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招】浅间
关键词:销毁过去
评论:求知,笑语
大白她现在就是,很后悔。
明明知道在家码字维生的发小是个资深社恐,明明知道她整个高中阶段都埋头读书没啥朋友,明明知道毕业之后除了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她和所有同学都没有啥来往……怎么就脑袋一热,死皮赖脸地拉着她报名了这场毕业十年之后的同学会呢?
“一辈子只能遇见一次的毕业十周年”;“国庆期间不用请假,外地的同学基本上也都回来了”;“老师们都会来哦,当年真的被照顾了很多呀”;“还能一起去转转学校,现在高中都封闭式管理了,没有老师带着我们进不去的”……
说服发小的理由千千万,说出来的时候大白也是发自内心地认同——但,看着可怜发小当下的样子——大白她现在就是,很、后、悔。
火锅店相邻包间里的隔断打开,一左一右二十来号人,泾渭分明地坐了两桌。
一桌是安静如鸡温和腼腆的卑微社恐组,另一桌则是从高中阶段就比较闹腾的喧嚣社牛们。
按属性大白本该去到社牛那桌,但带着社恐发小的她,义气地选择了陪在好友身侧——然后,她就近距离围观了一场,堪称惨烈的凌迟。
发小一开始还能默默涮火锅,甚至亮着眼睛和她感叹几句某某菜味道不错。碰巧同一桌上有几个当年的熟人,一众社恐试探着伸出触角,也能带着点笑容回忆往昔。
可这一切美好都终止在了一瞬间——当隔壁桌的男人们开始挨个儿过来敬酒的那一刻。
每当有人端着酒杯过来,发小都会默默搁下筷子。全身上下散发的气息,就只剩下卑微弱小而绝望了。
微微咬着下嘴唇是她苦恼沉思时候惯有的小动作——于是大白懂了,这些来来往往的男同学——发小根本一个都不记得……
一边懊悔自己考虑不周应该早点给她讲讲人员构成,大白一边打起精神,努力抢救。
坐在发小身边的她拉着每一个敬酒人侃侃而谈,带出对方的名字身份甚至老婆孩子以及当年一些有趣的往事——这足够发小回忆或速记下零星的过往,轮到她端起酒杯的时候,好歹也就能顺口说出几个合适的词。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
最后一个男人走过来的时候发小的肩背似乎松弛了很多——大白看看来人,也长长舒了口气。
虽然依然是当年和发小少有往来的社牛男,但大白和发小大学报了同一个城市,恰巧男生的学校也在附近,毕业后大家都留在当地工作,联系不算多,但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完全断绝了。
当地的校友群里男生和大白都经常冒头,发小偶尔也会发几句恰如其分的附和。对比起那些让她一脸懵逼的男人们——这,算是个熟人了。
大白和男人熟络地寒暄碰杯,然后看着他走向发小,简单聊了几句往事。
抬手,碰杯,喝。
男人喝下酒就转头迎向发小旁边的同学,而发小则默默坐下来,带着劫后余生的松弛感安心拿起碗筷——她表现得格外得体自然,可大白却瞠目结舌着麻了半边脑仁儿——她看到敬酒时发小冲男人笑了笑,不是那种惶然努力着硬挤出的社交笑容,而是能够抵达眼睛里,真实的笑意。
她说:“谢谢。真的谢谢你。”
那语气实在是……实在是过于真诚了……
大白想起发小最初面对邀约时候的坚决拒绝,也想到了她态度转变是在班群里出现出席人员登记表的那一天。她进而想起来她替她俩登上名字的时候,男人的名字已经早早写在了上面……
向来游刃有余的社交场合,大白难得,懵圈了。
饭后社牛们热络张罗着下一场,早早地就把KTV和夜宵订上。
社恐团队则不约而同地选择告辞,发小理所应当地婉拒了第二摊,大白则是难得的,也选择了提前退场。
走出火锅店的时候下起了雨,大白正打算冒雨去开车,让发小在房檐下等自己。抬脚却被一把拉住,发小柔软白净的手,递了小巧的雨伞过来。
大白看着一如寻常的发小,咬咬牙还是不合时宜地开口问询:“你该不会是因为XX要来,才来参加同学会的吧?”
发小脸红得彻底,头整个埋下去,她喃喃问道:“你记得几年前我写了篇纯爱小说么——就是参加征文比赛赚回来一块奖牌那个……其实我当时基本上是用他做了原型,一直想跟他道谢来着——但是给他安了个不存在的女朋友,还把两人写得纯情拉满,Happy Ending——被他知道原委的话我一定会当场社死吧……”
“所以你就趁这个机会……拐弯抹角地道了个谢?”大白一阵无语,一边撑开伞走进雨里一边翻了个白眼吐槽,“你们码字的人脑回路可真TM神奇……我差点以为你暗恋他一直到毕业后整十年啊我去!”
“跨越漫长时间的暗恋在久别重逢后变成两情相悦的未曾错过——这种只在漫画小说里才会存在的情节就不要脑补了好么!”发小这样说着,笑嘻嘻目送大白走远,直到好友变成雨幕里遥远的背影,才在雨声掩映下,缓缓接出下句——
“所以说完谢谢,就该说再见了。”
——
因为国庆参加百年校庆&同学会而灵光一闪写完的复健作品……
求轻拍……
【一】
那是二皇子三周岁的第二天。
为皇家嫡子的周岁庆典忙碌了数日,宫里上下都颇有些倦怠,再加上除了比他大两岁的同胞兄长,未来野心勃勃的皇子们最大的也尚在襁褓中嗷嗷待哺——那时的后宫对于年幼的二皇子,还是安全的、可以摆脱随从任意走动的地方。
于是小小的皇子独自漫步御花园,发现了一只跌落的雏鸟。
他看着头顶不算太高的树丫,将毛茸茸的鸟儿往兜帽里一放,扎起衣摆便开始往上爬——然而爬上这看起来不算高的树,对于年仅三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力有未逮——刚爬到三分之二的高度,二皇子就陷入了上下两难的僵局。
头上是遥不可及的树丫,脚下是离得老远的地面,坚强地忍耐半晌后,小皇子终于伴着雏鸟的叽喳,嗷嗷哭起来。
然后,二皇子第一次见到了那只白鹿。
银白的细软毛皮,温柔澄澈的眼。不知来处的白鹿凌空而立,让惶然的孩子骑上了自己温软的背。
它载着二皇子将那小小的雏鸟送回了巢,又把这小小的孩子送回了他金碧辉煌的巢——小皇子睁眼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急急唤了宫人去寻那白鹿,却被人们笑着告知,这不过,是个祥瑞的梦罢了。
宫人为小小的皇子换下凌乱的衣衫,一片碎叶落下,被他小心藏进袖里。
他不再辩驳,心里却知道,白鹿是真的来过。
【二】
大皇子十岁那年,父皇给了所有皇子一人一名暗卫。
分给二皇子的,是个身量娇小的姑娘。
二皇子一脸茫然地看向母后,却发现母后的表情比自己还要茫然惶惑。
他顶着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向父皇,却发现父皇看过来的眼神,比自己还要一言难尽。
正犹豫要不要提醒父母男女授受不亲,却见那姑娘抬起头,水灵温软的大眼睛,澄澈得仿佛潺潺流动的水。
看着那双杏眼,半大的孩子心里仿佛漾开了浅浅的涟漪,他张了张嘴,最终却没再多言。
于是二皇子八岁那年,身边多了个女婢。
宫里上下都叫她“白鹿”,说是皇子殿下金口玉言定的名。
【三】
白鹿面容姣好,却沉默少言。
吃食衣妆她都不甚在意,人情往来间也少有笑颜。
唯有每日午后,和二皇子对坐案前,谈起诗书史话、礼乐仁义,她才话多起来。
二皇子每每被她指点训诫,都暗想父皇是不是以暗卫之名,送过来了一位女夫子。但白鹿说的大道理,大都很有道理,那双温软的杏眼仿佛有什么魔力,能引着人平心静气、悉心向学。
八岁到十五岁,二皇子和白鹿谈完了四书五经,论完了史话战策。
十五元服,建府独居的第二日午后,白鹿淡然讲起了帝王圣训,已非稚子的二皇子只错愕了一刹那,便了然地端正了神色。
时隔七年,他方才懂得了当初母后眼里的惶惑和父皇眼里的一言难尽——只是难免好奇,这样重要的决定,为何会选中了当时年仅八岁的自己。
【四】
皇子们日渐长大,父皇母后日渐体衰。
就像所有的帝位更迭一般,宫闱内外,渐渐不再太平。
天下触手可及,江山一步之遥。
同父异母的弟弟们化身虎狼,而同胞的兄长性格懦弱,虽未受封太子,他作为嫡长子却依然成为众矢之的,终日如坐针毡。
为了守护懦弱的兄长,为了母后安适无忧的晚年,为了白鹿数年如一日的辛勤教导,当然,也为了作为皇子便绝不会欠缺的野心——二皇子带着几分身不由己,也入了这天下最尊贵的名利场。
木秀于林,他权谋周旋,亲手将弟弟们的羽翼一一折去。
风必摧之,最终送他一支冷箭的,却是一向软弱示人的同胞兄长。
那支箭来得那样突兀迅猛,而他对这自幼一起长大的哥哥,从未设防。
二皇子有些惊愕、有些气恼,但最后挂上嘴角的,却是无奈苦笑。
他本性不喜杀伐争斗,却为了至亲违了本心。但最后要他性命的,却是他心心念念要护在身后的兄长。
这人生岂不是,就像个笑话么?
寒光一闪,剑尖挑开箭尖。
二皇子错愕看向身边娇小的白鹿,他的女夫子眉眼含霜雪,再不复往日春水般温软。
她做了他数年的夫子,时间太长,长得他几乎忘了,她最初是以暗卫的身份来到他身旁。
【五】
大皇子似乎一开始便打定了主意,此局不可善了,只能鱼死网破。
宫闱深深,上百近卫围追堵截,二皇子身边有的,却不过一个白鹿——这似乎,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追杀。
偌大的宫廷,日常往来其间的皇子都不见得熟络,白鹿领着二皇子躲闪其间,却熟稔得仿佛是在自家庭院。明刀暗箭难躲难防,白鹿却似乎能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二皇子看着身边朝夕相伴的女子,她的武艺竟丝毫不逊色于斐然文采,白鹿周身浴血,大多却是来自旁人——可惜旁人,终是太多了些。
退无可退之时,二皇子慨然叹道:“你教我为君之道,杀伐果断,我心里却总是顾及血脉亲缘。如今方知没有坐上那个位置,想要慈悲都是不能。可惜功败垂成,还连累了你。”
一身斑驳的女子眉眼一弯,竟是微微笑起来。她说:“为君之道,始于立志。气魂寰宇,刚柔并济,渡众生,平天下,方为志——君既立志,上位可及。”
二皇子看着润泽的白光渐渐覆过女子浅笑的脸,光幕消散后现出的,是犀角、狮身、龙背、熊爪、鱼鳞、牛尾。
他看着那双熟悉万分的澄净杏眼,暗想当初年幼的自己,怎么才能把眼前的祥瑞异兽认作了几乎毫不相似的白鹿儿。
攀上背脊,雪白的皮毛如记忆中一般温软。
二皇子再不担忧什么了,他记得他的夫子曾经一脸认真地讲授:甪端者,异兽也,日行万八千里,明达方外之事。
【六】
没人知道二皇子是怎样从重重包围中脱困,只知道大皇子功败垂成,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皇兄,”二皇子站着,看向跪在下方的兄长,“那万人之上的至尊之位,真能抵得上手足至亲自小的情分?”
