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落虚
要求:随意
白日很快到来,分局的人动作迅速高效,仅是一夜便把他的表面身份做好了。覃在拿到资料的时候不过扫了几眼便些惊讶,甚至小小了一下怀疑他们是不是在做这层天衣无缝的身份过往时,向总局申请调取了自己的档案——这是一个暴发户的跋扈儿子。这简直……简直是他的本色出演!
上午十点,一队人马在青歌大剧院的侧门停下了车,一车人先下了车把周围给围得严严实实,打着把厚重的黑伞开了车门。一位挂表戴帽少爷做派的人落了地,带着人背手走了进去。
今天是吴家三少出来和彪爷约定好面谈的日子,两边商量着把位置定在了青歌大剧院——他们那一出《雪车》可是相当经典。吴少爷跟着来接的人入了最上层的包厢,这可是绝佳的好位置。旁边有一厚帘隔绝了他的视线,吴少爷这下可有些恼了,指着旁边擦汗的老板问道:“这帘可挡着我了!你们怎么做的事?存心和我过不去是吧!我看你生意也别做了,趁早滚蛋!”
老板差点给这位爷跪下,他哆哆嗦嗦走近少爷想说些什么,却给旁边凶神恶煞的打手给拦下了,只得大声了点:“吴大少爷,其实这……”
“这戏还没开场呢,吴少爷就要离场不成?”一道声音从厚帘那传来出来,给在场的人都打一愣儿。还是跟在吴少爷身边的人反应过来,他赶忙伸手拉了一下少爷的袖口然后对着那帘拱手道:“可是……彪老板?”
对方没应,只是那手中摆弄着的两大珠子一响一响的。吴少爷拽着剧院老板领口的手,就那么一松一推,理着袖口又坐下了。
“让彪老板看笑话了,惭愧。”吴少爷在一旁放着的果盘里捞了个葡萄丢进了嘴,陷在软椅里没个正形。
“哪里。”对面客客气气的听不出什么毛病,此外就无更多交流了。
包厢下,买票赶来的人们正在陆续进场入座,台上那厚重的幕帘还拉着,偶尔抖动几下还有踏在木板上的响声。吴少爷好歹也是被他老爹塞去国外沾了点洋墨水的人,学业倒是请别人完成得漂漂亮亮,但那外国戏吴少爷可是不假他人,他可亲力亲为地“苦心钻研”——说白了就是这戏他可看不上,甚至也隐隐有点看不起隔壁约着他来这谈生意的彪爷。想到这,他不由地轻嗤了一声。
观众落座完毕,幕帘拉开,好戏开场。借着台上慷慨激昂的台词,彪老板终于说话了:“说实话,我看不懂。不过久闻吴大公子对此颇有研究,可否为我这个老人家讲解讲解啊?”
“吴大公子”——覃抬起了头,这颗被塞万提斯熏陶过的“外国戏”脑袋终于有了它的用武之处,覃模仿着塞万提斯平常和他聊天的调调开始侃侃而谈:“那您这可就问对人了,我虽然没承到我爹的商业头脑,这点不入眼的小玩意还是略知一二的。”
覃呷了口茶,开始了他的“表演”:“雪车的故事很简单,一出复仇记。故事只是讲雪夜列车上发生的惨剧……喏,彪老板看现在,”覃伸出手指了下台上,“现在就是刚刚开始行驶了。
覃还在脑子回忆着,他边摇头边道:“不过这剧的最后倒显得莫名其妙,像是幅画最后收尾草草划拉了两笔,一个搞机械动力的还是别来这行业混饭罢。但话说回来……”这时的“吴大少爷”终于沉不住气了,他迫切想进入正题:“这……”
“欸,这正头上呢,不急那一时。”彪老板打断了他,搓了下左手上的翠绿扳指,一挥手示意属下:“可以先看看货咯!”
下一秒,“吴少爷”的包厢便响起了敲门声,开门便是两人一前一后,为首的中年人一袭黑色长衫,脸上挂着微笑。见人来开门立刻拱手道:“我是老板差来带样货给少爷验验的,规矩咱可都懂,也就不多说了。”
吴少爷听见后面响动,也不扭头,就等着人上前来再看,后头的人跟着验货的人走了过来。那人见吴大少爷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模样也没落了笑,一侧头示意后面端着盒子的人上前来。
“吴少爷,这就是这次要做的生意了。”那人已经从兜里掏出了——一副手套戴上,轻轻拉开了锁扣。
吴少爷颌首示意:“那就有劳……”
“我姓宋,吴少爷。”
“哦,那就有劳宋先生了。”
平平无奇的木匣拉开锁扣后露出了一漆黑的小盒,那盒泛着光,但总感觉有层浮灰。吴少爷离得近,随着那盒子的开启,他忽然闻见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像百花盛开时聚集在一起的芳香,却在其中含了一分苦意。那一刻他感觉世界都安静了,没有台下观众的窃窃私语和掌声,没有台上人枯燥无聊的台词,也没有那些怪模怪样的西洋乐器发出的嘈杂声响。他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没有嬉闹,只有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安静地看书,还有那时不时才会响起的翻页声。阳光透着绢布蒙着的窗格溜了进来,落在那宽大漆红的书桌上,照在了小小的发顶上。
书房里的人,不是他。
那会是谁?
回忆还在继续,下一刻,一个稚嫩但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伴随着书房大门被推开的吱呀声,那个声音说道:“……”
吴少爷……不,是覃听不到了。
这段“虚假”的记忆,是什么时候植入他脑内的?
“快点!快快快!跟上跟上!”站在门边的人对着里面的人大声催促:“小心你们脑袋!动作再快点!欸欸欸那边的,搬好了!里面东西把你们全部卖了都赔不起!”
这边管事的还在催促着工人们尽快装货,那边穿着粗布外套的记账来拿着厚厚的大册子一路小跑过来:“宋叔你给看看?这数目我刚叫外头的伙计一一对过了一样不差。”
被叫宋叔的人这一下笑得牙不见眼,他搭着记账的肩膀往外走寻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从怀里摸出了个小布袋,里头叮铃咣啷的,记账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他连忙推阻诶:“这、这我可不能收!大伙都是给人干事儿的,哪里讲得了这些?”说罢,手又往宋叔那推了推,“我先走了啊,那边还等着咱呢!”
时隔多年,覃又一次踏上了这片土地。船上虽然好,但任谁坐了半个月的船多少还是有些不适的。码头的人都穿着粗麻布的外褂,人人都着长衫大袍,倒显得他一身西装风衣还拄着手杖的模样像是个在外国喝了几年洋墨水的。不过真要较起真来,非说他在国外喝了几年洋墨水倒也不假。
出发前,X难得找了一次他。会议室里没有其他人了,X就坐在长桌的尽头,而他的位置上放着一沓牛皮纸封着的文件,覃刚刚想拆开,X终于说话了。毫无机质的声音透过黑冷的蒸汽面具总是叫人有些听不清。
“……快到了再开,是回收任务,其他部门不会对此次任务进行留档记录。”
“那好歹告诉我去哪里吧代言人小姐?”覃见X要离开了,站起身喊了一句。
但她的脚步未停:“你会知道的。”
他现在确实知道了,当年他就是离开了这个地方才活下来有了后面的一切。
覃迈着一瘸一拐的步子,在路边招了个黄包车,从口袋里摸出个纸条给车夫:“去这。”
可他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动,他往前探:“怎么了?”
车夫挠挠头,他把纸条递回来,语气是说不出的无奈和羞愧:“俺不识字几个,不知道这写的……”闻言覃才回过神来,这不比纽兰特的出租车司机,上车递纸条就可以闭上眼等着了,海都的人还是这么……他笑了笑,开了口:“抱歉,我刚刚来海都不太熟悉,您带我去霍氏商行门口就行了。”
“得嘞!”
