上来,否则这个场景更是怪异。
一时之间,晋磊连口大气也不敢喘。
慕容白显然思维有些混沌,动作缓慢机械地换着衣服,晋磊两方张望,却不由得被慕容白的身子吸引住了视线。慕容白看起来消瘦,但肌肉却极为匀称,然而更令人惊异的是慕容白身上的伤痕,光一眼,晋磊至少可以说出五处。晋磊自幼习武,身上也未留下如此众多伤痕,且慕容白身上的疤痕大部分像是被什么猛兽抓咬过,又或者是烫伤一类,江湖中人的刀伤剑痕倒是没有。
这地方,真有如此多的凶禽猛兽不成。
晋磊不禁暗暗想到。
【第三章】
“嘿呀!”柯北海与身后一众肌肉男微躬身子,握拳摆出一个造型,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挑眉对晋磊道:“这位壮士,不知有何贵干啊!”
虽然对石牛镇独特的地方风俗早有防范,晋磊仍然忍不住露出一个茫然的神情。
“难道是对我武馆慕名已久,想要拜师求学!”柯北海与众精壮汉子转身换了个站姿。“嘿呀!”
“请问,贵武馆有没有多余的空房。”晋磊虚着眼无视这个场面。
“何出此言!我们武馆可不是给不相干人随意出入的旅店!”柯北海一双浓眉皱起,眼中现出愤怒的神色,众汉子在后屈起双臂鼓出健壮的肱二三头肌“嘿呀!”
“自然会对贵馆有所补偿。”晋磊加上一句。
“欸~说什么话!我们武馆一向与人方便,助人为乐嘛!住多久,要几间,尽管来!”柯北海点头道,黑须浓眉的面上也露出几分善意的微笑,与众汉子同时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嘿呀!”
……
晋磊突然很不想说话。
清醒过来的慕容白显然对在水中泡澡当面换衣的事情没了记忆,面对晋磊依旧是淡漠的样子,而晋磊毕竟是有些尴尬,待贺文君身子好转一些,便打听到柯家武馆,准备找个住处。
柯北海自己有座小宅位于武馆后边,平日里自己住在武馆倒也不常回去,听闻晋磊二人在此求医问药,加上晋磊银钱丰厚,便爽快的将宅子借给二人居住。晋磊与贺文君毕竟是孤男寡女,平日相处多有不便,晋磊便又在镇上请了两位老妈子,一人帮忙烧火做饭,另一人负责打扫卫生,自己借住在武馆,来往倒也方便。
既已定居,晋磊便想先将消息传回门派,也好教师父放心。
等问及贺大夫,才知道这石牛镇地处偏僻,等上几年也未必会有行商路过,若是要寄信,就得往南走上二十里(古唐二十里约八千来米),才有一处驿站。
晋磊心下暗想此时未过午时,以他的脚程二十里山路来回不会超过两个时辰,倒也能在天黑之前赶回。思及至此,便向贺大夫问清路线,拿上书信与配剑,抬脚往南而去。
却未料到这西边的山路与南边的山路不可同日而语,晋磊走了大半个时辰,便发觉路途越发崎岖,杂草灌木丛生,十分不便行走,他靠剑砍倒横斜路前的灌木,勉强又走了半个时辰,等发觉剑身受损,不由有些心疼。
晋磊环顾四望,周身左右均是茫茫树丛,半点也看不到驿站的影子,想来必是走岔了路口。
往回走又有些不甚甘心,晋磊抬头看了看太阳,估算了下时间,决定继续往前走一个时辰,若是能走回大路最好,若是找不到,再往回走也来得及。
未料天有不测风云,不过行了半个时辰,天气突变,狂风猎猎,乌云蔽日,却是像要下起雨来,铅云当头,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晋磊暗叹一声,只觉运气太差,明明没感觉几分湿闷,这暴雨却说下就要下了。此时回转显然更是来不及。
山雨欲来风满楼,晋磊顶着大风,以袖遮额,继续往前奔去,祈祷自己运气能好上一点,寻得一个避雨过夜的场所。
这一路惶惶而走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往身上砸,很快便衣衫尽湿。晋磊一时之间又想起那个黑发披肩从水底钻出的慕容白了。飘渺恍惚不似活人。电蛇游走,天色忽闪,他仿若看见慕容白又从眼前水幕之中走出,一身墨绿色的宽大衣袍,向他徐徐招手,那墨绿色的衣袖之中,伸出半截苍白的小臂,刺眼夺目。
下一刻,晋磊便发觉这并不是错觉,慕容白确确实实又站在前方不远处,淡漠地望着自己。
虽然这种相遇的场景有些奇怪,但相比荒野之中孤身一人,有人作伴总是更好。晋磊忙加快步伐赶到慕容白面前。
“慕容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晋磊惊讶之余,开口问道。
慕容白侧头看了晋磊一眼,似乎思考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晋磊正想再问,却瞥见慕容白身后隐隐有栋屋子,不由心下大喜:“慕容公子,先去躲躲雨罢!”说罢也不等慕容白回答,伸手拉住慕容白的衣袖便往那间屋子而去。
待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幢两三层的酒楼,夜雨之下看不清招牌,只有两只灯笼挂在屋檐下在风雨中摇晃。
晋磊伸手敲了敲门,过了片刻便听得吱呀一声,一个人头从门后钻出来,眯眼瞧了瞧晋磊,顿时就露出灿烂的笑容。只见那门又推开了些,一个瘦小的身影提着灯笼和伞从屋内跳出,连声道:“哟,客官都淋湿成这样了,快快进来。”说话间忙将伞替晋磊打上。
晋磊瞧这伙计身材瘦小,脸尖眼长,手脚灵活,倒是做伙计的料,突然想起慕容白还在身后,忙侧头对伙计道:“我不碍事,快给后面那位公子打上。”
那伙计闻言才觉还有一人,那夜色太深,慕容白一身墨绿衣袍隐在暗处教人看不分明,伙计便探头去看,一看之下脸色便变得有些难看。晋磊也未在意,见着伙计迟迟不动,心中不耐,便伸手接过伞柄,转身替慕容白遮雨。
伙计似有忌惮,噤声不语,只低着头佝着腰替两人引路。
两人循着路往屋内走,听见酒楼内传来商客大声交谈声、饮酒碰杯声,隐隐还有丝竹乐舞,显得十分热闹。晋磊心下有些奇怪,觉得这荒郊野外,偏僻无人的地方怎么会冒出一家如此热闹的酒楼,便开口问那伙计:“你可知这附近是否有家驿站。”
“知道。”那伙计面对晋磊倒是自然,“这里不正是吗?”
晋磊微奇:“你何必诓我,这分明是家酒楼。”
伙计解释道:“这里地处偏僻,驿站年久失修,破破烂烂,地方经济紧张,又拨不下经费修葺,久而久之便没人愿意呆在这儿了。但此处往西南方向却是通往雾洲唯一的一条道,雾洲群山出产全天下最为难得的雾山毛尖和沉香,奇货商人争先恐后就是想去那边捞一笔金子,这驿站没了,少了一处歇脚确实不行,我们掌柜的便将此处盘下,造了一家酒楼。”
晋磊对这些事情却不甚了解,却又想起石牛镇与世隔绝,便又开口问起这件事。那伙计却避重就轻,只道这石牛镇与此道并不在一条线上,所以没有多少人往石牛镇借道而行。晋磊只当自己走岔路口,便也不再刨根问底。
谈话间三人已行至大厅,那饮酒作乐的商客们见着三人进来一时之间都停下了手头之事,纷纷扭头望向三人。不知道为什么,晋磊总觉得这些人目光灼灼,颇有些虎视眈眈。隐约间恍若听见些窃窃私语。
“哪来的小子…”
“像是走错路误闯进来…”
“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着外人…”
“等一下,这个人我怎么看着眼熟…”
凝神细辨,这些声音又听不分明了,只见着这些客商看了他们几眼,又回头继续高声阔谈,觥筹交错,再无人搭理。
晋磊越发觉得奇怪,却径自走到柜台,拍了拍桌子,喊道:“掌柜可在?”
便见着一团圆溜溜的身影从柜台门后滚来,紧接着一张圆乎乎留着八字胡的笑脸便迎了上来。“客官有何吩咐。”
“我与朋友想在此住上一晚。不知可有两间客房?”话音未落,便听见一旁慕容白接上一句,“一间。”
慕容白的声音较前几日更为低哑,沉郁,言简意赅,也没搭理晋磊的反应。
那掌柜看了慕容白一眼,眼神滴溜溜一转,便答道:“正巧只剩一间。”
慕容白眼神瞥了瞥晋磊,手拢在袖子里,便等着晋磊付账。晋磊叫慕容白这般瞧着,有些尴尬,仍是从怀里掏出银钱来递给掌柜。掌柜收了钱,在账本上添上几笔,便从抽屉里拿出牌子,还未递至晋磊手中,却又被慕容白中途接了去。
掌柜也是一愣,立马回过神来招呼伙计引两位上楼。晋磊心底苦笑,也跟着慕容白上去。
伙计提着灯笼,轻手轻脚,上这木楼竟是一点声音也无,晋磊见他脚步灵便,不由奇道:“你这人怎生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慕容白闻言也朝着伙计看来。
伙计糟慕容白一盯,身子便是一抖,强笑道:“我这人本身就瘦,身子一轻,自然走路声音也小。”
晋磊闻言也不追问,像是就此信了。
三人又沉默着走了一会儿,那伙计像是想起什么一拍脑袋道:“倒是失礼,一直不曾问过两位公子如何称呼。”
晋磊正欲搭话,却听得慕容白微哼一声:“到了,快进去。”说着眼神一扫,吓得伙计脖子一缩。
晋磊正觉得慕容白今天心情似乎不大好,便叫慕容白往肩上一推,整个人便被推进了房内,紧接着慕容白跟着进屋,咚地一声将伙计关在门外。
那伙计显然有些尴尬,在门口站了片刻,道了句:“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摇铃叫小的便是。”便提着灯笼走了。
徒留慕容白与晋磊两人在屋内大眼瞪小眼。
【第四章-】
月黑风高破庙,荒郊野外客店,深山老宅,独自夜行,都是容易遇妖鬼的场面。不知为什么,晋磊脑子里突然浮现喜看杂书的小师弟说的话。
“戚,又是这种开场,太没新意了。”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小师弟将手头的杂书扔到一边,不屑一顾的神情。
不过,这房间也太黑了。晋磊不由想到。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大概是风雨停了,一旦进了这座酒楼,连外边的风雨声也听不见了。
虽然仍可以感觉到脚下隐隐传来客堂饮酒作乐的声音,但毕竟是太静了。
晋磊仗着夜视能力尚可,便在屋内巡视一番,很快便找到了位于门边柜子上的蜡烛。又在抽屉里翻出来火折子,将蜡烛点上。
慕容白安安静静地跪坐在门边上,既不吭声,也不动弹,像一座石刻的雕像。
待蜡烛点亮,晋磊绷紧的神经才放松些,方觉浑身湿腻难忍,不由后悔忘记吩咐小二烧些热水,端个火盆。他伸手欲拉铜铃,又想到要在慕容白面前宽衣沐浴,莫名地有些迟疑和尴尬。
此时忍不住腹诽,怎么就非得两个人挤上一间房。
正在迟疑间,却听见伙计在外敲门道:“掌柜叫我来通知两位客人,见两位衣衫尽湿,许是不便,后院有浴房,烧足了热水,浴房内还备有碳炉,可将衣物烤干。。”
晋磊顿时觉得这店家真是贴心至极,忙应道:“烦请领路。”又扭头看向慕容白,等他作出反应。
慕容白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不去。”
晋磊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总觉得似乎也不太熟稔,不好劝说。想了想,却道:“那我叫人送些衣服过来?”