“情分?”大皇子仓皇笑起来,直笑得眼角带泪,“祥瑞异兽入你梦中,最好的暗卫入你府中,我身为嫡子长子,风雨摧折无人维护,父皇与母后待我,何曾有过半点情分?”
“那我呢?”已经长成大人的小小皇子,静静看着他唯一的兄长,直到那个眼里写满权欲的陌生男人,重新露出熟悉的软弱表情,默默错开脸去。
二皇子垂下眼,忽然就笑了。
【七】
尘埃落定的时候,二殿下已然成了陛下。
宫廷内外回溯这一段皇权之争,却意外发现诸位皇子虽羽翼折损,却都安然活着,连对新帝下了杀手的大皇子,也在登基大典后循例封了亲王。
“还是这么软和的性子,”杏眼澄澈的女夫子看着宝座之上的帝王,颇为无奈,“几年教导加上夺位之争,竟也没把你磨出一副硬心肠。”
“夫子有言,为君者以仁治国,恩威并著,朕谨记之。”高高在上的天子仿佛是被自己的话提醒一般略作思索,悠悠接续——“却不知朕对夫子,有何恩可施?”
娇小的女夫子端正了神色,合拢双手,一揖到地:
“惟愿四海波静,千里风同。兵藏武库,马入华山。海晏河清,文修武偃。四海昇平,圣主垂衣。”
【八】
甪端者,犀角、狮身、龙背、熊爪、鱼鳞、牛尾。
日行万八千里,又晓四夷之语,明达方外幽远之事,明君圣主在位,则奉书而至。
——Vol.154[鹿]
囚犯姓名:阿浅
罪名:身为温馨治愈向ADV游戏策划,每次版本更新却都附上“创作札记”一篇,吐槽漫天苦痛满地可谓布满了打工人阴暗扭曲爬行的惨烈,让诸多前来寻求治愈的玩家几近自闭……被举报恶意传播负能量后,本人几乎可以说是欢喜万分地迎接了前来逮捕她的警员,并认真拒绝了自此改过自新以换取减刑甚至居家服刑的建议——经法院判定,罪名成立。
判罚:三年+每月至少创作一篇zhiyu类作品。
入狱年数:3年
交稿类别:zhiyu小说
人物简介:不戴眼镜=失明,超自律养生——只为生发。
正文
泊泊,泊泊,泊泊。
海浪声就像是直接拍击在耳膜上,或者说,直接回响在大脑里。
船舱里小小的床上,娇小的女子睁开了眼睛。瞳色是有点浅淡的琥珀色,眼神则是朦胧不聚焦的空洞。
她摸索着在枕畔找到了镜片厚重的黑框眼镜戴上——神色迷蒙的双眼终于顺利聚焦,但隔着大且厚重的镜片,已经很难看清她的表情了。
起床梳理了一下清汤挂面的头发,女子在发现鬓角若有似无的几根新生发丝后,很明显地呆滞了几秒。
她抬起手颤抖着抚过鬓角,嘴角抿起又放松,反复好几次,才终于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
她抬脚走出船舱,脚步轻快。
仿佛迎接自己的并非牢狱之苦,而是一段期盼已久的假期。
自称为F船長的摆渡人笑着向她打了个招呼:“这么早就醒了?海潮声对于你们这些城里人来说,吵闹了点吧?”
女子摇摇头。
她想说比起在游戏公司通宵上版本,比起日常996周日还加班,比起和美术一起手撕程序,或者和程序一起手撕美术,乃至于被程序美术一起手撕——被逮捕后再不需要考虑版本迭代、后续剧情、用户留存、新作开发的每一夜,对她来说都是难得的好眠。
——但这些悲惨的过往,太不适合这个美丽的海上清晨,于是她只是笑笑:“我很久以前,就想看看海了。”
她出生在内陆郊县,去实地看看真正的碧海蓝天,是她持久却不紧急的梦想之一。
其实毕业工作后,入职第一个半年她就攒够了“去海边基金”。
然后——就再也没能拥有3天以上的假期。
想看看海的美好愿望,就像她曾经饱满润泽的亚麻色长卷发一样,随着社畜暗无天日的日日夜夜,一天天离她远去……
但现在,她曾经希求的海上之旅已经实现了。
她也已经告别了被资本家无情压榨的卑微打工人生活。
健康的作息、正常的饮食、平和的心境,规律的每一天。
女子回忆着镜中那象征着希望的,零落的小碎发,暗暗握拳——
她相信!
她能在这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地方重新找回生活的激情、美好的梦想、码字的快乐——而那离她而去的浓密长卷发,也一定——会重新长出来!!!
至于逃狱……
——如果始终看不到头发蓬勃生长的迹象……再、说、吧……
作者:浅间
评论:求知,笑语
40平米的房间。
木地板,白墙。
理应是门的地方是普通的防盗门——除了打不开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进门是窄小的卫生间与厨房。
往里摆着床和桌椅,铺着暖色调的桌布与雪白的床单。
再往里是没有窗户的白色墙面,不科学地浮现着两行鲜红的数字,一行貌似是时间,以24小时为单位闪着倒计时,另一行是意义不明的电子计数——【0/100】。
身为经历过不少“世界”的“老玩家”,她和他飞快地意识到这次“通关”的关键,应该就在于把那个鲜红的0,变成100。
也许是次数,或者是数量,考虑到封闭的环境无法凭空增加什么,理解为次数是更为合理的。
——那么,它代表的是什么次数?
两人把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拿起再放下。
然后拆开了所有能拆卸的东西,再重新组装好。
倒计时过半的时候他们利用冰箱里的食材尝试了做饭吃饭和洗碗。
接着他们试着洗漱洗浴,打扫卫生与改变房间布局。
倒计时还剩6小时的时候,他们打碎了房间里所有能打碎的东西。
最后的4小时,他们尝试开门和砸墙,失败得很彻底。
只剩两小时的时候,他提出,既然这个“游戏”选择了他们这对情侣,也许这倒计时代表的是情侣之间才能做的事——她觉得他居心不良,但不管是作为通关的尝试,还是作为通关失败前的消遣,这件事都不乏吸引力。
于是他们尝试了争吵与互相殴打,然后是拥抱、亲吻和更亲密的事情。
——但0仍然是0。
时间还剩最后一小时。
她拿起了厨房的刀具。
她说:“让我试试杀掉你吧——如果我猜错了,我会再试试杀掉我自己。”
他沉默了宝贵的10秒,然后微笑着闭上眼睛,放松了身体。
她给了沉入黑暗中的他一个吻,以及心口上利落的一刀。
嫣红而温暖的血液涌出来,很快便将白净的床单染红。
浓重的血腥味很快就满溢了狭小的房间——还好,经历过许许多多个“游戏”的她,对此已有了极大的忍耐力。
她只是看着鲜红的【1/100】,有些苦恼。
身为老“玩家”,想要一刀毙命痛快解决一个人,是非常轻松的事。
但要在仅剩的一小时内把一个人杀死100次,从时间上来说着实不太容易——毕竟按套路,复活时间必然不是一瞬间。
在确认数字变化的那一瞬,她就已经在心里开始数秒。
一开始觉得10秒就差不多了,然后觉得30秒是比较合理的复活时间,再之后她想完蛋了,复活时间居然超出了1分钟,这岂不是死局——然后半小时过去了,他并没有如她猜测中那样醒过来。
房间里的血腥味似乎太浓了。
她洗掉了手上和刀上的血。
然后擦洗干净他已经冰凉的身体。
她抱着他看着逐渐接近【00:00】的倒计时,觉得自己有点可怜,又有点滑稽,忍不住一边笑着一边哭出来。
最后10秒,她把刀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1/100】没有变化——倒计时归零。
她在诡谲的铃声中失去了意识。
——然后,睁开了眼睛。
40平米的房间。木地板和白墙。
打不开的门、卫生间与厨房。
床和桌椅、暖色调的桌布与雪白的床单。
没有窗户的白色墙面上是重启的倒计时,以及鲜红的【1/100】。
她身边的他坐起身来,笑着问:“哪一个是正确答案?”
“我应该得杀死你100次。而且,一天只能杀一次。”
她努力控制住颤抖的声音和身体,然后被拥入了一个温暖而非冰冷的怀抱。
“你可以等到每天的最后30秒再动手——你手法很好,我甚至没感觉到痛。”
于是被切分为99个24小时的本场“游戏”,正式开始。
一开始的几个24小时很磕磕绊绊,惹人烦心的事情太多了。
比如过于狭小的空间,比如完全没有隐私可言的两人独处,比如冰箱里永远和前一天一样的食物、再比如不辨晨昏只能靠倒计时掌握时间的无力感……
以及,完全安全的、不会有任何危险突然出现的、不用保持警惕和专注的,一个接一个小时流逝的时间。
再之后的24小时就日渐和谐。
他们开始像世间最普通的小情侣那样享受亲密无间的二人世界。
除了每天的最后30秒,那无可避免的单方面杀戮。
她从没觉得杀死谁会是件困难的事,但很快,她便发现一天天平和的日常之后,自己越来越难以成为一个合格的杀人者。
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知晓的。
毕竟如果她不能再杀死他。
他就得成为那个杀死她的人。
他会像她一样一日日看着自己的爱人因为自己而停止呼吸,胸腔里的心脏不再跳动,失去生机的身体渐渐冰凉,惨白脸上合上的双眼,仿佛再也不会睁开来。
——她不打算让他经历这样的痛苦。
于是无所事事的长日里她终于有了一点点正事:她开始为他安排各种各样的死法,以掩饰自己拿起刀时,已控制不住颤抖的手。
她想,她是先拿起刀的那个人。
一次次杀死他,温柔的、利落的,直到游戏结束——这是她的责任。
恋人间平凡的相处。
和每天定时光临的死亡。
三个多月的时间。
就像一生那么漫长。
当他们睁开眼睛,而数字已经变成【99/100】的那一刻。
他对着她张开双手,以拥抱的姿态温柔笑起来。
“终于要结束了。”
被她杀死了99次的爱人这样说道。
于是她最后一次拿起刀,刺进了他的胸口。
他的肌肉开始痉挛,然后因为剧烈的疼痛感而皱起好看的眉毛,接着呼吸急促起来,嫣红的血液开始大量涌出。
他渐渐失去意识,然后呼吸停止,身体肉眼可见的苍白,然后变冷。
墙上的数字终于变成了【100/100】
100个24小时里永远打不开的房门,滑开了一条缝隙。
她洗去了身上的血,擦掉了不能被他看见的眼泪。
她想终于结束了——然后她发现,他并没有一点点要醒来的迹象。
这是不应该的。
每个“世界”都可以“通关”,每个“游戏”都有“解”。
不存在注定有人牺牲的死局。
她看着她第100次死去的爱人。
内心的焦虑与恐惧渐渐转变为肉眼可见的战栗。
她抱着双臂蹲下身子,崩溃恸哭不能自已。
她拿起染了他鲜血的刀,对准自己的胸口,却在即将刺下的瞬间,停止了动作。
每个“世界”都可以“通关”,每个“游戏”都有“解”。
不存在注定有人牺牲的死局。
于是她忽然想起。
她从没有过恋人。
——
因为是汉尼的关键词再加上又有灵感就写了。
好久没写东西了……写完觉得还行吧,我还没废hhh
作者:浅间
原作:《原神》(游戏) 钟离X胡桃
坐镇往生堂的风水先生总爱念叨:“往生这名字雅俗共赏,起得好啊!”
