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攤販被砸的三個月後吧。
在這期間,響的攤販就像是被上天針對了般,一會被車撞,一會遇到衛生取締,又有人買肉之後食物中毒過來求償,再加上之前發生的事情,地主也留不住他了,於是響失去了這份他做了兩年的工作。
他漫無目的在香港的大街上走著,從繁華熱鬧的商圈,一路到人際罕至的鄉村,接著再拐入小徑,人越來越少,樹啊鳥啊這些動物們反而多了起來。
等到他回過神來,面前只剩下一戶人家了。
響本來想繼續閒晃的,但一晃眼,那個衣著華麗的白色身影正斜靠在門前,手中拿著由莫名生物細骨製成的折扇,扇面寫著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叫他進去。
響看到白色身影這副嘴臉便忍不住怒火,上前單手箍住它的雙腕抬起,讓其身軀頂上木門發出吱呀的聲音。
如果響記得的現代知識夠多的話,那他會知道這個是某種壁咚動作的變體,通常另一支手會搭上對方的腰肢,但響沒有。
“為什麼你叫老子進去就進去阿,我幫你幹的破事已經夠多了,總有一天我一定把你抓起來逼問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其實會被開除某種程度也算是響咎由自取,包括在肉裡加料,找了台手排車拆壞離合讓車爆衝撞進店面等,除了衛生取締以外基本上都是響的手筆。
這只是他幫它做的諸多“破事“的部分而已,這些事沒有規律和邏輯,只是作為讓響知曉6/14事件和能力發動的前提讓白色身影嘲弄而已,這是他們兩個談的條件。
回到正題,白色身影也沒有因為響的動作而感到冒犯或者嬌羞,它只是維持原來的表情伸出舌頭,舌面上一樣刻了進去兩個大字,接著就消失了。
“就算為你做了這麼多你還是那副表情。”
“這就是我討厭的地方啊。”
罵罵咧咧的響最後還是推開了剛剛它頂上的木門,就這麼慢慢的走了進去。
明明是間連撞上木門都不會回應的空屋,裡面卻燈火通明一家人和樂融融。
兩個孩子正共吃著一大碗的腊味飯,他們看到響也不懷疑,熱情的叫他落座,面前美艷動人的母親也適時的端上了一碗,不知所措的響就這樣解決了他今天的晚餐。
吃完晚餐後,響看著面前充滿成熟韻味的母親,忍不住搭訕了一下,但那母親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讓響偷偷露出可惜的神情。
這時兩個孩子纏上了響要響陪他們玩,雖然不太情願,但響還是在外面的荒田玩了起來,漸漸的響也玩瘋了,他們玩了好多的遊戲,直到叫喚傳來,才不情不願的回去。
把兩個孩子哄睡後,母親把響叫了出來,他們就這樣在星空的原野下散步,一路有說有笑,那母親的笑顏讓響都看呆了,她用輕柔的聲音問著響
“這片星空美嗎?”
“很美啊,這是我見過最美的星空。”
“我想讓他們能一直看到這一片天空,從懵懵懂懂的樣子,一直成長到能夠領略這片星空和田野的美麗,我希望他們能活著。”
“但我已經沒辦法了,能夠看見我,你應該也不是普通人吧,或者說你必須不普通。”
“災殃是這樣跟我說的,說你會來幫我解決這一切,帶走這兩個孩子,就是那個跟你談條件的傢伙。”
“我執念特別深,死後不入輪迴成了妖異,但我從不害人,只是用著妖力在餵養孩子們。”
“可已經沒辦法,妖力透支了,我唯一的請求就是把孩子們帶走,他們不該跟一個妖怪待在一起......”
隨著話語結束,那位母親就這樣子化作點點星光消失,她從未去在意自己的死因,就算衣衫不整,全身上下處處充滿深可見骨的傷疤,她也沒有因此化作妖異禍世,就這樣結束了第二次身為母親而存在的一生。
回到那間空屋,兩個孩子令人意外的沒有哭泣,只是默默的牽著響的手,一言不發的跟著走出屋子,像是要活絡氣氛般,他們又跟響打鬧了起來。
老鷹抓小雞,紅綠燈,捉迷藏,他們玩了好多好多的遊戲。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到了哪裡,最後他們累了,兩個孩子就這樣靠在響的身邊說著
“我們早就知道媽媽他不是人了。”
“但就算這樣,他還是我們的媽媽。”
聲音漸漸嗚咽,像是剛剛被借貸的情緒現在受到歸還般,兩個孩子開始哭了起來,響就這樣安撫著他們,然後漸漸進入了夢鄉......