覃闭上眼,在脑中把任务文件一一分析。
海都繁茂这么多年,什么新鲜玩意这里都有,覃离开之前这里就是全国最大的贸易点。而什么都有底部的根基支持,在海都这庞然大物之下,有一根支撑着繁华奢靡一切的支柱。说得这么玄乎,其实它有个更通俗易懂的名:黑市。
就像海都人民都知道海都商会大王是谁一样,黑市的人也都知道黑市的大王是谁,但——调香师是谁,其实谁也不知道。只听说他活了很多年,是黑市的幕后之手,又听闻他调的香千金难换,有医死人肉白骨的作用。每年总是有新入黑市的人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传闻嗤之以鼻,但这时上了年纪的人就会告诉这些人调香师的诡秘之处。这一来二去的,总局终于注意到海都有什么东西在酝酿了,便派了从这离开的覃来执行任务。
霍氏商行离得近,没一会儿就到了,覃感受着停下的黄包车从口袋里摸出了几张面额比较小的纸钞塞给了车夫,他也不管车夫在后面叫着“先生不用这么多!”的响声,支着拐杖一跛一跛地踏进了门。覃略过大厅里的人山人海,径直上了楼转入一个小隔间站定,用手杖敲了敲墙。那听上去……像是空心的。
墙倒是没开,不过另一边墙倒是发出了声音,他听着倒像是从那幅仿得挺好的山水画后面传来的。
“您好,我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我是纽兰特外差来的,叫你们负责对接的人来吧。”
“那么请问阁下是……”
“上阁院,覃。”
“原来是覃先生,我们已经知道总局的命令了。请走出这隔间,出去后往右手边走六步推一下那盆兰……”里间的人还没说完,他便看见覃站在了自己眼前。
“你们也该换一下了。这东西的年纪应该比我还……算了。”覃掸了一下肩上落下的灰——那都是机关启动的时候顺着墙面缝隙漏出来的。
覃自来熟地往椅子上一坐,从包里拿出已经拆封的文件。这里很暗,没点几盏灯,借着微弱的灯光还能看见黑木漆的桌上留着已经干涸的水痕,看来这里确实不怎么用了。
“……覃先生,我们将会为您提供一切助力,总局发来的文件在这之前我已经仔细阅读过了,任务内容为追捕‘调香师’,请问有什么异议吗?”负责对接的人笑眯着眼,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木盒在他眼前打开了锁扣。
里面只是一张地图,还有一张小字条。对接人把木盒推向覃,笑道:“这是地图,上面已经标明了各个地点和机关,我们的人员现在已经在入口处等候了。”这时他伸手虚点了字条,“这是有人留给您的,请在无其他人在场时打开。”
覃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字条是谁塞的,X?她可不是会给“温馨提示”的好人。
夜晚很快来临,覃躺在旅所的床铺上,从怀里掏出了字条。很短,他阅读得很快,也很迅速地坐了起来。覃沉吟片刻后,从口袋里摸出了打火机“咔嚓”一声将字条点着。
那字条的笔迹很熟悉,但他想不起来执行局内谁是这种字体,四四方方的汉字让他感到有点陌生。那字条上赫然写道:“欢迎回来。”
作者:不落虚
要求:随意
又是一年一次的元夕到了,宗门每在这个时候就露出自己人性化的一面——即元宵宴。
修仙路漫,待人身怀一身他人所不能及的修为回乡时,可能看到的只是两座无人打理的荒坟,而自己还是青年模样,叫人不由唏嘘。所以,修仙即是斩断尘缘。但大多是弟子对于人世间多有留恋,但宗门门规第一条便是不得私自下山,不知有多少人望着山下零星点点的灯火黯然回首。
于是便有了元宵宴,元夕时节全宗门上下不分品阶,不看出身,只为热热闹闹吃一顿“宗宴”。这一天大家都开开心心的,课业都会比平常轻松许多,大大小小的烦琐事都会在这一天偷摸着躲到无人的地方去。弟子们借着这宴席,总会沾上一点微乎其微的烟火气,告诉自己并未无情。
不过这些都与谢涣没什么关系。他常年独自一人住在不云峰上,宗门里平日无什么大事都不会去打扰他,他也总与师尊没什么联系——其实只是双方没什么要紧事就懒得说,谢涣又身为体修,元青师尊除了剑术也没什么好指导他的。但就是因为这师徒二人总是见不到几面,宗门里时有时会传出元青长老和其徒弟不和的谣言来。
不过这一切都在小师弟严崇来了之后有所改善——啊,跑远了题。
谢涣其实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他记事起就是在宗门内长大的。又加之早慧,师尊也着重强调修道不应与世俗情感为之固化,他便也不怎么与人交际。待人接物总是隔着什么,叫人多少有些不自在,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他这般性子。
但他不修无情道,竟是令人意外地讲究在“随心”一词上。这一点多少偏了向来宣扬“修行就该随心所欲,端着样子有什么好”的魔道之人。
不云峰上除了他再无任何人,连猛兽都没有,谢涣推开竹舍的门,倒是惊起了院外不知名的鸟雀们。他抬头望去,如同蘸了饱饱的墨汁在天幕上画了一道又一道的夜空映入眼帘,皎月散着柔柔的光芒,借着月光可以清晰地看见周围的一切。月朗星稀,偶尔几颗零星的星子缀在空中,倒让白月显得不是那么孤单。
满月啊……他想,今天已经十五了吗?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冷梅香气,他忽然想起来今天已经是元夕了。院子里有棵两丈高的桃树,谢涣将上面细小的花苞看得真切,忽而感叹又是一年过去了。今日既然是元夕,想必宗宴已经办起来了吧?以往的宗宴总是那么热闹,不过在谢涣十五岁的时候他就搬到了不云峰上,再也没去过了。
元夕佳节,人间那是一等一的热闹。花灯在河里你推我搡,街上是人山人海,街边的小摊上有各式各样的面具,又或者是形态各异颜色鲜艳的提灯。有巧聚心思的圈一大块地,挂上各样的字谜供人思索,猜对了就可以把灯提回去。蜜渍的果脯,小巧的风车,颜色讨喜的糖果,无一不叫小谢涣看花了眼。
“涣儿可有什么看中的啊?为师给你买。”元青剑尊伸着自己的小拇指让小谢涣牵着,弯着腰笑眯眯的:“涣儿这是头一回下山过节吧,为师带你好好玩!”彼时谢涣还是个可以被人抱在怀里的软糯团子,粉雕玉琢的瓷娃娃是人见人爱,完全不知道后来怎么一副生人莫近的冷淡样。
小谢涣牢牢拽着元青剑尊的指头,只恨自己一双眼不够看,亮晶晶的觉着什么都新奇。偶然间路过一个买提灯的摊,小谢涣就地站住不走了,一个劲盯着人家的摊上看。小贩是个憨厚的大汉,他注意到小谢涣闪闪发光的眼睛,咧嘴一笑:“诶!小公子看上俺们家哪盏灯啊?叫你爹买一个不?都是自家扎的,算不上巧,倒也好看。”
元青剑尊先是一愣,但也没有多说些什么,他低头看着小谢涣,柔声道:“涣儿看上什么了?直说便是。”小谢涣的眼光在摊上流连,似乎在仔细挑选。不一会儿,小谢涣抬起手指着一个花灯,抬头望向元青剑尊,说话声也是软软糯糯的:“师尊,我想要那个。”元青剑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个小巧的兔子花灯。
不多时,那盏兔子花灯就被小团子提在了手中,小团子眼睛亮亮的,看样子是对这新奇玩意儿喜欢得紧。而这时候空中有细微的雪花,开始轻轻地飘落,就好像什么白色的星子,突然降临在这个人间。
明明已经是元宵,但是这雪却依旧下了下来,似乎是老天也赶着这人间的热闹。元青师剑尊弯下腰把小团子抱在怀里笑着问他:“今天还是你出生自以来,师父第一次带你下山过元宵,以后如果涣儿还想来的话师父肯定还带你玩的啊。”小团子窝在元青剑尊怀里笑得可开心了,平常总是板着一张小脸的他这次没有丝毫的掩饰,终于有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几分样子。
小团子这样今天过的很开心,最后和师父一起在河边放了花灯,开开心心地趴在师父的背上睡着了。
思绪转回,林中低低的几声虫鸣把他的思绪完全拉回,一个人住久了,总是会模糊时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借着月光,他看见地上有着薄薄一层、要化不化的雪,轻轻踩上去也没有什么声响。他就这么一步一步往回走,看见一个前面还有一个小亭,准备去坐一会儿。这个时候,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布置在外的灵阵有人碰到了,于是他坐在了竹林前的小亭里,等着那个人来。
不一会儿,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谢涣抬眼望去,原来是小师弟提了个小木盒上来。他一眼就看到了亭子里的谢涣,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斟酌着自己的词句:“师、师兄……今日是元夕了。师父,师父叫我莫忘记了师兄,宗门里的宴会你总是不来,然后我就赶紧吃完宗宴,去厨房那端了点吃食送给师兄,师父说你一个人喜静总是会独处一个人,于是我就来悄悄打扰一下师兄……”
谢涣没说什么,只是偏头对亭子里另外一个位置说了一句坐。等到严崇走进来谢涣才发现,原来他手上提着的不只是个简单的灯笼,那应该是盏……花灯?也许是它的外表并不像一个花灯该有的样子,做工多多少少有些粗糙。
严崇提着盒子放在了石桌上,赶紧打开后端出了一小碗元宵和一小碟点心一样的东西递给他 还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因为我也不知道师兄喜欢吃什么,就端了一碗元宵和一碟梅花酥上来。望师兄不要嫌弃。”说罢,像是逃跑似的,严崇提着小木盒就急匆匆地走了。
还留下了那盏小花灯。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还是回头叮嘱了一句:“师兄,元宵莫要凉了再吃啊!”只留下了谢涣一个人坐在小亭里,看着那碗冒着丝丝热气的元宵。
他沉默了半响,慢慢拿起了勺子,一口一口,把那碗元宵吃完了。又收起了碗,提起那个花灯回了竹舍,还把它挂在了门外。
元宵很甜,那碟梅花酥也很甜。
严崇其实一直没告诉谢涣,那碗元宵,那碟梅花酥,那盏小花灯,其实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做的。为此他还挨了师父的责罚,师父说他不好好修炼,净干这些没有用的事情。于是这些东西都是他在修炼的时候,练剑的时候,偷偷背着师父挤出时间来做的。他还偷偷去找了负责厨房的小师姐请教,一个人练习了很久。
上一世,严崇有很多话,很多事都未曾对谢涣出之于口。
于是就这么错过了一辈子。
作者:不落虚
要求:笑语
“快点!快快快!跟上跟上!”站在门边的人对着里面的人大声催促:“小心你们脑袋!动作再快点!欸欸欸那边的,搬好了!里面东西把你们全部卖了都赔不起!”
这边管事的还在催促着工人们尽快装货,那边穿着粗布外套的记账来拿着厚厚的大册子一路小跑过来:“宋叔你给看看?这数目我刚叫外头的伙计一一对过了一样不差。”
被叫宋叔的人这一下笑得牙不见眼,他搭着记账的肩膀往外走寻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从怀里摸出了个小布袋,里头叮铃咣啷的,记账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他连忙推阻诶:“这、这我可不能收!大伙都是给人干事儿的,哪里讲得了这些?”说罢,手又往宋叔那推了推,“我先走了啊,那边还等着咱呢!”
时隔多年,覃又一次踏上了这片土地。船上虽然好,但任谁坐了半个月的船多少还是有些不适的。码头的人都穿着粗麻布的外褂,人人都着长衫大袍,倒显得他一身西装风衣还拄着手杖的模样像是个在外国喝了几年洋墨水的。不过真要较起真来,非说他在国外喝了几年洋墨水倒也不假。
出发前,X难得找了一次他。会议室里没有其他人了,X就坐在长桌的尽头,而他的位置上放着一沓牛皮纸封着的文件,覃刚刚想拆开,X终于说话了。毫无机质的声音透过黑冷的蒸汽面具总是叫人有些听不清。
“……快到了再开,是回收任务,其他部门不会对此次任务进行留档记录。”
“那好歹告诉我去哪里吧代言人小姐?”覃见x要离开了,站起身喊了一句。
但她的脚步未停:“你会知道的。”
他现在确实知道了,当年他就是离开了这个地方才活下来有了后面的一切。
覃迈着一瘸一拐的步子,在路边招了个黄包车,从口袋里摸出个纸条给车夫:“去这。”
可他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动,他往前探:“怎么了?”
车夫挠挠头,他把纸条递回来,语气是说不出的无奈和羞愧:“俺不识字几个,不知道这写的……”闻言覃才回过神来,这不比纽兰特的出租车司机,上车递纸条就可以闭上眼等着了,海都的人还是这么……他笑了笑,开了口:“抱歉,我刚刚来海都不太熟悉,您带我去霍氏商行门口就行了。”
“得嘞!”