先生以此为由,想从自己的专业角度来考量:为什么这家开在犄角旮旯里的小店,能一步步做大,一代代传承,直至从生意平平的棺材铺子变成整个璃月丧葬的主掌。
但生在往生堂内的胡桃却对先生的答案不甚在意,作为璃月港往生堂聪慧无双的大小姐,胡桃早早就意识到往生堂超然的地位,只是因了那唯有自家才能利落操办的天地万物之典仪——无论是渡人还是送仙,只要是往生堂出手,哪怕是璃月最挑剔的老学究,也找不出一丝毛病。
深知这是自家生意的命门,胡桃自小便流连藏书,想一窥那传家的宝贝。她上下左右,正看倒看,却始终未能寻到记载这类事宜的典籍,反而在坊间留下了“往生堂大小姐3岁便能倒立看古籍”的微妙传说,但一无所获对小小的胡桃来说也没什么关系——身为第七十五代堂主唯一的孙女,往生堂注定的未来当家人,她总能知晓这谜底。
初见谜底那天,是胡桃的六岁生日。
庆贺的晚宴设在新悦轩,行开蒙礼的吉时定在黄昏。
亲朋好友尽数坐了满堂,母亲却仍频频向着窗外张望,隐约听到父亲紧张说着“怎么还没来呢”“不会赶不上吧”,而高座堂上的爷爷却淡定地回答道:“别担心,和那位先生定下的‘约定’,从来不会有异。”
被迫着了一身厚重礼服的胡桃等得无聊,一边暗想“那位先生”是哪位先生,一边随意瞥了一眼窗外——怪她生得巧,生辰日正赶上七月半鬼节,暮色四合的傍晚,路上归家的人都行色匆匆,却有一人步履不疾不徐,仿佛超脱人世之外那般悠悠然走近过来。
偏西的斜阳照出他高挑的身形,也隐约照出他微长鬓发下眼尾染上的些许嫣红。本该是女子偏爱的妆容,却因为他俊朗硬气的眉眼,而不显丝毫的脂粉气——反而,是好看的。
没来由的,只一眼胡桃便明了:这就是满座宾客正等待着的“那位先生”。
男人很快进了新悦轩,然后被迎进宴席,父亲带着他走近过来,说:“小女胡桃,今日开蒙,烦请钟离先生主礼。”
见识过诸多大场面的父亲声音发紧,仿佛托付的不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开蒙礼。
胡桃没有质疑为何主礼是不认识的男子,但也未乖乖垂首静听,而是由下到上,打量起这位“钟离先生”:利落的裤装衬得笔直的双腿更加修长,腰线窄紧,却有宽厚的肩背胸膛,长发束在脑后,单耳挂着精巧的坠饰……小小女童的视线缓缓往上,最终直直落进一双带了嫣红眼尾的狭长的瞳,她一瞬恍惚着竟不知要移开眼去,直到眼前的男子微微躬身——他说:“请小姐行开蒙礼。”
温言七字,却让从来无法无天的胡桃乖顺垂下眼睑,难得规矩。
说是主礼,但女孩子开蒙正衣冠,断然没有让男子动手的道理。
胡桃对着雕花铜镜,看母亲按那位先生的言语指导,小心翼翼整理起自己厚重的礼服。她对衣妆没什么兴趣,便偷偷瞄向镜中的男人,他主礼的时候依然不疾不徐,神色里却多了些典则俊雅,那一脸肃穆庄重的样子,与人世似乎更加疏离。
正衣冠、拜师长,朱砂启智、开笔破蒙、击鼓鸣志、学童诵读……胡桃按了这位先生的指引,一项项完成,终于等到最后一项,赠入学礼。
小小的女孩一抬头,便见一身暗色的男人徐徐摘下手套,露出纤长白皙的指掌,他走近过来,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精巧的墨玉发簪,枝头拿殷红的宝石珊瑚缀成了盛放的梅。
礼服袖口宽大,胡桃藏在里面的双手握紧又松开,终于探出去,从他手中接过了那支她暂且用不上的漂亮簪子。
好听的声音响在耳畔,轻轻的,带着暖,他带了些微的笑意,对她一个人说:“生辰吉乐。”
然后那位先生恢复成不近人情的样子,站直身子,朗声道了“礼成”。
胡桃几乎是陶醉在他近在耳畔的那一瞬间,不再遥不可及恍若隔纱笼雾,而是像个伸手就能触到的、不会远离的人。
她不明所以,但她觉得,自己非常非常非常喜欢,这样的钟离先生。
开蒙礼之后,胡桃便老爱往自家店里跑,仪倌们都笑说“开蒙了就是不同”,但胡桃却明白,吸引自己来往生堂的不是纷纷杂杂的事务,只是那位先生罢了。
钟离先生并非总在店中,但每逢他在,璃月港内便定有大的葬仪。光阴流转,数年寒暑,胡桃慢慢发现大小典仪、事无巨细,这挂名客卿的男人总是无所不知不晓。她终于断言,钟离便是往生堂能一路壮大、传承至今的秘密。
发现这件事的时候,胡桃心里的雀跃远远大于了忧虑,她几乎是小跑着入了身为第七十五代堂主的爷爷的院子,微红着脸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既然钟离先生对我们往生堂来说甚为重要,等我及笄,能让他做我们的家人吗?”
素来泰然自若的爷爷那一瞬间被惊得跌了茶盏,看过来的眼神里带了对心爱小辈的宠溺笑意,却也满载了隐忧。他沉默半晌,才伸手抱住了自己日渐长大的孙女儿。
“胡桃啊,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样的人能熟知天地万物之典仪,永不遗忘,永不出错?”仿佛担心孙女意识不到自己想去往的,是条多么虚无的路,爷爷在短暂停顿后,又补上一句,“我初见钟离先生,也是在自己的开蒙礼上,那时他也如当下一般,谦谦君子,陌上其华。”
胡桃一僵,然后缓缓把头埋进祖父的肩膀,半晌,从来聒噪的女孩才终于找回了声音。
她说:“孙女糊涂。此事爷爷切勿……和钟离先生提及。”
璃月是有神明的国度。
岩王帝君摩拉克斯高居王座,护法夜叉和仙人们坐落四方,便是街头巷尾偶遇的、看似寻常的少年少女,也可能是持有“神之心”的、能调用神力之人——胡桃不清楚钟离先生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但她知道哪怕身为往生堂的未来家主,自己也不过一介凡人罢了。
那个人已经走过了漫长的岁月,看过千载春华秋实的人生如将暮的黄昏,与他相比胡桃的人生才堪堪迎来晨曦——可是,等到属于胡桃的一日消逝于流逝的时光里,那个人也依然,会继续长长久久地停留在不变的夕照中……
胡桃第一次懂得了死别的意义,也感受到了生死的重量,虽然她依然爱逗弄万民堂大厨的小女儿,依然喜好随口胡诌些小巷打油诗,依然会和飞云商会的小少爷开展让旁人、尤其是担任裁判的重云哭笑不得的“以文会友”——但,仿佛半个家人一般的往生堂仪倌们总觉得, 自家小姐不再像个孩子了。
她开始沉下心去学习葬礼事项,处理店内事务,会用心对待每一场送葬奠仪而不再把这些当成孩童一本正经的耍闹。她跟随着爷爷完成一次又一次“摆渡”,暗夜里面色岑静的少女好像变了个人,清亮的梅花眼瞳里无悲无喜,看着竟似是比周遭的年长仪倌更加参透了生死。
众人一边感慨“不愧是往生堂未来堂主”,一边却总觉得,这样的改变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似乎太过沉重了。
往生堂第七十五代堂主倒下那一年,胡桃十三岁。
那一天她难得没有出门胡闹,而是约了钟离先生前来讲授奠仪规矩,可还没等来那位先生,却先等到了爷爷病倒案前的消息。
少女脚步仓皇地跑进自小便能自由出入的爷爷的房间,抬眼便见到了躺在床上微合双眼的老人。也许是因为没戴那顶饰有往生堂的标志的乾坤泰极六角帽吧,胡桃总觉得藏身床上锦被之下的人,显得有那么一点陌生——但当那人睁开眼睛,清明瞳子里熟悉的慈爱却又让胡桃立时红了眼圈。
“往生堂堂主的奠仪仪式,可容不得一丝差池。”床上的老者神情肃穆,看向胡桃的眼里仿佛燃着灼人的火,“胡桃你尚未独自主持过葬仪,可能担此重任?”
