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卯前的故事)
武奎游筏载空客,房尧火宅托锦鲤
天色昏黑多日,雨却迟迟未下。
武奎盘腿坐在岸边,身边停着一只鱼鹰,他斜睨着梳理羽毛的鱼鹰,手掌一上一下拍打着膝盖。空气中传来雨和着泥土的腥味,鱼群浮上水面,此时正是钓鱼的好时候,武奎却失去了心情。
街贩三三两两收拾摊位,卖凉水的汉子短衣粗褐,挑着扁担,越过坊市的人群,往一处大步奔行。
街坊依旧吵嚷,阴云仿佛死去多日的浮尸,沉重地向街道坠落,压向大烨繁华的街道,压向一无所知的人群。
人群暗处盘旋着窃窃私语。
那汉子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双肩稳如泰山,挑着凉水的木桶摇晃,水一点没洒,应当是一位练家子。
咚,咚,咚。
他停在一座不大不小的宅子前,握着门环,轻叩宅门。敲了三轮,门房才战战兢兢打开一条门缝,探出一个头来:“谁呀——”
卖凉水的汉子倒了一碗水,递给门房:“我东家请房大人游船,劳烦通传。”
年轻的门房接过水,犹豫喝过一口,一听房大人三字,连连把碗塞回:“不见客!我家大人不见客!”
“我家东家本是好意,为何要推阻?小哥也得让我寻个理由,也好和东家有个交代。”
汉子不慌不忙接过碗,把剩余的水泼到地上,收好碗。
“不见客!不...?”门房忽然捂住前额,嚅嗫着要说些什么,身子却酸软着往一边倒去。在他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汉子臂膀接住他,稳稳放在门边。那汉子嘿嘿一笑,毫无悔意,只说一声得罪,便往宅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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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尧坐于小榭边缘,散发赤足,低头看着浮上池水的锦鲤。
人人都知道,大学士得了十几条锦鲤,分给他器重的几位幕僚,房尧正是其中之一。
以往访客往来时,门房总是会带人在此处停一停,贪吃的锦鲤总会游来,舞动着喜人的鱼尾,来回寻人讨吃的。这几条锦鲤代表的是大人物的恩宠,好似彰显他家大人即将平步青云的官运。
——锦鲤只是锦鲤而已
房尧看着锦鲤,发现它们张嘴合嘴,鱼眼里空空如也。他们靠着空有的漂亮外表,不停地吃不停地吃,像是饿鬼,这种永不满足的贪婪的生物,什么也不知道。渐渐地鱼口一张一合,又好像在眼前变成了唾沫横飞的朝堂,说着厌烦的场面话,冠冕堂皇下全是那不止满足的嘴。一会儿又变成了哪位大人的宴会,肥美的炙羊羔,在口里反复地嚼,嚼,只是一味地嚼,吞咽,张口,再吞咽。令人反胃。
锦鲤在咬他的脚,有些细密地疼。
房尧回过神来,发现这些只是愚蠢的,漂亮的鱼罢了。
沉重的脚步震得水边隐隐荡起涟漪,鱼儿受惊远离,水面上房尧自己的面容也被鱼尾搅碎。
“房大人,我家东家向您带话,可否愿意与他一同游船。”汉子的声音传来,“东家说了,此间天地何其广阔,大人岂是池中物,水道四通八达,此后江河湖海可任大人畅游。”
房尧拿起鱼食,洒下池塘,锦鲤又围了过来。
“江湖的事,有你们东家,我已经足够放心了。”
“有些事,终归还是有人去做。”
汉子沉默片刻,见房尧心意已决,挑起扁担。
“帮我一件事,”房尧出声,“带他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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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
走水了!
“武候铺,快叫武候铺来!”
青烟扶摇而起,连通低垂的乌云,云中传出闷雷,这场雨到底等到了大火。
“里面还有人吗?住的谁?”
“是,是房尧大人的宅子...”
“来不及了,太大了!”
有一卖凉水的汉子逆流而上,慌乱的人群如过江之鲫,汉子灰衣挑担,肩上扛着一人,四平八稳地穿过街道。像是江豚在纷乱的河流中露出脊背,人潮无知无觉由他滑开一条通路。无人敢靠近熊熊火舌,武候铺的好手也被高温炙烤,汗水和着火光滴进眼睛,只能看着木梁被火舌吞没,在火的狂舞中坍塌,发出热烈的爆裂声。这难得一见的灾难,如喊叫,如明志,就像那殿上触柱后,泼洒出洗也洗不尽的鲜血,刺进每个人的眼里。
又是一声闷雷。
武奎抬头,看见汉子一肩挑扁担,一肩抗门房来。他摸了摸鱼鹰的喙,解开竹筏的绳子,三人,两水桶,一扁担,踩上竹筏。
汉子打开水桶的盖子,里面悠悠游着几尾品相极好的锦鲤,武奎平静的脸浮现出些许惆怅。
“这痴儿。”
他伸杆,稍一用力,木筏便顺流而去,向城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