“不必。”慕容白依旧是拒绝。
晋磊悻悻地撇撇嘴,转身准备出门,却听得慕容白在背后恶趣味地开口:“正餐前总是要先洗刷干净的。”
晋磊回头,却见着慕容白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仿若刚刚的话并非出自他的口中。
晋磊暗道一声怪人,拉门出去,便跟着伙计前往后院。
这酒楼不大,前边是一座两层的小楼,楼下是客堂,楼上有数间客房,小楼后边砌了两条遮雨的走廊,围出一片小小的院子,正后方是一片矮屋,便是厨房浴间一类。
晋磊随着伙计从二楼另一侧楼梯往下,左转上了走廊,瞧着院内月明星稀,雨果真是停了,地面竟也干了。晋磊越发觉得这山中天气任性,说下下,说停就停。
那伙计将晋磊领到一扇门前,便将手中的灯笼插在门上,又进去将碳换了。
晋磊眼见浴房就在眼前,顿时觉得这伙计的脸都变得亲切许多,匆匆便往房内走去。
与此同时,浴间不远处的厨房门口伸出两个头,张望了一下,见着伙计正巧将晋磊送进浴间准备回身,忙低呼一声,将伙计叫过来。
那两人一男一女,身上围着件围兜,倒像是这厨房内的厨子,只听这男的道:“听说慕容白来了?”
伙计点头应是。
这两人闻言一个哆嗦,只听这男的又道:“麻烦你替我跟掌柜说,我与阿歇回去探亲休个假。”
那伙计听了,顿时就有些生气:“怎么你们两个加起来还不如我胆子大。”
“我只管做菜,不管打打杀杀的。”那女的说道。
“我…听老婆的。”男的跟着道。
伙计甚为不屑:“慕容白又如何,我们这么多…又岂惧他一个人。”
那男的却道:“你年岁不如我,哪知这煞星的可怕,反正我今日请个假,工钱嘛等我回来再算。”说罢与厨娘从背后掏出一个小包裹,背在背上,匆匆忙忙就走。
伙计也不拦,只在背后啐了一口。
晋磊进了浴房,正准备解衣,却摸到怀中的书信,不由暗想这处驿站既已变成酒楼,却又不知道往何处寄信才是。也不知道此处行商来往,方不方便替他往碧山带上一封信。想及至此,便将书信取出,这书信放于衣内,倒未尽湿,字迹也未晕染,晋磊便想着先将信件烤上一烤。
于是便蹲在门边拨了拨炭盆,摊开信纸准备开始烤信。晋磊面朝房门,也未注意浴房内布景,丝毫没发觉有东西天花板缓缓移至头顶,渐渐垂于身后。
慕容白待晋磊离开后,又静静地坐了一柱香的时间,便听到有人敲门。他也不应,那人也不停。好半天,外面那人才叹气道:“你与我原本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今天你却来了。”
慕容白慢悠悠道:“碰巧,意外,路过。”
外面那人又道:“另外一人可是你的朋友?”
慕容白道:“不是。”
不等外面那人说话,慕容白却又道:“若涉及人命,慕容家就要管了。”
外面那人不由怒道:“你慕容白有什么资格阻我?”
慕容白不紧不慢:“因为你叫我慕容白。”
那人桀桀笑了两声,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
“我听闻以前慕容白从不离镇,离镇的慕容白还是慕容白吗?”此话说的毫无根据,慕容白也不反驳。
门外那人见慕容白不吭声,自觉无趣,不由恶狠狠道:“你若明日就走,我们也不为难你,若是多管闲事,你一个也抵不过我等一群。”说罢冷哼一声,甩袖就走。
慕容白微微侧头,撇了一眼门上的影子,见这人离去,又低下头来,也不知在想什么。只见他周身水雾升腾,原本湿透的衣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干燥。
晋磊正烤着,只觉背后风声突起,本能往旁一避,却见两条牛筋似的长索朝他卷来。晋磊倒也未慌,身子往后一缩,整个人后移半尺,堪堪躲过。
那长索一击未中,呲溜溜收了回去,晋磊顺着望去,一看之下反倒吓了一大跳。只见蛇髻盘发,柳眉杏眸,好一位翩翩佳人。却只余一颗滴溜溜转圈的头颅,刚刚晋磊误以为牛筋般的事物却是这头颅下缀着的两条肠子。
饶以晋磊心智之坚也不由色变:“这…这什么玩意!”
【第五章】
这人头见着晋磊瞧过来,诡异一笑,竟口吐人言:“好俊的小伙子,身手也是不错,若是留给别人,恐怕连皮带骨都要吃得干干净净,还好姐姐我最会心疼人,只需精血不贪其他,你可要谢我。”
晋磊习惯性往腰间一摸,才想起并未带上佩剑,见着人头张口朝她咬来,情急之下,伸脚一撩,将滚烫的炭盆朝着那人头踢去。也不管踢中未踢中,侧身朝门一撞,便朝外跌去。
只听房内传出嘶嘶一声尖叫,片刻便没了声息。晋磊站在门外严阵以待,却并未看见这人头追出。正紧张间,忽觉有人靠近,还没反应过来,便叫人往肩膀上拍了一下。
猛然回头,却是先前引路那伙计。那伙计教晋磊突然回头一瞪,顿时吓一大跳,往后连退两步几欲跌倒。等回过神,才拍了拍胸口道:“客官,你这是怎么了,吓了小的一跳。”
晋磊一时不知如何启齿人头之事,半晌迟疑道:“这浴房里头…有东西。”
伙计闻言微微一愣,道:“怎么会,我们酒楼一向干净,不会进什么老鼠蛇虫的”说罢一人当先,便冲了进去。晋磊来不及出言阻止,忙几步跟上。
等两人回了浴房,却见除去这热气水雾以外,什么也没有,徒留一个翻扣在地的炭盆,炭灰撒在地上,显得好不脏乱。晋磊只得吭哧解释道,许是自己眼花看错。澡也懒得洗了,匆匆回屋。
那伙计见着晋磊拔腿而去,不由侧头望了望浴房斜上方一尺来宽的窗口,心底好不愤怒:“这贱人,竟想独吞。”
待晋磊回房,却见慕容白悠悠哉哉盘腿坐在长榻上,脚边一个炭盆烧的正旺,整个屋子暖融融的,见晋磊依旧是湿漉漉回来,也不惊讶,只是抬眼瞧了瞧炭盆,似乎早有预料。
浴房经历太过惊魂,晋磊也半天未曾缓过神来,也不再拘束在慕容白面前宽衣解带,堪堪脱的只剩一件单衣,便开始将衣袍挂在架子上烤火。
晋磊便烤火便忍不住瞧慕容白,左一眼,右一眼,最终还是憋不住,吭哧吭哧问道:“慕容公子,可曾见过,长得像人一样的…”晋磊想了想,不知道如何形容,半天才憋出一个“蛇…”字。
慕容白闻言望了晋磊一眼,唇边竟浮出淡淡一丝笑意,他理了理搭在膝上的下摆,道:“秦时,南方有“落头民”,其头能飞,其中人部有祭祀,号曰“虫落”。其飞因晚便去,以耳为翼,将晓还。汉武帝时,曾见解形之民,能使头飞南海。”话语间,竟是知道晋磊看见了什么。
晋磊听得越发惊异,不由讷讷道:“我以为,这都是传言罢了。”
慕容白道:“所谓传言,皆是有源头才会越传越广。”他起身下榻,伸手拉住晋磊,道:“你跟我过来。”
晋磊叫慕容白拉着,见他往房门走,忙抬手扯下碳炉旁的外袍,还来不及穿便被慕容白拉出房门。晋磊一边手忙脚乱披上外袍,一边紧跟着慕容白,见着慕容白左右望了望,似乎心底计算着什么,迟疑片刻,又拉着晋磊往前走。
约莫走过五六个房间,慕容白轻呼一声“到了”也不敲门,推门便进。晋磊忙抬步跟上,进了屋内,借着走廊上灯笼的光,晋磊环视一周,与自住的那个房间并没有什么区别。
慕容白脚步停了停,朝着晋磊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晋磊凝神细听,果真听见淅淅沥沥细碎的声音,他不由大是疑惑,扭头朝慕容白看去。
慕容白侧头细听,然后便朝着最北边的那面墙走去,接着伸手一拉,便见着分明是空无一物的墙壁上,竟被他拉开两扇窗来。这窗户一开,窗外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只见窗外雨声大作,骤雨滂沱,偶见电蛇游走,夜幕骤白。晋磊愕然回顾,见走廊外院月明星稀,屋内窗外瓢泼大雨,两相比较,竟不知所措。他忍不住喃喃道:“我只知道有东边日出西边雨,这晴雨天一墙之隔也能差别这么大?”