床前的少女在老人的注视下缓缓挺直了肩背,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梅花瞳子里只余属于往生堂堂主的坚决:“胡桃必定,不辱往生堂之名。”
老人眼里的火光淡了,仿佛放下了一生最重、最后的一件大事。他抬手轻抚少女柔软的发顶,眼睛却看向门前静立的高挑男子,直到对方开口允诺:“她尚年少,我自当多为看顾。”
又十日,往生堂第七十五代堂主在宣告孙女胡桃继任往生堂主之位后,溘然长眠。
胡老爷子的葬礼,是璃月港的一段传奇。
主礼的新任堂主不过豆蔻年华,却给出了她能做到的最高规格, 隆重程度连堂内仪倌们都甚为惊叹。
少女头戴乾坤泰极六角帽,梅花眼瞳清亮如星,她身穿织有往生堂标志的暗色礼服主持奠仪,守灵、下葬、 立碑……一切都遵循古礼。纷杂繁复的事务被安排得有条不紊,井然有序,直让众人纷纷感慨“便是胡老爷子在世,也不会做得更好了”。
新任往生堂主的风姿让璃月人心悦诚服——但璃月港的人们却不知晓,奠仪刚结束,这位新上任的七十七代堂主便留书出走,鹅黄花笺上短短数句,只说她已然办好了“往生堂第七十五代堂主”的葬礼,之后,她要再去和“爷爷”道个别。
往生堂的掌事们束手无策,信笺层层转交,最后落到了见多识广的可靠客卿——钟离手中。
钟离先生拿着似乎还带了一缕少女甜香的花笺,纤长指节在案上不自觉轻敲几下,他起身出门,干脆利落,只留下带了无奈笑意的二字:“无妨。”
往生堂有个代代相传的秘密:从无妄坡出发,可达“边界”,那是存在于生与死之间的界线,是心怀遗憾, 抱有未竟之志的亡者所徘徊的地方。
仅往生堂主可翻阅的典籍里细致标注了进入边界的时空缝隙,却没有写明,想要真正进入“边界”内,还需一路驱邪斩妖,并破解一众机关谜题。
钟离找到胡桃,是在最后一道大门前。
这一处的机关类似“鬼打墙”,甚至能劝退不少拥有神之眼的资深冒险家——他一早便猜测胡桃会受阻于此,到的时候却惊讶发现,她已经解开了附着在大门上的迷局。
不知在重叠的时空里穿梭了多少次,虽然有往生堂秘术傍身,但胡桃的鞋袜并半截衣衫都染满水痕,历来白净的手脸上也沾了污渍。少女四仰八叉地席地躺着,累得颓然无力,嫣红嘴角却洋洋自得地扬起——直到看见走近的钟离,她才红透了脸翻滚起身,仿佛被长辈现场捉住的、做了坏事的小辈——看着她脸上漫到眼角的绯红,钟离已到嘴边的责备莫名就咽了回去,半晌长叹一声,默默递过去一方锦帕:“要进‘边界’,至少先整理好往生堂主的仪容。”
胡桃接过来,细细擦净手脸,随身的锦帕带了主人的温度,能闻到檀木般清雅的淡香。这物件实在太过寻常,让人错觉它的主人定是个讲究的普通人——但普通人不可能轻易抵达这生死的边界,也不能如他那般,单手便轻松推开那扇、任胡桃肩顶背挪也毫不动摇的厚重大门。
胡桃捏紧了锦帕,她暗想至少,他不再对她掩饰自己的不寻常,这多少,也是一种亲近罢?
门后的世界,是真正的“边界”。浓雾包裹着看似寻常的鳞次街巷,却一眨眼,便换成傍了小桥流水的茅屋。半透明的人影三三两两站着,偶有交流——他们已不是生者,却还没有去往彼方。
“边界”里不分昼夜,一切都凭感觉,胡桃没有拉着钟离同行,而是独自向前。她饿了便吃点干粮,困了便小睡一会儿,走不动了,就原地坐下歇一歇。纤细的少女穿行在变幻莫测的世界里,步履匆匆,脚步却坚决,可是时间随着干粮日渐减少,胡桃却始终没有见到爷爷。
吃完最后一口干粮的那天,一个面生的老奶奶出现在胡桃面前。
她说:“你跟老胡一样,固执得像块石头。”
她说:“从来没有往生堂主会徘徊在这生死的边界。”
她说:“回去吧,小姑娘。有人一直在等着你啊。”
胡桃回头,不知在缥缈雾气里站了多久的钟离默然走近过来,他说:“你爷爷讲究活着的时候好好活着,死的时候也无可畏惧。 遵从本心,做想做的事情,离世之时便没有什么遗憾可言。”
高挑俊朗的男人蹲下身,抬手轻轻抚摸少女柔软的发顶,他说:“你若是难过,便哭出来,这里没有人认识第七十七代往生堂主,你就是个寻寻常常的小姑娘罢了。”
胡桃想说“你不就是认识我的人吗”,可一张嘴,眼泪便合着止不住的哽咽声落下来,压抑太久的悲伤一旦暴露,就像决了堤的山洪再不可挡。
她想起爷爷把自己抱到膝上时朗朗的笑声,想起手把手教自己挥毫泼墨的大手,她想起第一次参与摆渡,她偷偷在衣摆上擦着手心的汗,头顶却忽然传来稳妥的暖,爷爷在清朗的月光里笑着说“怕就对了,对死不能心存敬畏的人,是做不好往生堂堂主的”……
胡桃一直哭到不知不觉睡过去——她很累、很饿,难过得不行,却又觉得轻松,好像终于决定担起什么,又放下了什么。
再醒来的时候,映在胡桃眼里的是熟悉的、璃月的黄昏。
夕阳淡薄的光芒洒在身上,身下是记忆中宽厚的肩背,周遭萦绕的,是熟悉的檀木香气。
这位先生背上背了个人,脚步却仍旧安然,胡桃伸手扶住肖想数年的肩膀,或许是一起经历了一场冒险,又或许是两个人挨得太近、身下的人太过温暖了,很多从未想过能说出口的话,这时却好似自然而然的,就能脱口而出了——
“仙人长生,人的一生却那么短,我曾经觉得,这对人来说真是太不公平了。可是爷爷走后我才发现啊,离开的人其实反而轻松,失去重要的人的痛苦,其实是留给了活着的人呐……”
“钟离先生已经活了很久很久吧?您送走了多少亲人与挚友呢?您经历了,很多很多次不再见的分别吧……”
“我以前总觉得,钟离先生虽然身在人世,却总像是和我们隔着什么。璃月港口舒服的海风、万民堂那么多好吃的、万文集市好看的话本子、乃至一年一次最最热闹的海灯节,您明明身在其间却从不融入其中……”
“是不是,只要不去拥有,就不用面对失去了?”
身下的人脚步微顿,始终沉默静听的男人长长呼一口气,开口带了无奈:“胡桃你,太过聪明了。”
少女垂下眼睫,轻轻将脸颊靠在男人颈间:“钟离先生,我们做个约定吧。”
“我会好好担起往生堂的责任,以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堂主的声名作保,做好璃月港每一次的大小葬仪,对生者死者,都会尽我所能,给到最好的服务。而钟离先生若有亲友离世,无论是送仙还是渡人,往生堂都会按您的需要,给到最高的规格。”
“我用我能做到的全部,来和你交换——我要你和我一起,去看遍璃月的山川草木,去尝尽璃月的人间百味,去和璃月的人们一起欢喜、一起悲苦——然后某一天,等到我再也不能陪伴你的时候,我要你一直记得我们一起度过的岁月,我要这些时光变成你永远的快乐——我要你,不要因为我的离开而难过。”
“你能和我,定下契约吗?”
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堂主胡桃,在主持完人生的第一场葬仪后,得到了“神之眼”。
少女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大大咧咧地将那带了璀璨神力的宝石展露人前——她说这是为了督促结契的人,不要忘了履行誓约。
往生堂的仪倌们见怪不怪,径自把这归为堂主的又一波“胡”言乱语——唯有好脾气的客卿钟离先生,每次都会耐着性子起身,陪陪这也许是闲得发懵了的大小姐。
End.
Vol190「望风」《望风》
作者:浅间
那夜天光很好,想来应是朗月高照,但层层叠叠的山峦高高遮了月亮,临近子时,甚至下起了若有似无的雨。
听说,新鬼都是茫然失魂的。
她那时站在山间庙宇半掩的门廊前,懵懂迷惘。眼见着青石山道上缓缓冒出一把油纸伞,也只如水中望月一般——直到那伞下悠悠传来一声:“山寺一夜听春雨,小院明朝现杏花……”
——而杏花,正是她不甚雅致的名。
失焦的眼瞳里有了光亮,漂浮的魂魄凝了神,仿佛被隔绝的五感刹那归位——微渺春雨洒在廊檐上的细碎声响涌入耳廓,而她成鬼后看到的第一个画面,是青衫之上,纸伞微斜露出如玉琢般好看的脖颈,山寺檐下微茫的灯火,隔雨照着如画的一双眉眼。
那无意间唤她名姓的人是那样好看,明明是个鬼,她却忍不住抬起袖子半掩了脸。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虽阴差阳错点醒了她这只鬼,却是看不到她的。
于是他收伞进了门廊,安然走进庙里借宿的厢房,点起烛火看了几页诗书,直到睡下也不知道——这一夜,他身边始终站了个娇娇小小的鬼姑娘。
而跟了他一夜的她,托腮看他辗转入睡,鬓边斜斜垂下几缕碎发。她下意识抬手去拂,那墨黑的发丝却如风一般轻松穿过她的指掌。她一愣,然后惊觉——是了,她是个鬼啊。
当鬼也没什么不好。
廊檐下燕子正筑巢,而她坐在他窗畔一截纤细的杏花花枝上,悠然自在地晃着脚。
房里的人一身素色衣衫,因着没有旁人,多少有些闲散。他捧着诗书邻窗而坐,写写画画悠然过了一晌午,她则捧着脸,时而看看檐上筑巢的燕子,时而看看檐下的他。
微微垂着的墨黑眼睫,翻着书页的纤长的指,笔落纸间如行云流水——她暗想这个人呀,认真的时候比平日里还要好看。
午时,寺里敲了钟。
他搁下书笺笔墨,正了衣冠出门,她则无声滑下花枝,穿过窗棂进了他的厅堂。
她探过身子去看他案前笔墨,想看看他指间流转写下的是什么样的字——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那人一本正经写下来的,竟是半阕情诗。
她觉得有点难过,然后便理所当然地释然——如他这般岁数,便是妻妾随侍也是应当,何况只是有个可堪相思的人呢。
想开了,她便又替他委屈起来,得是什么天仙般的人呀,才值得他这样的人被绊住心神长短相思。
再一想,情人眼里出西施,便是再普通的姑娘,能入了他眼眸,便总有长处——再说美不美忆不忆的,终归是和她这只鬼无甚干系。
她打定主意,以后只在一旁好好看着他的人就足够。
何必去看着他笔下词句,自寻烦忧。
日升月落,她跟着他,从窗前的杏花初发,到花开成一树斑斓的白。
他总在辰时起身,梳洗完便览书泼墨。
到午间随着钟声去和僧侣同吃素餐,午后则在山间信步闲游。
她见过他登高望远,舒展了眼眉看云卷云舒;她跟着他溪边垂钓,临回返时看他把钓到的鱼又一一放了生;她见过他树下小眠,长长的眼睫投下小小一片影子,醒来时整整衣衫,抖落几片沾染上身的草叶……她知道了他是京中谢家的小公子,性喜清静不爱吵闹,不挑吃穿,却总爱在腰间缀一块雕花佩玉。
她一开始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何孤家寡人地在这深林庙宇里度日,但在一旁听多了僧侣和他言谈,慢慢便知道了这人每年春初都要来这庙宇小住——大概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读多了诗书而生出的雅兴罢。
她托着下巴,看房间里一身素衣的人,努力想象他锦衣如玉,身在钟鸣鼎食之家的样子。
当鬼之后看过的人事太少,她想出的样子总是怪异,最后便觉得还是当下这样的山野闲人模样,更适合他悠然淡雅的样子。
但枝丫上繁开的杏花已显了颓势。
这春天,想是快要过去了。
她是看他收拾出了不大的行囊,才意识到他这日不是出门散心,而是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站在落了满地斑白的杏花庭前,她尚犹豫着要不要跟他离山,却见这和她相伴多日的佳公子探手,自窗边的书桌下抱出一沓纸张——那是他日日不间断写下的片语只言,积少成多,现下已是厚厚一叠。
他抱着纸页往外走,她一时好奇便随在他身后,本以为他只是要找个地方处理了这些相思情愁,却不想一步步的,这人竟是走进了庙宇堂前,菩萨殿中。
她看他跪下身子,一页页翻阅那厚厚的纸页,凑近过去,映入眼中的,是一句句游云惊龙——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杏花落尽不归去,江上东风吹柳丝。
……
她听他喃喃细语:“你不是最烦我说你名字不雅致。现如今,我把你名字里所有的雅致都抄给你。”
他好看的眼睛里泛了氤氲:“一别数载,我见了世间女子万千,比你好的千万,可我想要的却只有一个求不得的你。”
他微微躬身,面前干净的厅堂,忽然就沾了水。
他说:“杏花啊杏花,说好要和我长长久久,你怎能失信于我?”