覃闭上眼,在脑中把任务文件一一分析。
海都繁茂这么多年,什么新鲜玩意这里都有,覃离开之前这里就是全国最大的贸易点。而什么都有底部的根基支持,在海都这庞然大物之下,有一根支撑着繁华奢靡一切的支柱。说得这么玄乎,其实它有个更通俗易懂的名:黑市。
就像海都人民都知道海都商会大王是谁一样,黑市的人也都知道黑市的大王是谁,但——调查师是谁,其实谁也不知道。只听说他活了很多年,是黑市的幕后之手,又听闻他调的香千金难换,有医死人肉白骨的作用。每年总是有新入黑市的人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传闻嗤之以鼻,但这时上了年纪的人就会告诉这些人调香师的诡秘之处。这一来二去的,总局终于注意到海都有什么东西在酝酿了,便派了从这离开的覃来执行任务。
霍氏商行离得近,没一会儿就到了,覃感受着停下的黄包车从口袋里摸出了几张面额比较小的纸钞塞给了车夫,他也不管车夫在后面叫着“先生不用这么多!”的响声,支着拐杖一跛一跛地踏进了门。覃略过大厅里的人山人海,径直上了楼转入一个小隔间站定,用手杖敲了敲墙。那听上去……像是空心的。
墙倒是没开,不过另一边墙倒是发出了声音,他听着倒像是从那幅仿得挺好的山水画后面传来的。
“您好,我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我是纽兰特外差来的,叫你们负责对接的人来吧。”
“那么请问阁下是……”
“上阁院,覃。”
“原来是覃先生,我们已经知道总局的命令了。请走出这隔间,出去后往右手边走六步推一下那盆兰……”里间的人还没说完,他便看见覃站在了自己眼前。
“你们也该换一下了。这东西的年纪应该比我还……算了”覃掸了一下肩上落下的灰——那都是机关启动的时候顺着墙面缝隙漏出来的。
覃自来熟地往椅子上一坐,从包里拿出已经拆封的文件。这里很暗,没点几盏灯,借着微弱的灯光还能看见黑木漆的桌上留着已经干涸的水痕,看来这里确实不怎么用了。
“……覃先生,我们将会为您提供一切助力,总局发来的文件在这之前我已经仔细阅读过了,任务内容为追捕‘调香师’,请问有什么异议吗?”负责对接的人笑眯着眼,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木盒在他眼前打开了锁扣。
里面只是一张地图,还有一张小字条。对接人把木盒推向覃,笑道:“这是地图,上面已经标明了各个地点和机关,我们的人员现在已经在入口处等候了。”这时他伸手虚点了字条,“这是有人留给您的,请在无其他人在场时打开。”
覃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字条是谁塞的,X?她可不是会给“温馨提示”的好人。
夜晚很快来临,覃躺在旅所的床铺上,从怀里掏出了字条。很短,他阅读得很快,也很迅速地坐了起来。覃沉吟片刻后,从口袋里摸出了打火机“咔嚓”一声将字条点着。
那字条的笔迹很熟悉,但他想不起来执行局内谁是这种字体,四四方方的汉字让他感到有点陌生。那字条上赫然写道:“肯德基疯狂星期四,给我五十我边吃边写你看。”
碎碎念:是疯狂星期四文学,下个月初便会进行替换,牢头别杀我(顶锅盖跑
作者:不落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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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睡五分钟”的铃也过去了,陈洋终于从尸体变回了活人,头上的鸡窝无声息地诉说了昨晚他的睡姿有多么狂放不羁。他还是一副要睡不醒的德行站在镜子前,任由电动牙刷做着无用功。
八点半上班,现在是七点五十三。他洗了把冷水脸终于清醒过来,开始蹲在脏衣篓前翻找衬衫——只穿了昨天一次应该不要紧吧?
急急忙忙地还扣错了一颗扣子,只能解了重来。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是这个城市里多少的缩影呢?不过陈洋现在可没时间去思考这些,因为再拖延下去公交车就赶不上了,没公交车的话离公司那几公里这点时间是万万不够的。
在他蹲在抽屉前翻找了另一只袜子无果后,他只得回到脏衣篓旁边穿过的袜子堆里,找了只颜色相近的袜子凑合着穿上了。
出门前终于解决了——噢,头上那捋特立独行的头发还在坚持,陈洋拿手沾了点水压了压见无效果也就不再纠结了,背着包拿上各种现代人必需品急匆匆出了门。
公交站前人山人海,大家都睁不开眼睛,陈洋甚至看见个姑娘头靠广告牌半闭着眼睛脑袋还一点一点的,真担心她下一秒就摔了——噢,325路公交来了。很多人一看见公交准备进站就“呼啦”一下站在了路边,就等着车门一开争先恐后地往上挤。
他也不例外,早早准备好口罩和健康码还有待会要扫的乘车码和场所码,又将肩上的包紧了紧,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好在是安然无恙找到了一只在这趟车上可以短暂属于他的车吊环,站稳扶好后,公交车启动了。
当然,要是这一天如此平常,那也没有此刻在这里给各位看的必要了,让我们直接拉动进度条。
有惊无险地打完了卡,陈洋一路小跑还是没赶上电梯——28层,他是不可能爬上去的。在刷了几个短视频后,面前的门终于“叮”地开门了,就在快要关上门的时候,电梯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声:“谁看见我的鞋子了!”陈洋差点没憋住,但这种事情在这个时候发生真是再平常不过了。这个时候他终于想起了早上迷迷糊糊间两只不同的袜子,这让他的脚忽然有了某种不适,左右都有,这让他在拥挤不堪的电梯里忽然觉得自己迅速缩小并且窝在了最里角,他忽然很想把鞋脱一个后跟下来看看自己的短袜。
摸出手机打开了百人禁言工作大群,里面全是发的通知,划到最新一条。
今天是领导来视察!陈洋知道不会着重去看自己一个小职员,但还是不免得紧张。
还是让我们继续快进吧。
镜头最终定在了早上十点四十一分二十三秒,陈洋扑倒领导的瞬间,播放。
办公室里兵荒马乱,陈洋的汗如雨下,陈洋顶头上司的道歉,咆哮的领导,这些在陈洋耳中忽然变得很远,让他眼前有些发黑。
领导终于走了,在上司的多方求情和晚上饭局的邀约下,他也不在乎这样一件事了。陈洋接受着办公室其他人的目光,只想把自己永远锁在工位上。
“你可以去人事部了,公司会按照合同给你额外的赔偿。”
“可是……”
“就不说你今天的事了,你无故缺勤多次,还无视了协助改善的业务命令……”
“请问,本公司还有什么继续雇佣你的理由呢?”
“求求您能不能……再给我次机会?我这个月房租,还有我的母……”
“现在,请你离开。”
那身皱巴巴的西装还裹在身上,那是陈洋母亲来看他时给买的,老人家不知道什么牌子,就独自去了商超买了见贵的。陈洋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哪来这么多钱,还是后来姐姐打电话才知道老人家喜欢自己去捡矿泉水瓶,怎么拦也拦不住。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我真的……”
我需要。
那么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断了。
系统还没公告离职,陈洋轻而易举地问到了晚上饭局的地址,他面带笑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和自己不怎么熟的同事打招呼,步履轻松地走出了办公楼。
他退租了,把卡上所有钱打给了母亲,编辑短信:“发工资了。”
他去了五金店。
几天后,河岸拉起了黄色警戒线,警察接到了早上在河边钓鱼佬的报案,从岸边拉回了具尸体。尸体被泡得不成人形,整具尸体高度浮肿,衣物紧紧地勒在身上,没有外伤。一边披着雨衣的警察捏着鼻子,站在赶来的检察科人员旁边仔细打量着什么。
只见那尸体的脚上,还套了只破洞的袜子。
作者:不落虚
要求:无声
一镐子下去,冰屑和泥土被带出。银色的十字镐照得泥土闪闪发亮,但是没有人会去欣赏无用的泥土,比起这些,对他们来说泥土之下被掩埋的东西才是重中之重。镐子被不知疲倦的人挥舞了多少次,一铲一铲的泥土被抛向地面,落在那堆由砖石和泥土堆积起来的土丘上。
一个戴着斗篷的人就这么站在坑边看着这些热火朝天的汉子们干活,没有人知道斗篷下的人身份,也没有人知道半个小时前这个人被紧紧扣在一起的眉头。他们只知道,半个小时前雇主加了双倍报酬,要求他们从铁锹换成镐子。
“当——!”镐子碰见了某种坚硬的东西,敲击声在这个洞穴里回荡不去。为首的男人看向斗篷人,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斗篷人从坑边一跃而下,为他绕开了一段路让其通过。只见那个人从斗篷底下伸出一只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慢慢拂开刚刚镐子敲过的地方,露出了黑色的一角,上面隐约有纹路可见,除此之外要等挖出来了才能看见全貌。
斗篷人笑了一下,管他们藏得多深,老鼠就是老鼠,即使有“棺椁”还是这样。
一共是六副,漆黑的金属怪物散发着白雾——那是温度过低导致的。上面刻满了晦涩难懂的字符,但斗篷人看见它们却如喝水一样简单,字符在脑子上下翻飞,它们排列,它们组成,它们被自动转化成简单的字句浮现于脑中。
“……把它们……”为首的汉子终于听见了这个雇主的声音,很沙哑,像地上的沙子被用力来回摩擦的声音,他几乎要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全部,装到外面的,车。”
当晚十二点,最后一趟列车在车站敲响了铃——明天这里就会被封锁。别紧张,只是没有什么人会再来这了,上面不会把每年铁路维护的钱花在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所以也就不会在意这趟列车最后额外挂了节车厢了,不过本来也没多少人上这趟即将停运的车便是。蜿蜒的铁路在这片大地上盘绕,黑色的烟雾,火车的鸣笛,和那盏亮如白昼的灯,刺破了这个本该沉默的夜晚。
一个金发的少女坐在窗边,车厢里灯全熄了,只有她面前不停摇晃的火光还有一丝光亮。她单手托腮,另一只手藏在了斗篷里。
——这里是一切的开始。
那个时期,还没有铁路,也没有建筑,甚至没有人类,连极耐寒的动物也不愿踏入这里。
这就是奥普维特,传说中这是一片受了诅咒的大地。
少女听着车厢与车厢之间的咯吱声,陷入了过去的记忆之中。
欢笑声......不,是剧烈的喘息突兀地出现在这个地方,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奔跑着,衣着单薄,双脚青紫……但他们确实实奔跑在这片大地上。大团的白雾从他们口中不断呼出,而肺部也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即使是这样,他们也想活下去,但是身后不远处那响亮的犬吠游荡在上空,这声音仿佛不仅仅是犬吠,更是死亡的脚步声,他们的双腿被沿途的尖刺划出了许多的小口子,那又如何呢?