慕容白见晋磊一晚上发懵这么多次,忍不住微微浅笑:“你却是想差了。这是幻境。”
见晋磊一时未明,慕容白复又解释道:“你就不曾听到过些狐鬼妖传,孤身男子夜行偶遇艳姝,春风一度醒来却发现身处破庙。”
见晋磊似有所悟,慕容白又道:“倒也是你运气好,这地方三年一开,却是这方圆百里群妖聚会之处,你慌慌张张把我拉进来,或许你我二人是这地方唯二自投罗网之人。”
晋磊闻言不语,半晌才忍不住道:“这世上,果真是有妖鬼的不成。”
慕容白瞅着晋磊看了一会儿,轻轻一叹:“也罢,对你来说,或许只是恍惚梦境而已。”说着扬手一挥,那朝着外边的窗户自动关上,他转身对晋磊严肃叮嘱:“这地方想走也不难,等到快天亮的时候,你往南边走,若是有人阻止,你不需理我,也不需理其他人,只管南走,无论遇到墙还是山,都不要停下,也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只管一直往前,谁叫你都不要停,直到见到石牛镇的石碑,你便在那里等我。”
晋磊沉默地看了看慕容白,问道:“你会不会很危险。”
慕容白忽地一笑,道:“不会。”
待到天色将明,便听到有人哒哒敲门,晋磊循声看去,却吓了一大跳,只见一个长着巨大鸟椽的人影站在门外,身边还跟着几只大大小小的影子,只听这声音极为客气:“两位公子,不知是否醒了,我家主人有请。”
慕容白朝着晋磊使了个颜色,叫他呆在房内不要出声,然后将左手虚虚抬着,像是拉着个不存在的人,便施施然朝着门外走去。打开房门,只见着这些形形色色的妖怪竟是没看见屋内的晋磊一般,径自朝着慕容白微微躬身,“两位公子快请把,我家主人等不及了。”
晋磊见众妖不曾识破,心里对慕容白的能力放下几分心来,计算着时候差不多了,便拿上佩剑,便欲往南直出。
还未出房,便见着房门上垂下一张脸,脸色惨白,唇色猩红,朝他嘿嘿冷笑:“姐姐就知道,你与我缘分不浅,合该要亲热一番。”
晋磊不惊反怒,抓住剑柄冷嘲热讽:“就你这菊花褶子似的脸还自称姐姐。”
这人头也毕竟是个如花似玉的相貌,平日里也不知欺骗多少生人,如今竟有人如此贬低,教她好不愤怒,尖啸一声便朝着晋磊冲过来。
晋磊抬剑便刺,那人头避过剑锋,在空中转了一圈,又从背后袭来。晋磊也不慌张,抬脚装作要踢炭盆,待得人头往后一顿,手中剑鞘就朝着这人头抽了过去,只见这人头被当作马球一般,咕咚一声击出门外。
晋磊心知机不可失,忙大步往外冲去,心中铭记慕容白吩咐的,一直朝南,也不管石墙影壁,纷纷闷头冲过,竟无一阻挡。
【第六章】
慕容白随着众妖一路行来,这七拐八拐,走了好一会儿。这酒楼分明不大,但似乎走不到尽头。慕容白早知是幻境,也不惊异。大约走了一柱香的时间,便见着前边有数妖迎出,笑意吟吟。只见众妖簇拥着慕容白与“晋磊”,朝着不远处隐隐绰绰的屋子行去。
只听得其中一妖对着慕容白道:“我家主人早就听闻慕容公子大名,能得慕容公子光临,喜不自胜。早早地便扫榻相迎。”
又听一妖道:“来便来了,竟还带了一个精血如此充沛的大礼,慕容公子好客气。”话未说完便教身边一妖捂住了嘴。
那“晋磊”听了,便惶惶望了慕容白一眼,慕容白安慰地摆了摆手,示意不必惊慌。又走了一会儿,便在一屋前停下,众妖立于门外,不再动作,慕容白一人当先,径自进了那屋子,“晋磊”迟疑片刻,也咬牙跟上。
待进了大厅,便听见一人开口:“倒是稀客。”
慕容白循声望去,见厅内正中央坐着一个与人类年轻男子没什么分别的妖怪,正望着着自己。慕容白心下了然,这群妖之中,自然没必要掩饰身份,幻化人形,但此时还变作人形态的,便都是本身就无形态的妖物。
山中妖物众多,草木虫兽均可成精,但那些死物,却是千年难出其一,而一旦成形,却更为可怕。也无怪能做群妖之首。
慕容白所料未错,这座上的年轻男子却是山中一团瘴气机缘巧合下化形成妖,修行千年有余。
瘴妖起身下座,走至慕容白身前,负手而立,却道:“慕容公子,你与我怕是有许多年不曾见过了吧。”
晋磊匆匆而行,心知那飞头蛮很快就要追上,片刻不敢耽搁。奔走间忽听见有哭声,闻声望去却见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女童正孤零零坐在一堆乱石之间嚎啕大哭。见着晋磊过来,大哭道:“大哥哥救我!”
晋磊闻声不由放慢脚步,想起慕容白叮嘱之言,犹豫不决间,却听得背后风声大作,传来桀桀两声怪笑:“想不到运气如此好,除却这位小哥,还有个零嘴儿。”晋磊处变不惊,震剑出鞘,朝着后方刺去。
那人头动作轻灵,在空中左右闪避,时不时还开口嘲讽,竟是一点不虚。晋磊眼见伤不着它,环顾一周,心中浮出一计,飞身扯过树上一面破布,朝着人头当头罩下,抓住布尾奋力一甩,便将里边的人头摇了个七荤八素。晋磊却不停手,又去找了几块罩布将人头包裹了个严严实实,下边还扎了个死结。
那人头起初还语气凶狠,却发觉挣脱不了布兜,又感知天色即明,不由大是惶恐,忙哀声哭求,晋磊理也不理,捞起一旁的女童,又快步往南边冲去,待第一道霞光破云而出,晋磊正巧冲过最后一道石墙,只见周边又复作茫茫树丛,夜雨未干,他回身望去,只见一破落倾倒的低矮建筑残骸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晋磊轻轻呼出一口气,辩别了方向,朝着石牛镇而去。
慕容白那边,瘴妖言谈亲近,倒像是对慕容白欣赏已久,只听他道:“不知今日,我可有缘与他一见。”
慕容白闻言一笑,“人妖殊途,还是少见为妙。”
瘴妖抬眼望了慕容白一眼:“我倒觉得隔得不算太远。”见着慕容白不为所动,瘴妖想了想,又道:“若是见了他,我放你二人就此离开如何。”
慕容白道:“怕是他也并不想见你。”
瘴妖道:“你又不是他,你又如何知道。”话及至此,瘴妖忽地一愣,便抬头瞪向慕容白,像是想清楚了什么。
那女童教晋磊夹带着,渐渐也不再大哭,大约是哭狠了,时不时还抽上一口气。见晋磊不言不语,一门心思往前走,不由开口道:“大哥哥,我们去哪里。”
晋磊答道:“去石牛镇,找人送你回家。”
女童闻言不由一愣,正巧此时,晋磊已看见石牛镇的石碑,正欲加快步子,却听见女童道:“石牛镇,这附近哪有什么石牛镇?”
瘴妖闻得慕容白此言,面上渐渐浮出喜色,他盯着慕容白,像盯着一件宝物,忍不住出声道:“我还以为当初他被你给封印了,却料不到,你是他,他便是你。”
慕容白抬眼看向瘴妖,原本温和淡漠的眼神里便透出些狠戾:“你懂什么。”
瘴妖啧啧叹道:“我本以为一黑一白,互不相容,早该明白,我想见的就是你,你就是他,这世上早就没有什么慕容白。”瘴妖喜色越重,竟像是胡言乱语。
晋磊只听得女童道:“我曾听人说过,几十年前这附近确实有个石牛镇,但是一场天灾下来,整个镇子毁于一旦,早就不复存在。”
晋磊闻言大震,不敢置信,他争辩道:“不可能的!我分明前几天还去过!”
女童道:“大哥哥,你不信我尽管往下看,这下边哪有什么石牛镇!”
晋磊忍不住往下望去,只见下方荒草漫生,断壁残垣,什么人也没有。
他想起慕容白所说的,夜遇狐鬼,天明只余破庙废院。这石牛镇,莫非也是幻梦一场。
可是…他猛然想起贺文君,贺文君与他一同进入石牛镇,若是这石牛镇不曾存在,那他师妹又去了何方。想及至此,他心下一紧,惶然大呼:“师妹!师妹!”
慕容白直视瘴妖:“你等群妖,不好好修炼,反而食人精血,吸人精气,迟早会遭天谴,倒不如早早散去,免得不得善终。”
瘴妖闻言一笑:“你又何必装什么慕容白,论起杀人,你又比我少几个,倒不如转投我的麾下,以你我的能力,这方圆千里,岂不是尽收囊中。”
慕容白凉凉道:“我若不愿呢?”
瘴妖狞笑:“那纵你有三头六臂,怕也离不得此处。”旋即,又和颜悦色道:“何况,你这位小伙伴在此,恐怕你也不想他枉送性命罢。”
慕容白道:“你若想吃人,吃我身边这个与吃外边哪个又有什么分别。”只见慕容白手指虚虚一指,那“晋磊”便瞬间瘪了下去,只余一张纸片飘飘摇摇。“障眼法都分不清,还想与我合作。”
瘴妖闻言大怒,暴起冲来,四面群妖也纷纷张牙舞爪,朝着慕容白扑来,只欲将他撕成碎片,却见着这个慕容白也一瞬间瘪了下去,化作纸片。
瘴妖见此只觉不妙,果真听闻屋外有小妖大叫:“着火啊!着火啊!”屋内群妖大乱,四处奔走,瘴妖心知这洞穴早已被慕容白看破,心下一紧,正欲逃转,却听见背后风声突起,一道雪白剑光朝他袭来。
慕容白一招斩断了瘴妖,知晓它形体未灭,妖灵不死,见着这人样渐渐化作一团雾气,他手比剑指,扬手一招,剑光化作惊雷,直劈这团雾气之上。那雾气尖叫一声,堪堪躲开惊雷,却仍叫这电光烧灼了一半。
瘴妖的声音从雾气中传出:“慕容白,你再有通天之能,又抵得过我群妖拼死一搏?”