失落的记忆如冬日雪片,纷繁落下。
他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他是杂草编花帽,杨枝做哨笛。
他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
他是缠绵床榻的她,最初、最终的牵念。
她的指尖缓缓划过他身前的纸页,一个一个一个一个,是他一日日里面色沉静,内心啼血,逐字写下的她的名姓。
明明已经是个鬼了啊……为什么还能感觉到心痛呢?
窗棂紧闭的佛堂里,忽然起了风。
如玉的公子看着面前的纸页片片翻飞,露出短短一阕词——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坊间传言,京城谢家的小公子,一表人才却长居山庙。
听说,是因为他喜欢那里的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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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体:小说
关键字:梦游记
作者:浅间
正文:
亲爱的Maria,
看看窗外吧。
太阳的金辉正消失在红松林的另一边,
维纳斯的光芒已璀璨可见。
夜幕降下,连鸟儿都不再鸣叫,
是好孩子应该睡觉的时间了。
“可是奶奶,
我们还没有讲今天的睡前故事呢!”
啊,当然,当然,
Maria的睡前故事从不缺席。
闭上眼睛,
让我们一起来看一看——
今天,《夢遊日記里的瑪麗娜》要去哪里?
《时钟之国的瑪麗娜》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是……下雨了吗?
穿着蓝色蕾丝蓬裙的小小女孩仰起头,碧蓝的眼瞳里映入万里无云的蔚蓝晴空。高远的天穹上没有乌云的痕迹,只翩跹飞舞着她的燕子朋友。
“你好呀,瑪麗娜。你在找什么?”燕子扑扇着翅膀落下,收起如剪的尾羽,停在女孩圆润的肩头。
“你好呀,燕子先生。”女孩用红苹果般的侧颊贴贴燕子柔软的羽毛,眉眼弯弯地笑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声音吗?”
燕子腾空而起。
穿过碧绿的道旁树荫,掠过洁净的街道,经过蓝色站台旁停着的红色巴士,再在人家的窗户上投下暗影……它一圈圈绕行攀升,直到以一个小墨点的姿态抵达一座高耸大楼的尖顶,那里立着一座无比巨大的时钟——连本该微渺的秒针转动声,也因为它的巨大,而变得远近可闻。
“这钟可……真大啊!”瑪麗娜看着那巨大的钟面,发现新鲜事物的惊喜飞快地冲散了最初的惊愕,她一路小跑着奔上陌生的街头,却被人一把拉住了兜帽。
“你是谁家的孩子?”穿着学生制服的金发少女,背上背着棕色的琴盒。她微微躬身,让小小的瑪麗娜不用仰头也能看到她的脸,“你今天的时间表呢?已经完成了吗?”
“时间表?那是什么?”瑪麗娜只思考了几秒,便放弃了这个听不懂的词,她闪亮着眼睛挥舞小手,极力想表现出时钟的巨大,“你们为什么,要修这——么大的钟呀?”
“你是外来的人?旅行者的孩子?”金发的少女皱起眉头,丝毫没有感染到瑪麗娜如火的热情,“时间是最宝贵的东西,流逝的时间就是流逝的生命。为了珍惜时间和生命,我们修建了这座大钟。它时时刻刻提醒我们要按计划好的时间表过好每一分钟——而你现在已经耽搁了我三分钟的时间,浪费了我三分钟的生命——快、点、说、话,小不点,你的父母在哪里?”
“我没有父母呀。”娇小的女孩子扬起脸,眼瞳清澈明亮,“但有燕子先生陪我旅行哦。”
从高塔之上返回的燕子悠然落在女孩肩头,金发的少女看着面前小小的女孩子和小小的鸟儿,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在她回神之前,面前小小的女孩已经抱住了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她瞪着溜圆的大眼睛,脸庞微红:“姐姐,你们这里有什么便宜又好吃的东西么?”
“真的可以请我吃吗……”小巷里的快餐店内,小小的女孩子手里捧着便捷的快餐汉堡,担忧地看向对面紧皱眉头的金发少女,“莉雅姐姐你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很情愿……”
“我不是因为这个不开心!”被称为莉雅的金发少女怀抱着手臂哀叹,“都是因为你,我今天的时间表已经一塌糊涂了……”
“时间表……到底是什么呀?”一天内连续听到两次陌生的词汇,小小的瑪麗娜好奇地偏了偏脑袋。
“在时钟之国,每个人每年都会拿到属于自己的时间表。”莉雅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册子,封面上印着“16”的字样,“每天、每周、每月,父母和老师为孩子制定时间表,上层给下层制定时间表,独身的人自己给自己制定时间表……整个国家的人都按照自己的时间表,跟随大钟的秒针生活——这让我们的国家井井有条又高效。”
“可是如果遇到意外的情况怎么办呢?”吃完汉堡的小女孩端起可乐吸了一口,然后便将手伸向添加了嫣红草莓酱的圣代。
“大冬天的,小孩子吃什么冰淇淋!”金发的莉雅抢先夺过冰淇淋,舀一勺塞进嘴里,“因为每个人都按照时间表行事,意外在这个国家是少之又少的事情,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也会给每个人每月一天的‘自由时间’,虽然很多人并不会使用就是了——就像现在,我虽然丢开了我的时间表来应对你这个意外,但比起安排小孩子,我还是更想按我的时间表进行啊……”
瑪麗娜看着对面的少女一勺勺不停嘴,直到最后一口草莓圣代消失在莉雅嘴里,才死心地收回了目光:“既然今天是‘自由时间’,那莉雅姐姐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呢?”
小巧的甜点勺子支在少女小巧的下巴上,面对娇小孩子的疑问,莉雅发现,自己竟无法作答。
“如果没有别的计划,不如带我参观一下你的国家吧!”没有察觉到少女一瞬的失神,瑪麗娜捧着可乐杯,笑得甜美。
“这样……,也好吧。”
说是参观,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景致,除了那座巨大的时钟,这只是一座很普通的城。
金发的少女带着女孩信步前行,一步步用双脚丈量自己出生成长的土地——高大巍峨的钟楼、镶嵌着彩色玻璃的教堂、弥漫着香甜气息的面包店……然后两人抵达了城中心,一个竖立着喷泉雕塑的小广场。
小小的瑪麗娜一走进广场,便被中心的雕塑吸引了目光。
那是个长发及地的歌唱的少女,穿着绮丽的裙装。长笛、竖琴、手风琴……各式各样的乐器和着跳跃的音符环绕在她身畔。明显是年代久远的造物,但时光沉淀的沧桑感却更突显了少女的恬静与沉醉。
“她……好美啊……”年幼的瑪麗娜不懂如何表达内心的震撼,只能说出这样直白的一句赞叹。
——但这样的反应,却让莉雅开心地笑弯了眉眼。
“当然美了。”金发的少女看着雕像,仿佛在看一抹柔软甜美的光,“这是,我们的女神呀。”
谁都知道光阴可贵,时间就是生命。
但没有多少人能像时钟之国的人们那样,用近乎严苛的时间表来规划每个人的一生。
促使这里的人们做出这样决定的并不是那座巨大的钟表,而是他们的“女神”。
那是一个美丽的少女,也是音乐之神的宠儿——或者说,她就是音乐之神本身。
精通几乎所有乐器的她,能够独自从日出演奏到月升,那美妙的音乐,让天地万物都为之失色,也让每一个听到乐律的人,都为之沉醉倾倒。
她是这座城池所有美好的源泉,所有人的光与向往——所以当她病倒的时候,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便是倾城之灾。
“去演奏与歌唱吧,让我的乐律永远在这座城内回响,它将带你们再次展露欢颜。”
少女临终的呓语成为人们的信仰——于是大钟被建起,时间表被谱写,每个人都将时间规划成最高效的样子——这样,他们便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完成女神的嘱咐——去亲手创造自己的光。
当。当。当。
大地仿佛震颤了三次,巨大的声响盖过了每分每秒都回荡在耳畔的钟表行进声,而等到喧嚣停歇,仿佛永不停歇的“滴答”声,竟没有再次响起。
脚步匆匆的行人们停下脚步,打开随身携带的背包、口袋,取出口琴、吉他、手风琴……紧闭的窗户被推开,露出窗前的钢琴、大提琴、架子鼓……
“接下来,是时钟之国所有人每天共同的时间表规划。”
名为莉雅的金发少女打开背上的琴盒,将小提琴搁上肩膀。
乐声奏响。
世界沉入音乐的海洋,仿佛有磅礴的海浪与温软的涓涓细流,缠绕着温柔包裹住孩子小小的心脏。
小小的瑪麗娜歪歪脸颊,轻贴上燕子温软的胸脯,在美妙的音乐里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亲爱的Maria,
看看窗外吧。
月亮的银辉正隐没在刺莓丛的背面,
赫利俄斯的马匹已架好鞍绳。
日光初升,鸟儿已跃上树梢,
是好孩子应该起床的时间了。
“早安奶奶,
我好喜欢昨晚的故事!”
啊,当然,当然,
Maria的睡前故事总是精彩。
睁开眼睛,
让我们一起来想一想——
昨晚,《夢遊日記里的瑪麗娜》要去哪里?