可火车的鸣笛拉回了她的思绪,从车头“走”到车尾,最后她发现了不对劲。这里没有第二个活人了,可那敲击声、细细的咒骂声、还有车厢的摇晃和明灭的灯光,少女走到了放着那几个铁怪物的角落里提起了手里的灯,她注意到锁扣移位了。
有人还在挣扎。
彼时,在外人眼中少女只是传统意义上的手无缚鸡之人,她甚至只拿了一根撬棍作武器,灰眸总是低垂着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
忽然,背后的窗户大开,外头还在下雪,连手上的灯都被这风雪吹得摇摇欲坠,被打开的窗户塞进了许多的雪。车厢里变得湿漉漉的,把一切吹得一团糟。
很冷,风也很大。
少女这么想着,这还远远不够。
她猛地转过身,抽出来身上的撬棍,往后方抽去——
在左手抽出的一刹那,她迅速右手抬起格挡,借着旋转的惯力抬起了右膝盖重重地往上一顶。
那背后偷袭的人被这一击打得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撞碎了木门,背部狠狠地撞在了金属上,一口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被吐了出来。
少女走到他的面前,揪着这个人的肮脏衣领,把他提了起来往外拖。这途中,那个人嘴里一直在嘀咕着什么,那语言少女听的一清二楚——那是上个世纪的语言用词了。
“……还认得我吗。”少女没看后面这具活着的尸体,她只想把这东西塞回应该待的地方去。血痕被拉得长长一条,她也不管那声音渐弱的呻吟,因为那东西认出来了她是谁。
从那支离破碎的字句中她只拼凑出了一个意思:怪物。
少女也不想在意这么多了,就在她拉着那东西的衣领走到被打开了一半的铁怪物前,手上用着的力忽然就松了。她当机立断将手上的撬棍往后一送,但挥空了,只是手上还留着衣服的残片。
很烦,不想做这之外的工作。她想着,但又只能往回走把那东西抓回来。随着她一步步踏出的动作,身体也产生了某些变化,具体可以表现为:她现在是浮空的,靴子和地面留出了一点距离,视野变得更加清晰,周围的声音瞬间被放大几百倍。
滴答。
少女一跃而起,而手中的武器也紧随其后地从下往上挥起,带着响亮破空声,还有对方惨痛的喊叫。
肋骨应该是断裂了,也许已经扎进去了,无所谓,“棺椁”会负责治好这些的,在此之前只要不让这东西死了就好。
真可笑,呼吸声这么重,就像在她耳边大声喘气一样。以为列车行驶和摇晃还有远方的汽笛声就能蒙混过关吗?
少女拽着这块死肉的脚,带着他拖回了一开始的车厢,终于“棺椁”还是合上了。
在解除“状态”的那一刻,她觉得身体被拉入了绞肉机内,伴随着某种声音的细密私语,将原本的脑袋挤得鼓鼓胀胀的,就好像要爆开一样。过去的记忆不断在脑中闪回,但那都是另一个人的。
使用得越多,融合度越高。少女的眼睛开始呈现出一种涣散的状态,好像有一个人要带着满身的血污撞进她的身体一般,要把她带回那片雪原,带回那个开启大门的夜晚。
——在那群也许不能算是“树”的物质下,一切都变得有些苍白。祂抬起头,带上自己的手臂——腐烂的肉顺着勉强称作“骨头”的东西缓缓流下,带着浓黄的水。粘稠的声音从喉间发出类似于“咔嚓”的杂音,祂越于人类所掌握的知识之外,却带着致命的吸引力,但是这一切就是不可思议地发生了。群星闪着微弱的光——在这伟大的诞生下,不论什么都会显得黯淡无光罢了。那惊叹、那恐惧、那仰慕,在这一刻,达成了某种美妙的平衡。头顶的星空,那令人作呕的声响再次从那里传来,在这样的时刻,祂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那炫目的,扭曲的光在列车的上方不断倾泻,似乎神灵也在为此感到恐惧——这个时候没有人在乎是否被亵渎,他们沐浴在“神”的荣光下而动弹不得,他们在一同迎接神的降临。
几日后,列车到站了,最后的车厢只下来了一个人,她蓝色的眸子清澈如水,她微打着卷的灰发听话地垂落下来,她对人们礼貌有加。她在这座名为“纽兰特”的城市迅速安顿下来,从此过上了平凡幸福的日子。
是吗?
作者:不落虚
要求:无声
欢快跳动的炉火边,是锡壶里烧好的热茶与厚厚的毛毯,火光的照射下那影子在书页上翩翩起舞。
而苍老的声音在屋内突兀地响起。
“波利亚,多么荣耀的名字。”
她美丽,优雅,如同一架巨大的钢琴,而伟大的统治者就是这架钢琴的演奏者。乐器可能会损坏,但永远不会缺乏演奏家。波利亚子民的命运,就是选出一个接一个的演奏者弹奏这架巨大的钢琴,将波利亚之声奏响于这片大地。
偌大的教堂,只有一个人。他虔诚地跪在一片烛光前默声祷告,他头顶上的王冠昭示着无比尊贵的身份,但额角的汗珠却沉默地诉说出了一切。
他只是在祷告,祈祷神明能够再次眷顾自己的国土与子明,祈祷奇迹的降临,祈祷自己的声音能被云层之上的存在所闻。
教堂外,门口有个男人焦急得来回踱步。他恨不得自己能直接推门进去大声高喊前线的一退再退,但主祭拦着他让他耐心等待,对于神的祷告必须不被任何人打扰,这会被视为对神明的不敬。
“我明白您的焦急,”主祭这时候揣着袖子开口了,“可……您也明白,帝国已经很久没有降下过神谕了,陛下他这也是不得已最后只能再次求助伟大,希望您能再稍等片刻。”
男人也绷不住了,他停下脚步似乎要盯穿这花样繁复的黑色大门,他快要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慨。他只想现在推开这烦人的老东西把里面的陛下揪出来让他看看前线的战报。
他们已经不能再退了,艾尔伯特的攻势凶猛如雄狮,大口撕咬与咀嚼属于着波利亚的血肉。但是……男人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待。
过了一会,皇帝出来了。高贵的皇冠和华美的长袍按不下他眼底的疲惫,也盖不住他浑身的颓丧。他抬起头对主祭行了礼便带着随从匆匆离去,男人见状马上跟上,把手中一沓文件悉数递上嘴里也开始一连串报告大事。
主祭就站在教堂门口目送他们,等陛下上了马车离开后才转身进去。
马车上,皇帝捏了捏眉头终于听完了军务的报告,他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不已:“我知道了,谢谢你德劳科卿。相比于这件事我更想知道……找到了吗?”
德劳科马上坐直了身体,但头低了下去:“……还没有,我已经命人去更偏远的乡郊了。可是……真的会如主祭大人得到的预言那样吗?”
“你要知道,我们的献祭已经不能够取悦神明了,”皇帝抚上了自己的额头,“我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取得胜利,他们都是计划好的,像暗处闻血而动的豺狼,就等着你放下武器的那一刻冲上来把你撕得粉碎。”
德劳科垂下眼眸,他当然知道“他们”指的是谁,是那些每年对他们积极上供阿谀奉承的周边小国,这次因为版图的另一只庞然大物的虎视眈眈——艾尔伯特的进攻,他们都持中立态度。想到这里他在心底对这些东西啐了一口,那副献媚讨好的模样真是令人作呕。
但是……德劳科望向窗外后退的风景,征兵,粮食,武器,物资……这些东西快要把这个国家掏空了,回去面对财务大臣的苦脸他也不能如从前一样吵起来了,这个国家真的要逝去了吗?
城门口,士兵刚刚把陛下的召令贴出去,小小的木牌前顿时聚满了人。其中还有勉强识得大字几个的人在人群中大声囔囔:“皇帝陛下代圣庭领了预言,请人入庭受洗,成功者报酬……六十卢锡!!”
“六十卢锡”的消息顿时在人群中炸开了,那可以保证普通家庭正常生活三年!人们已经被巨额的报酬冲昏了头脑,开始不管不顾往前推挤。后来的人也不管前方发生了什么,也开始往里挤。
哭喊声,叫骂声,随后赶来的士兵的呵斥声搅和在一起。未干涸的脏水,湿漉漉的泥巴,动物的粪便也混合在一起,后面的人把前面的人按进地里,争抢着去看那薄薄的羊皮卷——即使他们根本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那张告示正文如下:
“致我们波利亚的子民,我于近日从圣庭得一预言,其书多年不见的圣子将带着神的领信为我们的前线吹响胜利的号角。但不知其具体,可否将你们身边有不同于常人的人告知于我呢?可以带入本都的教所进行一番询问,若能找出圣子大人必有六十卢锡酬谢。
德劳科·杜兰德”
人人都在讨论这件事,而神明似乎给了这个国家喘息的时间。在关键的一次作战中,还在艰难抵抗防御的士兵犹如神助,抢回了三座城市。周边的国家马上见风使舵纷纷出兵援助波利亚,以最后艾伯特的停战协议换来了短暂的和平。
但是皇帝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整个人黯淡无光,每天像可怜的犬类蜷缩在教堂里,近乎魔怔地祈祷,如此日复一日。
——但是这和上市集跟着外祖母卖东西的阿斯蒂没什么关系。女人总是不重要的,她们只需要保证男人们的饮食起居和子嗣罢了,多的也不需要。
倒是收摊回去时有了点小插曲。阿斯蒂和外祖母走在路边,夕阳在他们背后把她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偶而有熟识的人经过打声招呼,阿斯蒂也回以微笑。
噢对了,在那之后过了两年了,在告示遍布全国的时候人民沸腾了,连教所的大门都快被砸烂了。于是不得不限制每日进入的人数。这种热情持续了半年,每个人都说自己是圣子,每个人都能掰扯出几句唬人的话来,最后被戳穿谎言也不害臊,全须全尾走了出去。
就这样,每日除了来祷告的人,来接受问询的人越来越少,而城门口告示栏上早已被其他的事情掩埋,老一辈的人看着这个不再信仰神明的国家也只能叹气。
阿斯蒂倒没什么感觉,或者说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多年不回信的人身上听起来真是太可笑了,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想想晚上的土豆浓汤到底放不放肉块来得实在一点才是。这么想着,她转过头准备问问外祖母的意见,一个不留神被脚下绊了一跤。
“这路还是这么……不好走。”她低头看了一眼却被吓了一大跳,刚刚绊倒她的看轮廓像是脚?