“哇,哪裡來的小孩啊,好可愛!你們想要姐姐的貼紙嗎?”
”怎麼有個怪人也在這裡,還醒著嗎?哈嘍,我在叫你誒!”
突然被聲音吵醒的響,順著聲音來源望去,發現一位少女,綁著粉色雙馬尾,外套上貼著美樂蒂貼紙,皺著眉頭看向自己。
旁邊站了一位少年,綁著紫色庫洛米頭巾,身著黑色夾克,也默默的望著響。
“上頭那邊跟我們說了有一位幻影幹員,收到信後到現在還沒報到,叫我們跟著信紙上的定位找尋,就是你這家伙吧。”
從少年話語中敏銳捕捉到幻影二字的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向他們詢問著
“你們真的知道幻影在哪嗎,拜託告訴我,老子已經沒錢吃飯了,現在還沒工作,窮到連方向感都...”
“你很囉唆誒,連名字都沒說就先吱吱喳喳一大堆的,開玩笑的,你叫什麼名字啊?”
“喔對,抱歉啊,我叫響,專業肉販,但現在沒工作就是了。”
“我叫李梅,旁邊這位是......”
“傑瑞•肖,叫我傑瑞就好。”
“所以你們是要來帶我走的幻影幹員?”
“bingo!你猜對了,但我們要先出一趟任務,我偷瞄過你的資料了,你或許是我們的好夥伴呢!”
李梅說著,便從手上變出一份報告,報告背面貼著貼紙,上面寫著響的名字跟資料,響抱持著希望看了看,但上面並沒有特別的消息,更沒有6/14日的線索。
“好了李梅,先帶這個迷路的傢伙走吧,還有那兩個小孩也是,順便跟你說,他們比較喜歡庫洛米。”
“美樂蒂明明比較讚好嗎,算了,等任務結束後再跟你算這筆帳,你害我少兩個同好。”
看著此情此景,剛剛心情還沉重的響,心中的鬱卒漸漸煙消雲散,嘴角勾起了一絲微小的弧度。
“對了,任務地點到底在哪啊?”
響對自己初次來幻影的任務還是很好奇的。
“誒......大概整個香港吧,但我們要去的地方只有一個,你知道八仙飯店嗎?”
老旧的铁门发出沉重迟钝的声音,缓缓向外打开。斑神知道,往下的场景是光线昏暗、颜色杂乱的室内景象,几名员警跟着小女孩向客厅走去,明明是白天却还开着灯,狭窄的房间内日光灯洒下苍白的光辉,反倒平添几分窒闷感。
这份执法记录他已经翻来覆去地看了几次了,接下来的发展他也一清二楚:和两个小姑娘的对话、那锅色香味俱全的煲仔饭重磅登场,然后在其中一个员警惊声尖叫和短暂的镜头晃动之后,那具已经高度腐烂的尸体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画面里。
第一次看的时候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着实是给他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该去捂柏见的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所有感官都因为能力格外敏锐的人被画面交织的信息量狠狠打倒,由于大脑实在无法接受的缘故在他又看了视频两遍的时间里都窝在盥洗室里整理自己。
斑神退出视频,看了眼上方标注的“⚠️温馨提示:建议不要在吃饭时观看”,颇无奈地想:何止是吃饭时,这种东西对前几天刚和他长篇大论地抱怨了工作和叉烧包——主要是叉烧包——并且这些天都和外面的食物较劲的柏见来说还是为时过早。
因为是内部文件吗?也没有做过画面处理,不会又要调菜谱吧……他胡思乱想着,站起身,准备去阳台抽支烟的时候,柏见终于从盥洗室里出来了,眼眶还晕着红,看起来着实被冲击性的画面折腾得不轻。
于是斑神放下烟盒,把晾好的温水和一颗柠檬糖一并端过去,看着柏见坐在餐桌边低着头喝了水又吃下糖,才低声问:“怎么样了,还好吗?”