文:浅间
关键词:星星索
文体:小说
标题:《星河》
这夜无风无月,却有漫天繁星点点,倒映在如镜的河面。
少女撑着长篙,船行声声搅乱一河星光,船上人眼瞳里的眸光却安稳明净,如天上的星星一般隽永。
她和他的村子隔着遥遥的蜿蜒山路,却被一条清江轻巧牵连在了一起。
她家父母总是撑着窄长的小船顺流而下,乡人种的蔬果和摘来的山货满满当当垒一船,染得人一身香。到了他的村子,也不用下船,芦苇滩上横斜栓住船头,夫妻两便利索做起买卖,数年如一日,也成了个惯常的市口。
自小便跟着父母在河上飘荡的她,在经历了被抱在怀里的奶孩子和离不得人的学步小童阶段后,终于大到“醒事”了——于是在父母忙于生意的时候,便可以揣几个果子在怀里,去芦苇荡里捡鸟蛋、挖芦根、捞小鱼……就这样,她遇见了他。
那天是夏天。
她在芦苇荡里疯玩了一晌午,玩累了,便就着芦苇河床的阴凉小睡。船家遮太阳的竹编宽沿帽子一扣,挡住脸和大半个身子,只戳出两截光溜溜的腿脚来。
睡得正迷糊,有人轻轻掀起帽檐,盛夏隔着眼睑也明黄敞亮的日光透进来,耳朵里一瞬塞满了聒噪的蝉音。
她微微掀开眼皮,光影朦胧里就见暖光笼罩着一个蹲在身侧的他。
眉眼温柔的小哥哥,穿一身干净整洁的袍褂,三分小心三分担忧三分好奇,再加一分乡间孩子少有的羞怯,他问她:“你怎么了?”
她扒拉开帽子坐起来,顶着支棱的头发回他一声:“睡觉呀。”——话一出口,便眼见着小哥哥白净的脸漫上绯红。
他红着脸磕磕巴巴的,问她还睡嘛。
她看他脸红得好看,利落站起身拍掉衣服上的草叶尘土:“不睡啦——咱们玩儿去吧!”
那个盛夏的午后,伴着潺潺的水声,她知道了他比她大两岁,是举家迁来的“城里人”,父母健在,兄友弟恭,下面还有年幼的弟妹。
他应该是很擅长应对年幼些的孩子,很熟络地给她讲书本里的故事,讲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城里的事;而她想城里孩子到底纤弱了些,爬树下河的活儿没让他插手,甜芦根烤小鱼却样样分了他一半。
临别的时候夕阳映红半边天,小哥哥递给她一块包了花油纸的糕饼,说是城里同学送的。
她省着吃完了那从没吃过的香甜糕饼,好看的花油纸则小心压平了,好好收进农家姑娘人人都有的、放“宝贝”的木匣子。
然后他常来找她,她也乐得和他玩,两小无猜的时间像小船下流淌的清江水,一晃,就过去了好几年。
转眼匣子里的花油纸褪色泛了黄,她也成了粗辫子垂到腰际的窈窕姑娘。
她接过父母手里的船篙,代他们撑起小船,不再有大把时间散漫在河滩的年纪,她却依然能常见到他。
在乡间长成的少年人肩背开阔,不再是当年纤弱的样子,一身衣衫却依然干净整洁。忙完了自家的活计,她的小哥哥便顺着芦苇荡的炊烟找到她,挑两个新鲜果子,就着河水洗干净了递回来,人也顺势上了船。
理理船上的水果菜蔬,把老物件拎出来修修补补,再有闲便坐下来给她描些时下流行的花样式……做这些事儿的时候他只是笑着,不大说话,她却仿佛成了春日里叽叽喳喳的鸟雀,话头一起,便不见得停。
往来乡邻见得多了,总爱把他俩凑成一对说道,他依然只是笑,她却总要掰扯清楚——“他就是看我一个女儿家辛苦”;“谁还没个一起长大的朋友”;“我这种拿船当家的人,哪儿配得起他这样的”……
她脆着嗓子一声声反复说,直说到有一天,他搁下手里的菜蔬,轻飘飘问她:“我是有哪里,还做得不好么?”
她手里啃到一半的水灵果子掉到船板上,骨碌碌滚了好几圈。总是热闹欢脱的小船上难得沉默了半晌,然后她起身进船舱,出来时手里便多了一个颇有年头的木匣子。
她不说话,只开了木匣,取出张方方正正的一张花油纸。泛黄的油纸一面是褪色的吉祥图案,另一面,是娟秀方正的几行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落款用了漂亮的花体字,长长的地址上面名姓雅致,是个女孩子。
总是洒脱利落的她难得有些磕巴,她说:“一开始我以为是店里印的花样……后来识字认得了,想着已经隔了几年了,便没有给你……”
“那为什么,现在又拿出来让我知道呢?”他依旧像平日那样温温柔柔的笑着,却让她心慌到眼圈都泛了红:“她、她是个能识会写的城里姑娘,又对你有心……要是不告诉你这事儿,我怎么能算是喜欢你,又怎么有脸……让你喜欢我呢?”
他安静看着她,不搭话,嘴角的笑意却慢慢漫上了眼角,他说:“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把摊子收一收,劳你撑船,载我去个地方吧。”
长篙一撑,小船儿离了岸。
狭长船身行过他俩初遇的芦苇荡,行过两人并肩走过无数次的乡间小道,越走越远,终于离了他的村子,渐渐去往她不熟悉的地方。
河岸的芦苇渐渐少了,土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铺上了青石板,路边的行人穿着打扮一开始和她别无二致,慢慢的却变成了“城里人”的衣装。
走走停停地沿河而下,直到天色渐晚,他终于引她把船停到一处码头上。
他牵着她走上干净平顺的石板路,路边高高亮着的,是村里无比稀罕的洋火光——她总觉得一辈子都不会去到的遥远城里,其实一直都在她可以抵达的地方。
他带着她入到一处热闹的街巷,路边铺子里有卖现煮的米面吃食,他买了两碗带她坐下来,价钱比村里贵,量比村里少,但条凳桌子擦得干干净净,不见一丝油光。
她打出生就从未这么安静过,捏紧了他的袖角不吭声。他闷笑着说:“要怕也是我怕呀,没了你,我可不会划船。”
她想想他说得在理,便默默收了手,任由他抽了两双竹筷子起身,去找店家要滚水烫一烫。
吃完饭夜色渐浓,他牵着她走街串巷,直走到一处人家旁。
铁栅栏的门隔开街道和青绿的篱笆院子,遥遥能望见砖墙垒的两层小楼。成片的爬山虎攀上红墙,高高绕到露台好看的白栏杆上。
他拉她在篱笆外叫一声,是花油纸上落款的名姓。先出来的是个高个儿的男人,然后才走出来一个白净的姑娘,柔柔顺顺靠过去揽了男人臂弯。
“请问这位小姐,您在沿河村里有认识的人嘛?有人托我带个口信,可这街上有好几个同名的姑娘。”他说得落落大方,好像真有其事。
她看着那好看的姑娘埋头想了想,然后便干脆地摇了头。
他礼貌告辞,拉她离开,走得远了才笑呵呵对她开口:“你看,她当年虽然心悦我,但现在就算面对面,也认不出我来了。”
她埋着头不说话,看来不大高兴,他想了想,便又开口哄她:“你看她身边的人,比我高又比我好看,那一身缎子袍褂看着便贵气,可不比我更配她这城里的姑娘?”
话音落地她不再低着头,扬起的小脸上却带了泪光。
他满嘴满身的机灵劲儿,被她泪汪汪看一眼,便消解了个干净,手忙脚乱给她擦眼泪,嘴里磕磕巴巴,只知道说“不哭不哭”。
好容易两人回了船上,她拿起撑了数年的长篙,仿佛找到个支点,又成了那利落干脆的船家姑娘。
她说:“他虽然比你高,却没你壮实,也没你好看。”
她说:“她笔上写得那么好,却居然忘了你,一点也不情长。”
她说:“你别难过呀,以后换我喜欢你,我一定长长久久对你好的。”
然后风月无声,星河沉静。
她捏紧了船篙,等他一声应答。
他本可以嘴角抹上蜜油,说几句甜甜话来讨她的好,可他看着她还带了泪痕的小脸,常年挂在嘴角的笑意却渐渐淡了去。
他说:“我不该带你来的。”
他说:“她记不记得我,有什么相干呢,总归我喜欢的人,不是她呵。”
他说:“你不是谁的替代品,也不是没有‘更好’才被选的那个‘好’。”
他拉起她的手,明明是自小便常常做的事儿,这夜里,却让两人都莫名脸红。
他说:“我想长长久久的只对你好,你肯应我么?”
文:浅间
关键词:磷
文体:小说
标题:《不足为道》
世界漆黑,仿佛被暗色吸光的帷幕自上而下笼罩着。
应该是天空的地方没有星星也没有云,勾月鲜红,却没洒下一丝光亮,仿佛只是一张剪贴的殷红纸片。
脚下的大地是提灯人手中的一圈磷光,能且只能看清一行人脚下狭窄的路。
除了提灯的枯瘦右手,提灯的人周身都隐没在墨黑的斗篷下,但跟随在他或她身后的四个人,却没表现出一丝疑虑或胆怯——毕竟,他们已经死了。
走在一行人最后的,是个脸上还带点稚气的少年,相较于身前沉默前行的三位亡者,他脸上分明还带着生者的兴奋与狂热。
周遭只有黑暗,少年却始终静不下来地四下观望着,终于,他按捺不住地向身前的男人搭话:“哎,你是怎么死的?”
被搭话的男人已近中年,发际线明显抬升,凸起的肚子形象地展示着中年发福。他神色里带着刻入骨髓的唯唯诺诺,哪怕面对的是比自己年少许多的人,也毫无年长者的威严:“我?我在公司大厦的顶楼,比平时多往前走了几步,‘啊!——啪!’就是这样了。”
“跳楼啊……为什么?讨薪么?”少年似乎没想到这样的男人会选择这样的死法,惊讶又好奇地追问。
“我看起来……很像这类人?”中年男人苦笑了一下,但很快就换上了释然的表情,“其实也没差太多,我这一辈子,确实就是个失败者。做孩子的时候不够可爱,做学生的时候不够聪明,走进社会换了一家又一家公司,工作一年又一年——然后某天我发现不再年轻的我依然在公司里做着实习生都能做的工作,没有房子车子,没有老婆孩子,没有什么真能算上交情的朋友,连来往多些的亲戚也没一个,工作日朝九晚九,休息日一睡一天——四十岁生日那天我给自己买了一块小蛋糕,一个人在天台上吃完它的时候我忽然想,如果人活着只是从早到晚天天月月年年的重复,那活着和死有什么区别呢……”
“然后你就到这儿了?”走在中年男人身前的女人忽然回头接话,男人和少年循声望过去,才发现她五官精致,是位难得的美人。
“小姐姐你这么好看,怎么也在这儿呢?”少年人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便直接说了出来。
“关上窗户,打开燃气灶,再熄掉火——不是很难的事情啊。”女人故意曲解了问题,男人担心少年再继续追问,十分和事佬地把话题抛了回去:“那你呢,你还这么小,看着也机灵,怎么就想不开了?”