那竟是个人,穿着朴素,在田间躺着,眼睛没睁开,也看不清有没有起伏。阿斯蒂后退几步,马上抓着外祖母拉她来看,拿了根树枝戳了戳。
——“你没有名字吗?”阿斯蒂坐在桌前,面前是那个倒在田地里的少年。
“没有。”少年不断搓捻着衣角,“我醒来就在那了。”指的是田地。
“那你在这住一晚吧,明天送你去科尔先生那。”阿斯蒂也困了,看着这少年可怜兮兮的估计也比自己小不了几岁,安顿好他就回去睡觉了。
再见到少年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了,他带着和自己体格不符的帽子,裤脚扎起来的。一看见阿斯蒂就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打招呼:“埃迪!”等少年冲到面前来时,她才意识到原来那句“埃迪”原来是叫她。阿斯蒂大笑起来:“我叫阿斯蒂,A-s-ti,”她故意说得很慢,“记住了吗?”
少年跟着小声念了几遍点了点头:“会了……是阿泰!”阿斯蒂服额叹了口气,但看着他眼里的兴奋劲,也不好意思纠正他了,看他神色还行,她又开口:“在科尔先生那过得怎么样?吃的有吗?”
少年点了头,他拉过挎包展示给阿斯蒂:“科尔,先生叫我,送信和跑腿,每天有面包和汤,很好吃。”
看着他如婴儿一般牙牙学语的样子,阿斯蒂莫名其妙笑得很开心,少年不知道她笑什么,只是也跟着她笑起来。两个人就这么在路边走着,阿斯蒂终于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了,她还得给外祖母带布呢。
“我先走啦!回来找你玩!”阿斯蒂脚步快了起来,最后变成了小跑,转过几个弯便消失在视野里。少年踢着石子一步一步走着,他抬起头问旁边墙上站着的鸟儿:“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开心,”说着他摸了下自己的左胸,“感觉这里,空空的。你知道怎么办吗?”
那不知名的鸟儿声音婉转动听:“不知道,你,不是,和我一样。”它惊讶之余还是回答了这个奇怪的人类,它出口的还是自己的叫声,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拍拍翅膀便飞走了。
他听见草丛里的窃窃私语,他从桥上过又听见灰鸭的哈哈大笑,他从树下经过又知道了哪里的麦子最好吃。世间万物在他耳朵里大声叫喊,仿佛要把脑子挤压变形了。少年只能和阿斯蒂一样跑起来,跑起来就不会有力气听到这些声音了吧?
最后一个猜测是圣子的人被推上了祭祀台,他被固定在巨大的石板上,石板篆刻着晦涩难懂的咒语。周围的黑袍人一手持书一手持着蜡烛围成一圈,以黑袍人为首的人,正是那垂垂老矣的主祭。随着咒语的吟唱,那“圣子”在石板上的身体剧烈地抖动,破碎的内脏从他口中随着血液被咳出,他的双眼和双耳冒出黑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液体——那可不是血。
阿斯蒂是什么时候发现少年的奇怪之处呢?也许是看见他站在树下和什么人在说话,也许是看见他在路边救了一只被兽夹困住的野兔,少年的手轻轻拂过那灰兔血淋淋的后腿,再眨眼时那野兔已经钻入草丛中去了。
但是她不说出去,自有人会为了奖励说出去。
少年被带走那天时,阿斯蒂在家发烧了。巫医来开了黑色的药剂便匆匆赶往下一家,她躺在床上,眼泪就忽然流了下来。
……“后面的事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城破的那天,下雪了。”声音的主人端起了温度适宜的热茶,她又翻过一页泛黄的书页,但是后面只有空白。随着书页的翻动,一根羽毛跌落到她的怀中,她拿起来仔仔细细端详了许久,随后面容安详地闭上了眼。
“对了,你有名字吗?”
“……我叫■■■”
这世界只是一只手摇风琴,只能由天主亲自弹奏,而我们所有人都只能跟着风箱拉出的音符起舞。而小小的波利亚,只是在前人的手记中才偶尔出现过了。
作者:不落虚
要求:随意
仔细掰着指头算算日子,也该进一伏天了,卖凉茶的大娘最近越来越早收摊了,看得隔壁出字画的范二好生羡慕。
范二今天的入账依旧寥寥无几。傍晚回家时为了不让自己晚几日就横死街头,省了几尺纸的钱给自己买了几个粗面烙饼,进了院之后收起风干已久的腊肉抖了抖袖子就进屋去了。当然,那肉下面缀着的金灿灿的油也没落下,拿了个豁口的粗瓷小碗好生装着呢。
范二收拾好的这些东西就进屋开始点算今天卖出去的字画了:“给刘府老爷提字,一两;饼铺老板提匾,三两;给城东点心铺老板娘生辰点字,五钱……嗯我想想,”范二又蘸了点墨:“烙饼四个,四钱;'琉璃金刀'纸五尺,共二两。还有今天新买的墨……”范二写到这,有些写不下去了,这入不敷出的日子已经持续多时了,明日又不得出摊,还得去山上找有没有合适的矿石做彩料。
他小心计算着还可以支出的串吊,在屋内踱步了几个来回,结果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房间另一头。屋的那边也摆了张桌子,他走近那张长桌,也不干什么,就只是盯着桌上那些颜料和一幅被其他杂乱纸张盖着的画出神。忽然,他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手都要贴上那画了,却又收了回来。范二低头仔细察看自己的袖子有没有沾到什么油渍和墨迹,但又怕还是不干净,便又去了院子里打了瓢井水洗净了手,这才转而走回屋内放心地打开了画卷。
入目是一副连绵的群山冈峦和浩淼的江河湖水,于山岭之间。高险危耸的两峡之间,有几只看似用零星墨笔点成的白鹭。群山江河绵延千里,合江湖沼泽、崇山峻岭为一体,其山势磅礴雄秀,群峰簇拥,其水势烟波浩渺,若是内行人看了也定被震惊。但……此画气势有余而着色不足,只有白纸黑墨,只能让人感受到山形而不见其色,着实单调了些许。
这些问题范二都知道,他也不是没动过把这东西丢弃的心思,可......这是他如今唯一还能记挂着的东西了,那场大火把什么都烧空了,只有这幅父亲未完成的画躲在院子里跟着他逃过一劫。他对着这画无数次提起画笔想要补完它,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其实哪里都比不上父亲在丹青方面的造诣,他就是个是……
他的耳边又响起父亲在世对自己最多的一句训斥:范家的残废。
范二也不愿再想下去了,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一直在准备的东西,希望......他就一撩衣摆随意坐在门槛上,反正这世上已没有可以训斥他的人了。
可补画的颜料确实难题,范二看着院墙上来回蹦跳的鸟儿想着。那空青和石绿都甚是难找,但不是没有,就是他现在负担不起了而已,只能自己去废弃已久的矿山那碰碰运气了。做完今天的入账活,范二随便煮了锅稀粥糊弄糊弄吃了几口,就去桌前拿着新买的纸墨试了试,又交了几幅明天要给出去的字,早早便睡去了。
而窗前那幅展卷但未着色的山水图,随着入窗晚风的拂过和月亮的照射总显得有了一些柔和的光略闪其过。刹时间,那寄于山间盘着的独生苍松迎风招摇,月影点过山涧的白鹭,仔细瞧去那简单几笔点就的鸟儿也扑闪了几下翅膀,那潺潺微微的山间小溪波光粼粼,和岸边的柳树一般招人。
但范二已经睡下去了,他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也许梦中,他还是过从前这般日子,梦里的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出手阔绰的风流公子。
第二天一早范二起来,他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又把昨天收进来的腊肉切了半条上锅蒸,然后包在烙饼里面一起,带着就准备上山。哦,还带了几支笔和一把小短刀,范二顺着樵夫来往上山砍柴踏过的小路,拿着路边折过的树枝简单做了个手杖便撑着上去了,夏季蛇也出来活动,他可生怕惊了什么毒蛇被咬一口丢了小命,只能拿着木棍四处扫探。
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走了一段时间,他抬头望去,只见太阳已经抬到了头顶,只是被高树丛林遮挡得差点一丝不露,这才知道已过了午时了。
山里阴凉,但也该坐下来休息片刻了。范二找了个平坦的大石头,缓缓靠坐下来,打开了包裹里的烙饼,借着怀里那点体温饼还有点温热气,他也实在是太饿了,也不管多少,就着带来的凉水一起倒嘴里囫囵嚼几下,然后狼狈地吞咽下去。
吃饱喝足,继续往里走,随着不断深入,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已经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在那声落叶破碎声之后,他再也没听到任何动静,就好像连那点声响都是不小心露出来的一样。
可奇怪的是,明明是这样一种稍显压抑的环境,甚至隐隐能感觉到,又有点落有落后的世界,他却没生出什么恐惧感。也不知道是那淡薄雾气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
范二微微俯身,敲了敲自己有些发懵的脑袋。“嚓嚓”两声,就像是有人轻踏在深林木间的响动。和那之前莫名其妙的鸟叫声相比,清晰不少。也就是说现在那东西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但是他眼皮越来越沉,已经抬不起头想要看清那发出声响的方向,他往后一倒,被草丛淹没。
走来了一个穿着白衣戴着红色面具的孩童。他身上的白衣似乎被打湿了,沾着水,斗大的草帽檐往下挂着水珠,但是那红色却又无比鲜艳,手上提着一个精妙绝伦的莲花灯。
那孩童走近范二,蹲在他身边看了看跟着范二掉在草丛里的包裹。包裹系得有些松散,便又看见了被层层油纸包裹完好的画轴。他偏着头拨弄了一下画轴,那画竟自己缓缓展卷,不沾一丝雨露就那么呈在了孩童面前。
“有灵。”那孩童出声,打破了周遭的沉默。不知是何原因,他的声音显得很厚重,那立体环绕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山林中。
他头转向了画上的某一处,当初那还是凡人中印章文化大盛的时候,文人墨客间的交流书信和画作,时不时就盖个印。可……这明显是一幅未完成的画,却也落上了款,他只得对这落款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
……竟是把画吞了,他很快明白了其中关窍,便把自己手上的莲花灯悬在了画的上方,借着这灯他终于看清了这画的本貌。
“原来……你守了这么久啊,一直以来辛苦你了。”孩童那空灵的声音传出去老远,画轴微微发光。原本未着色的画顿时焕然一新,那青绿带着难以描绘的渐变技艺像墨点在了水中迅速扩散开来点亮了什么。
那略微泛黄的画纸已经没有了之前那副落魄样,竟还是一副墨迹未干的模样。孩童满意地打量这生了灵的画,还来不及夸赞几句呢。那画灵居然能口吐人言:"你,何人?"