慕容白凉凉笑道:“我为什么要与你拼死相搏。”只见两只豹妖从慕容白背后袭来,那慕容白摇摇晃晃,竟又变作一张纸片。
瘴妖叫慕容白这番戏耍,目皉欲裂,巡视四周,竟也发觉不了慕容白的身影。忍不住气急败坏:“慕容白,你以一己之私夺百人生灵,你又有何资格来制裁我!”
只听得慕容白声音传来:“我乐意。”
瘴妖教慕容白这句无赖话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只见群妖遭遇火灾,四处奔散,所剩者不过十之二三,而慕容白却不见踪迹。这番较量,它失了百年道行,又走失小妖无数,损失惨重,却是没几十年休养生息再不得成事。
晋磊此时怅然若失,却不知如何是好,他惶惶然自言自语:“那慕容白呢,慕容白难道也是幻觉不成?”
女童听见慕容白三个字,却接口道:“大哥哥,我想起来了,那石牛镇里,传说曾封印着一个大魔王,那守阵人就叫慕容白,有传言说,这石牛镇,就是因为慕容白恋慕长生,而以镇上所有人的性命为代价,获得不死之身。”
晋磊闻言,不敢置信:“你是说,慕容白一个人毁了石牛镇。”
女童道:“是的,老一辈都是这么说的。”说到此处,女童望着石牛镇的石碑,露出几分恐惧之意,“大哥哥,我们快走好不好,这里很可怕。”
晋磊深深地望了一眼石碑,慢慢点头道:“好。”说罢,他背起女童,却问:“你知道附近哪里有人吗?”
女童点头道:“往北走,大约走上半天就可以看见一个村落了。”说到此处,她突然咿了一声,说:“大哥哥,好像有人过来了。”
晋磊闻声望去,却见着慕容白慢悠悠地朝着这边走来,他不由喃喃道:“慕容白…”
女童听闻此言,倒吸一口气:“慕容白?是不是传说里那个毁了整个镇子的慕容白,大哥哥,我们要不要躲起来。”
晋磊想了想,便背着女童往一边藏去。那女童见着慕容白自远处慢慢走来,离这边不过一百来米,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与惧怕,随即还是面露恶毒之色,张开大口,露出一口锋利的尖牙,猛的朝晋磊啃去。
却不料只觉得一阵剧痛自腹部传来,这女童便感觉一阵大力将她扫落,她不敢置信低头,只见腹部被剑划出一个大口子,血流不止,眼看是不能活了。晋磊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将剑收还如鞘中。
晋磊见她不明白,便开口道:“或许你说的是真的,但就凭他以身作饵救我;我便更信他,而不信你。”
“你莫非还以为他是好人。”那女童奄奄一息,便露出个恶毒的笑意:“你迟早,也会被此人害得跟石牛镇镇民一个下场。”说完话,便化作一只死去的山狸。
“她说的对。”慕容白不知何时出现在晋磊身后,瞧着死去的山狸,便应声道。
晋磊侧头看了他一眼,问:“我师妹呢。”
慕容白转身往石碑方向走去,慢悠悠答道:“等天黑。”
晋磊见着慕容白背影,心知此人能从那群妖之地逃出,又使得大部分妖怪闻之色变,恐怕手段众多,如今既然愿意出手将他从群妖之地救出,想必还不至于对自己心存歹意。
想及至此,他便跟着慕容白一同坐在石碑下,等日落西山。
两人相互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慕容白忽然开口:“这石碑下,有慕容家的先祖。”
晋磊应了一声,便想问慕容白是不是真的是毁灭石牛镇的真凶。结果开口问的却是:“你…是人是鬼。”
慕容白想了想,道:“人不人,鬼不鬼罢。”他跳脱于生死之外,也不再有家族使命,却觉得人生中少了些什么。
“我不是慕容白。”慕容白突然又道,“在那个晚上,慕容白就已经死了。”
“这石碑下,是慕容家先祖以自身为引设下的大阵,镇压着一个为祸众生的源头,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慕容白停了停,试图更明白的解释清楚这之间的关系,“这大阵,吸取着慕容家每代人的寿命,以此镇压邪魔,正因为如此,大阵若是逆转,便会反哺慕容家,变成一个夺取阵内所有生灵,使守阵人获得长生的邪阵。”
“慕容白恪守着慕容家所有的遗志,但我没有。所以慕容白死了,而我活着。”慕容白露出一丝淡淡的讽笑。
见着天色即暗,慕容白站起身来,对晋磊道:“你看。”
晋磊起身望去,只见群山之中夕阳西落,隐去最后一丝余暮。那山下废墟一片的石牛镇突然亮起星星点点,只见斑驳褪去,残砖飞起,那石牛镇竟飞速复原。
“你若一直在里面,自然不会感觉到石牛镇的暮生朝死,这便是幻境。”慕容白淡淡解释道。
“既然是幻境,那应该是假的呀。”晋磊忍不住道。
慕容白看了他一眼:“亦真亦假。”说罢也不再解释,便朝着山下走去。晋磊亦步亦趋地跟着,见到镇民与他两人热情招呼,还有花痴少女偷偷用恋慕的眼神望着慕容白,晋磊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分辨。他甚至想拉住一个人,仔细辨别是真是假。
慕容白也不等他,一个人径自往石洞去了,晋磊恍惚之下,竟走到了贺大夫的药铺。
他在大堂内坐了一会,直到贺大夫唤他才反应过来。他想起贺大夫是去年才搬进石牛镇的,而那山狸精却说石牛镇毁了几十年。难道这贺大夫也是误入幻境之人。
他哑着嗓子开口:“贺大夫,你是去年才搬及此处的吗?”
贺大夫看了一眼晋磊,摇头:“我搬来此处已有三十年。”
“可…”晋磊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思考。
贺大夫想了想,试探着问晋磊:“可是公子看见了什么。”
晋磊抬眼朝贺大夫望去。
“是了,你与慕容公子一同回来,相必是见过阳光下的石牛镇了。”贺大夫捏须道。
晋磊才觉面前此人竟也知晓此事。他冷冷道:“你说的那驿站,早就不存在了。”
贺大夫道:“三十年了,或许是没有了,人间沧海桑田,又有什么稀奇。”
贺大夫道:“我是石牛镇被毁第二年进来的。那时我全家为虎精所杀,妻儿均化作了伥,只有我被这大阵吸引,不知不觉竟被吸入了此处。
这大阵逆转之时,所有人都出不去,大阵吸取了所有生灵,却将他们的鬼魂留在了此处。这些镇民忘记离自己死的那天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已死,也不知世间变幻,只是在这大阵中重复着每天的生活。
我本来以为那罪魁祸首终于逃得桎梏,想必会远走四海,却未料他跟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继续镇守在这里,做他所谓的守阵人。这么多年,这些镇民浑然不觉时光流逝,那罪魁祸首也从不见老,我想那所谓的桃花源记,是否也是有人误入了这样一片时间遗忘了的地方。”
不甘先祖遗命桎梏,不甘短寿困守。但一切挣脱后,却发觉所求皆空,还是想要按照那夜之前的轨迹生活。
那恶念或许是成功了的,但人又岂能非黑即白。纯善思恶,纯恶向善。慕容白心底的恶念造就了毁去石牛镇的罪魁祸首。但尘埃落定,恶念又把自己活成慕容白的样子。
守阵,护镇,降妖,附魔。日复一日。困守于山间石洞。
晋磊与贺文君相偕离去,对这石牛镇的事情分毫不与贺文君提起,只是走至石牛镇的碑旁,他忍不住伸手抚了抚碑顶,想起那日慕容站在石碑前的表情。
不是后悔,也不是惭愧。而是一种茫然。一种不知往何去何从的茫然。或许这个恶念一直想要逃脱掉诅咒与责任,却从不知之后该如何。
晋磊想起慕容在洞中两种状态的转变,有时候条理分明,有时候浑浑噩噩,突然生出一丝淡淡的悲意。
第八章
凌虚的伤好得很快,这要归功于六天来萧霆每晚都渡真气替凌虚疏通经脉之故。到了第七天夜里,萧霆终于真气不济,他徒劳地摆摆手,道:“不行不行了,小爷今晚要好好休息一番。”
凌虚运行一周天后缓缓睁眼,轻声道:“这几日颇有成效,我已经可以自行运气,倒不需要再麻烦你损耗修为了。”
“那也是小爷我救得及时!叫你这么折腾法,要是晚个一两天,你这伤至少躺上三个月。”说着萧霆用手比划了一下,“那时候你就是砧板上的鱼,别人想吃红烧吃红烧,想吃清蒸吃清蒸。”
凌虚不由失笑,道:“这么说霆少爷不喜欢吃鱼?”
“错错错!”萧霆勾唇一笑,“本少爷只是喜欢吃新鲜的活鱼,活蹦乱跳的那种!”
