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得很开心,希望大家看得也开心
*感谢大魔女让孩子圆梦
*来点BGM:我说今晚月光那么美,你说是的
https://music.163.com/#/song?id=26427666&autoplay;=true&market;=baiduhd
对人类来说,到月亮上去,再怎么说都有些太异想天开了。
但诺玛作为魔女,不由自主地认真考虑起实施的可能性。是不是只要一直向上飞,就能飞到月亮上去?伽利略点点头,说理论上可行,但是高度越高,空气越稀薄,要是到月亮上去,说不定根本没有可以让人呼吸的空气。
于是诺玛也沉默下来。她发现自己无处可逃,心情有点低落。伽利略却仍然因为自己的突发奇想而兴奋不已:“就算是魔女也没能抵达月亮,但我相信,人类总有一天能飞到月亮上去!”
诺玛被他的豪言壮语逗笑了:“真的吗?那魔女可要加油了,要是被人类抢了先,那可真够丢脸的。”
“就是啊!明明有那么方便的力量,却没有用到科学探索里来,如果我也会魔法的话,肯定不会像那些魔女一样……”伽利略自顾自地说着,全然没注意到诺玛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下一个瞬间他就迎接了突如其来的剧烈失重感,不由得大声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好在扫帚的下落很快停止了,诺玛似笑非笑地看着脸色煞白的伽利略:“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个魔女来着?”
伽利略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噤若寒蝉。
远离了登上月球的幻想,他们终于还是回到了欧洲的土地上。诺玛像昨天一样找了片树林降落,在落脚点搭了简易的营火。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你不会打算就这样一直躲在树林里吧?”伽利略问。
“还不是你们人类害的,要是我现在去城市里,指魔针绝对会响成一片。”
“那……那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伽利略一想到自己要在树林里生活,过着天为被地为床的日子,就感到一阵阵的不舒服,“对了,你之前不是说,你一直在树林里生活吗?为什么不回你以前的家去?”
诺玛显得有点心烦,胡乱地扒拉着营火:“……我不回家自然是有我的理由。”
要是让布兰达知道自己为了一个猎魔人这么烦恼,伽利略非被她活吃了不可。
她的心声仿佛被谁听到了似的,下一秒钟,伽利略的瞳孔就骤然收缩,一声尖啸从他的脑海中传出,他慌乱地扯过诺玛的衣袖:“有魔女朝这边来了!”
诺玛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她猜到了对方的身份,转头死死按住伽利略的肩膀:“你听好了,把指魔针藏好,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你是猎魔人,否则你就死定了!”
“好,我知道了……”伽利略把指魔针往衣服里塞,心里不安极了。他听到了有什么东西接近的声音,仿佛飞鸟掠过树林,片刻后身穿银色长裙的魔女从天而降,她如同瓷娃娃般的皮肤,与她眼睛上的白玫瑰一样,在月光的映照下冷得吓人。
“我找你很久了,”冷漠的魔女开口,语气也同样冰冷,“诺玛,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回家?”
诺玛有点不自在,她往伽利略的方向短促地瞟了一眼,去拉布兰达的袖子:“我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眼前的场景在伽利略看来十分诡异,如果说诺玛看起来是个青年女性,那这位布兰达的相貌就如同十几岁的少女,足足比诺玛矮上一头。即便隐约猜到对方就是诺玛之前提起的“养母”,伽利略还是难以接受诺玛在眼前的少女面前表现得像个孩子一样,这场面实在是太超现实了。
“你知道现在的状况有多危险吗?全欧洲的魔女都失去了自己的屏蔽能力,猎魔人已经开始四处狩猎魔女,现在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你任性了,立刻跟我回家。”布兰达不由分说,就要把诺玛带走。
“等等,我们得把他带上!”诺玛不肯离开。
“区区一个人类,值得你这么在意?”布兰达这才分出眼神给伽利略,从表情就能看出她对这个人类男性不甚满意,但抵不过诺玛的恳求,她还是松了口。
“那你自己带着,我不会让他坐我的扫帚。”
“太好了,谢谢你布兰达!”诺玛吻了她的面颊,回头瞪着伽利略,“还不快过来,我们得走了!”
“哦!”伽利略还是有点迷茫,但最近跟诺玛在一起,这种迷茫早就成了常态。他坐上诺玛的扫帚,两位魔女一同飞向天空,往伽利略所不知道的,名为“家”的地方去。
层层树林的掩映下,一座属于魔女的小屋静悄悄地藏在其中。这是布兰达在山中的据点之一,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她在这片山脉里建了数个木屋,里面都常年准备着物资。
魔女的房间并不像伽利略想象中的那样,装饰着毒蛇蝙蝠癞蛤蟆,中间摆着一口魔法大锅。房间看起来很是质朴,却又有一丝温馨的气息,除去墙上挂着的数把猎枪,和客厅墙上钉着的鹿头有点格格不入以外,看起来与普通人类家庭没什么两样。
他们在房子里安顿下来,魔女们用魔法扫灰除尘,归置家具,做完这一切已经将近凌晨,三人便各自休息去了。卧室只有两间,起初诺玛提议自己和布兰达睡一间,另一间给伽利略住,但布兰达不肯同意,伽利略便赶紧自己提出去睡沙发。他现在被人俘虏,又寄人篱下,随时都可能被这两头猛虎一样的魔女给撕碎,哪敢谈什么条件。
等到三人休息好了,已经到了正午时分。布兰达打发诺玛出去,准备一些防御工事,免得猎魔人顺着魔女的踪迹来找麻烦。诺玛磨磨蹭蹭不肯去,不停地用眼神示意伽利略。伽利略迷惑不解,等到诺玛终于放弃了眼神沟通,独自离去的时候,他才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了一丝危险气息。
他感到肩膀被谁在背后拍了拍,回头看,是布兰达。她的笑容算不上和蔼,更多的是眼睛里传出的冷意:“还没跟你好好聊过吧,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说。”
伽利略惴惴不安走进客厅,在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布兰达先是问了他名字,是哪里人,今年多大,做什么工作,伽利略都一一回答了。他记得诺玛的叮嘱,没有说自己是猎魔人,干脆就说自己没有工作,只是打打零工。布兰达对他的回答显然不是很满意,毫不遮掩地露出了“打零工有什么前途”的表情。伽利略暗想,你的孩子也在外打零工,这完全就是双重标准,但他半个字都不敢说,只能继续唯唯诺诺。
布兰达又问他,他是怎样看待诺玛的。伽利略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依旧如实回答,诺曼,不是,诺玛是他的好朋友,好兄弟,他们关系一直很好。虽然她是魔女这件事让自己很震惊,一开始的时候也觉得自己被骗了,但他相信诺玛不是故意的,她有她的苦衷。
布兰达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又追问,他是否会背叛诺玛,出卖诺玛,无论是为了利益,还是为了名声,又或者是为了虚妄的安全感,伽利略摇了摇头,说,诺玛不是坏魔女,他不会做任何伤害诺玛的事。
“换言之,如果她是,你就会去做了?”布兰达冷笑,“那什么是好魔女,什么又是坏魔女?是否帮助人类的魔女就是好的,不帮助的就是坏的?又或者,跪在人类脚下,臣服于人类的魔女就是好魔女,其余的都是坏魔女?好魔女,坏魔女,全凭人类的一张嘴,他们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是好的,害怕你的时候,你就是坏的。”
伽利略不作声了。布兰达站起身,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伽利略发现自己听过这个故事。故事发生在一百年前的一个村庄,连年干旱的村庄,村民们怀疑魔女作祟,将无辜的女人们送上火刑架。真正的魔女为众人祈雨,却遭到了丈夫的背叛,在村民们的唾骂之中被烈火焚烧。
但后面的故事与他当初听过的版本不同,魔女没有死去,而是活了下来。
“由于她强大的自愈能力,魔女的肉体每被烈火吞噬去一点,就会长出新的血肉。她在灼热的地狱里挣扎,忍受着全身上下钻心般的痛楚,无法死去,也无法脱身。大火燃烧了三天三夜,一场大雨终于浇熄了熊熊燃烧的烈火,人们再去看魔女时,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魔女的复仇来得很迟,三年后的一个秋天,一些村民无缘无故地中毒身亡。他们有的参与了抓捕魔女,有的在火刑架前鼓掌叫好,死相最惨的是魔女的丈夫,他全身溃烂而亡,从头到脚找不到一块好肉,没有人愿意接触他的遗体,他被裹在草席里,胡乱扔在了荒郊野岭。”
“那个魔女从未现身过,有人说她已经死了,有人说她仍然在村子里,等待着下一次的复仇。而那个魔女早已离开伤心地,她去了另一个国家,收养了朋友的女儿,现在就站在你面前。”
伽利略惊骇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少女的神色冰冷,她伸出手,缓缓摘下那一朵盖在眼睛上的白玫瑰。那里没有什么眼睛,只有一个漆黑的,骇人的空洞。她的声音也如同这个空洞一般,散发着死亡般的气息:“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愈合这个伤口吗?我要我自己记住这一切,记住我的天真招来的灾祸,记住人类的贪婪和残酷,记住爱人的背叛,为的就是我的朋友,我的孩子,不再走我自己的老路。如果你胆敢对诺玛做出任何不利的事,小心你的小命。”
伽利略忙不迭地点头,他已经吓得浑身发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一心只想着诺玛怎么还不回来,救命啊,再不回来,他就要被布兰达给杀掉啦!
好在诺玛还是回来了。布兰达去接她的班,继续修筑防御工事,伽利略缩在沙发上,仍旧对刚才的事心有余悸。
“布兰达是不是吓唬你了?”诺玛给他端了杯热水,“她其实很温柔,你不要太害怕。”
伽利略真的要哭了:“她只是对你温柔吧!我好害怕我说错话,就被她一枪崩掉半个头。”他指的是墙上挂着的猎枪。
“不会的,放心吧。”诺玛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头,仿佛在安慰一条狗。
伽利略倒是没觉得有多不对劲,他把水一饮而尽,重新缩回沙发里:“魔女好可怕啊。”
“你当着我的面还敢这么说。”
“你跟布兰达不一样,”伽利略说,“你一点都……不,大部分时间都不太可怕。”
“那我什么时间比较可怕?”诺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伽利略不假思索地大叫:“现在!”