他立刻就来了兴趣,尾音甚至上扬了些许:“你把那些都抹掉了?”
画灵的声音清脆动听,倒像是五六岁大的孩童:“那些东西不是应该现在就显现的,而我自钟无先生落章时便生了智,他们都想......”画灵迟疑了一下,但弱小如他也能觉出眼前这人倒也没什么恶意,便接着往下说:“钟无先生才华横溢但还是挡不过天灾人祸,我是他生前最后一幅完成的画作......先生为了这画不知熬干了多少心血,但是那些人为了抬高其他画作的价格......”就在这时,画灵沉默了许久,他也就站在那等着小家伙开口。良久,画灵突兀一句:“他,很好。”
他当然知道画灵指的是谁,提灯绕着范二照了两圈,反正面具下谁也看不出他的表情,他转过头问画灵:“你还要跟着他吗。”画灵不语,这时,范二动弹了一下手指,这点细微的动静并未逃过那人的注意。只见他一挥手上的灯,一切都恢复了原状,而方才还在原地的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四周沙沙作响的草丛。
范二终于是醒来了,他慌忙去翻找包裹,见没少东西才长舒一口气。抬头望去,日头已经过了头顶他不由得大惊,为何自己竟睡了如此之久?沉默许久,范二快把山都走遍了也只是捡了几块稀碎的矿石,这里已经被早几年的大人们挖空了。范二无奈也只能失魂落魄地下了山。
待晚上范二点着烛火铺开画卷的时候,似乎是眼前一阵眼花,那云间缥缈青山高耸,渐变之处衔接得巧夺天工,耳边甚至有依稀两声鸟叫。但等定下神来再望去时,依旧是那副泛黄未尽的样子,范二不疑有他,只是又找回了以前无从下笔的感觉——倒不如说他一直是这样。
但此刻,他有了新主意。
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把自己锢在了那桌前,那原先宝贝的画轴被卷好放在一旁的搁架上,满地都是沾了墨迹的废纸,原先辛苦节省下来的钱两在这一刻都算不上什么。支撑着他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完成眼前的这幅画。
完成那天,屋外狂风大作,把纸吹得猎猎作响,只是有镇纸才不至于让其满屋跑。范二点完了最后一笔,他的手已经拿不起笔了,没有题字,没有落名,他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章,盖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叫范群,取“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之意。
“......他完成了那幅画,但不是他父亲的,倒也得了善终。”说话的人端起一杯泡好的红茶轻轻抿了一口,片刻后皱了下眉头往里面丢了颗方糖。“一辈子一次的机会啊......”他笑了一下:“值得吗?”他面前的墙上挂着一副山水画,仔细瞧去倒有几分显真之意,若是拿下装裱往细闻去,还要微乎其微的腊味。无题,无名,只有那右下角小小一枚的落款印。
“走吧。”他拍了拍沾满茶点碎屑的手站起身,拿过一旁的手杖往外走去,那上面镌刻着栩栩如生的莲花,借着光闪了又闪。
“还有一幅呢。”
——TBC——
作者:不落虚
要求:随意
没有人能够阻挡一个有豪迈之致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半夜走进酒馆然后点一杯酒,对吧?也没有人能够阻挡他和漂亮的小妞目光交汇天雷勾地火缠缠绵绵黏黏糊糊随后一块走进厕所。保安或许不同意这一点,但是在黑羊之城的那天晚上是那个小妞儿一嗓子把全酒吧的人都喊过去看热闹的。像这样的事情在这种小镇上还很少发生呢,五年以来镇上的私生子竟然只出生了三个,而且一件少女抱着娃儿投河的案子都没传出来,人们已经无聊透顶了。
那个男子汉,谁认识他?人们抓住宝贵的时间面面相觑,随后又赶紧把眼珠子转回去瞅头发,瞅脚跟,瞅裆,连那倒霉的小妞已经跌跌撞撞跑了出去都没在意。镇子虽然小,可就是这样的镇子才能锻炼出鹰一样的眼神来,要是那些见多识广眼高于顶的城里人,哼哼,怎么会有心气把眼珠子放下来的?这不,一个小伙就高叫出声了:“哥们儿,你是个太监?”
说时迟那时快,这男人已把裤子提了上来,可在镇民们争分夺秒的眼光聚集中,哪容他再遮掩?他那玩意儿也算不小,可也挡不住背后的机关:他的袋子是瘪的!天哪,上帝,耶稣!镇民们发出惊讶和感慨的声音,感谢上帝的恩典,竟然让他们亲眼见到一个活的太监!
但还没等镇民们联想到他是来自哪个大帝国,又在哪里伺候过什么公主太监,这男人就猛的一下把自己的裤子又拽了下去,骂道:“你们这帮混蛋,他妈的为什么要来看别人上厕所?想看吗,那老子就让你们看个够,老子是残疾可不是太监,只是少了个球,老子的胡子还在这儿,货真价实,老子的屌还能把你们这些孬种的肠子从嘴里日出来!他妈的都给我滚开!”
这一顿辱骂让镇民们都像吃了哑药似的安静下来,干瞪着眼看着少个球的男人从人群中撞出去。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他们的心都提起来了,那少个球每走一步路简直是在他们的胃上跺!他们发出无声的祈求,既然上帝刚才没给他们恩典,现在洒点水又算什么?别让少个球走,好歹让他们对他刨根问底一番吧!
因此当少个球气冲冲地在酒馆中心坐下的时候,镇民们都不由得热泪盈眶,不管是生在这个边陲小镇的痛苦还是大半夜挨老婆揍被赶出家门的受创的自尊心等等都得到了净化,仿佛看见了天使的翅膀。他们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下,由刚才一马当先的小伙买了杯酒,向少个球赔罪。少个球虽然吹胡子瞪眼的,但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一杯酒,和小伙一起仰头,酒下肚。小伙趁机说道:“哥们,刚刚那事多有得罪!都怪我们这里的妞儿们没见过世面,就算你……身有残疾,但那根棍子那么粗大,这妞儿真是不讲道理,头发长,见识短!”
少个球一声不吭,擦了擦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才说:“我也不怪你们这里的姑娘。当然,更不会怪你们。只怪我自己有了这残疾,哪怕压根没什么影响,到底会惹人怀疑,我又哪能责怪姑娘?”
“唉!你人真好,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倒想问你一句,哥们儿,我们这里有个很好的医生,要不然,让他给你瞧瞧?说不定可以往里面塞个什么,以假乱真……”
“不必了。”少个球又把自己的那杯酒一饮而尽。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的缘故,他胡子拉碴的脸上竟现出几分惆怅:“拿假球骗妞儿,这种事情我以前没做过,现在更加不会做,你哪知道呢,我少了的这个球,正是我对曾经的那姑娘,忠心的见证啊……”
他这一句话不说则已,一说顿时让全酒馆的人都把耳朵竖了起来。有几个已经在他背后给小伙使起了眼色。小伙不愧是最先发现他球有问题的,不慌不忙,又灌了他几杯酒,这才问道:“哥们儿,你曾经的那姑娘,是怎么一回事儿?咱们萍水相逢,有什么不方便对亲人朋友说的话,跟咱们说说又有何妨?”
少个球吸净最后一滴酒,镇民们总觉得在他的脸上看出了几分犹豫。片刻后,他幽幽开口道:
“这是我年轻时候造的孽。那时候,我爱上了凯斯克伯爵家的闺女——他有三十多个闺女,你们不必知道是哪个,只需要知道我深爱她,就像天文学家深爱星星,她玫瑰一样的小脸儿一笑就像开了花,天真又纯洁,打心眼儿里爱我。我们可是两情相悦呐。”
“但她那个该死的老爹,凯斯克伯爵,发现了这回事,就把她拷打了一顿,扔进了城堡最黑暗的房间里。我的心上人儿泪水涟涟,等着我去搭救,我如果不去就活该下地狱。就这样,我挑了一个只有一弯月牙的晚上,带上刀子、绳子、飞爪,攀上了凯斯克伯爵城堡的墙,去见了我那可怜的心上人。她扑在我怀里哭着让我带她走,我哪里看得了这个?立刻就要带着她逃离城堡。”
“可是,要逃离城堡,就必须得经过城堡中的那座花园。这倒没什么,但我的心上人是个善良可爱的姑娘,养了一只小狗,好巧不巧那天晚上就睡在花园里。这畜生从没见过我,嗅到了它主人的气味就汪汪汪乱叫起来,大概以为我是什么要偷走它主人的土匪,叫得把我心上人的其他三十多个姐妹吵醒还不算,在我和心上人逃跑的时候,竟然扑上来一口咬住了我的裤裆!狗崽子嘴巴那么小,只能咬住我的一个球,还打死不肯放——当然我不是真的把它打死了。如果我打死了它,我的心上人会哭的,她当时已经因为我们被包围而哭得像个泪人儿了……”
“最后,我被伯爵的亲卫队抓住,伤口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就这样,那个球掉了。而我那可怜的心上人呢,也嫁人了,毫无办法,因为她老爸威胁要让我坐十年牢,只有她嫁人,才能缩减到三年。”
“我的经历就是这样。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结婚,就是为了纪念我逝去的爱。这个失去的球象征了我的忠心,我怎么能够用假冒伪劣的东西来取代它,又怎么能够用这个来骗除我那心上人以外的姑娘呢?”