凌虚微微一笑,没有细究萧霆语中的深意。他只是扬手一招,那被萧霆委委屈屈烤了几天野味的月影便化作一道蓝光飞入凌虚手中,等被凌虚握住犹自震动不息,似乎要一吐这几日所受虐待。凌虚鼻子微动,只觉得一股烤肉味扑面而来。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一跳,凝神一看,这月影上面沾满了油污、炭灰显得很是可怜,湛蓝的剑身变得乌漆嘛糟。凌虚环视一周,不见水源,再扫一圈,没有擦布,心下更是纠结。眼神瞥过自己素白的中衣下摆,又不欲下手,忍不住后悔为什么要把月影召过来,拿也不是丢也不是。想着想着,眼神便虚虚地飘到了石床边萧霆的玄色外袍上。
看起来这布料很是柔软,颜色,也极为耐脏。
“想都别想!”大概是凌虚的眼神过于炽热,原本看热闹的萧霆隐隐发觉外袍贞洁即将不保,忙大步走来想将外袍扯入怀中,不料下手过急,外袍掉落在地,萧霆又是一个急蹲一把将外袍抱入怀中,抬头,却见着凌虚的脸近在咫尺,一不小心便感觉什么从唇上擦了过去。
凌虚原本只是坐在石床上,见外袍掉落便伸手弯腰想替萧霆将外袍捡起,谁知道萧霆比他动作更快,蹭地便窜过来将外袍搂在怀中,大概是重伤未愈动作变缓,又或者是事出突然,总之他还来不及收回身子萧霆已经抬起头来,没等两人反应,只觉得唇上一热,似乎有什么轻轻拂过。
那感觉好像一片羽毛又似一阵暖风,快的来不及反应,却又有什么不太一样。
两个人对视了半天,谁也没有说话,好像还没有从刚刚的状况中反应过来。下一刻,萧霆突然抬手击在凌虚的脖颈处,将他打昏了过去。
萧霆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像傻瓜一样互相瞪着更觉得蠢,所以觉得此时某个人不省人事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当然他不希望自己是不省人事的那个。他从未想过会与人如此亲密,甚至这个人还是个男人。还是他想要杀掉的男人。
他将凌虚身子摆正,他有一种冲动,只要在现在,轻轻一掌,这个让他恨之入骨的人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间。袖云教、太玄城又与他何关。可是他不甘心,如果一个人没有尝受背叛的痛苦,尝受所有一切都被剥夺失去的痛苦,他隐忍的复仇又有什么意义。凌虚这般死了也就只是死去罢了。
那太轻松了。萧霆见惯了凌虚处变不惊的样子,他还没有剥开这一层表肉,去细细探究凌虚内里的痛苦。他要看他痛不欲生,看他悔恨莫及。而不是总是这样云淡风轻得令人生厌。
怎么舍得让凌虚这么随便死掉。
他恨凌虚,这是显而易见的。只是这些恨似乎又夹杂了一些他不愿意去细辨的情感。就好像刚刚那又震惊又心悸的触碰。他明明恨凌虚恨得全身发抖,凌虚的每一次拍肩鼓励都需要极大的忍耐才不会翻脸甩开,可是又不完全只是极致的厌恶,
这种感觉既古怪又甜蜜,萧霆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唇,又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按了按凌虚的下唇,凌虚的唇色因为重伤只有淡淡的粉,柔软而温热,引人摘撷,他的呼吸很浅,面色苍白没有血色,鼻梁挺拔,眉目俊秀,即使昏迷也微微皱起的眉间。那样晶莹到几乎透明的肤色,虚弱而诱惑。萧霆恶意地在凌虚右颊处重重按了一下,便出现一道淡淡的红印,像是抹上一层薄薄的胭脂。他微微低头,忍不住想再试试刚刚那太快甚至来不及回味的意外。那种好像全身被什么点燃一样的激灵,说不上舒适却殷殷期待的战栗。他几乎就要吻下去,下一秒便被油然而生的羞耻感占据了所有的情绪。
萧霆猛地起身后退两步,差点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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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州潭州交界有一处荒野坟丘,地下丈远以下有一巨大的石室,乃是隋末之时一左道派系分舵据点,后来此派为归尘斋所灭,树倒猢狲散,这据点也就荒废了。只是当初那门派为了防止闲人靠近,虚造了不少山魂鬼怪传闻,后来为袖云教所占,妖鬼传说更是离奇。因此至今仍是一处乱坟岗子,无人敢近。
修罗面具到达这个据点的时候,所有人都战战兢兢跪在厅外,通往大厅的石门紧闭,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他心中一紧,随手拉住一个教众,问道:“教主呢?”
那教众牙齿战战,道:“教主心情不好,正,正在练功。”
修罗面具自然知道容空每回练功必死几个教众,倒也不惊异这些教众惊慌惧怕的样子。他懒洋洋地拍了拍这位教众的肩膀,悠悠道:“怕什么,你们右护法不也是这么经历过来的吗?当年他可比你们狠多了,好好学学。”
此教众仍旧抖啊抖,也不吭声,左右护法天生看不对眼,左护法尤其爱拿右护法出身说事,他们听听便也就过了。谁敢真信才是傻叉。修罗面具也不在乎别人听不听,只是又道:“唉,谁叫人家脸长得这么凑巧呢。”
“既然回来了,就别在外头磨蹭。”容空的声音打断了修罗面具的絮叨,“听说你折了十几个惊云堂好手仍是空手而返?”石厅大门轰然开启,容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进来吧.”
修罗面具迟疑了一下,瞥了瞥两旁匆忙低头的教众,轻哼一声,便悠悠然进去了。
石厅很大,长约十丈,右前方有一处方池。四周点着鲛灯,光影摇摇晃晃。容空盘腿坐在池子边上,怀中抱着一把长剑,脚边横七竖八躺了几具死尸。修罗面具缓步走到池边,单膝跪下。
容空没理他,他也没敢说话。
池中之水很清澈,池中心上方有一尖笋状石峰,池水正是这石峰尖处滴下。石峰色泽晶莹翠绿,流光溢彩,若是识货之人便可认出这正是万年石母。石母虽生于极阴极寒之地,但石母凝聚的石乳却是涤阴厉,驱寒毒的宝贝,邪煞之物根本无法近身,想必当初那左道旁门也是无法毁坏这池石乳,才不得不保留下来。
“你想不想试试这万年石乳,洗髓易骨,端的是件宝贝。”容空慢悠悠地用手捞起石乳,轻轻浇在剑身上,远远瞧着倒像是正在细致地洗剑。
这石乳对修道之人是难得至宝,可对袖云教中之人简直是杀人利器,邪气越深,受到的伤害越重,无人敢碰。修罗面具虽戴着面具,也不禁脸色发白,声音发紧:“教主还是不要拿属下开玩笑了。”修罗面具毕竟修为高深,可以看见这容空的手在伸入方池之中,水下五指均化作白骨,等露出水面,那强大的复原能力竟又使白骨上飞速长出血肉来。若是一般人只以为对容空来说这石乳不过是普通清水罢了。
每浇一次,剑身便微微震动一下,容空恍若不觉,只是含笑道:“这是把好剑。“
修罗面具应是。他从未忘记第一次见这把剑的情景,那破除封印后几乎笼罩整个天地的怨忿之气,金芒大作,轰鸣作响。所有人的脑中一片空白,那油然而生的不甘愤恨,那占据所有情绪的欲望索求,几乎要榨干整个灵魂。那把剑,通体金黄,剑身如一只浑身燃烧振翅而冲的毕方,剑格为翅,剑尖为喙,金焰通天像要割裂整个时空一般。好像他们放出的不仅仅是一把剑,而是一个被囚禁上万年的厉鬼冤魂。
有人不小心触碰到剑身,瞬间全身起焰焚烧殆尽。那把剑似乎有神智一般,在空中漂浮了半个圈,见无人敢拦,就要振剑离去。那时却听见容空也是这样一笑:“果然是把好剑。”伸手一招,那剑便不由自主的飞入容空的手中。
这凶剑显然不服,兀自震动不息,却无论如何也伤不了容空半分。容空嘴角含笑,眼神肃杀,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他只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尖锐声响,修为低的教众纷纷倒地既亡,那一瞬间那把剑通体的金光四散,射入云层之中,剑便像失去什么一般,不再反抗。
“本以为能找到一个说话的伴,却想不到...”容空冷冷一笑,轻轻拂过剑身,“有灵无识,再傲又有何用?剑名不嗔,嗔这个字倒是配的起我。”
“在想什么?”容空的声音打断了修罗面具的回忆。
修罗面具不知道容空用什么方法降服了剑灵,但这把剑凶厉残暴,教容空没事拿石乳洗涤,想必那剑灵的滋味也不是很好过。他不由觉得牙根发颤,只是道:“属下只是想起了当初教主之威。”
容空轻抚剑身,道:“太玄城凌虚之事我已转交给右护法,你此次出去便可以将襄州潭州一应人手收回。”
“教主!”修罗面具心中一惊。
容空道:“不急不急。也不是要你无事可做。江陵府的事不还得你左护法亲自出马才行。”
修罗面具咬咬牙,道:“惊云堂三十二人铩羽而归,恐怕右护法也...”
“谁说我派他去是为了杀凌虚?”
“可清山观之事若有凌虚,变数就要增大。”修罗面具道,“右护法一向与我不和,但,此事关系重大,望教主不要因为一家之言,便...”