虽然伽利略仍然记挂着自己的家人,但他被两个魔女包围,插翅难逃,只能住在这里。他光听说欧洲大陆上已经战火连绵,猎魔人与魔女的战争已经扩大化,成为了人类与魔女的战争,可在这个似乎与世隔绝的小屋里,他生不出一丝一毫的真实感。
远离人类的侵扰,他与两位魔女在这里过着几乎自给自足的生活。伽利略与魔女们一起学习打猎的技巧,如何追踪野兽,如何处理猎物。两个魔女在这方面都是一把好手,在他握着刀子犹豫不决的时候,诺玛抓着他的手,止住他的颤抖,引导他剥下动物的皮毛。伽利略闻到血的味道,刀子割开血肉的触感让他心悸,他闭上眼睛不敢再看,诺玛便轻声细语地在他耳边说:“别害怕,慢慢来。”
她们为了生存夺走其他生灵的生命,虽是弱肉强食法则下的一环,但也要心怀敬畏和感谢。魔女们从不餐前祷告,她们感谢上帝,只感谢自然的恩赐。冬季将至,林间的猎物日益减少,魔女们将打到的猎物做成便于保存的肉干,为漫长的冬季做准备。伽利略跟着魔女们工作,在这个只有三人的空间里,他开始渐渐地了解魔女的世界,或者说,了解诺玛与布兰达的世界。
她们与普通的母女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布兰达相貌异常年轻而已。她们会吵架,又很快和好,她们互相扶持,关心彼此,有时也关心一下伽利略。魔女似乎与人类没有什么区别,她们也有快乐,有悲伤,有痛苦,有爱,她们不全是无差别的杀人狂魔,只是一个又一个懂得魔法的女人。
但在小世界之外,战火依然持续着。伽利略想,如果人类们知道魔女是这样的,他们会改变自己的看法吗?可是,又不是每个魔女都像她们一样好心肠。
他们的生活并不是一直这样平静,战火依旧在欧洲大陆的每一个角落燃烧,即便是与世隔绝的布兰达与诺玛,都无法完全避免猎魔人的袭击。有时她们会与之交涉,和平解决争端,有时则行不通,只能与袭击的人展开战斗。
直到那时,伽利略才感受到一点战争的气息。他自然是被两个魔女关在小屋里,只能隔着窗户焦急不安地等待。敌人有数十人之多,他看不见远处的战况,只看到熊熊燃起的烈火,和魔女们的背影。在不算遥远的彼端,人类与魔女互相厮杀,他想要阻止这场交战,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伽利略把脸埋进手里,不忍去看。
魔女们没有让他等待太久。她们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息打开了小屋的大门,伽利略闻到了火药的味道,一定有人开了枪。他的心情十分复杂,为了保护自己而杀死他人,这不能算是什么错误的事,对于两边来说都是一样,只是魔女们获得了胜利,仅此而已。可是,明明大家都在做正确的事,为什么还是会迎来这样的结果?
也许是察觉到了伽利略的情绪,诺玛开口安慰他:“你放心好了,我们没有下杀手,不会有人死。”
伽利略却看到诺玛肩膀上的一片殷红:“你受伤了!”
“这点小伤,不碍事的。”诺玛笑了笑,一旁的布兰达责备似的瞪了诺玛一眼,把手掌放在她的伤口上,片刻后,那道伤口就愈合了。
“有人带着猎魔武器来,不然连这点伤都不会有。可别小看魔女啊!”诺玛自信地说。
但伽利略却被猎魔武器这几个字刺痛了神经。他想到自己维护过无数次的武器,兴致勃勃地涂上的武器涂装,它们就是这样用来伤害某人的母亲,某人的女儿,某人的姐妹,他不敢再想,只能期待战争快些结束,和平早日到来。如果真有那样一天,他绝不会再做什么猎魔人。
可是,真的会有那样一天吗?在流过如此多的血之后,魔女和人类还能迎来和平相处的那一天吗?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转眼到了年底。冬季的森林格外寒冷,门外的积雪厚厚一层,让世界变得更加安静。伽利略觉得今日有些反常,从早餐开始,桌上的菜肴就丰盛得不正常,家里似乎也多了些金色和银色的小装饰,魔女的家里没有日历,他大概计算了一下日期,才恍然大悟:今天原来是圣诞节啊!
“魔女也会过圣诞节吗?”伽利略好奇地问。
“一般来说是不会的,不过也有例外。我们只是单纯地找个由头,庆祝这一年的结束。今年虽然有些波折,但好歹也算平安度过了,值得庆贺,”诺玛笑了笑,拿出一个东西递给伽利略,“拿着吧,这是你的圣诞礼物。”
伽利略定睛一看,是一把小型猎刀,已经开了刃。虽然已经处理过猎物不少次,他还是对这种东西心有余悸:“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它。”顺便祈祷自己一辈子也没有再用上它的机会。
他这时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忘了今天是圣诞节,完全没有准备礼物。”
“没关系,”诺玛摇摇头,“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回家,强行把你留在这里你也不舒服吧,就当是我向你赔礼了。”
伽利略想到自己的家人,露出担忧的表情:“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我也很担心彼西妮,不过现在应该没什么大碍。”诺玛也惦记着小女孩,早就派了使魔去保护她。可怜的法斯特先是被主人送到伽利略家,又要千里迢迢跑到意大利照顾小女孩,为了诺玛可谓是肝脑涂地,感人至深。
布兰达刚好从外面回来,开门时带进一阵冷风。她皱着眉头看着两人:“你们两个去看看东边的陷阱有没有抓到猎物,我要休息一下。”
伽利略有点不明所以,又看到布兰达在诺玛耳边说了什么,诺玛一脸疑惑不解,站起身走回房间去了。
“她去做什么?”伽利略问。
布兰达不理他,她一直都不怎么跟他讲话。这种难捱的沉默持续了一小会儿,诺玛终于从房间里走出来,穿着一身银白色的连衣裙,无论是神态还是行动都不太自然。
“你穿这个出去,不冷吗?”伽利略惊愕地问。
诺玛瞪他:“不要小看魔女,特别是我,我是绝对不会怕冷的。”
伽利略半信半疑,临走时还是多拿了件外套,打算给诺玛披上。
冬天的山怎么可能不冷?外面是一片冰天雪地,时不时刮起一阵寒冷的风。伽利略冻得满脸通红,诺玛却真的仿佛不怕冷一样,在雪中飞快地行走着,但不知道为什么,伽利略总觉得有点不太协调,就好像哪里出了问题一样。他们来到布兰达说的地点,陷阱里没看到半只猎物,甚至根本没看到陷阱在哪,只有一棵云杉突兀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上面挂着彩球,彩带,亮晶晶的装饰,还有树顶的一颗星星。
这是一棵圣诞树。
伽利略张大了嘴。诺玛也有点吃惊,她拿手肘戳戳伽利略:“我觉得这是布兰达送我们的圣诞礼物,你觉得呢?”
“不然还会是什么,圣诞老人送的吗?”伽利略反问。
“它挺好看的,对吧?”诺玛笑盈盈地看着他,语气里有几分自豪感,大概是因为自家“母亲”的举动。
伽利略本该也用笑容回应她,但那种不协调感又出现了,他总觉得诺玛看起来有点奇怪。他仔细打量诺玛,终于明白了这种异样从何而来。
“我说,诺玛,你今天为什么这副打扮啊?看起来好奇怪啊!”
“布兰达要我穿……她说可能会给我带来好运。”诺玛的表情也有点不自然了,她反问道,“你倒是说,哪里奇怪啊?”
伽利略嗅到一点不妙的苗头,赶紧结结巴巴解释起来:“我第一次看到你穿成这样……”
“以前也不是没在你面前穿过裙子啊!”
“不是的……”伽利略想,不是这样的,他对诺玛了解得越多,越觉得她就是应当穿一身飒爽的猎装,冷酷又悲悯地处理猎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假扮成不太合格的冬之精灵。“我还是觉得,你原来那样就很好了。”
他忐忑不安地等待诺玛宣判,却意外地看到她赞同的表情:“我也这么认为!你看,裙子一点也不方便,跑起来搞不好还会踩到,所以我的每一条裙子都是——”她唰啦一声撕下了裙子的一大半,仔细一看,原来是拉下了一条拉链。诺玛拆下她的裙摆,下面赫然穿着一条短裤,匀称的小腿上绑着一把猎刀,显得野性十足。
伽利略突然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说不出话,让他觉得不自在的东西消失了,出现的是让他为之心跳过速,双颊发红的——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诺玛就把裙摆又装了回去:“让布兰达知道了,她又得生气。走吧,冻坏了吧?我们回去喝杯热的,虽然圣诞树很好看,但还是家里最暖和了。”
她一定是注意到自己红得发亮的脸了,伽利略想。
这是他人生中过得最特殊的圣诞节,不是与家人或者朋友在一起,而是与两个魔女,也许这说不上是最快乐的一个,却可以说是最精彩的一个。虽然如此,但他还是想念自己的家人,想念叔叔婶婶和彼西妮。要是战争早些结束就好了,伽利略想。
可是,战争何时才会结束呢?混乱依旧持续着,外界传来的消息虽然遥远,却也让人不由得为之担忧。伽利略问过诺玛,魔女那么强大,就没人能出手停止这场战争吗?诺玛摇了摇头,说她所知道的最强大的魔女就是大魔女莉莉丝,可她现在仍然沉睡着, 不知道何时才会醒来。
也许大魔女醒来之后,一切就会有转机。诺玛说。但她也摇摇头说,也许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妄想而已。
又一次摆脱了猎魔人的追踪之后,三人在新的据点安顿下来。收拾房间,打扫灰尘,归置行李,这一切他们最近经历数次,就连伽利略也做得相当熟练。等到收拾好一切,夜幕已然降临,但有所不同的是,今夜的月亮,是仿佛要滴下血来的红色。
红色的月亮代表了什么,伽利略并不非常清楚。但诺玛和布兰达都隐约有些担忧,她们都知道,月亮的变化往往与大魔女相关。
“今夜一定会有大事发生,我们得提高些警惕。”布兰达叮嘱两人。不知为何,伽利略也隐隐有了这种感觉,他按捺住内心的不安,与两个魔女一同等待那个时刻的降临。
即便是这个时刻,小屋里仍旧是温暖舒适的。屋子里的炉子上正煮着一壶水,蒸汽哗啦啦地响个不停。房间里难得的机械物品——一个壁钟正在忠实地履行它的使命,咔哒咔哒,秒针走了一格又一格。水烧好了,诺玛给每个人的被子里倒上热水,三人坐在桌前,安静地喝。
就在这样与平日相差无几的气氛之下,伽利略突然听到一声尖啸。他许久没有起作用的指魔针用嘹亮的声音提醒他,魔女来临。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一轮妖冶的红月下,一位少女静静地出现在那里。
不知为何,即便他们相距甚远,伽利略却觉得自己能清晰地看到她的发丝,他看见少女轻启朱唇,对着欧洲大陆上的每一个人,说道:
“贵安,诸位梦者们,我是始祖魔女莉莉丝。”
魔女的始祖,大魔女莉莉丝,终于还是醒了。
为了让魔女与人类都切身体会到彼此争斗的祸患,大魔女为整片欧洲大陆上的人类与魔女编织了巨大的梦境,从11月13日开始,人们所经历的一切,无论是战争也好,还是死亡也好,都只是一场梦,当梦醒来,一切重新开始之时,人们又有机会重新来过。
魔女无法掩盖气息,也无法离开欧洲,大概都是这位大魔女的手笔,只是为了让每个人看到,那些可能发生的战争为每个人带来的创伤,失去孩子,父母,友人,恋人,无论是魔女还是人类,都因这场战争痛苦不堪。
战争会因此完全平息吗?诺玛觉得不会,仍然还会有想要奴役人类的魔女,仍然也会有憎恶魔女的人类,但至少一些人会开始思考,像是伽利略这样的人类,像是诺玛这样的魔女,他们至少会停下争斗,去尝试接纳和理解与自己不同的另一个种族……大魔女给了所有人一次机会,真好,诺玛想。
但是,她又想,如果所有的一切都能重新来过,那该有多好啊!如果这个梦境的开始,不是11月13日,而是15年前,或者18年前,那些让她痛苦的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会发生?
