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为现在时间轴再往前一年左右。
搬到京都、定居这条商业街是近一年前的事,绢代现在几乎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的生活。虽然一个人经营食堂很累,但好在幸二是个好孩子,两个人在一起总会有办法把日子过好。这里的人们又普遍都很亲切,对她这样带着小孩的寡妇也多有照顾,让身为外地人的绢代完全感受不到排挤的情况,就连隔壁警局的警长百坂先生在得知她家的情况后,也会经常性给予帮助。
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绢代喜欢过好日子,想要过更好的日子,这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谁不想这样呢?她曾经千方百计从那样的生活中逃离出来,抓住了最可靠的希望,自以为从今往后都只会好下去,但意外总是会比幸福更先找到她。
不过没关系,她是不会放弃的。一个地方行不通了,那就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她先前就是这么做的,这一次也能做好。
现在是接近打烊的时间,绢代停下手中擦拭餐桌的活儿,看着在吧台后面认真准备次日中午餐食的幸二。少年放弃参加任何社团活动,也鲜少像同龄人那般好玩,只要有空就会抓紧时间赶回店里,因为他知道这家店、这个家只有绢代一个人是不行的。实际上幸二与绢代并没有血缘关系,但两个人已经是彼此世上仅剩的亲人了,绢代理所应当认为无论如何他们都应该相依为命。
幸二正在双手间反复扔接一团肉馅,好让它们变得更紧实。虽然一点也不像,但这孩子已经开始有几分他哥哥的影子了,男人就是要沉稳可靠才行。
你看,已经开始变好了,并且还会更好的。
“哎呀,好香的味道,”绢代绕到幸二身侧,边洗手边观察,“是准备做可乐饼吗?”
大众食堂千代的每日特供套餐基本不固定,通常是买到什么便宜的、新鲜的就做什么,当然也可以点菜就是了。
“是呀。”
幸二并没有抬头,他把捏好的肉饼放在盘子里,又从调好肉馅儿的盆里抓了一块揉捏。
“唔——这次放了洋葱碎呢。”
绢代偏着头,盯着幸二的脸,幸二感受到了目光,终于转过身与绢代对视。
“我在书上看到的新做法!想着应该不会难吃就试试了,绢姐要不要做第一个品尝的呀?”
“好呀,我很乐意。”
幸二嘿嘿笑着,露出牙齿。他用手臂蹭了一下微微冒汗的鼻尖,特意捏了一块相对小点的可乐饼,沾上面粉,在打好的鸡蛋液中过了两圈,撒上面包糠后随即下锅油炸。已经使用一整天的油锅不复清澈,但自家人吃也没谁会在意那么多,半粘稠的油很快就滋啪作响,幸二估摸着火候,在可乐饼完全变色后,就捞了出来。
“锵锵~幸二特制,绢姐特供可乐饼——”
金黄的可乐饼散发着热量,此刻耳朵却是慢了半拍,还停留着回味方才油炸时的声响。
“哇——!看起来真的好棒!”绢代双手合十,她用筷子轻轻点碰可乐饼,满意地看着掉下来的碎屑,然后轻微用力,筷子戳破了酥脆的外皮后,碰触到相对柔软的内里。
有白色的热气顺着这条小缝冒出、袅袅上升。绢代喜欢这样的时刻,日常的、新鲜的,特殊的。
她夹起一小块送入口中,用嘴向外呼着气,一边做出扇风的动作:“真、好吃!就是,有点、烫——”
幸二开怀笑了起来:“真是的,绢姐这种地方怎么比我还像个孩子——啊。”
注意到幸二的目光,绢代顺着向门口望去,只来得及瞥到那位女警的长发。
倒不用怀疑是什么可疑的人,警察的制服无论走到哪里都很显眼。只是这位女警光是今天就已经好几次这样“路过”食堂的门口了。
“你想去休息吗?已经不早了,明天还要上学,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吧。”
幸二有些犹豫,目光在绢代和门口之间逡巡,最后还是在后者的催促中摘下围裙。
“那,有什么事就叫我啊?”
“能有什么事,”绢代笑出了声,然后把盛着炸可乐饼的盘子与筷子递给幸二,“我可不能这么晚吃这个,你还是长身体的年纪,帮我吃了吧?”
幸二这次没有多说什么,站在原地三下五除二吃掉了绢代的可乐饼,一抹嘴巴就快快乐乐上楼去了。
“那个——”
上原七琳一个激灵,好歹是没叫出声。她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恰巧看到趴在门框旁的绢代露出半颗脑袋。
“你想进来坐坐吗?”