“……就那样。”柏见小声回答。
“之后还得去看现场和尸体什么的,要不我自己去吧?”
“最近的工作怎么都是和吃饭有关系……可以不做吗?不是你说多相信同事一点。”
“哎呀……不管怎么说,连员警都受不了的程度,对同事来说也挺困扰吧。”
柏见抬起头扬眉看了他一眼:“那你就不困扰吗?”
虽然结果显而易见,在他在盥洗室里对着镜子和水盆放空大脑的时候,有人反复拉动进度条又看了几次,他在里边都听见了尖叫声重复了好几次。
“还好,我大学学生物的嘛。”斑神耸耸肩,给了个完全无法解释他高得匪夷所思的阈值的理由,“而且,稍微有点在意。”
“哪方面?”柏见忽略了他的借口,双手捧着玻璃杯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腐烂程度和死亡时间对不上,然后直觉也……”斑神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只是直觉而已。”
说起直觉柏见就免不了要回忆起几天前追溯奇怪叉烧包的来源时斑神说过的话,后续他们没参与的调查得出的结果和斑神的直觉也大差不差。回忆起差点被吃进嘴里的叉烧包,他的好记忆力甚至能够生动地铺开画面,从馅料中漏出来的成分不明的汤和油花还有特写。
柏见以拳抵唇咳嗽了一声,压下沉甸甸的呕吐感,才开口:“你觉得有虚异访客?既然是你的直觉,那我就相信。”
“可是我真的不想改菜谱了。”斑神的手指在桌面上画圈圈,语气颇有些低声下气讨好的味道,“所以就不去看了吧?比起这个不如和我决定一下晚餐吃什么。”
“你非要在我吐完之后和我说吃东西的事吗?!”
“那就我自己决定咯?”斑神拍拍他的肩膀,“我出门去趟卖场,你先休息会儿。”
眼看着柏见欲言又止想要开口,他又补充道:“如果觉得能看生肉了的话也可以和我去嘛。”
柏见当即表情一言难尽地摇头,看着他缩在椅子里身影都变得萎靡了起来,斑神默默在心里说了一声“抱歉”,稍作收拾,留了一把糖在桌上之后他拿上伞出门。
卖场当然会去,不过考虑到拎着食物去案发现场对友人造成冲击的可能性和向来的习惯,他打算把去卖场购物的活动安排在工作后。
-
现场已经被全权移交给幻影,斑神在门口刷过员工证就被放了进去,一面把墨镜放回帽子上架好一面前进,穿过拥挤得找不到地方落脚的一小节门廊,踏入看了几次视频已经牢牢记住了摆设的客厅,站在那截灯光依旧单薄的日光灯管下,盯着天花板发呆。
糟糕的气味、被遗留下来乱窜的蚊蝇,还有敞开的门内床上没被处理掉的未知液体的痕迹,这些会使他的搭档大脑停摆的糟糕信息完全无法影响到他,他只是顺从着直觉一味地盯着日光灯管看。
久到眼睛疲乏感到刺痛,恍惚之间甚至出现了离奇的错觉,就好像某时某刻、兴许是这根灯管还放在街角店铺柜台后的展示货架上的时期,在几缕洒入店面的阳光的照射下,尚未使用过的光洁表面在无人经过时倒映出某个并非人类的存在的回眸一瞥。
也许只是盯着灯光太久眼前才出现视觉出错的黑色块,但当他眨了眨眼睛发觉真的有东西掉下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并非如此。好在反应过来他还是及时躲开了,那东西掉下来砸在地面上发出了脆响。
他把东西捡起来拿在手里端详,是个相当规整的立体八角星,只是他还没用力,那东西就从中裂开,露出颜色妍丽的内里,紧接着迅速在他的手中溶解,化作品红色的液体从指缝间滑落,又在落地之前挥发得无影无踪。
……诶?
斑神的思绪乱糟糟的,不知道该从哪里思考起:之前的同事整理现场的时候没发现这个东西吗?以及、毁坏证物会不会被领导问责啊?