可是,她不会再拥有第二次机会了。
她推开小木屋的门,站在雪地里,仰望着红月之下的魔女之祖。莉莉丝的话语仍在继续:
“魔女确实有别于人类,我并不会否认这点,那份因力量造成的恐惧,也井非空穴来风;但我也曾诞生于上帝之手,作为最初的人活过,将魔女与人类间的关系彻底割裂开来,彻底割裂两者间的联系亦是一种欠思虑。若是继续执迷不悟,梦中所预言的景象将会在你们醒来后成真。”
“何为人类,何为魔女,何为世界,何为爱,用行动告诉我你们的答案吧。”
“诺玛!”
诺玛听到身后响起声音,转头去看。伽利略踩着雪地,朝她跑来:“你突然跑出来,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想离近一点看看。”诺玛望着空中那轮红色的月亮,魔女之祖已经消失不见,她留下的话语却仍旧萦绕在她心头。她现在知道,一切都只是11月13日的一场梦境,梦醒后,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既然是这样的话……
“你听到她刚刚的问题了吗?”她问伽利略。伽利略点头:“何为人类,何为魔女,何为世界,何为爱,这可真是四个复杂的问题。”
“我觉得很简单啊。”诺玛笑起来,眼中是伽利略从未见过的温柔。她点了点伽利略的胸口,又指了指自己的:“你是人类,我是魔女。世界很大,很复杂,很残酷,却很美。”
“至于爱……”
红月之下,诺玛揽住心上人的肩膀,在他的嘴唇上烙下浅浅一吻。
她看着伽利略因为不知所措而涨红了的脸,轻轻笑起来:
“这就是我的答案。”
来生贰刚从光陆怪离的世界中抽身出来又堕入另一个地狱。
他梦见一色小町还是那个不到他胸口高度的小女孩。十年前一色家的门大敞,尸体夹着枪和冷兵器在会客厅横陈,他抱着小町从逃生密道离开现场。小女孩还不能理解“火并”的意思,信任地抱着他的脖颈什么也没问。来生冷汗淋漓,扯了扯嘴角:“大小姐,你最想去哪里玩,我带你去。”
一色小町沉思片刻,回答他:“迪士尼乐园。”
来生推开密道终点的门,那外面是早已废弃的电车月台,接应他的人正在焦急地踱步。来生把小町安置在后座上,大笑着说句“好啊,去迪士尼。”就坐上驾驶座发动引擎。
来生贰想回去。他无法完成的小町的心愿不多,但逃亡迫在眉睫且主题乐园还在修建,这是他无能为力的事。时间来不及,他拉着小町上船,漂到香港第一件事就是带她去荔园,骗她这里是她想去的迪士尼。小町攥着他的几根手指,问他怎么没有米老鼠,来生笑嘻嘻:因为他们今天放假。
两个语言不通的外国人来全新的城市从头开始生活,这是很困难的事。兑来的港币不多,来生好不容易认识到一个允许小孩入住的房东。在寸土寸金的香港,两个人挤在一个不到十五平米的房间里生活,大小姐睡床,来生睡躺椅,偶尔直接趴在餐桌上累到昏睡过去。稳定下来之前的开销如流水,来生白天要打两份工,晚上要去酒吧做招待。刚开始他听不懂粤语,犯了很多错,工作时给客人赔笑脸,下班后给客人套上麻袋,发泄一顿丢进后街的垃圾桶,绝不给工作单位添麻烦。回到家,总能看到一色小町在等他。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年半,来生换了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和钱渐渐充裕起来,但仍然住在那间狭窄的楼里。偶尔他也会怀念东京,怀念东京塔。在他们逃去香港的三年后东京迪士尼正式开业,来生提及,想带大小姐去真正的主题乐园。小町没在意他的那些细碎的想法,她穿着当地公立学校的长裙校服,效果不差东京的学生。
另一个心愿在今年年初小町生日的时候许下。他们两个之间隔着蛋糕和几支蜡烛,蛋糕上歪歪扭扭用巧克力色奶油写着“17岁生日快乐”,这是来生的手笔。小町看着那几个字一言不发,来生哄她吹蜡烛许愿,她只能机械地吹灭火焰后站起来,字正腔圆说道:“来生,娶我。”
香港长大的大小姐粤语发音标准清晰,来生一愣,继而转移视线耸耸肩:“下辈子我还不知道做不做人呢,大小姐。”
小町那一晚上再没有开口。
一色小町的眼睛比嘴巴会说话。来生贰在一色家做打手的时候,最怕的就是她一言不发地跟在自己身后,到了现在也一样。来生开始切蛋糕,把“生日快乐”切到一起,摆在小町面前,他不想大小姐在成人之前的最后一次生日上留下不快乐的回忆。
现在来生动惮不得,有一张无形的网缠住了他。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两个一色小町,一个是和往常一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另一个则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世俗的,和那些用暴露的情欲打量他的女人没有区别的,大小姐——两个大小姐逐渐重合, 成为了他眼前的现实。来生费力地眨眼,身体承受的重量和痛苦不假,他无法抗拒这极具冲击力的现实,他看得见小町挂不住肩膀的吊带睡裙和两腿之间混合着血的透明液体。下午刚晒过的床单没铺平整,被他俩压在身下,来生贰想在太阳的拥抱下再次昏迷。
一色小町的初潮在初二下学期时来临。来生站在摆满卫生巾的货架前突然感受到了一丝不堪,女孩变成女人只需要生理发育的一瞬间。来生焦虑不安起来,长久以来他都忽视了大小姐会长大这个事实。再以后,大小姐还会长大,有别于自己的生理结构会不断提醒他要开始注意距离,小町升上高中之后他开始彻夜留在汽车影院。在他接到通知可以回日本的那个夜晚,小町提出要陪他来,来生默许她坐上了副驾驶座。两个人坐在车的前排,一起看那些夹杂情情爱爱的犯罪电影。来生开玩笑地问大小姐在学校里有没有喜欢的男同学,说婚礼一定要邀请自己,小町不理他,只是看着他。来生扭过头和她对视,看到最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再也看不懂她的欲望。
很明显一色小町是今晚第一次和人做爱。她笨拙地撑在他身上起伏,一遍遍粗暴地将凶器捅进自己的身体,甬道因为剧烈疼痛而绞紧,在抗拒入侵。来生满心都是“糟糕”,喉咙只能发出悲鸣——这糟透了,他向来不和没经验的女人上床,何况对方是他的大小姐,还没有任何安全措施,来生的痛苦只增不减。
小町察觉到他的清醒,调整姿势想凑近亲吻他,却不得要领。六月香港的夜晚又湿又热,呼吸之间全是水汽,来生四肢都在发软,刘海黏在眼睛上,只有嘴能动,他想出声阻止,然而第一句却是问她:为什么?
大小姐仍然缄默无言,答案不言而喻。来生虚弱地握住她的手,教她不要心急,先等身体习惯。小町反握住他的,听话地学起来。来生在药物作用下失去了时间概念,他只觉得自己呼吸粗重得可怕,整个人都在发颤。小町太聪明,无法抵抗的他出入得越发顺利,两人连接的地方不断发出淫靡的水声,更多的液体随着抽插的动作濡湿床单,不算结实的床脚摩擦着地板,刺耳的声音不断地告诉他大小姐在欢迎他,挽留他,还在索取更多。
到底是为什么?又是在什么时候?来生已经来不及想这些问题,小町的身体突然抽了一下,她的呻吟不受控制地泄露出来,更多的热液浇在他尚还留在自己体内的阴茎上,来生的意识没能赶上身体,在拼命收缩的甬道中也射了精。
他花了点时间才回复力气,能明白地听到隔壁敲墙壁的声音和叫骂。叫骂过后,他听到小町在哭泣。
“贰,别的女人可以,我就不行吗?”小町坐在他腰上,哭得浑身颤抖。来生不忍心看,这个房间的天花板太矮,把他挤压得喘不过气,他现在又无力去破开这逼仄迫人的地方。
小町还在叫他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扎进他的心里肉里,不致命,只让他痛。来生无奈地闭上眼,叫了一声“大小姐”,说“我是骗子,刚来香港的时候我带你去的那个地方不是迪士尼乐园”,又说“你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我怎么能带你私奔”,最后,他叹口气,轻声安慰道:“小町,不要哭。”
来生带着小町离开一色家之前,小町正站在满是尸体的庭院中央。来生惊慌失措地上前用身体挡住她的眼睛,安慰地拍着她的后背说别怕。但一色小町毫无波澜,像死的是蚂蚁。
那样的一色小町如今在哭,眼泪不停,一滴滴砸到他身上,像台风天的雨,足够把他的理智冲走。来生接住她,小心翼翼地抚摸她黑色瀑布一般的长发,半晌他开口:
“大小姐,以后要活得像个人样。”
第二天小町消失了。
来生贰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在傍晚点了一支烟。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房间里点烟,他静静地盯着那道白色的烟线飘向屋顶,消散在空中,最后火星被他用手指捻灭。
他出了门,穿了一天的衬衫黏在身上让他有些不舒服。来生把着方向盘,最后一次将租来的车开进汽车影院。开场了,是今年六月刚上映的新电影,一个帅气逼人的黑社会小混混带着美丽温婉的富家千金在大荧幕上约定私奔,他们两个人抢来婚纱,坐着摩托车在无人的街道上飞驰。来生躺在驾驶座上,副驾驶座空空荡荡,他双手枕在脑后,面无表情地看完演职员表,在原地坐到凌晨。
太阳破晓时,他终于荒唐地笑了出来。
*感谢您的阅读,我的朋友
诺曼放下帽子,摇了摇头。
“这样普通的帽子,没办法拿来当做线索。”他低下头,把木箱重重合上,刻意回避与伽利略对视。伽利略不免有些失落,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自己叔叔追查了那么久都一无所获,诺曼要是一下子就能找到线索才怪呢。他看着诺曼满脸沉重,还以为他是在懊恼,伸手去拍他的肩膀:“没事,别在意,我本来也没有抱太大希望。”
诺曼勉强地笑笑,跟着伽利略走下阁楼。他的脑子里塞满了令人不安的念头,一会儿想着,干脆把这阁楼烧了算了,一会儿又想,回家之后就打包行李,连夜飞回山里好了。他心事重重地与伽利略道别,回到自己的小出租屋,一打开门,三条狗摇着尾巴欢快地前来迎接主人的归来。要是在往常,诺玛会挨个摸摸它们的头,打发它们回自己的窝里去,今天她却一反常态,蹲下身子紧紧地把法斯特抱在怀里,把头埋进它金色的长毛里面。
三条狗都慌了。它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诺玛,在它们的眼里,她一直活力十足又无忧无虑,少有这种流露出脆弱的时刻。它们围着诺玛焦急地转来转去,去舔她的脸,舔她的眼泪,直到诺玛发出一声长叹,挨个抱了抱大狗小狗,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去了。狗们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啦?
诺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思考。她躺在床上,坐在椅子上,坐在地上,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想,为什么是伽利略呢,为什么偏偏是伽利略呢。这是命运对她的捉弄,或者是冥冥之中的报应,归根结底,难道不是因为她自己犯下的罪行?