“凌虚一人有何可惧。”容空道,“太玄城虽然失了剑仙,但百年来昆仑山一带全为其所掌控,既然号称天下第一剑派自有它的底蕴与实力。死了一个凌虚,不过是换一个掌门罢了。那护山大阵,那太玄剑阵法宝,也足够使我们吃足苦头。”
“但属下依旧认为,凌虚其人本身就有很大的危险,但此时太玄城良莠不齐,凌虚一死,能够快速执掌和统御太玄城的人少之又少,即使有了新掌门,也远远不比凌虚在位时候轻松。那时候...”修罗面具显然早有准备。
容空淡笑道:“鬼城被灭是因为消息封锁,且鬼城又不与人间多作交涉,所以至今无人所知。但若凌虚身死,如果不在短时间内将太玄城攻破,你以为那玄一剑仙会坐视自己唯一弟子被杀而不理吗?若要杀凌虚,就必须大局已定,即使玄一回来也无济于事。你以为凌虚一死,太玄城无人,即使短时间不能攻下,但毕竟没有人可掌控局面,总有一天会瓦解。但若是他们挡住我们十天半月,等到剑仙回返,这太玄城谁赢谁输可就不一定了。”
修罗面具显然忘记了这一点,不由语塞。
“只要凌虚未死,以他的性格不会随便向玄一求助。而大势未显,玄一也不便插手。”容空又道,“我虽不惧剑仙,但玄一交友之广不是我们所能预料的,一旦他插手,多少隐世不出不问世事的老家伙都要冒出来,我是不怕,你们恐怕就活不了几天了。这才是我要留凌虚一命的真正原因。”
修罗面具听得冷汗淋漓,这段时间以来,计划过于顺利几乎让他产生袖云教无人可阻的错觉,等容空这番话说出来,才想明白袖云教如今之成全在于无人可抗容空,但一旦容空无暇他顾,那么袖云教也不过是被剑仙随手可灭的角色。
容空也不理修罗面具想了些什么,只是慢慢道:“没事了?没事就回去吧。早点去江陵府,办完了事,接下来还有的忙的。"
“是。”
柒
凌虚觉得很疼,他逆转经脉的代价使得他全身的真气几乎散了,经脉扭曲堵塞。这样的伤,不是养不好,但是却确实非常严重。他现在只觉得疼,疼到想要将身上所有的骨头都挖出来。起初他还想忍住,后来终究呻吟出声来。他竭力想睁开眼睛,却没有一丁点力气,这样剧烈的疼痛抽干了他所有的精力,让他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
恍惚中感觉有什么东西覆在他的额上,微微的暖意从额上缓缓至下,游走在他的穴脉之中,虽细微却柔和,好像整个人泡在了温水之中,似乎缓解了一部分痛苦。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疼痛轻了许多,浑身暖融融的令他昏昏欲睡,他渐渐松懈下来,隐隐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声音那么熟悉。好像有什么人拉起了他的右手,十指交缠,轻轻地握住了他。这种填充指缝的感觉,他不曾感受过,也从未尝试过,只是莫名地有些安心。连最后一丝警戒也去了,终究昏昏睡去。
凌虚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尝试着动了动身,几乎每动一下就好像全身被利刃割裂一般,他右手攀住床边的石壁空隙,借力一点一点的挪动身子,那样剧烈的疼痛,几乎每使一点力气就要缓一口气,等他坐起身来已经是汗如雨下。他休息了一会儿,开始打量四周,这是一间简陋的石室,
两边石墙上点着油灯,不远处一块大石上有个水囊、一个小皮兜,还有他身上原本罩着的一件外袍,除此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他拿起外袍看了一眼,心中不由苦笑。天下玄色的袍子这么多,可他就觉得这应该是萧霆那一件。他几乎能想象萧霆凶巴巴气鼓鼓却又将袍子盖在他身上的样子。他有点不知道如何面对萧霆的苦恼,却又有种莫名的感动。
人总是在脆弱的时候会因为一点点温暖而感激涕零。
“袍子看再久,也长不出一个我来。”只听见萧霆的声音响起。凌虚循声望去,见萧霆身着素色中衣,下摆扎在裤子里,两边的袖子也挽了起来,两手各提一只洗剖干净的野兔,随意束起的发散落些细微的发丝留在额前,有种帅气的落拓,“你就庆幸吧,幸亏这夏季满林子都是乱跑的野兔子,虽然不如秋季的肥,总比冬天什么都没得吃好。我早就想好了,你看这是我特意寻到的一间古墓室,要是你救不活,连挖土埋你的功夫都省了。”
凌虚只是笑,他轻轻地说:“谢谢你来救我。”
“不谢,我是来收尸的。甚至觉得此间主人孤单的可怜,有你这俊俏的道长作伴极为不错。说不定哪,她还嫌你老。”萧霆熟练地从皮兜里找出点盐,均匀的抹在兔肉上,然后又起身在角落里拾掇拾掇几把干柴开始生火,“也别管什么素不素的了,先吃饱才有力气继续跑。”
凌虚只是静静看着萧霆动作,良久才道:“那些人训练有素,你…”
“省点心吧。”萧霆打断了凌虚,“现在躺着的是你,活蹦乱跳的是我,与其担心我,不如想想你的伤多久才好的了。我可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照顾你一个大男人。还有啊,我是嫌杀兔子会溅血弄脏衣服才顺便丢在那里的,你别乱摸来摸去,这身衣服花了我好几两银子做的,可贵了。”
凌虚听着萧霆这满口闹别扭的讽刺,不由失笑,他张了张口,可看着浑身是刺的萧霆,又默默地闭上了嘴。萧霆似乎还觉得不解气,愤愤地看了凌虚一眼,然后挑衅似的抽出凌虚的月影剑,把兔子插了上去,然后架到了柴火上。凌虚不由得在心里跟月影默念抱歉抱歉委屈委屈。
等到兔肉烤好,萧霆又凶巴巴地嫌弃凌虚手脏此处无水,然后将兔肉撕下来一点一点地往凌虚嘴里送。兔肉酥而不腻,还带着点奇异的香草清气,可口至极。吃罢兔肉,萧霆还弄了一些花露,又喂了凌虚一些。
凌虚知道萧霆有气,可是凶巴巴心疼的样子又让他觉得心暖。这种奇怪的情绪好像涓涓细流从心底流淌开来,卷起微微涟漪,连日的阴霾似乎也散开了不少。他忍不住注视着低头替他换药的萧霆,见他鬓角薄汗淋淋,忍不住伸手去擦,他向来有些洁癖,可是指下湿意让他生不出半点不适,甚至莫名生出些心疼来。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萧霆想必是一直不曾休息过。
萧霆给凌虚这样的动作弄得一愣,耳根竟微微发红。他佯装着皱眉,粗声道:“干嘛,乘机占少爷我便宜?”
凌虚也是被自己吓了一跳,他那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却才发现这样子有多暧昧。他沉默了半晌半晌,才犹豫着解释:“你…你出汗了。”
“你不也出汗了,这能有多稀奇。”萧霆瞥了他一眼,“我忙了一天一宿,连出个汗都不准吗?”
凌虚哑然。
见凌虚被自己的玩笑话弄得沉默,倒教萧霆不知道怎么继续了。他尴尬了一会儿,才沉声道:“谁跟你扯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啊,静守心神,我替你再疏通一次经脉。”
“不可,你的修为会因此受损。”凌虚阻止道。
萧霆瞥了他一眼,冷哼道:“天天守着你这个老男人在坟墓里,我修为才受损。”他不由分说盘腿坐在凌虚对面,“快点把这烂摊子收拾了才好赶你走,本少爷说了不想再见到你。”
萧霆说罢运气周身,整个人好似被温润的金芒笼罩,表情祥慈肃穆。他汇气于掌贯于凌虚体内,温和煦热的真气游走于四肢百骸。凌虚轻轻闭眼,心神似乎从未如此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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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露水犹在,微暖的阳光轻柔洒下,镀上一层薄薄的金晕。耳边鸟叫蝉鸣,鼻间似有花香。
萧霆走着走着,只觉得脚底有些难受。他趁空瞥了一眼,鞋底不知道什么时候磨了一个口子,露出来的皮肉早教碎石划伤,污泥混合着血迹看起来有些丑陋。
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觉得疼。他抬头见前面那个身影似乎又远了些,忙匆匆几步,极力跟上,却不料踩中一块滚动的石块,整个人就跌在地上。他只觉得焦急,生怕跟丢了那个人,伸手抓住前面的草,以此借力想要站起身来。草边划过手心,有些凉意。
却有手轻轻按住他的肩,柔声道:“别动。”他只听见撕拉的撕布条的声音,就看到有一双手拿着一根柔软的布条,细心温柔地将他手上被茅草划伤的伤口包裹起来。这双手修长白皙,阳光衬得手背好似有细碎的金光。指腹那样柔软,轻轻划过他的手心,好像心脏被什么搔动了一下。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忍不住想要抓住那只手。
那人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只觉得声音好像最轻薄柔软的绒羽笼住了他,教人觉得安稳。那人说:“来,我背你。”说着便蹲下身来。
他轻轻环住那个人的脖颈,心中竟生出一丝别样的情绪,既紧张又安心。他将脸贴在那人背上,听那胸腔骨骼中传来的心跳声,那样沉稳有力,如同亘古之遥传来的鼓声,令他虔诚得几乎落泪。渐渐地他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伴随着那人的心跳声,那无法形容的情感密密麻麻交织在全身血液之中翻涌滚动,竟生出一点点冷意。忍不住想要再贴近那人一点,去汲取那人散发的温暖。
他克制不住地收紧胳膊,紧紧地搂住面前那个人。那个人只是温温柔柔地轻笑,还拍了拍他的手背,他说,阿霆,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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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霆倏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坑坑洼洼的石顶在夜色之中朦胧若现。凌虚沉睡的呼吸徜徉在他耳畔。他慢慢地坐起身来,胸腔中蓬勃浓烈的情绪还在翻腾不息,几乎无法抽离。
这样的梦他做了七年,从徐州到锦州,从锦州到幽州。他既厌恶又渴望着的这个梦境,是他暮霭沉沉的人生之中唯一的一点亮光。那一年,他划伤了手脚,凌虚见他不便行动便干脆将他背到了清山观附近。他并没有像梦中那样渴求地搂住凌虚,反而尴尬得不知如何放置手脚。他紧张而小心地搭着凌虚的肩膀以防晃晃悠悠地掉下去。凌虚看出了他的紧张不安,还温声安慰他,问他疼不疼,给他说自己的师弟,说太玄城有趣的事情。从没有人这样细致温柔地照顾他,让他觉得温暖安心。从凌虚背下下来的时候竟然有些不舍,他忍不住再次确认,凌虚是否一定会去清山观找他,凌虚那样肯定的说会。眼神认真得让人不容置疑。
但凌虚没来!