但是,没有任何痕迹能够证明刚刚他的手里有过东西,措不及防又莫名其妙的,倒是很有虚异访客的风格,或者说更像他曾经得到能力做的那个梦,无影无踪、无根无据。
不知道会对调查造成什么影响,回去想个办法写份报告蒙混过关吧……
他把这件事抛在脑后,迈步准备进厨房看看,只是刚进门就和一只绿色的独眼对上了视线。那只眼睛不大,属于一个安放在橱柜上的黑乎乎的毛球,他脑子一片空白地和那个见鬼的东西对视了一会儿,向周围看去时,橱柜和陈旧的流理台上已经排列了十来只黑色的毛球。
哦,我见过这家伙,在虚异访客的目击图鉴里。面对着那些睁开的独眼还有层层张开的尖牙,斑神这样想着。下一秒他手中的伞就打开,挡住了一只率先跳起的的士兵食人蛛。
怎么会有这样赶巧的事!虽然知道开过界裂缝的地方更有可能开出新的裂缝,但是怎么偏偏就选在他背着柏见单独行动的时候!
笨拙地挥舞着雨伞躲避一拥而上的士兵食人蛛,他开始头疼该怎么和柏见说明回家晚的事——倒是没那么担心自己的安危,毕竟界裂缝和虚异访客很快就会被幻影的设备检测到,他只要保全好自己想个办法逃出狭窄的房间到更方便防守的开阔地带等同事来救援就好。
离门只有几步,可是有如天堑啊……!
抓住时机,他握紧雨伞喊道:“停下!”
奇异的能量如同流淌的液体把周遭的一切凝固于刹那。在异能为他争取到的这一瞬间,他迈步想从食人蛛的空隙之间钻过去,可是那个瞬间不知为何,直觉催着他回头,于是他瞧见了那只眼睛里流淌着和他的眼睛相似的颜色的哨兵食人蛛。
——这类家伙没长嘴,对吧?
——可是为什么它在控制着它的同伴迟缓地做出口型?
——“回归”。
斑神凝固在原地,宝贵的逃生时间被他浪费在和食人蛛的对视上,待错位的时间归位,异常如梦中的潮水悉数消失,哪还有什么眼睛颜色特别的哨兵和呼唤着他的士兵,只有士兵张着嘴快要咬到他的肩膀和手。
完了,这下怎么和鼠交代他受伤的事,治好再去买东西卖场不会关门吧?
危急关头,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声“咚”的巨响。在封锁现场用的检测设备发出的警报长鸣中,瞬间冲过了门廊的人影伸长的手截住了张牙舞爪的食人蛛们。
那一刻斑神似乎也看见了柏见总在说的连接着他们的线,缤纷的色彩在来人白皙的皮肤下如鱼群汇聚流淌于血管之中,又因为主体正处在暴怒的情绪之中而沸腾躁动狂舞着就像火焰。
从天而降的柏见维持着可怕的神情将擒在手里的两只食人蛛悉数砸在地上,还记得收着点力道所以只是用柔软的蜘蛛身体把地板砸出点裂痕。气势骤然变得恐怖的柏见须完先生轻而易举地把食人蛛们一扫而空,在重新安静下来的客厅里抽出烟盒和火机,一言不发地点了支烟。
刚答应他不久就被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吸引着单独行动了的斑神先生有点不敢看他,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黑发的青年边抽烟边用狭长冷淡的眼上下扫视房间内方才的战斗造成的破坏,待烟燃尽半支时走回了斑神身边,抓住了斑神的手腕抬了起来。
对视了一会儿,他轻轻呼出烟,正正吐在斑神脸上,把闯了祸正惶恐着的斑神呛个正着。
“我想好晚饭吃什么了,”他轻声说,“我们去卖场吧。”
-
本来还想去看看尸体的斑神:不敢动,根本不敢动
之后大概老老实实道歉写检讨还用言灵签字画押才把人哄好。
关于工作的部分,因为没有任何依据能够证明那个八角星的出现,最后不了了之,交给别的同事调查虚异访客存在的可能性了,而他们两个回去写关于食人蛛的报告了。
还很年轻的楚姐和某些家伙的孽缘。
——————————————————
十六岁的暑假,楚廖辰久违的随长辈一同回故乡省亲。她自小在国外长大,对于那座位于北方海港的城市没什么印象,错综复杂的人情世故更是一无所知。趁着饭桌上大人们轮番举杯敬酒没空搭理她时,少女决定出门转转透口气。
走出饭店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但靠近海边沙滩,又是度假的旺季,夜晚的街道依然热闹非凡。射击的套圈的烤鱿鱼的摊煎饼的,各色摊位鳞次栉比,嘈杂的人声中透着满满的烟火气。楚廖辰还没怎么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兴致勃勃的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只觉得什么都新奇,看路边烧烤摊子上贝壳和章鱼吐泡泡都能看上好一会。