可难道复仇是错误的吗?害死她父母的人难道不该付出应有的代价?诺玛思考许久,终于得出结论:一切都是因为她太贪心,已经沾过鲜血的手,不能妄想拥有平凡的幸福。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自己杀死的那对夫妻就是伽利略的父母,伽利略一直寻找的魔女正是自己。如果知道了这个,伽利略会怎么想?不要说那些曾经昙花一现的暧昧念头,就连他们曾经以为彼此之间牢固的友情也将要不复存在。
如果她不曾认识伽利略,不曾与他成为朋友,现在也不会如此痛苦。她回忆起曾经与伽利略一同度过的时间,发现一切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她知道伽利略住在佛罗伦萨,与自己是同乡,可却从未想过他就是自己的邻居,她知道伽利略今年二十岁,也从没想过那个男孩也是这般年纪。那天在威尼斯,风吹起她的帽子,落在伽利略头上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起十五年前,她将一顶小得多的帽子按在了这个男孩的脸上。
也许她不是毫无察觉,只是不愿去想,但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她唯一能把握的只有当下。如果纯粹用理性思考,她现在最应当做的就是收拾行李离开伦敦,回到布兰达身边,但她偏偏下不了决心这么做。
最近有许多魔女都在蠢蠢欲动,人类与魔女之间的战争说不准哪天就要全面爆发。人类的武器在魔女的面前胜算微乎其微,她不能让伽利略继续留在这里,作为猎魔人,他会成为魔女的眼中钉,而他偏偏又没有战斗力,根本保护不了自己。她本来想借着调查的由头,让伽利略跟自己离开这里,现在也不可能了。其他的事暂且放在一边,诺玛需要保证伽利略的安全,她不能时时刻刻都盯着他,只能想别的办法。至于友情也好,爱恋的萌芽也罢,等一切结束之后,她也会将这一切全部舍弃,她是魔女,本来就不该跟猎魔人交朋友,这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好事。
诺玛走出房间,门口三条狗趴成一排,见她出来,快乐地摇起了尾巴。诺玛盯着它们思索了一下,对金毛狗法斯特说:“好孩子,去帮我做点事吧。”
伽利略有点摸不着头脑,诺曼为什么突然把法斯特送到他家里寄养?诺曼解释说,它和布瑞克最近总是打架,需要隔离一段时间。伽利略没多想,他向来不会多想,虽然法斯特跟他不太对付,但他一直很喜欢狗。法斯特也乖巧听话,虽然态度并不亲昵,但也并不给他惹麻烦。他把法斯特留在家里,在约定好的地方与诺曼碰面,今天他们要一起去华人街吃东西。说起来,诺曼最近总是约他一起出门,不知道是发了横财,还是单纯地玩心大起,不过管他呢,他馋华人街的肠粉很久了。
诺曼倒并没觉得伽利略推崇备至的肠粉是什么绝世美味,要说好吃,确实也算得上好吃,但远远比不上自家的意式红肠。他打量周围,多数是黑发黑眼的亚洲人面孔,也有不少本地人在这里吃饭。华人餐厅以便宜著称,附近的工人们经常来这里。伽利略一边吃肠粉,一边嘟囔着有朝一日要去肠粉的老家看看,诺曼本想说,如果可以的话也带上自己一起去,想想又作罢。
他们离开华人餐厅,在岔路口分别,诺曼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去。他远远地跟着伽利略,直到他进了自己家门才放心。今天也仍然风平浪静,没有魔女的袭击,也没有开膛手杰克,似乎开战的气息只是个错觉。
但诺曼没有放松警惕的念头。连伽利略都感受得到,他叫伽利略出门玩的频率增加了许多。他们去剧院看剧,去酒馆喝酒,去马戏团看表演,去湖边野餐。伽利略牵着法斯特,金毛狗在诺曼脚底下打转,用头去蹭他的腿,仿佛在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家。
诺曼也不知道,他甚至不希望这样的生活结束,只是从布兰达和其他魔女零零碎碎的消息里,他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魔女们渐渐地行动起来了。他们坐在红白相间的野餐布上,金黄的落叶落下来,落在金色的头发上,落到金色的阳光里面。伽利略问,怎么了,你最近有点不高兴。诺曼说没什么,布瑞克它……
它健康得很,却被诺曼假称生病,来掩饰自己的坏心情。法斯特听了呜咽起来,伽利略以为它为同伴伤心,伸手去安抚,却被大狗一骨碌躲开。法斯特仰面倒在诺曼脚下,任由他去摸自己的肚子。诺曼摸了狗,心情好了一点,转头发现伽利略在偷吃自己的三明治,气得跟他扭打在一起。
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十月就这样轻巧地滑过,转眼间到了十月的最后一天,万圣节前夜。
万圣节是鬼怪们的节日,传说中在这一天,鬼魂会重返人间,而现在的人们只把这当成一次盛大的游乐节日。他们在夜晚装扮成鬼怪的模样上街游行,小孩子们挨家挨户索要糖果。而对于魔女们来说,这样的节日意味着她们能够卸下伪装,以真面目示人,毕竟在游行的队伍里,扮成魔女的人可太多了。
诺曼向伽利略提及夜晚的游行,问他会扮成什么。伽利略神神秘秘,说自己有个了不起的好主意,一定会让诺曼大吃一惊。结果到了万圣夜,大吃一惊的反而是伽利略。
“天哪,你怎么扮成这样?”伽利略难以置信地看着诺曼,在他面前的分明是一个魔女,一个穿着黑色斗篷,戴着尖顶帽子,还拿着扫帚的女人,你不可能觉得她是除了魔女之外的其他生物。
“怎么样,是不是大吃一惊?”诺曼得意地欣赏伽利略惊愕的表情。伽利略猛地摇了摇头,脑袋上的草帽差点掉下来。他正了正头上的帽子,仔细打量起诺曼来,这让诺曼不免有点不安。
“你和你妹妹……长得真是一模一样。”伽利略下了结论,诺曼总算松了口气。其实他不该扮成魔女出现在这里,但作为魔女堂堂正正出现在人群中的机会难得,尤其这次伽利略也在一起,如果不是万圣节,怕是根本没有可能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伽利略的面前。他并没有穿自己作为魔女时的衣服,而是根据人类对魔女的印象置办了一套,想要借此掩盖自己的身份。他打量伽利略的穿着,今天他扮成了稻草人,身上绑了不少干草,勉强算是像模像样,就是走起路来掉渣。
“为什么要扮成魔女啊?我觉得吸血鬼很适合你,狼人也可以啊。”伽利略问诺曼。
“还不是你整天说魔女的事,我都听烦了,不如让你见识见识魔女的样子。”
“哈哈哈,其实魔女也不都是这样的,她们也不都戴这种帽子,也不是所有魔女都穿黑衣服……”伽利略又开始了他的魔女讲堂,诺曼后悔说刚刚的话了,魔女是什么样,还要伽利略给自己来讲吗?他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还时不时点点头,心里只想把伽利略身上的稻草给拆了,最好连里面的也一起掏出来。
伽利略不知道自己的兄弟正在想着如何把自己大卸八块,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们一边谈天说地,一边跟着游行的队伍往前走。周围的人无论大人小孩都穿着夸张的服装,狼人,吸血鬼,僵尸,魔女,幽灵,鬼怪们齐聚一堂,诺曼想,即便是人群里混进了几个真家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伽利略似乎也与诺曼想到一起去了。他朝一个方向示意了一下,说道:“你看那边,那边有猎魔人在巡逻。今天这里这么乱,肯定有真的魔女混进来一起。所以现在许多猎魔人都在这里待命,以防她们突然搞破坏。”
“也许魔女也不忍心破坏难得的节日气氛。”诺曼替自己的同族说话。
“说不定是发现这里有猎魔人,不敢轻举妄动呢!”伽利略压低了声音,“说不定,我们旁边就有魔女混在里面……”
诺曼不免一阵心惊,好在跟伽利略在一起相处久了,这种事也差不多习惯了。伽利略对自己的朋友报以最真诚的信任,连诺曼的男性身份也没有怀疑过。越是这样,诺曼越想与他开开玩笑。他扯了扯自己的尖帽子,让它变得更挺拔一点,然后同样压低了声音说:“说不定,我就是那个魔女……”
伽利略立刻哈哈大笑起来:“你可真会讲笑话!”
诺曼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有点不甘心,虽然对他来说,伽利略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但是……
“那如果我是魔女的话,你要怎么做呢?”
她想这样问,于是就这样问了。伽利略只是略一愣神,随即就哈哈大笑起来:“当然是把你抓起来了!”
“认真的吗?”
伽利略愣住了。诺曼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月光浅浅地照在他的尖帽子上,帽沿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竟然是个满月夜。伽利略突然有种错觉,仿佛站在眼前的不是诺曼,而是一个真正的,穿着黑色斗篷的魔女。但他也只把这当做是诺曼出神入化的化妆技术,用力摇了摇头:“我当然是说笑的。你怎么可能会是魔女啊。”
“是啊,”诺曼轻轻笑了起来,“我怎么会是魔女呢?”
布兰达来信,问诺玛怎么还不回家,语气比平时来得焦急。她说前阵子下山采购,听那里的人说有魔女显露踪迹,在村里杀人。布兰达不知道是否真的是魔女作案,只觉得形势不妙,希望诺玛赶快回意大利。
诺玛回信说自己还要在待上一阵子,不过心里也清楚拖不了多久。以布兰达的性格,诺玛要是再在伦敦待下去,她就要上门来领人回家了。她把信扔进邮筒,心想能拖一天算一天吧,要是布兰达真的来了再做打算也不迟。
不知是因为运气好,还是魔女们察觉了诺玛这个同类的气息,这段时间伽利略身边一直没发生什么险情,连诺玛也开始疑心自己的猜测是否会成真,但是日子还得照样过。法斯特仍然住在伽利略家,见到主人的时候它总是委屈地用鼻子拱她的手,满脸写着“你什么时候接我回家”。伽利略也问,诺曼推说布瑞克还没病好,延长了法斯特的“出差”。
关于诺玛存放在阁楼上的秘密,伽利略后来也鲜少过问,这让诺玛松了口气。她扯的谎一个接着一个,要是伽利略铁了心要一起调查当年的旧案,她不知道又得硬着头皮编出多少谎话。她打心底里希望伽利略再也想不起这事,好让她能在他身边多待上一阵子。
她白天与伽利略一同出游,晚上回家却总是睡不好。她想,伽利略那么信任她,可她却一直都在欺骗他。她夺走了他的父母,还妄图拥有他的友情,可以说是厚颜无耻到了极点。她欺骗自己,说是为了保护伽利略的安全,其实自己也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伽利略真的处在什么不安全的境地吗?未必如此,开膛手杰克已经很久没出现犯案了,那些想要向人类复仇的魔女也离他们的生活很远,诺玛不得不承认,自己陪在伽利略身边,完完全全出于自己的私心。
唉,要是能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好了,可惜诺玛也知道,所有的一切早在十五年前就无法改变,只留她一个人品尝这迟来的苦涩果实。
诺玛想过也许某一天她会在伽利略面前暴露魔女的秘密,可能是因为伽利略受到袭击,她迫不得已在他面前使用魔法——也许这个能用自己也是有魔力的人类来搪塞过去,不过伽利略肯定要喜出望外地把他推荐给猎魔人公会,到那时候就更麻烦了。或者是伽利略的哪个朋友怀疑诺曼的身份,旁敲侧击让伽利略帮忙取来诺曼的血,众所周知,指魔针对魔女的血液有反应。所以诺玛平时总是避免碰到尖锐物品,以免扎伤手指留下血液,她知道,妈妈就是这样被发现的。
又或者,伽利略突然开窍,察觉了诺玛的魔女身份,当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她不觉得伽利略能察觉到这一点,毕竟两人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伽利略也从来没有那样想过。反正不管是哪种情况,在诺玛的想象里,伽利略总是满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她,用愤怒或是悲伤又或是别的什么情绪大喊:“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然后他们吵架,不欢而散,从此诺曼再也没有出现在伽利略面前,一切总是这样结束。
她想过,可能这件事明天就会发生,可能永远不会发生,她和伽利略之间的所有情谊都会从此消失殆尽,虽然她也存有一丝侥幸,如果伽利略能够接受的话……但即便是接受了她是魔女的事实,诺玛还有另外一重难言之隐,因此诺玛不再奢望,只是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但她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总是会超出她的预期。
诺曼走过圣诞气息浓郁的街道,神色有些晦暗。离圣诞节还有一个月,家家户户却已经忙着做节日的准备,大街小巷似乎都洋溢着快乐的气息,但诺曼的心情却不怎么好。开膛手杰克沉寂许久,终于又出手杀了一名魔女,按理说诺曼不应在夜里出门,但今晚他又与伽利略有约,不好不去,于是她挑人多的道路,小心谨慎地走。
他走进他和伽利略常去的酒馆,伽利略早早占了一张桌子等他过去。两人点了啤酒和小菜,聊起开膛手杰克案,又漫无目的地跳到别的话题,诺曼觉得自己有几分醉意,懒散地拄着下巴听伽利略讲牛顿力学。伽利略正讲得神采飞扬,突然脸色一变,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指魔针:“我没听错吧,是魔女?”