他等了那么久,从初夏到第二年开春,他每天都在等凌虚的消息,可是没有。他想,凌虚一定是被什么给耽搁了,可是连个口信都没有。清山观离太玄城太远太远,他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他想,近一点说不定就能知道凌虚的消息了。他那样执着地北上,却病倒在徐州,没有人照顾没有人搭理,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他想,死了也好,至少就不会这么艰难地活着了。恍惚中他又梦见了凌虚,梦见自己紧紧地搂住凌虚的脖子,耳边是凌虚的声音,鼻间是凌虚的气息。那一点点温暖的片刻在梦中无限无限地放大,几乎成为他赖以生存下去的希望。他挣扎着醒来,胸腔里全是对凌虚的思念,对那份温暖的渴望。他不想死也不能死,他几乎是爬出了房间,紧紧地抓住小二的裤脚,将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小二看在钱的份上才没把他当做要死的人丢出去,叫来了郎中,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他活得那么艰难,但至少有那么一点点美好的东西在等着他。
病好以后,他几乎身无分文,但没关系,他露宿郊外,寻山洞栖身,有时候运气好可以抓到鱼打到兔子,不行的话有野果,再不然饿一两天也能挺住。人只要想活着,就没有活不成的。他每晚都在做梦,梦见那个场景,那条似乎永远都走不完的路。曾经有人说,如果你频繁地梦见那个人,那么一定是那个人也想起了你。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他宁愿相信凌虚也是记得他的,只不过,只不过不能够来见他罢了。
晓来梦思君,应是君相忆。
再后来,他被袖云教的人抓去了教中,每日每夜都要担心着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日出,可他想活着,那么渴求的想要活下去。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呕吐不止,那浓烈的血腥味让他觉得永远都洗不干净,可是他要活着,他不想死也不敢死。再后来,他每天都要杀很多人,有想杀他的,也有他的同伴。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难过,只是麻木的行尸走肉一般想要活下去。他如一头困兽,挣扎在铺天盖地的密网之中,见不到出路。他甚至想永远留在梦境里,梦境有多美好,这个世界就有多肮脏。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想要活着,像不要命那样想要活着,既矛盾又诡异。他挣扎在死尸与野兽之中,直到被教主容空注意。容空虽然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不死,可就好像找到了最有意思的玩具。他问萧霆,你想不想出去,你想不想去外面看看。
萧霆没有回答。他怕容空发现他的秘密,他怕容空毁了他这最后的一丝光明。
最后呢,萧霆成为了容空最得力的左膀右臂,然后,在某一天,某个树林,看到了凌虚。
凌虚正背着一个蓝衣少年,缓步走过,笑的那样开心。两个人的笑声几乎笼罩了整个树林,也捏碎了他心中最后那么一点点亮光。
萧霆忍不住扭头对身旁的手下笑了笑,他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只是轻轻地说:“真好。”
凌虚,你做的,真好。
七月初六,亥时三刻。微风。
薄云笼月。
凌虚御剑疾行,忽见前方有细微金光流转,心下一惊,右手掐诀一指,足下月影划过一道蓝芒直击前方,只听见金戈鸣响,撞出一片剑光。凌虚施展轻功从上至下跃入树林之中,月影在空中一个回旋也跟着遁入树丛。
“不愧是太玄掌门,若是其他人早就撞入陷阱,绞得飞灰不剩。”凌虚执剑而立,心中警惕环视周围,却听见有声音从树后传来,只见黑夜之中四周影影绰绰出现几十道身影将他团团围住,正前方出现一个戴着银色修罗面具的男子,面具从口部割开,上下张合发出声音,“可若这么轻易,岂不浪费了我这番辛苦布置?”
“既是不敢显露身形的宵小之辈,又何必多话。”凌虚虽惊不惧,只是道,“不如痛快说出有何贵干?”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麻烦凌掌门。”修罗面具道,“只不过请凌掌门去往袖云教做个客罢了。”
凌虚淡淡一笑:“我这人不喜好打交道,人生地不熟,恐怕我会害羞。”
“凌掌门不必自谦,过几日我们教主会亲自去往清山观请人,那时候有了熟人凌掌门就不会觉得陌生了。”修罗面具耐心劝道,“我们教主雄才大略,最佩服那些识时务的人才,我想凌掌门一定不会让我们教主失望的。”
凌虚听得修罗面具之言,心下更加奇怪。如果袖云教教主亲自出现,那么说明袖云教还未曾掌控清山观。难道玉石真是清山观的叛徒。他心中隐隐的直觉让他无法相信玉石的背叛,心念一转,却道:“在下堂堂太玄掌门,既然袖云教教主已经亲临,却派你等过来,虽说是请,岂不无礼。若是宫教主真有诚心,倒不如几日后至清山观一并邀请在下。”
修罗面具冷冷一笑:“却并不是教主对阁下无礼,只不过对凌掌门仰名已久,已经等不得了。”
凌虚笑道:“既是仰名已久,那多过几天也是等得的。若是这几天都等不得,岂不是显得宫教主气量不够?我想宫教主宽宏大量,定不是某些狭量小人猜度得了的,倒不如你先回去问问,再过来请我罢。”
“久闻凌掌门剑术高超,想不到嘴皮子也不遑多让。”修罗面具微微后退,“教主既然下令,属下若是不从也不好交差,倒是得罪了。”说罢抬手轻挥,身后数十道身影便冲着凌虚袭来。
凌虚临危不惧,左手一扬召起月影,右手握住剑柄抽剑一挥,便见那蕴含劲气的千万蓝芒,朝着四周众人激射而去。那围追而至的黑衣人纷纷驻足抵挡,仍旧不敌教这劲气击得踉跄后退。凌虚又是一劈,只见剑芒所过之处便有人吐血倒地。修罗面具眼见不好,低喝一声“结阵”,便越过那些人的头顶,直朝凌虚战去。
只见修罗面具掌心泛着猩红血光,直击凌虚面门,凌虚见他来势汹汹,提剑一抬,月影裹挟着凌风朝着修罗面具疾冲而去。修罗面具化掌为爪,挡了月影一击,后退一步,却又一个翻身整个人螺旋一般朝着凌虚逼近。凌虚祭起月影,默念几句口诀,便见着月影蓝光大盛,向修罗面具刺去,修罗面具侧身一躲,避过月影,伸手一掌眼见着就要打中凌虚。却不料,修罗面具掌下凌虚竟如幻影一般消散不见。修罗面具不由一愣,忽感觉背后寒意大盛,疾风劈至,他慌忙扭开,虽险险避开要害,右臂仍教月影斩开一条极长的口子。修罗面具吃痛,却不敢掉以轻心,整个人朝着东南方斜冲而去,下一秒便见着月影狠狠砸入他刚才所站的地面,飞石劲沙,激溅开来。烟雾散去却见凌虚面色凝重,执月影而立。
“人剑合一...”修罗面具捂着喃喃念道,随即露出残忍笑意,“凌虚你纵天资奇才,可你今日不过独身一人,且看你有本事离开这惊云大阵。”
只听他低喝一声,却见二十一道红芒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织作铺天巨网朝着凌虚压来。又见东南西北八方各有一道红光,化作狰狞巨兽,夹着黑气猩风张牙舞爪而至。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凌虚处变不惊,连结十七道法诀,便见月影冉冉升起,下一秒化作万千利剑悬于半空,只听得一声“万剑穿心”,剑群以雷霆万钧之势上下直刺,恶兽巨网暴起一阵阵红芒,四下溃散。
不等凌虚喘息,却听见一声尖啸响起,这啸声尖厉震耳,如同九幽之下最极致的厉鬼的哭号。整个树林都为之震动摇晃。只见一道巨大的鬼影疾驰而来,裹挟着阵阵猩风向着凌虚卷来。凌虚仓促之下抬剑相抵,只觉得犹如一座巨山压至,整个人教这道鬼影重重抛起,砸向远处。不由喉头一甜,吐出血来。他自忖不妙,忙牙咬舌尖,口中一道精血喷出,将这鬼影吓退。周身剑气运行,登时生出强大无匹的强厉剑势,但见月影蓝光暴涨,化作一柄巨剑朝着鬼影狠狠斩去,只听鬼影哀嚎一声,湮灭无踪。
“这惊云阵中均是厉鬼恶兽,阵不灭,魂不散。你灭得了一个,就有第二个,灭得了两个,还有三个四个。我且看你还有多少精力在这阵中挣扎。”修罗面具冷笑不已,“你若服软,便束手就擒。若不愿,那只得教你祭这惊云大阵了。你放心,你的魂魄如此精炼,若是死了,定会让教主练作这大阵最厉害的阵魂。”
话音刚落,阵中又漫起阵阵血雾,雾中人影绰绰,但见一名丈高武士提刀而来,面若金铜,周身尽是死气。只见他提刀斩来,刀气惊天动地,好比怒海巨浪直面压来。凌虚暗叫不好,就算此鬼怪他勉力灭之,也会被这阵中生生不息的恶兽厉鬼慢慢磨死。
想及至此,他不再犹豫。丹田之中真气螺旋起啸,周身骨骼咯咯作响,但见整个人气势暴涨,月影泛起盈盈水光,似水中云影,飘渺若仙。他强忍逆转真气的痛苦,硬受那金铜武士一击,借势朝着阵势最弱的东南方冲去,剑尖爆出一道白芒,狠狠击在阵法边缘处。只见这法阵随之震动,竟破开一道细微的口子。凌虚整个人遁入月影之中,化作一道蓝光朝着东南方斜冲而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修罗面具万万没想到凌虚竟会自毁修为逆劲而逃,一时失策便失去了凌虚的踪迹。不由大怒,吩咐惊云堂众人迅速追寻,定要抓回凌虚。只见黑影点点,纷纷朝着东南方向冲去。修罗面具正欲同追,却听见背后传来森森冷笑:“啧啧,死了十几个惊云堂的好手,还是叫凌虚逃了。若我赞左护法一声办事周到,左护法怕也应得。”只见萧霆与一青衣人从树后悠悠走出,击掌而叹。
修罗面具万万没想到萧霆竟然守在背后看他的热闹,不由咬牙切齿地道:“你二人放任凌虚离去,莫不要担玩忽职守之责?”