这可比听一群老头子互相奉承好玩多了。
腌制好的鸡肉和里脊裹上蛋液和面粉,丢进油锅里炸的滋滋作响,再用方头菜刀利落的剁成大块。白白胖胖的发面馍馍对半切开,塞进水灵灵的生菜叶子和冒着热气的各色肉食,最上面再淋上酱汁,塞进纸袋里也掩饰不住不住扑鼻的香气。楚廖辰买了一只里脊夹馍,正捧在手上啃得正香,眼角突然注意到小摊后面的巷子里,一截黑乎乎的尾巴扭动着就窜了过去,跟随着几个东倒西歪的醉汉一起潜入阴影中。
看起来像是很肥的蛇,或者是很大只的蛞蝓。
虽然身处夏日闹市,红发的少女感到背后一阵寒战。不管究竟是什么,那都看起来并不像是能光明正大出现在正常街道上的东西。
几乎没什么犹豫的时间,她三下两下把吃食塞进嘴里,拍拍手从路边烤串摊子要了副塑料手套,就急匆匆的跟了上去。
嘈杂与灯火都被砖瓦的阴影挡在了身后。小巷昏暗的路灯下,那条滑溜溜的生物竖起了身体,像是准备捕猎前的蛇一般用前端指向尚且毫无知觉的路人,开口的地方隐约露出了仿佛搅碎机一般的牙。
在弄清楚这种情况在中文语境下到底是要喊快跑还是小心之前,少女凭着本能发出一声尖叫。赤色的火焰随着她的指尖喷涌而出,像是明亮的毛毯一样劈头盖脸的裹住了古怪生物长条状的躯体。
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与怪物无声的哀嚎间,楚廖辰听到那几个醉汉大声的骂了几句什么,随后嚷嚷着着火了着火啦便拖着踉踉跄跄的脚步就此逃跑了。在经过她身边时还不小心撞了一下,差点磕到旁边的墙壁。少女顺势跟着后退了几步,有些拿不准是该跟着一起离开还是原地补上几簇火焰等着消防队过来。
不知道这里的消防部门和幻影有没有合作。她漫不经心的想着,然后,突然察觉到,那股咸腥的寒意并未消散。
哪里有点不对劲。
火中的怪物尖叫着,扭动着,但火焰仅仅是附着在湿滑的表面之上,并未真正燃烧。失去温度的火光中,虫形的阴影陡然膨胀,数条长节带刺的肢体猛地张开,在墙面用力蹬踹后弹射而起,向着少女猛的砸来。
红发少女心下一惊,在最后关头凭借条件反射扑向前方,一个滚翻卸力勉强避开了访客的扑杀。还没来得及缓神就看到那团怪物调整了方向,再次冲了过来。
小巷狭窄,她只能继续向前跑。
怪物在身后紧追不舍,明显是被激怒了。不断燃起的火墙仅仅阻缓了几秒猛冲的攻势就被碾灭。眼见人群与灯光越来越远,体力也即将达到极限。挥舞的触肢够到少女的衣角,楚寥辰试图躲闪,却没注意巷子两侧堆满的杂物,能移动的空间比先前更为狭窄,慌乱之间被绊了一跤,等抬起头时虫一样坚硬带刺的前肢已挥到眼前,她只来得及抬起胳膊护住头脸就被狠狠击中。
剧痛袭来,脑子嗡嗡作响,胳膊像是快要断掉一样抬不起来。等她忍着头晕目眩勉强睁眼,只见到软体怪物的大嘴悬在了头顶,露出内里成圈交错排列的尖牙。
比厨余垃圾堆还臭。她心想。太糟糕了,已经躲不开了,这时候该闭眼吗。
然后,一声尖厉风声掠过。
楚寥辰到底是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她看着一柄青白色长枪破空飞出,直直捅穿了那张大嘴,借着余势将其死死钉到一侧的墙壁上。
长发黑衣的男性背着光走来,脸色面无表情,脚步不急不缓。
墙上的访客还挥着长肢挣扎,占了大半道路。男人往后退了半步,顺势从枪杆末端不知怎么抽出一柄细长的匕首来,另一手抓住那条腿,对着大致是关节的地方猛的插下,一拧一剜,那条触肢就被整整齐齐的卸下,颇有几分水产店老板给海蟹开壳去腿的气势。
楚寥辰从劫后余生的错愕中缓过神来时,访客的六根触肢已经全都整齐的切了下来,被男人挨个塞进背包里。
直到把一地残肢收拾好,男性随手把匕首插进虫形访客的尾巴,将其死死固定住,这才转向红发的少女,眯着眼睛来回打量了一番。视线在她领口别着的徽记上停了一瞬后,终于像是呼出了了一口气,或者卸掉了面具一般,露出了一种近似安抚的笑容。“火正楚家的小孩?多大啦?御火术用的还挺熟练的,就是火候还太弱。好啦,没事了。你怎么样,还能站的起来吗?”