诺曼猛地心惊了一下,他确定自己没有用过魔法,指魔针也发现不了自己的踪迹,但伽利略手里的指魔针晃了两下,竟然直直地指向自己的方向。伽利略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这玩意坏了吧?怎么指着你啊?”
他干脆跳下座椅,围着诺曼转了两圈,不知为何,无论他走到哪个方位,诺曼就像一块磁石一样,牢牢地吸引着指魔针的指针。伽利略眼看着冷汗直流:“不是吧,这个肯定坏了,我得赶紧回公会让他们看看,这次会不会让我赔啊……”
诺曼在他转圈的时候也出了一身冷汗,他快速思考着指魔针突然起作用的原因,绝对不可能是他用了魔法,也不可能是猎魔人公会擅自升级了技术,难道是隐蔽气息的魔法出了问题?他酒醒了大半,听到伽利略说出“公会”两个字,更是迅速作出了决断。
诺曼站起身,一手拉过伽利略的胳膊,一手以极快的速度拿起酒馆角落里放着的一把扫帚,连扫帚带人一起拉出了酒馆。不顾伽利略大叫抗议,诺曼把他拉到了酒馆后面的小巷,自己跨在扫帚上,向伽利略发号施令:“上来,坐稳,扶好!”
伽利略摸不着头脑:“诺,诺曼,你喝多了吧!”
诺曼对他摇摇拳头:“少废话!给我上来!”
伽利略不情不愿地跨上扫帚,一边握着扫帚柄还一边嘟囔:“我看你也没喝多少啊……”
诺曼再度重复:“闭嘴,坐稳了!”他明显感到扫帚沉甸甸的,但这也在他的能力范围内,“要起飞了!”
“什么?什么起飞?”伽利略话音还没落,就觉得自己脚下一空,耳边风声呼呼响起,转眼间他竟然坐着扫帚飞到了半空!吓得他一把抱住诺曼的腰:“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诺曼也懒得跟他多费口舌:“抓稳了,我要提速了!”
若不是诺曼又飞得高了一些,整个伦敦大概都听得到伽利略的惨叫声。
大约两小时以后,诺曼终于肯让扫帚降落在一片树林里。伽利略颤抖着两条腿,从扫帚上下来,扶着树干想吐,结果什么都没吐出来。
他惨白着一张脸,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我是在做梦吗?刚刚我和诺曼骑着扫帚在天上飞……”
“这要是梦就好了。”诺曼板着脸说。
伽利略掐了掐自己,满脸的难以置信:“可是,你,你为什么会骑扫帚?你怎么会飞?诺曼,你到底是什么人?”
诺曼没好气地说:“魔女啊,还能是什么。”
伽利略大叫起来:“不可能!男人怎么能当魔女!”
“你怎么知道我真的是男人?”诺曼扯了扯领口,“还是说,你想亲自确认一下?”
伽利略后退两步,结果一个趔趄坐在地上:“你,你是……你不是诺曼,你是谁?”
诺曼要被他气死了。他早想到伽利略不会相信,没想到事情真的发生了,会是这么气人。现在反倒是诺曼要千方百计证明自己是魔女了,这可是他从没想过的。诺曼想了想,索性把这事放在一边:“走吧,捡点树枝去,今晚要在这里过夜了。”
他伸出手,在掌心里点了一团光当做照明,伽利略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所以你真的是魔女?”
“我知道你一时间接受不了……”诺曼叹了口气,“还是先捡柴火吧,有什么问题,等火生起来了慢慢说。”
两人捡了点树枝堆在一起,生起了火。火是伽利略生的,他意外地有一点野营的经历。虽然生火对于诺曼来说是最不费力的,但他偏偏不愿在伽利略面前表现这个。
“你……真的是魔女?”伽利略烤着火,小心翼翼地问。
“嗯。”诺曼点了点头。
“那你把我带到这里来……不会是想杀了我灭口吧!”伽利略瑟瑟发抖,跪地求饶,“别杀我,我还不想死……”
“不像话!”诺曼恨不得给他两脚,“瞧你那点出息,我还什么都没做,你就开始求饶了!我要是想杀了你,你早就死无全尸了!”
“那,那是干什么……”伽利略迷惑不解。
诺曼清了清嗓子,开始解释:“你好歹是个猎魔人,知道魔女会用隐蔽气息的魔法吧?我一直都隐藏着自己的气息,也没有使用过魔法,却还是被你的指魔针给发现了。我想有可能是隐蔽气息的魔法失效了……虽然这件事从没有发生过。我暴露了自己的气息,如果有除了你以外的猎魔人找上门来就糟糕了,所以我只能找个地方躲一躲。”
“哦……”伽利略仍然迷茫着。他今晚经历的事情太多,又太突然,他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好不容易他才理解了诺曼的话,又问:“可是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
“……要是猎魔人公会的人找到你,问你有没有见过魔女,你会怎么说?说那是你的朋友诺曼,你觉得他不可能是个魔女。然后他们会发现你的指魔针没有任何问题,你说的话无疑是在包庇真正的魔女,你会成为袒护魔女的罪人。”
“你说的有点太夸张了吧……”伽利略嘟囔。
“我也要为我的安全考虑,当然还有你的安全,”诺曼说着,看向柴火堆,“自从开膛手杰克出现,魔女们受到挑衅,逐渐变得激进起来,本来是中立派的许多魔女也向激进派靠拢,开始残杀人类……你没什么战斗能力,又是猎魔人,我怕你被其他魔女杀掉。”
“魔女还分派系吗?”伽利略忽略了后半段,好奇地询问起来。
“当然了,她们可是斗争了几百年……”诺曼简单地给他讲了一下魔女之间的派系斗争,伽利略头一次知道魔女之间无法战斗,派系之间根本类似于人类之间的政治斗争,一时间忘了害怕。
“因为魔女之间不能伤害彼此,所以就算她们残害无辜的人类,我也无能为力。所以……”诺曼别有深意地看了伽利略一眼,“也就只能用这种手段。”
伽利略还是有点一知半解,但他慢慢地点了点头:“所以你其实是想保护我的,对吧?唉,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被杀了。那个,天亮之后,我们就回去吧?”
“不要想着回去的事了,”诺曼悠悠地说,“我已经回不去了,现在回伦敦,指魔针肯定要响成一片。我也不会放你走,魔女一根手指就能杀了你,我不放心。”
“怎么这样!”伽利略跳起来,“我还有工作要做呢!”
“对,你的工作,给猎魔武器上涂装。那我就更不能放你回去了,伽利略,你要知道,我们其实是敌人,”诺曼的语气轻描淡写,但拳头却紧紧握着,“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俘虏了。”
伽利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不知从哪来的绳索给捆住了手。诺曼牵住绳索的一头,对他笑了笑,那副样子,与他认知中的魔女别无两样。
伽利略这才如梦方醒般地大叫起来:“好啊,诺曼!你一直都在骗我!”
诺曼心想,他果然还是这么说了。但真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心痛,反而觉得……有点好笑。
第二天早上起床之后,两人气氛有点尴尬。昨晚伽利略赌气,一晚上没跟诺曼说话,诺曼也不想去解释什么,打算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跟他说。
“要出发了。”诺曼说着,走向扫帚。伽利略满脸犹豫,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开口:“等一会儿。”
“怎么了?你还想跑啊?”诺曼有点好笑地问。
伽利略面红耳赤地说:“不是,你,你给我解开这个绳子,我,我上个厕所。”
诺曼忘了他还有这种生理需求,自己也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他迅速把绳子给他解开了,也没忘放两句狠话:“你知道吗,我能变成狮子。如果你敢趁机逃跑,我会追上你,然后咬掉你的头。”
“……也太吓人了。”伽利略嘟嘟囔囔,走到一边上厕所去了。
解决了生理问题,两人骑上扫帚。伽利略问诺曼:“去哪?”
“非洲,亚洲,南极……只要是没有魔女和猎魔人的地方,都值得一去。”
“那么远!”伽利略吓了一大跳,“你是认真的吗?”
诺曼不回答他:“坐好了,准备起飞!”
这一次伽利略并没觉得有多害怕了,可能是因为诺曼放慢了速度,也可能是因为他习惯了,他甚至有心情来欣赏一下空中的风景。
“哇,你看!云简直就像一片海!我敢打赌,没有几个人看到过这种景象。”伽利略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说。
“是吗,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诺曼经常飞行,看惯了天空里的景色。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没有那么尴尬之后,伽利略旺盛的求知欲终于战胜了内心的那点纠结,开始向魔女提问:“那个,诺曼,你真的能变成狮子吗?”
“骗你做什么。”
伽利略的语气有点紧张:“我,我想看看……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魔女变成动物。”
“你就不怕我吃了你啊?”诺曼觉得有点好笑。
“你自己说的,你要是想吃,早就吃了,”伽利略壮着胆子说,“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魔女为什么能变成动物,这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
“你要我变我就变,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啊?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我的囚犯,哪来的那么多要求。”诺曼冷淡地说。
“唉……”伽利略失落地叹了口气。
他们飞行了一段时间,诺曼又在一片树林里降落了。伽利略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知道大概已经离伦敦很远了,根本是插翅难飞,虽然想找个机会逃跑,但诺曼似乎就连背后也长了眼睛,时刻注意他的动向。伽利略暂时打消了逃走的念头,跟着诺曼去捡柴火,又去河边抓鱼,实际上因为双手被绑住,完全是在一边看着。
诺曼生了堆火,把鱼架在火上烤。他绑住了伽利略的脚踝,解开了他手上的绳索,免得自己还得喂他吃饭。鱼没经过什么精细的处理,也没有什么调味料,味道勉勉强强,两个人填饱了肚子,天色也暗了,便干脆在附近找了个避风的山洞,打算休息一晚再出发。
他们背对背躺在营火旁边。诺曼知道伽利略有话想说,他一言不发,静静地等。
“那个……诺曼,你还醒着吗?”