“我?我把我家的房子点了。火从我的卧室烧到客厅,烧进父母的卧室,再到书房和厨房,然后——嘣!”少年几乎是手舞足蹈地形容起自己人生最后的“壮举”,直到发现两位听众震惊的表情,才回神收起了挥舞的双手,“啊……你们别这么看我,我不是疯子,就是有点激动——毕竟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自己做选择。”
“怎么会呢?”中年男人一年惊愕,美貌的女人脸上也露出不解的表情。
“你们有见过这样的父母么?在孩子出生前就捏好一个范本,把他的一生都规划好,然后在孩子人生的每一步都比照着范本,把他修剪成他们希望的样子。我从小就‘听话’,拼尽全力想去成为他们想要的孩子。直到最后我终于发现,我永远不可能满足他们的期待,永远不可能得到他们的认同,永远不可能让他们的眼睛看到活生生的我——因为一个真实的人是永远不可能胜过幻想的。”少年转身面向提灯光芒之外无尽的黑暗,嘴里的叙述却没有停,“我改变不了他们,而只要活着,人就不能换掉自己的父母——我觉得既然活是条走不通的路,那试一试死也未尝不可——从结果来看,至少我下辈子再碰到这样父母的几率应该不大吧?”
少年说完便陷入沉默,身上残存的鲜活气好像也随着他说出口的话语一起弥散了。
“他们还会活很多年,所以应该是不会再遇到了。”年轻的女人出声宽慰,却仿佛被这句话勾起了什么惦念,她沉默着走了几步,然后忽然开了口,“我呀,曾经和某个人约好,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也要再遇到,要在茫茫众生里再次为对方心动,做永永远远的爱人——不过现在我也和你一样期盼祈祷,再也不要和他相遇了。”
“你……是因为你的爱人才来这里的?”中年男人的表情很疑惑,他本来以为美人是不会在爱情上受挫的。
“我们从高中开始就在一起了。”女人没有回头,仿佛自言自语那样轻轻地说着,“同桌了两年,互相有好感,他告白,我答应,约好要考同一所大学,也顺顺利利地考上了。刚毕业我就穿了嫁衣,然后两个人一起打拼,吃了挺多苦,但都熬过来了。我们有了房子、车子、自己的公司和小孩。我长长久久地认定自己是全世界最幸运最幸福的人,直到有一天,他跪在我面前说他把一切都给我,只求我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求我给他自由之身,去得到另一个女人的爱……”
女人的声音哽咽起来,中年男人和身后的少年面面相觑——他们都是远离爱情的人,一时间竟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好在很快,女人的声线就恢复了平缓:“其实我并不恨他,哪怕他离开我,他也是我一生里爱得最深最久的人。但被你一生里最深爱最熟悉最信任的人否定,和整个世界否定你有什么区别呢?”
女人不再说话,男人和少年也陷入沉默,而就在此时,仿佛没有来路也没有尽头的道路忽然变成了宽敞的坦地,提灯人手中的微光隐约照出一艘小船,船下是幽黑死寂的河。
“渡过冥河,你们就能真正到达彼方。”提灯人的面容掩藏在兜帽的暗影里,声音空茫得雌雄莫辨,仿佛是直接在亡者的脑中响起,“冥河会湮灭灵魂,落入其中,灵魂便只能归于虚无,小心些,不要跌落。”
“彼方,有什么?”一路上始终保持沉默的第四人开口问询。
“彼方有亡者的国度,也有轮回的大门,你们这样亲手终结自己生命的人,在那里会拥有选择的自由。”
提灯人话音刚落,第四人便在男人女人和少年的惊呼中,湮灭在粼粼的波光里,青色的磷光翻涌一瞬,随即消弭。
“为……什么?”心直口快的少年,涩涩问出三人心里的疑惑。
“她一生顺遂。”
提灯人迈上小船,语气平缓淡漠。
“她能够爱人也被人所爱。想要的东西总能得到,也并不奢求得不到的。她事业小成,爱情和美,家庭幸福……这些被活着的人定义为‘成功’的东西,竟不足以支撑她活下去——我也不懂为什么。”
备注: 我本来是打算参加鬼故事活动的……结果发现……额,活动居然有要求囧,不是鬼故事就算……但是,觉得配磷这个关键词也挺好的。
好多的人,一生一瞬为自己而选择,发出一点对旁人来讲微不足道的光芒,须臾消弭,无人知晓——虽然渺茫一生悲喜都不足为外人道,但,我总归也按我自己的想法发出了一点微光吧。
还在努力想写出一篇活动文,但是最近三次元忙疯了,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时间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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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浅间
关键词:迁移
文体:小说
正文:
周二下午冉冉请了半天假,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一趟菜市场。
她先到蔬菜区买了土豆、胡萝卜、玉米和洋葱,然后到生鲜区买了鸡胸肉和午餐肉罐头,接着去水果区买了半个哈密瓜,想了想又挑了两串阳光玫瑰葡萄。
市场里两只手提得满满当当的姑娘,看起来像个心系晚餐的幸福小妇人——而不是,一个准备和男朋友谈分手的现女友。
每个小孩子都有梦想,女孩子想变成公主,想长得漂亮,想学习优秀讨老师喜欢;而男孩子想要新玩具,想要长个子,想要成为小圈子里的头儿。
冉冉的梦想追根溯源,来自第一次帮妈妈晾衣服。还是个孩子的她把带着清新柠檬香的衣衫一件件晾满阳台,暖融的阳光晒下来,微风吹得很舒服。
小小的冉冉觉得满足又幸福,人生的理想也就此变得格外质朴:她想有个舒适的小家,有一个喜欢的人,有时间慢慢洗干净两个人的衣服,整整齐齐晾在阳光里。
这个理想历久弥新地持续到24岁。
然后,冉冉遇见了周瑾。
24岁的冉冉不是第一次见到花花公子,但周瑾是她见过的花蝴蝶里最标准的一只。
身材高挑,面孔俊俏,事业小成,举止绅士且温柔体贴。
他看起来像个百分百完美的伴侣——如果不是他对外宣传“爱情只有半年的保质期”,并且身体力行地加以证明。
一开始主动的是周瑾,送花约饭嘘寒问暖,最后当着冉冉和朋友们的面坦言,自己从未见过她这样居家的姑娘,很喜欢她这种温柔平和的性格,想和她在一起谈个为期半年的小恋爱,过一过这种他从来没体验过的“传统”的生活。
那一刻的冉冉眼瞳清亮干净,明显没有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糊了心,因而现场挽起袖子做好了保护我方“好姑娘”准备的朋友们都不懂,她笑盈盈说出口的为什么不是“快滚”,而是“也行”。
之后好姑娘冉冉和花蝴蝶周瑾就凑到了一起。
工作日各自工作,周末便开启双人生活。
周六总是由周瑾安排,他会带冉冉去高级的餐厅、奢侈的商场,也投其所好去游乐园、植物园或者吃吃甜点看个电影。
周天则换冉冉安排——其实除了菜单,也没什么别的安排。冉冉和周瑾在一起的每个周日都和单身时别无二致,她打扫洗衣,看书做饭,听着歌在沙发上睡过去……唯一不同的是饭桌上多了一副碗筷,房间里多了一个好看的周瑾。
其实冉冉比所有人都知道周瑾不是她的理想型,他是候鸟一样迁徙在花间的浪子,和她十数年来期待的安定生活完全背道而驰。但爱情可能就是这样的东西,当你遇见某个人的时候,你预设的所有关卡都为他让路,所有的条条框框都会随他变形。
在属于两个人的周日里,阳台上是洗好晾齐的衣服,电视机里播着充当背景音的无聊节目,小汤锅里的炖菜“骨碌碌”响,电饭煲里的米饭“咔哒”一声跳到了“保温”,曾经只能收到碗橱里的冗余餐具现在放到了常用的沥碗架上,冉冉愉快地洗菜、切菜、炒菜,搭配蘸碟的时候她探出头去扬声问“周瑾你要辣椒油还是小米椒”,然后正抱着从书架上随手选的小说看得一本正经的周瑾抬起头,隔着只在家里戴的框架眼镜,眉眼弯弯回一声“都好”。
这的的确确就是冉冉梦想的生活,这样的日子过一天赚一天,有半年算半年——人甚至不能保证自己能活到第二天,当幸福可以握在手里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去奢求长长久久呢?
于是日子以周为单位被共度,最后一月月凑齐了约好的“半年”。
嗯,就是周二这一天。
前一个周天冉冉约了周二下班后的见面,她考虑过把最后的晚餐安排在更高大上的地方,但想想觉得分手不是什么值得张扬庆贺的事情,还是自己家里舒适些。
周一她已经做了打扫,今天的任务只有准备晚餐。
冉冉做了周瑾很喜欢的咖喱,买的也是两个人都挺爱吃的水果,她想分手总归是件酸涩的事儿,需要水果来添一点甜。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土豆已经炖得软烂,冉冉关了火去开门。
周瑾大概是下班就直接开车过来了,身上穿着让人眼亮的西服正装,怀里抱了一捧看包装就不便宜的花束。
冉冉笑着暗想他这身打扮,比起分手,更像来求婚,然后默默得意“交往过这样好看的男朋友,我冉冉这一辈子也是不亏了”。
蓝白复古的深口碟子,先用小碗扣出圆圆的一团饭,再浇上汁水浓稠的咖喱。
玻璃质地的沙拉盆里哈密瓜切成了一口大小的块块,葡萄则全部剪下来用面粉淘洗干净了,可以不剥皮直接吃。
冉冉打开冰箱盛酱好的小菜,周瑾熟门熟路地洗了筷子勺子出来,两个人相对坐下,一边吃,冉冉就斟酌着一边开了口。
“这半年来谢谢你呀,”声音有点涩,果然就算做好了十二分的准备,还是会不舍得,“我过得很开心,希望你也觉得开心。以后见面还是朋友,嗯……如果想尝我的手艺,还是可以再约我的。”
忍着心痛说完了该说的话,冉冉把精力都投注在了面前的盘子里。她一勺勺吃了一半,才忽然发现对面的盘子与餐具毫无动静。
温柔平和的好姑娘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却在花蝴蝶脸上看到了类似“委屈”的表情,她疑惑地偏了偏脑袋,然后对面的人站起来,探身越过小小的桌子。
他嘴唇的触感微凉,印在她温软的唇上。
“你这样,是想延长期限么?”冉冉的指尖不自觉点在唇上,她眼瞳清澈,一如被告白的那个晚上,“短期的话我这边没问题哦,你想再谈多久呢?半年?或者三个月?”