“谢谢?你救了我?”楚廖辰扶着站起,被男人耳上的坠子摇晃了几下,这才注意到他一只眼睛带了眼罩,露出的眼睛是燃尽木炭一样闪烁不明的暗红色。“我叫莱西,来旅游,看到这个...?吃人?......你是什么?那个,幻影吗?”她的中文不太熟练,解释的有些混乱,试图抬手比划时又是一阵疼痛,冷不防嘶了一口气。
男人嗯了一声,没有自报姓名,反而是看向还被钉在墙上不断挣扎的可怜访客,另起了话题,
“这东西是海蛭子的亚成体,东海附近靠海边的地方经常见,喜欢藏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偷袭,把人整个搅碎了吞进去,连骨头都不剩下。也就牙和触肢稍微结实一点,其他地方没半点用...”
楚廖辰听的半懂不懂,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语气里带着点嫌弃。她很给面子的点了点头,“那这个...之后?怎么做?”
在楚廖辰的概念里,访客已经抓到了,接下来就应该是叫人来处理尸体,修复现场,然后叫救护车去医院了。她小心的看了看手臂,骨头倒是应该没断,但皮肤明显青了一大块。之前躲避的时候膝盖和手掌好像也有点蹭破了,还有点疼。
但男人没有半点呼叫增援的意思,反而笑眯眯的又回到访客旁边,伸手握住了最先插进嘴里的那柄枪。“嗯,像这种阴寒属水的东西天生克制你的火焰,不过,像这种还保留着生物构造的,总是有共通的弱点...”
说着,他用了个巧劲把枪尖拔出来些许,飞快的在访客半闭合的口中拧了半圈后再次狠狠插了进去。换来访客大张开嘴的疼痛咆哮。
“外表再怎么皮糙肉厚,身体内部总是要脆弱些的。”男人杵着枪,语气柔和中带着鼓励。“来,试试看,往这里面烧。”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十六岁的楚廖辰犹豫了好一会,才不情不愿的走近一些,忍着恐惧与疼痛抬起手。
第一次没控制好,只是在口器周围绕了几圈就灭了。
第二次火焰只烧进去了一点就被访客的挣扎打断。男人啧了一声,干脆又从长枪上卸下来了一节塞进那张嘴里,将之完全撑开。
第三次用力过猛,火焰窜的太高,头发都差点被爆出的火星燎到。她条件反射性的后撤,被男人扶住。
“这是你的火,你可不能害怕呀。”
最终,在男人的坚持与鼓励下,她屏住了呼吸,把手半伸进了海蛭子满是獠牙的嘴巴里。隔着极薄的手套,指尖触碰到了柔软滑腻的内腔。像是流动的淤泥。她分神的想着,赤色的火焰终于从内部烧了起来。
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没几分钟原本滑溜溜的怪虫就被烧的只剩下了一张散发着焦臭气味的皮,塞进了幻影特质的小袋子里。但如果可以的话,楚廖辰绝对不想再来一次。
之后,楚廖辰被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送回了家。
在跟着家里大妈妈回房间处理伤口时,隐约听到前厅祖父在和那个男人的寒暄。
似乎是当地幻影组织科研部门的什么负责人,好像还是什么挺有名的家伙。少女默默记下了那个简短的名字。
姓姚名易,姚易。
老实说,我从来没觉得现在的工作和生活——现状,是让人满意的。