“嗯。”
“你当初……为什么要跟我交朋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个猎魔人了吗?”
诺曼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解释:“不是这样。在你告诉我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你是个猎魔人。跟你认识,交上朋友,也只是个巧合。”
“那你知道我是个猎魔人之后,为什么没有立刻杀了我?魔女不是最恨猎魔人了吗?”
“我从来不做滥杀无辜的事。”
“那你又是为什么要扮成男人呢?”伽利略又问,“而且还……扮得那么像。”
“因为这样比较方便。女人做事总是处处受限制,而且没人会怀疑男人是魔女。”
伽利略“喔”了一声:“好有道理,我就没有怀疑过。”
“那是因为你傻!”诺曼忍不住骂他,“要是你碰上的是别的魔女,你早就被杀掉了!”
伽利略挠了挠头,他突然想到一件不得了的事,脸色一下子变了:“等等,那你的妹妹……”
“我没有妹妹。”
“什么!”伽利略大叫,“那我见到的那位女士……”
“是啊,就是我本人,”诺曼没好气地说,“我还以为你早该想到的。顺便一提,彼西妮也见过我,她当时就发现了,你这个做哥哥的,还不如人家小女孩呢。”
“彼西妮竟然一点都没告诉我!”伽利略再度受到了打击,诺曼和那天的美丽女士竟然是同一个人!他挣扎起来,想挣开脚上的绳索:“诺曼你,你欺骗我的感情!”
“实在对不起,我也有我的苦衷。你是猎魔人,我不能让你知道我的身份。”
“这……我也能理解……”伽利略停止了挣扎。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是什么了吗?”
诺曼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想起在威尼斯时,她曾经对伽利略说过,自己会在下次见面的时候告诉他名字。她犹豫了一小会儿,说:
“诺玛。我的名字是,诺玛。”
这之后他们开始随意地闲聊,聊起不曾被提起的魔女诺玛的故事。诺玛回避提起自己的童年,只说父母离世之后跟着亲戚一同生活,她们在森林里打猎,养猪,有时也下山去看看外面的人类世界。诺玛被那样的世界吸引了,没有魔法的人类是怎样创造出这样色彩缤纷的世界的?她想知道,所以她来到了伦敦,成为了诺曼,认识了伽利略。伽利略问她,你觉得人类怎么样?她说,人类是很复杂的,有好人,也有坏人,好人有时很坏,坏人有时很好,其实魔女也一样,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魔女和人类能和平地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但那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伽利略说,他现在仍然觉得,诺曼是魔女的事情令人难以相信,难以接受,诺玛说我理解,你肯听我说话,已经是我想象中最好的情况了。
那一夜他们聊了很多,直到两人都睡着了。第二天早上他们再度出发,走走停停,直到第三天的夜晚,诺玛发现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伽利略问。
“我们的位置变了。”诺玛说。他们身处高空,下方是一望无际的云海,头顶上悬着一弯新月。诺玛向南飞行,现在本该已经到达地中海上空,但她现在却感知到自己在北冰洋附近。伽利略的眼睛瞪得老大:“我们该不会在不知不觉中环游了地球?”
“我飞得没那么快!”
“难道地球只有欧洲那么大?其他的板块都不存在?”伽利略震惊地提出自己第二个猜想,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你想什么呢!这肯定是魔法造成的啊!”诺玛都不想跟他说话了。伽利略发现魔法这个解释竟然能让他安心,不由得又开始怀疑人生。
“看来我们是逃不掉了,”诺玛喃喃自语,“不管是非洲,亚洲还是南极,现在我们哪里也去不了。想要找一个没有魔女,也没有猎魔人的地方,怎么那么难啊。”
伽利略看着有点低落的诺玛,不由得想安慰她一下,他突然灵光一闪,说道:“不是还有一个地方吗?”
“什么地方?”诺玛好奇地问。
伽利略指向他们头顶的新月:“没有魔女,也没有猎魔人,甚至没有人类的地方……不就是月亮上吗?”
诺玛错愕地抬起头,弯弯的月牙挂在漆黑的天空,像是谁的笑容一般。
·夏
诺曼让伽利略给彼西妮写封信,免得自己“妹妹”的造访太过突兀。伽利略写写停停,看着诺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还是没忍住:“诺曼,你妹妹有来伦敦的打算吗?什么时候把你妹妹介绍给我认识?”
又是这个问题!诺曼没好气地说:“她不会来伦敦。”
“为什么?”
“因为她对伦敦的空气过敏。”
伽利略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诺曼在说瞎话。他这次难得地不依不饶起来:“为什么你不肯把她介绍给我认识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诺曼哼了一声,“想跟我妹妹谈恋爱,门都没有。为什么不在你的同事里找恋爱对象呢?”
“好兄弟,你就帮帮我吧,我们公会里的女人都是那种样子……”伽利略对着空气挥拳,“我实在是消受不起。”
诺曼思考自己作为诺玛时的所作所为:“你怎么就知道我妹妹不是那样?”
伽利略吓了一跳:“她?不是吧?你肯定是骗我。”
“信不信由你。”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不肯介绍给我认识啊?”伽利略再度追问。
诺曼被他问烦了,用食指指着伽利略,从头到脚地数落起来:“你还问我为什么?你瞧瞧你,就是一个傻冒儿!讲话的时候从来不过大脑……”
“人说话怎么可能不经过大脑呢?”伽利略打断诺曼的话,“人是用大脑思考的,每一句话都是经由大脑发送指令才能说出来的!”
“……还无时无刻都在卖弄自己的知识。”诺曼冷淡地把话说完。
“这不是卖弄,这是普及科学!”伽利略坚持。
诺曼无视他的话,继续数落下去:“再看看你身上,真是邋里邋遢,衣服上全是颜料,你都不洗的吗?”
“我洗了,洗不掉啊!”伽利略辩解。
“我就没见过你穿一件干净的衣服!”诺曼继续罗列伽利略的缺点,“还有猎魔人的工作,明明不能透露给普通人的,你却到处乱说!”
“我没有到处讲!我只跟我信任的人讲了!”
“你也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吧!还有你的……”诺曼在伽利略肚子上拍了一把,软绵绵的,“你们猎魔人没有体能训练吗?怎么还会长赘肉?”
“我是后勤部的啊!”伽利略委屈。
“你是后勤部的,那你怎么都不会做饭?而且你一点也不浪漫,之前还跟我说约会的首选地点是自然科学博物馆,我敢打包票你绝对会丢下姑娘自己看个不停,”诺曼最后做总结陈词,“基于以上原因,我是不会让妹妹跟你谈恋爱的。”
伽利略被诺曼说得一无是处,心里很不高兴。他跳起来反唇相讥:“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去嘛!”
诺曼“唰”地一下站起身,握拳威胁:“你倒是说说看啊?”
“你看,就是这样,动不动就威胁要打人,你这个暴力狂!”诺曼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竟然愣住了。伽利略乘胜追击:“还有你根本没有正经工作,整天游手好闲,没钱了才给人做点兼职糊口,像你这样子根本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你嘛!”
那是因为他根本不缺钱。但诺曼无法辩解,只能任由伽利略继续说。
“……而且,好多常识你都不知道,还是我给你讲过,你才懂的!”
还不是因为他在林子里住了十几年,对人类世界根本不了解。
“还有……”伽利略搜肠刮肚,突然觉得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至少诺曼比他会做饭。他不死心地又凑上一条:“还有,对妹妹过度保护了!认识一下怎么了嘛,又不是现在就要让她嫁给我,可是你连名字都不肯跟我说!”
“死心吧,绝对不可能!”诺曼没好气地说。
“那我也不写这封信了!”伽利略把笔一扔,“我也不会介绍妹妹给你!”
“你写这封信是为了把我妹妹介绍给你妹妹。”诺曼纠正。
“但我都不认识你妹妹,又怎么把她介绍给彼西妮?”伽利略坏笑,“既然这样,就让我认识一下你妹妹,我就能好好写信了。”
“……既然这样,还不如我自己来写。”诺曼把伽利略推到一边,拿过笔开始写字。伽利略几次想把笔拿回来,都在看到诺曼紧握的拳头之后泄气了。
他坐在旁边看诺曼写信,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又找到一个你的缺点!你怎么写字写得这么难看啊!”
诺曼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咬牙切齿地敲了一下伽利略的脑袋:“不准说了!再说就真的揍你!”
不管信最后是谁写的,这封写给彼西妮的信还是被贴上邮票塞进邮筒,等待着被送往两人的故乡。
计算着彼西妮差不多收到了信,诺曼也准备动身了。魔女诺玛带上她为彼西妮准备的礼物,趁着夜色飞往佛罗伦萨。她在午夜悄然造访彼西妮家,从一开始就没有大大方方地走正门的打算,而是像一只壁虎一样爬上了二层。她轻轻敲了敲窗户,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哥哥信上说的就是你吗?”
诺玛点了点头,于是彼西妮打开窗,给她留出足够的空间。诺玛轻手轻脚翻进窗子,不让楼下的人听到可疑的声音。
“姐姐你可真厉害!”彼西妮称赞她。诺玛笑了笑:“让你久等啦。”
诺玛的来意在信上大致已经说清楚了。在听说彼西妮有意成为工程师之后,诺曼有意为她提供帮助,为此他拜托自己的妹妹来找彼西妮,希望能帮这个小家伙做点什么。至于为什么做这么偷偷摸摸的事,那是因为诺玛即将讲给彼西妮听的,是完完全全离经叛道的思想。
“我给你带了礼物。”诺玛把一个盒子递给彼西妮,鼓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彼西妮打开盒子,发现那是一件束胸。她有点惊讶:“这是什么?”
“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对你来说有些残酷。”诺玛示意彼西妮坐下来,她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转过身来看向坐在床上的彼西妮:“你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梦想,但是身为女性,你的梦想实现起来,可能要比男人困难千倍百倍。几乎没有女人具备成为工程师的条件,甚至没有一所大学会招收女学生。你会遇到很多阻碍,很多的不理解,最让人难过的是,阻碍你的人可能就是你最亲近的人。”
彼西妮摇摇头:“爸爸和妈妈应该会支持我的吧,还有伽利略哥哥也是。”
“也许他们会的,”诺玛想了想,没有把之前从伽利略那里听到的事告诉彼西妮,“不过我们需要考虑最坏的情况。你现在还小,还没有到经历考验的时候,如果你真的打算成为一名工程师,肯定会有人对你指指点点,也有人会因为你女性的身份就质疑你的能力。到了那个时候,如果你仍然想要坚持下去,也许你可以试试一条不太一样的道路。”
“不太一样的道路?”彼西妮不解。
“只要扮成男人就好了,”诺玛狡黠地一笑,指了指那件束胸,“他们对女人百般阻碍,却对男人大开绿灯,那我们只要扮成男人就好。等你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再把伪装撕下来,让大家好好地看看,女人们一点都不输给男人。”
彼西妮仔细端详着这件束胸,咧嘴笑了:“我喜欢这个主意。”
“要是哪天你真想扮成男人,我可以教你一些最基本的东西,比如男人的步态啦,要怎么改变说话的声音啦,怎么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男性才能不露破绽。”
“那,姐姐,你也经常扮作男性吗?”彼西妮抬起头,看向诺玛。诺玛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连忙摆手:“我只是比较喜欢观察男人而已!”