她淡定地讨论起爱情,仿佛那是一个即将到期的罐头,因为还在赏味期,所以断没有扔掉的道理,但因为时日无多,也并没有太多的期待。
周瑾看着人生里第一个想为之停留的女人,忽然有种荒谬的无力感——在遇见冉冉前他从不怀疑自己对那些半年情人的“爱”,但当他察觉自己已经沉溺在她的温暖妥帖里时,他才发现爱情绝不是那种可以随时收回并干脆抽身的东西。
可面前的姑娘给他的,却是他多年来纷纷扬扬无数次给了别人的,那不是爱情的东西。
她为他做了半年羹汤,日复一日温柔地陪伴,他以为她必定爱他,却在半年之期恍然发现,她给他的,就像他送她们的昂贵的礼物,带她们出入金碧辉煌的场所,在许多深深的夜里给到的其实并不走心的慰藉那样,是各取所需,而非爱情。
周瑾茫然且荒谬地发现,他做了多年候鸟,却并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另一只候鸟不再迁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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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浅间
分组:紫陽花
CP:文青X贺新郎(荷与晚香玉)
文体:小说
标题:《琢》
正文:
黑白间色的帷幕像琴键,伴着轻快的音乐徐徐拉开。
灯光璀璨的舞台上是一个身穿浮夸宫廷式外衫的男人,微卷的半长头发拢着精致好看的脸。
身形高挑的他脱口而出一个个有趣的段子,嬉笑怒骂着装糊涂假正经,轻易就在观众席燃起欢声笑语,仿佛烟火绽放般的喧闹一阵阵炸起,撑起了这场不小的个人秀。
文青坐在靠角落的位置,手里拿着套票里附赠的爆米花和可乐,演出时间过半,却一口都没动过。
他的眼睛始终看着台上的人,却没有像满场观众那样跟随那个人的引导笑骂不断,只在每一个应该爆笑的点上露出些浅淡的笑意,甚至带了点客套的意思——他想当年就一直觉得这家伙有搞笑天赋,但没想到他真的可以靠这个过活,还活得相当不错。
文青看着台上的新晋小生贺新郎,灯光明亮,有一眼望不到边的人为他鼓掌。
他本就柔软的眉眼变得更加软和,心想这样,真挺好的——他过得好好的,他就安心了。
*
时间退转几年,文青还是个穿蓝白校服戴方框眼镜的土气高中生,而贺新郎则是他同班一个长得略显出挑的男同学。
一开始的熟络只是因为两人学号紧挨着——于是排座位、值日、实验课和体育课分组都难免被相邻的学号凑作堆;接触多了慢慢发现能聊到一块儿,渐渐就变成了能够称为朋友的人;然后日日夜夜的相处,堆积起难分彼此的共有回忆,时光堆积成熟悉与默契,两个人慢慢就显露出些亲密无间来。
贺新郎脸上没个正经,嘴上没个把门儿,爱好一是调戏清纯少女,二就是搞笑成一只璀璨得让人没眼看的逗比,所以哪怕当了三年同学,肩并肩脚跟脚地相处过完了整个高中阶段,文青对这个人的基础认知也依然保持在“性别男,爱好女”——所以高考结束后,贺新郎一本正经的告白,才会让年少的文青露出掩饰不住的惊恐,整个人如遭雷劈。
下一秒,对面脸孔精致的少年弯起好看的眉眼,像每一次搞笑逗乐一样插科打诨着,企图把这场事故掩饰为多年后可以当成笑话的故事——但,文青和他,真的太熟了。
熟悉到可以看出他告白时起誓般的认真,也可以看出他下一瞬间的仓皇失措,更能看出他把这件事归为笑话时,眼瞳深处的心碎哀绝——在他面前总是笑着的人,竟然也会这样悲伤,文青那一瞬间甚至觉得,面前不是多年的好友,是全然陌生的另一个人。
后来回忆起那个盛夏的午后,不再年少的文青能轻易地发现那个好看的少年人那时候是真的,只是希望能继续和他做个普普通通的朋友——甚至不用再像曾经那样亲密,只要能够维持着友人的表象,他便愿意剜心掏肺着强迫自己扮小丑——可当时当刻的文青脑子里就像点燃了108响的炮仗,炸锅跳脚地乱成了一地乱红,他完全无视了贺新郎拼尽全力粉饰的太平,一把推开自己的好友,逃命一样跑了开去。
他身体偏瘦弱,脑子迷糊成一团,一路跑得跌跌撞撞,想来是不快的。
但在体育课上总能轻松把他远远抛下,又慢腾腾等他追上来的贺新郎,那时候却并没有追上来。
**
后来分数出来了,填志愿。
文青抛下“大学当然要去一个学校,能在一个寝室就更好了”的约定,填了一所距离曾经的志愿异常遥远的大学。
新学校里一切都很好。
室友好相处,专业还算喜欢,老师各有特点,课余的各种校内活动也很丰富。
文青是那种和善可亲的老好人性格,虽然木讷了一点,但也能维系起好几个小圈子——但很快,他便意识到没有贺新郎的存在,他虽然能身在各种圈子里,都仿佛永远只游离在外围。
其实文青并不介意这样的位置,反而似乎天生就能适应离群索居一个人待着,只是这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地发现,高中三年里那个好看又有趣的人,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开心外向一些,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一定做了很多——许许多多深入的参与、充分的体验、亲密亲近的接触、起伏激烈的情感……原来不是每个人都注定拥有,而是他给他的。
每每回想起生平最欢乐灿烂的高中,想起热烈张扬的没有被辜负的青春,落脚却总凝滞在那个午后,自己跌跌撞撞跑开前少年强颜欢笑的脸。文青渐渐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了,他觉得贺新郎被这样对待,很不值,挺可怜。
他站在第三方的角度日渐觉得自己挺对不起这个人,进而开始担忧他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过不好这一生。想到这一点,他愧疚之余甚至有些害怕,且这份忧虑随着时间的过去而越见深厚——于是在知道贺新郎居然顺利出道、火速蹿红,即将举办个人秀的时候,他卡着时间坐在电脑前,和万千粉丝一起开抢那在遥远异地的现场票。
学校的破网速当然抢不到了。
好在木讷如文青也知道,这世界上有个寄托了无数人期待却又无比讨人厌的灰色职业,叫作黄牛。
***
高价票大大拉高了预算,交通食宿就只能一切从简。
文青在绿皮火车上死去活来地颠簸了两天一夜,终于能够坐在剧场小小的一角,遥遥看曾经的好友演一幕戏的时间——挺值得,因为看他挺好他就应该安心了。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台上是喜剧,眼泪却止不住大颗大颗砸下来。
好尴尬啊……旁边的女生看过来的眼神就像看神经病。
而且……唉……眼镜镜片都花了。
****
进场的时候还是傍晚,散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剧场门口熙熙攘攘,大家都赶着回家,打车软件显示的排队时间已经大于一小时了。
为了省住宿费,文青定了当天半夜的火车票返回,时间还早,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反正不急的他干脆找了个凳子坐下,就着已经快没气的可乐嚼半软的爆米花。
一开始被人拍肩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拉客的黑车,直到戴帽子的高挑男人半摘下墨镜,露出还带着妆的好看眉眼来——文青吓得手一抖,爆米花浪出去一半,贺新郎不说话只示意他跟上,文青想了想,把剩下的可乐爆米花扔了垃圾桶,鬼使神差又鬼鬼祟祟地跟上了原本熟悉的好友。
埋头磕爆米花的功夫,现场观众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贺新郎轻车熟路,哪儿黑哪儿僻静就往哪儿走,于是直到两人钻进后台休息室,竟一路畅通无阻。
“你们这儿安保不行啊……要是碰上疯狂点的,那啥?私生?分分钟就被人偷拍了。”终于抵达安全区,文青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不由自主关心起好友的安全来。
“那叫私生饭……”贺新郎摘下宽大的墨镜,露出还带着妆的脸,不再年少的声线里有着带些宠溺的无奈感,几个小时的表演让他声音干涩,但依然是好听的,“而且别太天真好嘛,你能进得来,是因为有我带着啊。”
明明经历了尴尬的最后一面,两个人又已经各自成长了几年,但对话间的熟络与默契却仿佛昨天才刚见过面的老友。
察觉到这份熟稔的文青和贺新郎一时都有些恍惚,休息区里沉默半晌,略略浮起些尴尬来。
“你……怎么想到来看我演出?”一旦两个人独处,沉默时候先开口的永远是贺新郎。
“我就是、想看看你过得怎么样。”文青局促了几秒,到底不是个能崩住的人,很快便回归了软和的常态,“我……常常想起高中的时候,会觉得挺谢谢你的,也有点抱歉。你不声不响的,照顾了我很多呢。”
“你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道谢和道歉?”如果换个人给出这样的说法,多半会被归为强行狡辩或欲擒故纵,但贺新郎看着面前的文青,却知道这个人这么说了,大概就真是这样想的。
他记得最最最初的心动,是在某一天上学的路上,少年的他和文青一起遭遇了一只猫——那只胖橘蹭裤脚露肚子捏着嗓子咪咪叫,一看就是看上了文青手里刚咬了一口的面包。贺新郎笃定自己将围观一场老好人喂猫撸猫现场,文青却小快步地绕了开去。
“这猫这么圆,又这么亲人,肯定有人养的。”年少的老好人少年眼瞳平和,波澜不惊,“它只是想要额外的零嘴,这却是我的早饭,当然不能给它。”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啃起自己的面包,看起来呆呆傻傻好像随波逐流,但内里却原来是这样清晰明了、干净利落的人……吗?
贺新郎惊讶于他内外的差异,忍不住围观发掘,他看得越多,越觉得文青像块琥珀,你以为他软和亲近且圆滑,真的接触了,才发现那种宁碎不折的硬实。他懂的很多,却没有被人知晓的欲望,只安安静静地保持着自己几乎透明的干净,不怕被人无视,也不惧被人所知——那时候的贺新郎就像个发掘者,一天天挖掘着文青的内里,却没发现这个坑越挖越深,最后不知不觉的,反把自己深陷了进去。
他知道文青这样的人不会因为他的心意而改变,做朋友是最好的选择,可他天生不是能把爱压在心底的人,也着实受不了喜欢的人就在身边却不可言明的焦灼。
于是他告白了,失败了,把人吓跑了——原本以为能够到此为止的感情却完全没有降温的趋势。
即使时隔多年他还是能在茫茫的观众席上一眼认出他来,结束表演后更是不顾经纪人和剧场人员的阻拦近乎连滚带爬地追了出去。他全身战栗着担心“只是幻觉呀”“ 还是错过了”,然后终于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放下心来——可真搭上话,却紧张到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神动作示意他跟上。
贺新郎说不清,如果文青不跟来或者再次跑开,自己会不会当场哭出来。
但面对这样“道谢和道歉”的解释,他发现那些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夜里尚能被勉强压抑的东西,此刻却像狂风卷浪一般汹涌着没过脚背、攀上膝盖、盖过腰腹、湮灭肩背直至没顶而上将他吞没……
*****
“喂。”
位于负一楼的休息区,明明灯光温暖,家具敞亮,却总有股抹不去的潮湿感,贺新郎的声音很轻,只一个字,却好像花了极大的力气,仿佛嗓子都被洇湿了一般。
但话一出口,他就一如多年前那样,带着看似不正经的笑意一本正经地坦然说下去——
“如果我现在不说什么出格的话,我们大概又能继续做朋友了吧?”
“我不会失去你,你会重新拥有我,这看起来好像也不错。”
“可是文青,你还没发现么?爱不是这样的。”
“不是你忍耐就能够压抑,不是你不接受就能不发生——也不是——也不是你不看不想就能永远不明白的事情。”
“如果你只是来道歉和感谢,那你为什么,要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