根源是来到这里的动机。尽管已经来到这里有一段时日,但每每忆及走出港口的那一天,不论如何都觉得我逃离故乡的姿态是狼狈的。
姑且将我的怯懦与无为放在一边暂且不提吧,我对工作的内容也多有不满。
幻影的工作大概是我能找到的待遇最好的工作,这点毋庸置疑,空间充裕的住房、丰厚的薪水、不会为难人好说话的老板,工作的目标是控制伤亡救人性命,其实是蛮好的差事。我的大部分同事和蜂都是这样认为的。
可我还是不喜欢我的工作,因为那些任务的发布总是无视时间,把上班时间和休息时间搅得七零八碎且毫无规律可言,自从入职之后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一个规整的时间表。上一个被我放弃的习惯还是标本的制作。这样零碎的变化总会让我觉得“我”一点点被自己抛弃了。
而今天我又多了个不喜欢的理由。
来港许久,我其实还没去那些看起来地道些的酒楼吃过点心,今天看起来是个无事发生的晴天,突然想起这事,我就拉着蜂去了。
“你不是只喝酒的吗?”点好了单等待的时候,他坐在我对面发问。
其实这会儿我已经有点后悔了,餐厅里人多,各式各样的人声交错在一起,只要稍微集中注意力在耳朵上,形形色色的闲谈内容都一清二楚。我不喜欢嘈杂的环境,对别人的隐私也没有兴趣。
把注意力拽回来以后,我才发觉蜂因为我迟迟没有接话正担心地注视着我,好像在问“要不我自己先走一百米”似的。我便摆了摆手说:“偶尔喝点茶也不错嘛。”
随后端起茶杯想喝,却对热气望而却步。氤氲的水汽中我看见蜂舒展了眉眼:“小心烫,放凉点再喝吧。以前你就从来不吃新鲜出锅的食物——老实说,没想到你会对下午茶感兴趣来着。”
我对着茶杯吹气,当然是把水汽往他那边吹,可惜距离让这样表达我不满的行为收效甚微。
这时候叉烧包也送了上来。他眉眼中凝着笑意,夹起了一个就要吃。
然而,半截灰败的线从中延伸出来,若隐若现,就好像线香——我路过庙宇看到的——的混浊烟气,直直上升渐渐消失。身体反应先于脑子行动了,我还没分辨那是什么,筷子就已经飞了出去,穿过那个叉烧包,连带叉烧包一起钉在桌面上。
“须完……?”蜂看着我,迟疑地开口,好像被吓到了。
我想稍微整理一下思绪,可嘈杂的人声让那些线也沸腾起来,我不得不把那些闲话的内容也一起收入脑中。
“八仙居死人……一家八口,活活砍死……”
“……断手断脚……剁成肉酱……”
我在绚烂又诡异的世界中央发着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嘴里干沙沙的:“喂,蜂,你应该记得我说过我的能力能看见线吧?”
“是这样没错,这个……”他的筷子指向那只在筷子上缓缓下滑的叉烧包,“也有线?”
“也有。我看到线是因为鼠群带来的感官的锐化,你知道的吧?通常来说我能看到的都是别人和我有关的牵扯,还有危险、恶意,那之类的。”
“叉烧包能有什么危险……”话是这么说,蜂的筷子还是停了下来,他向来是信赖我。
“我不知道,但是叉烧包不对劲。”
恰在这时候,手机响起有工作来的提示音,幻影的工作向来不分辨工作和休息时间——关于全港酒馆出现的奇怪叉烧包。
好极了,正好解了我们的疑惑。
“他要早发几分钟就好了,差点吃了。”蜂耸了耸肩,面对那只叉烧包倒还是神态自若,已经隐隐约约有进入工作状态的迹象,“所以这些叉烧包当真和那起惨案有关系?怎么混进来的?”