但彼西妮比她想像中的敏锐太多,她准确地捕捉到诺玛流露出的一丝慌乱,露出了然的笑容:“原来是这样啊。姐姐,你就是……诺曼哥哥,对不对?”
没有想到竟然就这样被一个孩子拆穿,诺玛感到非常懊恼,同时又有点高兴,她已经把彼西妮当成自己的妹妹看待,看到彼西妮如此聪明,她觉得这孩子肯定会有大成就。
思前想后,诺玛把食指抵在嘴唇上,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一定要对伽利略保密。”
“放心吧姐姐,我不会告诉他的,”彼西妮吃吃地笑起来,“伽利略哥哥可真是迟钝啊。”
事已至此,诺玛倒是觉得放松了不少。她长叹了一口气:“还好他足够迟钝,不然早就该发现了。”
彼西妮不知道她的“还好”里面还有另一层意思,她若有所思地说:“其实那天在威尼斯,我见过你,你的帽子被吹到伽利略哥哥那里了。那之后他还问了我,相不相信‘缘分’,或者‘命运’。”
诺玛试着想象那个场景,想像伽利略一本正经地问出这样的问题,总觉得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抚过一般,痒痒的。她还没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紧接着,彼西妮就抛出了一个让她难以招架的问题:“诺曼姐姐,你对哥哥是怎么看的?你喜欢他吗?”
“呃,我们只是好朋友而已,我,我一点也没有喜欢他的意思!”诺玛否认,但她都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底气不足。扪心自问,她真的不喜欢伽利略吗?
彼西妮眨眨眼睛,装作疑惑不解的样子:“哎?是吗?我还以为姐姐肯定是喜欢哥哥的呢。”
“你还小,大人的事你不懂,”诺玛戳了戳彼西妮的额头,“大人的感情很复杂,需要考虑很多东西。”
“我是不懂啦,不过我觉得如果喜欢的话,就要告诉对方呀。”彼西妮笑眯眯地说。
“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呢……”诺玛看着彼西妮天真的神情,忍不住用她听不到的声音发出一声叹息。
她们又说了些话,时间已经很晚了。诺玛打算从彼西妮的房间离开,她一只脚已经踩上了窗框,刚想把身子探出去,却被女孩叫住了。
“姐姐你的本名不叫做诺曼吧?因为很少有人会给女孩子起这样的名字。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面对这个天真的女孩,诺玛几近要把自己的名字说出口,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这种冲动。
她转过头来,对面前的女孩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这可是秘密哟。”
说罢,她轻盈地跳出窗口,转瞬之间便融化在这漆黑的夜色里。
起伏的山脉背后刚刚透出一丝天光的时候,诺玛敲响了林中小屋的房门。布兰达开了门,让诺玛进屋,自己去准备多一人份的早饭,仿佛诺玛只不过是昨天刚刚离开家,从未出过远门一样。
“怎么回来了?”布兰达一边往面包片上涂抹果酱一边问。
“顺路,明天我就回去。”
“有事?”
“拜访朋友。”诺玛不方便说得太详细,布兰达也从不多问,她只负责用各式各样的食物塞满诺玛的胃。这一餐算得上丰盛,风干火腿和香肠,新出炉的面包,配上干酪和罐装的莓果酱,非常令人心满意足。
吃完早饭诺玛陪布兰达去喂了会儿猪,便回到她自己的房间补觉。熟悉的房间陈设让她觉得很安心,她与布兰达在这间与世隔绝的林间小屋里生活了十几年,狩猎,养殖家畜,种植作物,过着安稳的生活。布兰达像是她的母亲,同时也是朋友和教师,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她喜欢在森林里的生活,但是雏鸟总是要离巢的。
诺玛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了,她走出房间,布兰达正在洗衣服,诺玛便过去帮忙。
“不再睡一会儿了?”布兰达问。
“睡不着了。”诺玛说。她搬了凳子,坐在布兰达旁边,洗刷衣服上的污渍。
沉默了一会儿,布兰达开口说话了:“猎魔人行动的消息,你是从哪知道的?”
“啊,是从别的魔女那里。”诺玛撒了个谎。她自然没有忘记告诉布兰达猎魔人行动增加的事,没想到布兰达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她不可能说出自己是从伽利略那里得到了情报,只能说这种谎话骗骗布兰达。
布兰达也并不深究,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诺玛一眼:“别和人类走得太近。”
“我只是交了一些普通朋友而已,不用担心啦。”
“人类可是很狡猾的,他们会伪装成你的朋友,接近你,欺骗你,最后再背叛你。”布兰达又重复起她的老生常谈,听得诺玛耳朵都起茧子了。
“知道了知道了,不过人类里面不是也有好人吗?像我爸爸那样的。”诺玛说。她的父亲直到最后一刻都护在母亲身前,也是因为如此,诺玛才相信人类并不都是罪大恶极的。
布兰达沉默片刻,缓缓地吐出沉重的话语。
“……好人又能怎样呢。他到最后,不也是没能保护得了。”
诺玛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沾满了泡沫的手,想了想只能把头靠在布兰达肩膀上:“是我不好,我不该提的,你不要难过。”
布兰达哼了一声:“都过去多久了,我早就不难过了。”
顿了顿,她又说:“你想做什么都行,只要你开心,平安。”
“我现在就很开心,也很安全。”
“那就好。”
布兰达又说了几句叮嘱的话,诺玛则点头答应着。她们洗好衣服,把木桶搬到屋外,取出衣服一件一件挂在晾衣绳上。
诺玛一边晾衣服一边想,她现在每天都很开心,也没有人怀疑过她魔女的身份,只要不被发现,她就可以继续这样生活。
但是,要是被猎魔人发现了呢?
要是被伽利略发现了呢?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她的身份暴露,猎魔人全副武装冲进她的出租屋,伽利略到底是会护在她身前,还是站在人群里,用武器对准她呢?
诺玛不知道,她也不想去知道。她只能祈祷那样的一天来得更晚一点。
夏日午后的阳光照着被风吹起的衣物,在诺玛的脸上留下游移不定的影子。
今天可真是个好天气。
·秋
夏日过去,时间来到初秋。天气转凉,晴朗的日子也日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阴沉的空气和突如其来的雨,让本就心烦意乱的人更加心事重重。
“先生,先生,买份报吧!”
诺曼停下脚步,从衣袋里掏出零钱,接过戴着软呢帽子的小报童手里的报纸。他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能看到关于“开膛手杰克”的报道,上面写着上个月已经发生了有两起针对妓女的谋杀案件,而案件至今仍未告破。但诺曼知道,明天报纸的头版头条就会刊载“开膛手杰克”的第三起谋杀案——就在三十分钟前,诺曼偶然经过一条拉着警戒线的小巷,警察们忙碌的身影穿梭其中,有人正在用刷子清洗墙上的血字,而那行字让他从骨髓里感到愤怒。
“魔女是罪有应得的种族。”
魔女难道从出生起就是罪人吗?又不是每个魔女都会杀人!猎魔人已经彻底揭开最后一块遮羞布,对魔女无所不用其极了吗?生前不由分说加以抹杀,死后也要污蔑她们的清白,在人类的报纸上称她们为妓女!诺曼怒气冲冲推开租书店的门,伽利略冲他挥了挥手,却似乎被诺曼满溢出的愤怒灼伤了似的,往后缩了缩。
“怎么了,谁惹到你了,哥们儿?”
诺曼把报纸往桌子上一扔,强压怒火:“开膛手杰克。他又杀了一个‘妓女’。看样子他很仇视这种女人。”
伽利略左看看右看看,确认四周无人注意他们的谈话,这才凑到诺曼耳朵边上,压低了声音:“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其实那些被杀的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妓女,她们都是……”
是魔女,诺曼当然知道。他与这些受害者没有什么来往,却也在魔女集会上或多或少打过照面。
“是吗?那你们猎魔人公会,最近行动很高调啊。”诺曼努力不让自己显得太过愤怒,却仍然抑制不住语气里浓浓的嘲讽之意。伽利略感觉好友有点奇怪,但也不明就里。他摇了摇头,解释道:“这不是公会做的,部长们也不知情。”
诺曼将信将疑,如果猎魔人公会的高层有意隐瞒,伽利略也可能对此一无所知。他想起墙上的那行血字,再度感受到强烈的怒意。“伽利略,”诺曼凑近伽利略的耳边,低声问道,“你也觉得,魔女们都该死吗?”
他刚说出口就后悔了。这里不是酒馆,他们都清醒着,他说出口的话不会被伽利略再度遗忘。且不论伽利略是否会对他的表现起疑心,他真的想听到伽利略回答这个问题吗?如果伽利略给出的是另一个答案,他该怎么办?
伽利略并没察觉诺曼的复杂心思,他犹豫了片刻,说:“我……我也不是很确定。只是这次的手段太过残忍了,根本就是对魔女的屠杀,我不知道是谁做的,但他也让猎魔人公会名声受辱。”
这不是诺曼最想听到的答案,但也算不上太差。他的愤怒消失了大半,转而陷入了担忧。不管是不是猎魔人公会的行为,魔女们的安全前所未有地受到威胁。对方一定超乎想象地强,不然无法解释为何短时间内就有三人遇害。该怎么做?应当离开伦敦,寻找新的安身之所吗?一旁的伽利略又看了一遍报纸,诺曼听见他在小声嘀咕些什么:“这么凶残的事,人类真的做得到吗?”
人类真的做得到吗?诺曼也有所怀疑,但除了人类,难道还有人如此憎恨魔女吗?
他们花了一会儿时间,把开膛手杰克的事放在一边。伽利略又画了新的滑翔机设计图,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次即便是在狂风里也安全无虞,但诺曼的心思显然不在这里。
“最近我要回意大利去,滑翔机的事等我回来再说吧。”他说。
“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半个月吧。”
“需要我帮你照顾狗吗?”
“没关系,我让邻居帮忙照顾了。”诺曼说。法斯特和布瑞克能自己照顾自己,还能顺便照顾萨拉米,但他还是不说为妙。
“那祝你一路顺利,早点回来!”伽利略想了想,又说,“替我向你妹妹问好!”