少个球说完这故事,就沉默了。小伙和镇民们也呆住了。少个球的爱情故事让他们心里发闷。上帝赐给了他们恩典,但这时候他们只觉得禁不住要质问上帝,您为何要对这世间纯粹美好的情感不留情面呢?他们的头都低垂下去,想起了自己的爱情故事,自己家里的妻子,暗恋的姑娘……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声音说:“嗐,别撒谎啦。你再撒几遍谎,我就真的硬不起来了,到那时候我看是谁受罪!”
人们吃惊地发现,这声音竟然是从少个球的裆里传出来的!
“我感受到你们对我的注视啦。”这声音接着说,“那我就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这人剩下的那个球。该死的,剩下的那个球,这是什么称呼!要是我的兄弟还在这儿,和我一起快乐地躺在那里就好了,但这能怪谁?你们这帮蠢货,可别冤枉那只凭空捏造出来的小狗,被狗咬掉是何等的侮辱?喂,我的主人,我们兄弟俩让你享受快乐,你就给我们这种待遇?”
少个球脸色发青,怒喝道:“闭嘴!”
“哦,不行。想闭就闭,没那种好事,我问你,你的棍子是想硬就硬、想软就能软的吗?不能吧?要是你能,你也不至于因为对着那个年龄不满十二岁的小姑娘垂涎三尺、绑架了人家而坐大牢了。还连累了我们哥俩,主人,你有点良心吧,我们跟着你有过什么可以自由释放的好日子啊?因为小姑娘她父母觉得对你量刑太重,所以想阉了你,结果被你逃掉了,我损失了我的一个兄弟,这就是我跟着主人你的好待遇,你凭什么让我闭嘴?”
“别被我主人的花言巧语骗了,各位。哦,他现在不说话啦。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相信我,他上次不说话就是想用枪把我打掉,我提醒了他那意味着他要做完全体的太监……哦,该死,该死,主人,你想做什么?你的枪放在哪儿了?”
这声音变得紧张又焦急。听呆了的众人如梦初醒,这才注意到少个球掏出了一把枪!他对准了那小伙的头就是一枪,人们见那小伙软绵绵倒在桌子上,吓得都朝外面逃去。尖叫声和鲜血在这个黑羊之城的夜晚爆发,少个球像个恶魔似的追着人们发射子弹,他的裆部还在大声嚷嚷:“各位,快跑呀,快点跑!我提醒一下,我现在正在往左偏,他朝右边拐弯了!”
作者:不落虚
要求:随意
克莱斯勒又下雪了,小伊万依靠在窗边,屋子里烧着暖烘烘的炉火,爷爷坐在藤椅上盖着厚厚的毯子。伊万回过头看了眼十分钟前就是这个姿势的爷爷,“爷爷又在看我看不懂的书了。”他想。
克莱斯勒的雪一片片的,伊万最爱的就是下雪,这样他就可以去铲冰棱去做刨冰,也可以和隔壁的忒西万达一起去水塘边凿冰捉鱼。
下雪真的很快乐,他和爷爷每次都能靠雪挣到来年开春的钱。伊万陷入了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他们可以买一只火鸡,用自己保存了许久的果木好好熏一熏,可以吃上好几天!他守在窗边看着小路上来去匆匆的人们——太冷了。
这时,他看见小院门口外站着一个陌生人。大片的白雾从这个人口中冒出,剧烈的喘息,起伏明显的身体,高大的身材……伊万就打量着这个人。
忽然,伊万看见陌生人稍微侧了下头,转向了自己所在的这边,那个人……和自己对上了视线。伊万心头一震,他被吓到了,身后一个踉跄差点往后倒去,好在伊万手忙脚乱抓住了一旁的木柜稳住了身形,也不至于闹到看书的爷爷。
那个陌生人不见了,伊万忍住打开大门冲出去一探究竟的冲动,借着还算干净的窗户他往外望去——只有几个黑色的脚印。
门被敲响了,是谁呢?伊万揉了揉发麻的小腿,有点一瘸一拐的架势往门边走,忒西万达吗?河边派人捞鱼的老爷们走了?每年下雪这些老爷们就去河边差遣人去捞鱼,也不吃,就是靠着自己一张利索的嘴哄骗着隔壁城里有名贵人的杂仆,吹得天花乱坠绝无仅有的肥鱼好给自己多挣个好价钱,那脸色比沾了满嘴油的老鼠还油腻,伊万一边想着一边走到门边。
“……您好。”伊万被灌进来的风一吹,身体不由得绷得笔直:“请问……”
是刚刚那个不见的男人!伊万看着这个高大的人,右手不禁摩挲起了裤带,爷爷认识他吗?他是谁?不会是我刚刚看他了来找我吧?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充斥着伊万的小脑袋,但是这人半天不发话又让独属于这个年纪小孩的好奇心冒了出来。“爷爷——!有人找!”
老人从书本中抬起头,他往门口看了一下,也辨不清是谁,缓慢从摇椅上挪步了过来。待他终于看清那人是谁时,浑身一颤,连披着的破毛毯都掉落在地,老人小碎步迈着走近了门边,颇有些接待贵族老爷的殷勤在里面把男人迎了进来。
屋子对他来说矮了些,伊万看他进来的时候是弓着背的,爷爷把他安置在椅子上,亲力亲为地泡了杯伊万从未见过的东西。
外面下着雪,屋内的烛火在跳动,炉子里的的柴火在噼啪作响。
“您……这么多年了,依旧如初。”爷爷终于开口了第一句话,在伊万听来却大为震惊。“依旧如初”是什么意思?爷爷见过这个人吗,我怎么不知道?伊万按下心中的疑惑,想多听几句。
门再次被敲响了,屋内忽然安静下来。他们一致把目光投向了门口,爷爷对着伊万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开门,伊万也赶忙开了条小缝去看看是谁。
……是穿戴整齐手拿提桶和工具的忒万西达,这个欢乐的小伙啊,就在这么外面一会儿被吹得满脸通红,他兴奋地朝着伊万大喊:“今天雪下大了,捕鱼的老爷们先走了,咱们现在就可以去抓鱼了!走啊伊万!赶紧收拾收拾,拿上你的工具,咱们一起去!”
屋里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没待伊万向爷爷打个报告,老人就是不耐地挥挥手让他赶紧走。
听他们说话,哪有抓鱼有趣啊!
安静下来了,克莱斯勒从未这么安静过。老人似乎回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年轻力壮耳聪目明,那时候的他连对桌人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就好比现在一样,等等……呼吸声?
霎时间他明白了什么,他惊讶地看向男人,男人只是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八月了啊,这里。”
老人陪笑着点头称是:“这么多年了只有您才知道这雪下的日头,外面那群愚钝的……”说到这里,老人神情竟有些许愤怒!“那群东西知道什么!每一年都会来这里什么都不做就知道祸害这里的人,饱餐一顿后满意离去,比不得……”
男人听出了老人的未尽之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目光落向了某处。
那是一幅涂满诡异色彩的油画,落满了灰就和一堆旧物躺在一起,上面还挂着一块被虫啃噬得破烂不已的兽皮。他走到那幅画前弯下腰,毫不嫌弃地捡起它,拂去上面的灰尘。“你我很多年未见了——对于你们来说。我来的话只能说明一件事……不过这雪到的比我早啊。”他忽然转移了话题,从衣袋中掏出一个瓶子,不带一点爱护地抛向老人怀中:“记得交给教廷,反正......我已经去过了,这场雪会停的。”
屋内忽作大风,炉里的火被吹得不停摇摆,甚至在缩小,烛火早就熄灭了,一片昏暗笼罩了屋内,老人被狂风带倒在地,睁不开眼。狂风就这么在屋内肆虐了一会儿,卷着那个男人不见了。留给老人的,只有手中散发着微光的瓶子、呼啸的风雪和一地的狼藉。
多年以后,面对这一切,辛纳·吉赛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报名参加冒险招募的那个遥远的下午。那时的克莱斯勒是一个不足百人的小村落,落后的芦苇、泥巴、石头、吱呀作响的木头,人人都想着走出去并且永远离开这里,不再回来。
他的父亲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收拾行囊,拾起家传的剑,向教廷求了保佑。他们要去哪?那时的辛纳不知道自己随着父亲到达的目的地,年幼的他只知道走了很远的路。翻过以前在院门前望不过的山,趟过了湍急的河,那河床——算不上河床,大块的石头挤在一块,队伍排成一条攀着石头过去,辛纳就趴在父亲的背上,听着父亲的喘息……
——和不幸者跌落的惨叫和其他人的唏嘘。
那天,也在下雪,队伍在过程中人数不断减少,但辛纳没有被丢出队伍,这完全是因为父亲逐渐成为了队伍的主力。或许那剑真的不只是一把劈柴刀,又或许教廷的保佑真的有用,但是在荒芜的平原上,只有他们,和一个巨大的祭坛。祭坛看上去荒废许久了,石头上的字还隐约可见,同行的人见了立刻小心地拓印下来,但是对于这也就没有太多了。
天空开始飘雪,不一会雪就大了起来,祭坛上落满了雪,而队伍里对月份的质疑越来越多。八月,如果是在山上也许还有可能,但是这里是平原。他们抬头看不见蓝色的天,只有满目的乌云,偶尔有亮光闪过,闷声阵阵。
忽然,一道火焰从天边闪过,趴在父亲背上的辛纳目睹了这一切。但是没有人在意这转瞬即逝的光芒,他们只在意晚上吃什么,接下来往哪走。辛纳从大人们的语焉不详的话语中拼凑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这是一支没有目的地的队伍,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也许只是晚上的随手一指第二天就此出发。
辛纳不敢说话,他只和父亲小声聊一聊自己看的传说和童话故事。
以至于后来不比旁人来得更加惊讶。
“Memoria, fugere ”¹
辛纳对于那记忆里的事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他知道自己不会忘掉这么重要的事,但脑袋不听使唤,就像抓不住水流一样,只能任其流淌。