萧霆挑眉一笑:“人是你负责抓,又不是我负责抓。我又能有什么责任?我没给你捣乱,你就该烧香拜佛谢天谢地了。”
修罗面具冷笑两声:“那我倒要谢谢你手下留情。”
“确不敢当。”萧霆笑眯眯道,“那么左护法还不快追,否则我忍不住又要向教主打小报告了。
修罗面具后退两步,狠狠地盯着萧霆,恶毒地目光像是要将萧霆剥皮抽骨:“你尽管得意这一时。”说罢整个身形一扭,便消失在空地之中。
萧霆站在空地良久,忽然嘴角勾出笑意。他扭头对身旁青衣人道:“那家伙走了,把他放出来吧。”
青衣人低头称是,手中金芒微闪,便见着一人一剑从虚空中掉落在地,却正是逃脱的凌虚和月影。此时凌虚面如白纸,昏迷不醒。
“凌虚啊凌虚,你可要好好谢谢我的救命之恩呢。”萧霆漾起一道残忍的笑意,弯腰拍了拍凌虚的脸。
“我倒是没想到,这么点小事那家伙也会办砸,却也真是不容易。”萧霆语气温和,嘴角噙着的冷笑却泄露了他真实的想法。
那手下只当没看见,低头道:“属下一路快马加鞭,就是为了通知尊上此事。只希望不会破坏尊上这边的计划。”
萧霆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希望不会?我想,已经破坏了。”说着他看向茶摊的方向,那里已经没有凌虚的身影,“不过你家主子应该庆幸的是,那个人绝不会活着见到凌虚!”
凌虚追入树林的时候,那两道身影早已不见踪迹,只余下淡淡的血腥味。凌虚微微皱眉,手指不由紧了紧。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刚刚从茶摊外闪过的两人,其中一人正是应该在清山观的玉石。而这余留的血气,似乎证明玉石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只不过身在襄州的玉石为何会出现在潭州。凌虚心中不安越盛。他蹲下身来仔细分辨痕迹,却找不到一点线索。
凌虚无意识地用手指拨弄着地上湿漉漉的杂草,忍不住想是不是看错了。忽然心念一动想起一件事来。
当年凌虚曾入住清山观,身为清山观大弟子的玉石在替他打点食宿的时候,曾经与凌虚探讨过一枚符箓。说起来这位大弟子对于阵法与符箓的研究远远高于道法的修习。
“凌虚师兄,这枚符箓是我前些时日在一些古碑拓的藏书之中研究出来的,如今正巧替我试试。”只见玉石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符,掐了几个法诀,玉石的身形竟化作了两个,一实一虚,两个身影互作一揖,只听那实体道,“请刺我一剑。”
凌虚拿起剑,却有些犹豫。实体玉石见此,温言劝道:“无妨,避开要害便是。”凌虚依言朝着玉石左臂划去。只见前一秒玉石的左臂教凌虚划中,后一秒那虚体的玉石手臂上出现一道血痕,实体玉石却安然无恙。
“这个符箓只是个半成品,若是完成的话,便会出现一个完整无差的分身替主体分担一半的伤害。”玉石解释道,“只可惜时至今日,能够承受原始符箓的材料太过难得,否则那化出的分身甚至可以承担主体所有的伤害。等于我们修道之人多了一条命。总有一日,我定会寻找到能够承受这套符箓的材料,完成这举世无双的符箓。”玉石年轻的面上满满都是意气风发,充满了对未来的信心。
凌虚心思电转,左手掐诀数点,忽的身子一震,手中月影剑出鞘便击在左前方的一棵树上。只见那棵树被月影一击,犹如水面打破,漾起阵阵涟漪,却有一道身形从树中倒出。凌虚跨步向前,一把接住了那个人影。正是玉石。
却见着玉石面如金纸,见是凌虚出现,右手忍不住抓住凌虚衣袖,咳了咳虚弱道:“本想来见掌门你,却不料还是教人阻住了,若不是那半成品的分身引走了追兵,恐怕我这消息就真的传不过来了。”
凌虚忙飞速点住玉石五处大穴,止住他体内暴动的真气。他对玉石道:“镇守心神,我替你疗伤。”
玉石伸手阻住凌虚,道:“那些追兵太过强大,我的分身虽替我分担了一半伤害,却只不过让我晚半刻死罢了。我随师父修习二十多年,道法不精,道心不纯。好在最后还是派上了点用场,逃出了那群人的禁制,出来通风报信。”他紧紧拽着凌虚,道,“如今清山观众人要么叛变,要么被禁锢关押,我拼死逃出来,就是恳求掌门你出手援救。那袖云教的妖人已经潜入南方,掌控了南边数门大派,无人防范。如今清山观沦落,下一刻也不知道哪一派遭殃,若还不警醒,恐怕后患无穷。”
凌虚心神剧震,见着玉石气息渐弱,忙问道:“袭击清山观的人是谁?”
“玉溪!”玉石复又咳了几声,声音渐渐微弱,“他是...”话未说完,那玉石已气息断绝。
凌虚一时之间震惊不已,半晌脑中才渐渐清明。若玉石所言不虚,那整个中原南方都陷入了危机之中。他想起那日清山观观主吞吞吐吐,莫不是早已有了疑虑,却未曾明说。凌虚心中思绪万千,却感觉到手中渐轻,只见那玉石躯体渐渐虚化,直至化作粉末消散。
凌虚从未见过如此情景,玉石是人身,无论如何身死不至于灰飞烟灭。他恍若坠入了一片迷雾之中,处处透着诡异。
凌虚思索了片刻,决定先回客栈与萧霆告别,然后北上襄州打探清楚。却未注意有青色身影从背后树林中转身离去。
凌虚踏进客栈,还未上楼,便听见萧霆唤他。却看见萧霆与一道人正坐在大厅西角窗边。凌虚凝神细辨,这道人却是清山观老观主六弟子玉砚。
“我刚一回来,便见着这道人向店家打听你的去向,我闻之他是清山观弟子,便与他一同等你。你急匆匆地却是去了何处?”萧霆向凌虚解释道。
微微皱眉,却道:“私事而已,倒是玉砚找我有何事?”
“观主教我送消息过来,以及这是师父的亲笔书信。”玉砚一边将书信递与凌虚,一边道,“前些日子有袖云教的妖人潜入,并且策反了几名清山观的弟子相要占领清山观,其余的妖人都教观主与师父击毙,只有大师兄、不,玉石妖人逃脱。玉石已经被袖云教妖化,若不是他不小心现了妖身,恐怕观主和师父仍要被蒙在鼓里,被他毒杀致死。”
凌虚拆开书信,信上是熟悉的字体:“玉石妖化,恐惑于他人。故通知各位道友万万警醒,莫要轻信。”却的确是老观主的字迹。
“那玉石妖人教观主打伤,我倒觉得他跑不了多远。只不过观中好多名弟子被那妖人蛊惑,误以为师父糊涂,观主不慈,差点导致观中内乱。”玉砚语气沉重,“我实在料不到会是这样。师父当初选定观主,我也曾为大师兄不服气,可是...既然事已至此,大师兄又何必...”玉砚似乎仍是不敢相信,虽咬牙切齿叫着妖人,却又割舍不下师兄弟之情。
凌虚仔细打量了一番玉砚,却找不出半点端倪。他又想起玉石死去的情景,心中越发疑虑。这两人说法谁真谁假,不可得知。一边是玉石一人之词,这边却有掌门印信和老观主亲笔所书。可是无论玉砚这边铁证如山,他的心中仍旧无法确信玉石所言均是虚假。他在想,是不是只因为与玉石相熟,所以才不能相信他是那种欺师灭祖之人。
玉砚见着凌虚沉默,作揖道:“师父与观主的消息我已送达,不便多留,我还要赶着回去向师父与观主复命。”
凌虚还了一礼,想了想却又叫住玉砚,道:“观主与老观主是否受伤?”
玉砚摇头道:“没有,幸亏观主警醒。只不过师父很是伤心,毕竟....”玉砚不欲再说下去。
凌虚点点头,目送玉砚离去了。心中却越发沉重。萧霆见着凌虚面色不虞,便劝道:“你也不必伤神,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放不下世俗权势,一时蒙蔽心智,虽然可惜,却不必同情可怜。”
凌虚摇摇头,道:“我却不是因为玉石误入歧途而伤心,只是觉得此事疑点慎多,却要再作考量。
萧霆语气不解:“疑点,什么疑点?”
凌虚欲将玉石之事提及,话到嘴边却终究没有说出,只是道:“我需要尽快回清山观一趟。”
萧霆闻言张了张嘴,半晌才语气不善道:“尽快?尽快是多久?”
“是。”凌虚眉头紧锁,显然没有注意萧霆的语气,“玉石之事,我要去问问清楚。”
萧霆冷笑两声,道:“凌虚,你又要失约不成?”
凌虚身子一震,半晌才道:“我会尽力赶在集会之前回来。”
萧霆闻言嘲讽之意越盛:“玉石之事若能一日两日弄清楚,那也不会让凌掌门你烦恼了。我只问你,你当真要现在就去往襄州,晚一两日都不行?”
凌虚犹豫了半晌,咬咬牙答道:“是。”
“那你便去吧。只是以后再莫与我说对不起,你的对不起,太过廉价。”萧霆眼中尽是寒意,“往日我还执着于问个明白,今日看来,却越显得我愚蠢。就算再来一千次一万次,我在你凌虚心中,不过如此。”他望着凌虚渐渐收紧的手指,心中怨愤越盛,他对自己说,何必再犹豫,他已经给凌虚选择的机会,是凌虚自己找死。怨不得任何人。
“凌虚,只希望以后莫要我再见到你。”萧霆冷笑连连,起身上楼再不看凌虚一眼。
凌虚见着萧霆上楼,忍不住想开口唤住。却想到玉石临死前的眼神,心中一紧,轻叹一声,提剑转身离去,
萧霆倚着窗,看凌虚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街角,面上表情一片虚无,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良久,忽有人推门进房,缓步走至萧霆身后,半晌,轻声道:“他不信?”
萧霆也不回头,只是淡淡一笑:“若是信了玉砚,他就不是凌虚了。”
“实在想不到那个小子居然可以弄出分身,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那声音又道,“否则何必出现这些麻烦事。”
萧霆悠悠道:“我这边能做的,都替那家伙做了。他向教主借了惊云堂三十二个死卫,若还是杀不了凌虚,那我也救不了他。”
“你既然知道凌虚不会因为玉砚打消疑虑,又何必演这么一出。”
“他不信玉砚,可是他会更愧对我。”萧霆偏了偏头,语气轻松,“走吧,先去杀了那几个侥幸逃脱的暗探,再与我一同去看场好戏。”
“是。”背后那人微微躬身,一双狐狸眼睛微微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