受到这样直白的邀请,上原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和放弃。她张开嘴想要说什么,视线在半空中飘忽不定,看天看路边电线杆上的小广告就是不敢与绢代直视。但不回答又绝对是无礼的,所以上原只是讷讷地说:“我、我……”
“……不愿意吗?”绢代小声地补充了句,可能是因为上原站在暗处的缘故,从她的角度看,绢代的眼睛波光粼粼。
“啊,要进。”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上原已经坐在大众食堂千代里了。
然后她就开始如坐针毡,想着最好说些什么才不会显得那么失礼。来饭堂是该点饭的吧?之前她好几次都想进来,但最后还是鼓不起勇气,今天虽然好端端地坐在店里,但其实她还没做好准备,真没有。
“有什么想吃的吗?可以看看菜谱,在那边哦。”
顺着绢代的手指,上原僵硬地转动身体,看向那堵墙。她仔仔细细研究每一张纸上写着的平假名,如同升学考试那般严谨,可能是她盯得太用力,很快墙上的字就开始像蚊蝇般四散飞舞。
上原忍住悲鸣,让那声音卡在喉咙里。她已经很累了,原本实在是累得不想自己做饭,觉得来食堂会轻松点,但怎么感觉现在更累了……要不还是道个歉回家——
“咔嗒”,突兀的机械声音响起,紧接着是嘈杂的电流声高高低低,原来是绢代正在调试吧台角落的收音机。不知为何,听着这样说是噪音也不为过的声响,上原莫名地冷静了下来。她奶奶家也有一台类似的收音机,只不过比这一台更古老、破旧,使用起来比这个杂音大多了。
「……山(やま)の畑(はたけ)の、桑(くわ)の実(み)を
小篭(こかご)に摘(つ)んだは、まぼろしか①」
平缓、柔和又带有几分苍凉的歌唱声传来,上原看过这部电影,她不怎么喜欢其描述的故事,但不妨碍她觉得这首歌好听。
“你知道吗,”绢代说,“田村高广先生好像是京都人呢!”
田村高广,上原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有些疑惑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她的目光落在墙上贴着的海报,可惜那人的名字不是这个。
“我呀,是一年前才来到这里的,虽然不是京都人,但也觉得这里很好呢。”绢代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口音,不少本地人都以为她是从大城市来的,就连上原也这么认为。
听到这番话,上原潜意识放松了很多。她也是外地来的,初来乍到不论是生活还是工作,对于异乡的全部都感到陌生与不习惯。
“千代……小姐是哪里人呢?”
绢代愣了一下,然后掩着嘴笑了起来:“你不是被招牌误导的第一个,毕竟那东西还挺贵的不是吗?有钱换那个还不如将就用着——我是饭田绢代,警长小姐呢?”
上原松了口气,她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因为刚才的错误感到尴尬:“我叫上原七琳,今年刚分配到这里的。”
“哦——新上任的警长小姐?”
绢代放下一杯冰水的同时大胆地点了一下上原的鼻尖,冰凉濡湿的感觉停留在眼前的那块皮肤上,上原忘记纠正对方自己只是警员还不是警长。
“没想好吃什么的话,我来推荐好吗?”
上原点了点头,既然自己选不出,干脆将主动权出让。
“那么请稍等?”
上原又点了点头,她后知后觉感到这样有些不礼貌,紧跟着说了句:“那就拜托了。”
在绢代准备餐食时,上原无所事事,她本想看看对方在干什么,但又认为这样不合适,于是将注意力转移到广播上。她听着音乐,伴随着绢代忙碌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油锅在响,很快热量与香味就满盈上来。
上原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她合着音乐的节拍轻轻晃动双腿,等待并期待着自己的那份夜宵。
“久等啦。”
金灿灿的巨大可乐饼摆在盘子的正中央,旁边是切成丝的卷心菜,腾着热气的米饭晶莹饱满,一切都完美极了。
在说完“我开动了”之后,上原就迫不及待地品尝起来。酥脆的面衣在口中炸裂绽放,软糯清香的土豆泥混合着略有硬度的玉米粒,再加上柔软的洋葱碎,啊,等等,这是什么酸酸的?呃,嗯难道说、梅子酱……?
上原还是第一次品尝这种口味的可乐饼,她不敢确信地抬头看看绢代,又低头看看可乐饼流淌出的绛紫色夹心,再次抬头望向绢代。
“累的时候就想吃可乐饼,但是吃多了又会发腻,所以我就在想啊,加点别的馅料会不会好一点呢?”
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的绢代倚靠在吧台上,笑容温和又透出几分小小的狡黠:“嘘——这是最新产品,还没有人吃到过哦——除了小七琳。”
今日菜谱:梅子可乐饼。
今天的冠军是,无论怎样料理都很好吃的土豆!用土豆泥搭配手工剁碎的培根肉、玉米粒和洋葱碎,做好造型放入锅里油炸就可以得到的无上美味,无疑就是可乐饼了~在这之前悄悄加入的梅子酱可以全面提升味道的层次感,心血来潮的话请务必试一试!记得洋葱要先炒到透明哦——
你也快来“大众食堂千代”品尝一下吧~!
注:1955年木下惠介执导版,电影《野菊之墓》插入曲《红蜻蜓》。
TBC
一些关于真辉的背景介绍……以及花火大会!