只是他知道,某种奇幻生物的死亡,造就了这场大雪,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呢?辛纳好像回到了当年,随着年岁的增加,他好像离那东西越来越近。那几乎要灼伤人眼睛的庞大蒸汽,那遮天蔽日、还挂着血肉的翅膀,那尖锐但又腥臭的阴森利牙,那坚硬无比排布均匀的鳞片,那散发着诡异美丽的强大生物……以及那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竖瞳。它几乎就要贴上了脸,那就像一个烙印刻在了辛纳的脑袋里。
但那会是什么呢?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那只是一具尸体,一具散发着巨大热汽的尸体。所有的一切在这蒸汽中消失散入云中,没有什么东西能将其留在这片已经污秽不已的大地上。那洁白的雪好像要掩盖这一切,但是什么都不用掩盖,需要的仅仅是将人类在这里犯下的罪恶一一隐藏。他伸出舌头接住了一片雪花,卷入口中,竟从里咂摸出了铁锈的味道。
他从此惧怕起了雪。随着那升华,纳入云中的,是骨血。
……
……
辛纳从桌边站起来,他摸出自己的烟斗颤巍巍地给自己点了起来,先关上了门——他尽量避免着与雪的接触,回过身慢慢收拾起散落一地的书本。他想:“伊万那个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晚饭还要他做土豆汤呢。”
注释:¹:拉丁文,大意为“记忆啊,飞去”
作者:不落虚
要求:随意
四月底,长安烟雨蒙蒙的,人来人往的但是大多数都行色匆匆,也对,不知何时这雨就会下得变大,总是压抑的。
赵二也是如此。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包裹,从街前一路沿着矮墙小跑到了自家的门口,气喘吁吁的。进了里屋,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裹,又端着家里唯一算得上值钱的灯盏擦着了火,这才敢揣着怀里的东西放在了破旧的木桌上。
是一个镶金琉璃盏。七彩幻光借着烛火一照,流光溢彩,那光映在地上竟能零碎组成一支展翅欲飞的凤凰。
惊人的华美,但这也吓坏了赵二。
一道惊雷响当当地炸在了赵二耳边,他给吓得一激灵,差点滚到了地上失手打碎这盏。说是这盏从宫里流出来的,宝贵得很,说不定是哪位大人的用物——这是给赵二这琉璃盏的堂叔公说的。堂叔公他老人家以前宫里当过差事,当然不是那没了根儿的东西,是那贵人宫里的侍卫。说是先帝极其宠爱的嫔妃用过的宝物,乃是先帝赏赐的。那嫔妃自然爱惜得紧,日日让人拿出来擦拭,逢见人来她那宫中就拿出来大肆炫耀一番。可惜这嫔妃没个一儿半女环绕膝前好生寂寞,美人终究年老色衰,宫中新人时时有而先帝又喜新厌旧,她得宠时得罪了不少人,还就是最后落得一个二人不复相见的下场。
这盏也就辗转几番,最后被赵二拿着老母亲的首饰和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给捞了回来。
这盏是给不出去了,他想,这凤凰乃皇家的标志,好生藏起来吧。他小心翼翼把原来的那块布包裹住了这琉璃盏,又从柜子底下翻出了一个老旧的破木匣子,小心翼翼的把它塞了进去。雨还在下着,但是有些东西随着赵二把匣子埋在院里那颗老树下的那一刻,便死去了。
他是枕着雷雨声睡着的。
——雨急青枫暮,云深黑水遥。梦归归未得,不用楚辞招。
赵二恍惚间他听见有人在敲门,披着外衣下床拉开门一看,是个水淋淋的女子,就那么站在门前。他大惊,慌忙擦亮了灯去照,以为是神鬼之类。毕竟……他越过那女子看了眼老树。
霎时间亮如白昼,随机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炸雷声。赵二拉回了思绪,迅速拉上门的动作之余,似乎带着些……害怕——那女子不见了。
日子又这么过了下去,除了这一夜。赵二回归了自己四处跑货的日子,又在城外仓库压着了受了伤。唯一那点闲钱又送去了大夫和抓药,折腾许久可迟迟不见好,动作剧烈了便会止不住地咳血,他基本上是跑不了货了。
最后一口血,落在了老树底下。
李走目睹了这一切,那个夜晚机缘巧合之下他看见了赵二埋匣子,赵二一死,他就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他知道赵二无人会来看望,便悄悄翻过了中间那道矮墙,步入了他家的院子。照记忆里那个回荡千百回的位置,挖出了那个木匣子。他欣喜若狂地抱着那个木匣子又翻了回去,悄悄的藏在了那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琉璃盏似乎是有什么奇异似的,竟使得李走经营的那家小铺子越做越大,得了好机会让其在京城一时名声大噪。李走也从此安置了新宅子,随后又入了几房新美人,生活过得一帆风顺。只是夜深人静时,李走总会想起赵二那张愁眉苦脸的脸,再后来居然连梦中也会相遇,那时的他在梦中,欲言又止又无话可说。
——“再后来呢?接着说啊!”台下嗑瓜子的听众们见这老头吊在这里不上不下,纷纷不满地叫了起来:“接着!咱们老听些花前月下男女爱恨的酸言苦语,这天天的都腻味了!”周围的人纷纷附和,看架势是非得在这把这怪志奇谈给听明白了。
再后来啊……
当今晚年听信谗言,宠幸宦官,后宫前朝相勾结妄图一手遮天。和所有昏君明君换代的故事一样,无非是民间起义、亲王带兵等等……
吞天的大火,慌叫的人民,负隅顽抗的京城少爷兵。当然李走带着全家连夜收拾细软,往江南逃难去了,他也没忘了那个匣子。
“那匣子里装的还是那个琉璃盏,李走可时时刻刻记挂着。”说书先生给自己冒烟的嗓子灌了一大口茶,打开扇子摇了摇:“说回来,赵二有个远房的亲戚,京城破的那时他匆匆来赵二荒废已久的院子看了眼。那门啊可烂到不行,”说到这他比划了两下,作出一副万分嫌弃的模样“一推可就烂碎了,他那表亲也不知赵二是个啥情况,便走了。”
细碎,光洁如新,闪烁,远处跳动的火光映衬着那凤凰展翅欲飞。他四下环顾无人,塞进了怀里。
其间过程不表,可最后经过几番转手,那琉璃盏送进了新帝宠爱的妃妾那,听闻那日妃妾大喜,对新帝如此宠爱自己的证明爱不释手,还重重赏赐了自己宫里的每个宫人。
没人知道这琉璃盏的来历,它只是一只华美精致的镶金琉璃盏罢了。
作者:不落虚
要求:无声
两点钟了。
这个世界真安静啊,整个城市只剩下几点幽幽的灯还在亮着,研究助理科特打了一个哈欠。一轮浓墨划在他眼周,这令他本就惨白的面颊显得更无血色。
誊写从来都是最无聊的工作,面对着散发寒光的打字机,他无奈地想。
但若说完全无趣,反倒不至于。只是因为最近每天睡不着觉,昏昏沉沉的他完全忘了工作内容的性质,这使得那些信息根本没留在他脑子里,所以这份工作和再一次研究判定之间的区别似乎并不大于两滴水之间的区别。
即便如此,他也不想继续写下去了。如果他是A级人员,那他完全可以把想法付诸行动。只可惜…
不易觉察的油漆味,冷冷地弥漫着。
连续工作的手腕发出酸涩的抗议。他叹口气,甩甩手,只能继续。
打字机又“咔哒咔哒”工作了起来。
“关于纽兰特市郊的悲剧,我的报告简述如下:……”科特瞥了一眼桌上的便笺又埋头敲击起来:“对于干员的预期情况誊写部已经完成了初步评估,在非极端条件下对于损失的降低已经是最小……任务判定:A2。”
科特对着这个份油墨未干的报告浅笑了一下,所谓的“最小损失”谁都知道只是誊写部的漂亮话罢了。每年费勒克特疗养院的预算都一超再超,院长和部长天天吵到了隔壁的“容器”部面前,诸如此类还有种种……
身为值班人,科特实在耐不住困乏,他双腿一蹬,起身去接了杯咖啡,然后回到座位继续敲字
“科特,隔壁‘解除’装配的新东西好像出了点问题。今天晚上要开会了,会议时间待定。”科特刚把咖啡端起,旁边跟着一起赶现场回来的阿斯蒂就递来了份报告。科特无奈地放下杯子,接过那张纸。
“唔……一点……应该是装配的动力炉的高温导致的。给他们发消息,让他们把应用效率降低,这样能暂时脱离高速运转。”科特再次端起杯子,准备喝一口咖啡。
可是接下来阿斯蒂的叫喊再次让科特不得不回到手头的工作。
“艹!科特先生!他们说的动力炉停火了!”阿斯蒂起身拍着科特的肩膀,动作剧烈之大让他的热咖啡差点撒出来,“不想想办法的话他们队伍就完蛋了。”她坐在桌前,耳机还挂着一半。
科特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远程打开他们的侧推进。大概一小时后他们会跟着动力关闭带来的冷却时间撤退。”科特把目光转回面前的打字机,先前那眼前的色彩瞬间消失,一切又了肃穆的灰色。
打字机又勤勤恳恳地工作了起来。
“……补充:由于该任务的特殊性,本部门将进行封存后再度判定等级的决定,届时会再次加入任务系统。此任务无限延期封存。”
在昏暗的灯光中,他终于完成了最后一份工作,而阿斯蒂盯着科特,满眼震惊。
科特冲他笑笑,说:“你也知道,信号到这里是有延迟的。从指数增大到停止运转,仅用了不到1分钟。这意味着什么?”科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继续他的发言:“以新设备的完成度,在收尾环节里出事就约等于死亡,没人来得及拯救或者脱逃。他们现在跟一块死肉没什么两样,最终都会回归应许之地。”
阿斯蒂沉默着坐回椅子。她还想说些什么,但迟迟未出声,她沉默着翻开了位置上垒得高高的文件袋,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进去。
“但是那新玩具运气不错,他们最后那希望的‘逃生’应该会使得设备离安全地带很近,”科特还在继续,他的眼中又恢复刚才那一般的光彩:“我们可以在远程操控那设备慢慢回收回来完成数据的采集。死肉们最终就会像一粒尘土一样回归……或者是去疗养院安度晚年,哈!”科特有些难掩自己的情绪:“而我们在回去途中完成最后的步骤——掩藏。上面的‘容器’部门什么都不会发现。”
阿斯蒂:“可是……”
科特也瘫回自己的位置,端起杯子自顾自地说道,“对于‘解除’部门带回的测试数据来说,人员的损耗,几乎不值一提。”
“毕竟我们都知道自己是什么,对吗?”
阿斯蒂僵硬地点了点头。
只是……回收再利用罢了。
科特缓缓咽下一口咖啡,满足地叹了口气:
啊,咖啡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