他怎么还惦记着这个啊!诺曼没好气地说:“想都不要想。”
像往常一样的,诺玛趁着夜色出发,只消一个晚上,便抵达她与布兰达的林间小屋。而此时此刻,正是九月的第九天,卜丽佐节的第一天。
卜丽佐节于九月的第九天开始,持续四天。在这几天里,魔女家族的成员都会聚在一起,年长的魔女会为刚刚成年的魔女戴上华丽的礼帽,庆祝她们成年,获得自由改变外貌的能力。失去父母后的每一年,诺玛都与布兰达一同度过这个节日,今年也不例外。
大魔女喜爱甜食,因此其他的魔女也会在这一天准备各种各样的甜点庆祝。布兰达早早地烤好了蛋糕与水果馅饼,用森林里采摘的浆果做成果酱,涂抹在新出炉的黄油面包上面。在节日的氛围里,她们短暂地抛下担忧,享用各色美食。第二天一早,她们离开群山的怀抱,前往那不勒斯的海边游玩,这同样也是卜丽佐节的习俗之一。
诺玛挨着布兰达,在海边的礁石上坐下。海浪起起伏伏,像是呼吸。布兰达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看向诺玛:“不知不觉,你的成年礼,竟然已经过去十年了。”
“是十五年吧。”诺玛轻轻笑了一下。
“不管是十年还是十五年,我只是想说,时间过得很快。”
“是啊。”诺玛点了点头。十年前她十八岁,布兰达为她戴上华丽的蓝色礼帽,宣告她正式成年。但早在那之前的十三岁,她就已经经历过一次成年礼,比十八岁那年的更加刻骨铭心。
1873年9月9日夜晚,一对夫妇正要入睡,却听到一阵急切的敲门声。丈夫警惕地从猫眼向外看去,只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洋装,戴着丝质礼帽的女孩。他开了门,女孩脱下帽子对他微笑致意,不知为何,他觉得那女孩的笑容有些诡异。他想询问对方的来意,却被女孩抢了先。
“先生,以及太太,”女孩把帽子按在胸前,对他和身后的太太鞠了一躬,“我是您的邻居。为了感谢二位对我们一家的照顾,请你们去死吧。”
女人发出一声尖叫,她从刚刚开始就觉得这女孩有几分眼熟,直到现在才想起这份熟悉感的由来,她抓住丈夫的肩膀,大叫起来:“她是,她是那个……”
她没有说完的话被火焰吞没,连同她的丈夫以及周遭的一切,都被裹挟在失去父母的孩子的怒火里了。
诺玛注视着熊熊燃起的火焰。她感到有些发抖,牙齿咯咯作响,人类的哀嚎声出乎意料地令人不安,但她绝不肯现在就停下来,不如说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有了回头路可走。她想象着父母也曾在相同的火焰里被炙烤,三年以来心中持续不断燃烧的怒火更加旺盛了。他们是罪有应得,诺玛对自己说,明明妈妈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她还给这家人治过病,可他们却一丝旧情都不念,还千方百计地取得了母亲的血液,害得她永远地失去了父母。
她痛恨这两个人类,人类不保护魔女,背叛者的惩罚只能由她亲自降下,她要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火势渐渐扩大,诺玛知道久留无益,正想离开这里,却听到身后响起细小的声音。一个大概只有四五岁的男孩抱着枕头,摇摇晃晃从卧房里走出。他看向燃烧的火焰,又看向陌生的诺玛,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被那样懵懂纯粹的眼睛注视着,诺玛突然如梦初醒一般,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礼帽盖在了男孩的脸上。
“不要看。”
她按照自己的意愿复了仇,但她从这一刻起,也成为了杀害他人父母的刽子手,将与火中的二人同罪。但是,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她想。
诺玛收拢了火焰,驱散了烟雾,免得伤害这个无辜的孩子。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在他的注视下,她觉得自己在接受审判。诺玛蹲下身子,拍了拍男孩的头,把帽子塞进他手里。
“拿好这个。如果想要复仇的话……可以来找我。”
说罢,她从窗口跳了出去,在嘈杂的脚步声渐渐接近之前,飞一般地离开了被火焰蹂躏过的房子。
然后,如同预料到的那样,在小巷的尽头,戴着白玫瑰眼罩的魔女拿着扫帚,静静地等候她的归来。
“坐好。”
靠在布兰达纤细的后背上,诺玛迟来地感到了安全与放松,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她们乘坐同一把扫帚,在漆黑的夜空里飞快穿梭。布兰达什么也没问,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回响。
她们在林间小屋前降落,布兰达仔仔细细打量诺玛,确认她没有受伤,便长出一口气。
“你的帽子呢?”她问。
“被我烧掉了,”诺玛说。她低着头,不敢去看布兰达的眼睛,“还有,布兰达……他们两个,有个孩子。我没有杀他。”布兰达没有立刻回应她,而是用一种严厉的眼神看着诺玛,通常这代表着诺玛做错了什么事。于是她急切地为自己辩解:“因为他是无辜的,我不该也杀了他,对吗?”
布兰达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他来找你寻仇,我就杀了他。”她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一些,把诺玛拉近了一些:“感觉如何?”
“我不知道……”诺玛试着描述复杂的感受,“就好像压在胸口的石头不见了,但也没有那么轻松。”
“不必再想了,”布兰达抱了抱她,“从今往后,你的人生就翻开新的一页了。”
她拉着诺玛的手,走进家门,然后从衣柜里取出一个礼盒。
“本来就想着今天给你这个,作为你成人的证明。你的帽子不见了,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诺玛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顶精致的蓝色礼帽。“可是我还没有到十八岁呢。”她迟疑着说。
“我知道,”布兰达搬出高脚凳,让诺玛坐在上面,“这是为了庆祝你不再受到仇恨的束缚,重新成为自己的仪式。当然,在你真正成年的时候,我会让仪式更隆重点……好了。”
布兰达从盒子里取出崭新的帽子,踮起脚尖,郑重地将它戴在诺玛头上。在那个瞬间,诺玛仿佛真的感受到了轻松,她的复仇结束了,她也在这一天成为了大人。戴着新帽子的她与布兰达一同享用迟来的糖浆馅饼,庆祝一年一度的卜丽佐节,一切都平和而愉快,就像每一个过去与未来的卜丽佐节一样。
但是,仍然有一个细小的声音,或者是一双眼睛,它们悄悄地潜藏于诺玛的心底,提醒着她,这一切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刻。
“那时的那个孩子,现在大概也长大成人了吧。”
诺玛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布兰达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如果他来寻仇,我会杀了他。”
“嗯,我知道。”诺玛笑着搂住布兰达的胳膊。她想,人海茫茫,那个孩子就算活着,哪有那么容易找上门来寻仇?
“我很担心你的安全。”布兰达注视着海面,“伦敦现在是最危险的地方,已经发生几起命案了。”
“我也觉得伦敦不宜久留,但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布兰达,等我一段时间好吗?”
布兰达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做决定。最后她还是松了口:“一定要注意安全。我不希望再参加认识的人的葬礼了。”
“我会尽快办完事情回来的。”诺玛保证。她就算再喜欢冒险,也不会将眼前的威胁视为儿戏。
在布兰达的小屋住了二十日左右,诺玛才回到伦敦。她回到伦敦的那个清晨,空气里隐约弥漫着不安的气息,像是有什么事已经发生,或者将要发生。
很快她的不安就有了答案。
诺曼裹紧大衣,快步走过散发着淡淡血腥味的小巷。在他的身后,有人正在奋力抹去墙上用鲜血写下的文字。
事情比诺玛想象中更加严重。再度出现受害者的第二天,魔女们在议事厅召开了会议。激进派的领袖斯卡莱特愤怒地发表了她的演说,将频发的魔女被害案称作人类的挑衅。她的话语激起了魔女们的愤怒,诺玛敢肯定,一定会有魔女在这场会议之后就开始采取行动,对胆敢挑衅魔女的亚当的子孙展开疯狂的报复行为。她感到一阵不安,有越多人类被害,讨伐魔女的行为就会变得越发名正言顺,她将再也没有办法辩解魔女中也存在善意的个体,曾经希望魔女与人类和平相处的愿望,此时此刻像是一个笑话。她能阻止这一切吗?她只有二十八岁,即便成年了,在魔女们眼里还是孩子,本就人微言轻,更何况她的想法在魔女中又太过特立独行,竟然自降身份与人类为伍,更加没有人会重视她的想法。魔女之间禁止用武力争斗,她也无法强行阻止自己的同胞。
她感到自己是那样的无力,汹涌而来的巨浪即将平等地吞没每一个人,而她只能奋力地保护自己,以及,保护自己重要的人。
仔细思考过后,她做出了行动。
诺曼约伽利略见面,说有事想跟他聊聊。伽利略问他,怎么了?为什么表情那么严肃?此时此刻浑然无知无疑是一种莫大的幸运,诺曼也不愿再横生枝节。他注视着伽利略的眼睛,此时此刻他只想抓着他的手,对他说一句“我们逃走吧!”,离开这里,远离这个城市,这个国家,到一个没有猎魔人也没有魔女的地方,在那里他们仍然能做朋友,在山顶试飞滑翔机,去喝酒,跳舞,做所有他们曾经一同做过的事,但是他没有说,不能说。他只是问:
“伽利略,你想找到那个杀了你父母的魔女吗?”
伽利略一时间怔住了,片刻后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想啊,当然想!”
伽利略曾经对他说过,他成为猎魔人有两个理由,一是想研究魔法,二是为了寻找当年父母死亡的真相。如果自己替他完成了这两件事,伽利略就没有理由再成为猎魔人了,诺曼是这样想的。研究魔法,自然没有问题。诺玛很乐意让喜欢探究的伽利略研究魔女的魔法,说不定会给魔法带来一些新的改变。而寻找那个杀死伽利略父母的魔女,身为魔女的诺玛也可以为他提供帮助,至少比猎魔人能提供的帮助多上很多。魔女间无法互相战斗,但没有说魔女不能寻找另一个魔女,等找到了那个杀死他父母的魔女,之后伽利略联合猎魔人公会剿灭她也好,还是自己亲自寻仇也好,都交由伽利略自己决定。反正对方是杀死伽利略双亲的残忍魔女,诺玛并不觉得出卖对方有什么负罪感。等伽利略解决了这一切,她就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他,带他离开猎魔人公会。如果布兰达忌惮他的身份,她会与伽利略签订魔女与使魔的契约,当然,是在他同意的情况下。
她希望这样能让伽利略远离即将到来的魔女与猎魔人之间的争斗,与她一同离开这里,他们本来就不是敌人,更没有必要成为敌人。因此她一定要找到那个魔女,并且越快越好。
伽利略对于诺曼突如其来的提议很是高兴。他寻找当年的真相已久,却迟迟没有什么进展。他其实也对此没有报太多希望,毕竟他当年还小,许多事情已经记不清楚,时间也已经过去了十几年,许多东西也都淹没在时间的洪流里。但是,他兴奋地说,当时的魔女在他的家里留下了一件东西,要是能跟着这个线索顺藤摸瓜,说不定有寻找到的希望!
诺曼也隐约地兴奋起来。他想,说不定能通过上面残留的魔力来寻找魔女,就算没有魔力残留,有留下些什么,也比没有来得好。如果不能通过物品锁定,也许调查伽利略当时居住的街区会有线索,这样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将伽利略带离伦敦,前往佛罗伦萨。他与伽利略一同爬上已经有些积灰的阁楼,木头楼梯吱呀作响,伽利略指着放在角落里的木箱,说:“保存了很多年,直到现在!”
他愉快地打开了箱子,为诺曼的协助感到由衷地欣喜,却浑然不知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在看清箱子里东西的一瞬间,诺曼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凝固了,他瞪大了眼睛,凉意从脊髓爬上他的脖颈,命运的齿轮在此咬合,停转十五年的,名为仇恨的锁链飞速旋转,迟来的审判钟声在他耳边响起,像是一声振聋发聩的嘲笑。
保存在木箱里的东西,正是诺玛十五年前遗失在卜丽佐节的丝质礼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