但是并没写到看烟花……
下次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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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真辉一边擦着刚刷好的碗盘边胡思乱想着。
第一次逃跑,是意识到了同胞妹妹复杂的感情。
虽说有些顺水推舟,但现在想想,他其实还挺感激制造了那场“事故”的人。
想着彼此间拉开距离,或许能让妹妹冷静下来,于是他选择留在了那个新的家庭。
新的父母和新的妹妹都是温柔善良的人,让真辉感受到了几乎从未体会过的家的温暖。
可是没想到的是,随着他们的关系越来越亲近,父母竟然会产生了那个意思。
于是,真辉第二次选择了逃跑。
在这座离家乡足有几百公里远的城市,真辉开始了新的生活。
好心收留他的饭田绢代是位说起话来细声细气,柔弱又妩媚的女性,总会让人不由萌生要帮她一把的念头。
她就像关心自己的小叔子幸二一样,对真辉也抱有同等的关切之心。
……虽然有时她似乎把握不太住距离感,总是让不擅长应对女性的自己心头小鹿乱撞。
幸二则是真辉长这么大第一次交到的好友,可以毫无顾忌地和他插科打诨,闹得鸡飞狗跳……然后再被绢姐那带着独特京都腔,一点也听不出是在生气的声音说教一番,对他来说反而是种新鲜的体验。
这一次,自己或许不需要再逃了。
那时的真辉打从心底这么期待。
可是偏偏,他又搞砸了。
唉,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呢?
一切刚刚开始时,还都很正常。
从遥远的秋田跑到京都来读高中,还是作为剑道特招生入学,不管怎么说在学校里都惹眼了点。
不管是在班里还是在剑道部,真辉都能感觉到一些并非怀揣好意的视线。
不过他每天的时间表已经塞得满满的了,实在没那功夫去搭理那些人。
而且多亏了某个人的出手相助,让那些只敢背地里使绊子的家伙收敛了许多。
没错,那时正是她帮了自己一把。
从入学起就坐在自己的邻桌,成绩优秀,态度永远端正大方的少女,织崎 梓珠音。
在入学初,她就曾热心帮自己这个外地人介绍学校周边的环境,还多次协助自己处理一些事务和手续。
当发现有人排挤自己,也是她首当其冲斥责了对方。
虽然她总是说这是身为班长理应做的,但那种不怀私心的态度还是让真辉十分佩服。
然而从某个时间点,他们之间的关系突然就跌至了冰点。
真辉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一贯从容温婉的少女突然便涨红了脸。她不知所措地试图解释些什么,却始终未能组织成系统的语言。最后吐出的更是他从未听过的,近乎悲鸣的尖锐声音。
“你这个人……真是太差劲了!”
没给真辉辩解的时间,织崎就飞快地跑开了,并且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好好跟自己说过一句话,还总是用审视的眼神打量自己,但一发现自己察觉便会立刻挪开目光。
起初真辉还试过主动跟她打招呼,想挽回一下彼此的关系,可在被无视了好几次之后也终于放弃了。
除非是像上次在神社不小心撞见,他甚至开始主动避开织崎。
毕竟,只有逃跑,真辉确实是很擅长。
只不过这一次,可供他逃的范围实在有些小。
唉,女孩子真是难懂。
时至今日,真辉也不是很明白织崎为何突然就把自己当成了眼中钉。
他一时忍不住,不小心把本打算憋在心里的长叹吐出了口。
“哎呀,怎么突然叹这么大一口气啊,年纪轻轻的。”
正在吧台后准备晚市的绢姐迅速捕捉到真辉的情绪,带着熟悉的淡笑走了过来。
“心思太多,当心早早白头哦。”
真辉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啦,我只是在想……”
正当他绞尽脑汁想找一个借口时,绢姐突然轻轻两手一拍。
“哎呀,看我这脑子。今天可是七夕的花火大会啊。”她突然伸手点了点真辉的鼻尖……最近真辉总算是有些习惯她这种亲昵的举动了,“你一定是想去看烟花了吧?”
“啊……啊哈哈,被绢姐看破啦……”
“也对,你们年轻人就是喜欢这些热闹的活动……明明是一年一度的花火大会,却要留在店里刷盘子,也难怪椎名君会不开心。”
绢姐边说边摇头,表情也有些为难。
“我、我没有不开心!”真辉慌忙摆了摆手,“我会好好完成我该做的……”
“呵呵,”绢姐脸上突然由阴转晴,“我开玩笑的。你们几个小年轻就去玩吧。”
她拍了拍手,招呼来龙之介和幸二。
“大家都去看烟花了,今晚店里也没几个客人,我自己能应付得来。”绢姐边说边指了指空旷的店堂,“剑城君,你就带着这两个小伙子去河边吧。”
“你一个人真的没关系吗,绢姐?”
龙之介看起来不太放心,又确认了一遍。
“没事没事,你们先去占个好位置吧,我晚些去找你们。”
听到绢姐这么说,真辉心里也终于轻松起来——不管怎么说他还只是个16岁的孩子,正值爱玩的年纪。
他看了看另外两人,看到龙之介也一脸开心,只有幸二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影响,表情看着似乎有些复杂。
也对,还是不要为那些摸不着头脑的事烦恼了。
我只是暂时逃避一下而已,总有一天,我会好好面对这一切的。
只是逃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很清楚这一点。
……没错,我心里清楚得很,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