“所以我才不喜欢这工作……时机这么恰好,还是要吃到嘴里的东西。”我忍不住小声抱怨着。
“有时候无知一点也是好事,你要是想辞职把我也捎上。不过,没吃到才是更好的好事吧,”他笑了起来,“我就说和你相关的不是坏事嘛!”
“油嘴滑舌……”
那只叉烧包已经滑到了桌子上,筷子上留下了发亮的油渍,明明这顿下午茶我还什么都没吃,但是已经有了发腻想吐的感觉。
“来做正事吧,就从这里开始好了。”蜂敲了敲桌子,“先看看现在他们在吃的有没有……奇怪的叉烧包?”
我依言环顾周围,此时此刻周围所能见到笼屉中的都是正常的叉烧包,但是空了的笼屉不在少数,吃下肚去的有没有……我已经不太想再往下想了。
“能看到的都是正常的。”我如实和蜂说。
他则晃了晃手机:“我也把这里的情况报告上去了,领导说希望你能用看见线索的能力帮忙查一查来源。”
“哈!”我按住太阳穴,没能把往下的话说出口——所以说,我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嘛!
-
待附近巡逻的同僚将证物连带后厨有问题的肉收好,我已经不想再面对荤腥了。闹半天连茶都没喝上,这种需要在滚烫时品味的饮料果然不适合我。
我的友人则热情不减,出了酒楼后还在思索:“我刚刚查过香港的屠房,似乎是荃湾屠房在宰杀本地生猪,另一家是负责别的业务……酒楼那边也说今天的肉有从那边收购的。”
“我们要去屠宰场吗?”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还是得去看看吧?看看到底是从哪个环节混进去的,还是虚异访客所做。”他一面走着一面扭头看向我,沉吟了一会儿,“鼠……还在反胃?”
“不用担心,我胃里空空,现在吐不出来。”
“不是这个问题,”他叹口气,停下脚步拍拍我的肩膀,“要是状态不好就算了,找别的同事去呗。”
“……可是这是上面委派的,而且不快点解决的话会有更多人吃到吧。”
“幻影的其他同事肯定也在奔波,安心啦,多相信别人一点嘛。”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隐隐约约可以感觉到。
“去屠宰场看看。”我一锤定音,他就耸耸肩不再言语。
-
去屠宰场调查的过程我委实不太想回忆,显然我还是太高估自己了。我的嗅觉几乎失灵了,完全是靠着线反馈回来的线索从待宰的猪中找到有问题的那几头。
而后,在我的友人几经询问,综合鼠群反馈回来的线索,以及他向来不错的直感得出了个让我毛骨悚然的结论:“那家伙难不成是把剁成肉泥的肢体喂给猪吃掉了?”
等思维下意识把他说的话解析完毕,已经来不及了,胃里一阵翻腾,我失态地冲了出去。胃里没有东西,只呕了些酸水出来。
往下的事情被移交给了更专业的同僚,显然我的状态是难以为继了,蜂说出猜想的时候维持着平静,尽管他没有被影响,但是为了陪我他也没有继续任务下去——逊毙了。所以我不喜欢我的工作,危险不说,不分休息时间不说,单是涉及的推理部分的内容就让我无所适从。
没了在外喝酒的心情,他陪着我慢慢往宿舍的方向走。
我想,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免不了要和要入口的东西打架,和我的思想较劲。蜂他总说我又在和某一粒尘埃赌气,而我的工作内容让这些来处莫名其妙的脾气都有了倾斜的对象。所以我不喜欢我的工作内容。
“没关系,就把下午茶暂时从菜单上划掉好了,”我的友人倒是依旧神态轻松,“要完全融入一个地方总要时间的嘛,在那之前,继续用鸡蛋三明治配酒便是了。”
“……最近我连鸡蛋都不想看到!”
“那就炸马铃薯片。好啦好啦,等下拐去卖场一趟,今天晚餐的菜谱也得改改。”
“生肉也不想看到!”
“哎呀……那就先送你回去吧。”
-
对不起我又在骂工作.jpg因为是柏见的口吻,所以是柏见的打卡,尝试了第一人称但是太难写了,恐怕没有下次。
内含查到的过期新闻。
写到一半发现我没进过屠宰场,草草结束了。
写完我也和柏见一样食欲不振了,怎会如此!